六十种曲义侠记

【香柳娘】幸相逢举觞。幸相逢举觞。为娘称谢。〔丑〕愧无珍品堪陈设。〔小旦接酒介〕感伊家用情。感伊家用情。〔飮介〕浅量为君竭。羞颜为君撇。〔合〕料三生契结。欢情正奢。可能卜夜。

〔丑〕呀。可惜买得酒少了。娘子陪大官人吃一杯。老身直去县前买好酒来。有一会担阁哩。〔净〕还是小人奉陪大娘子。〔丑缚门介〕天上人间。方便第一。〔下净背介〕如今依了干娘计策。把袖子拂那筯子落地。只做拾筯揑他脚儿一揑看。〔拂介揑介小旦〕官人。你有心。我也先有意了。你对天罚了誓。我就依你。〔净对天揖介〕

【前腔】若忘伊此情。〔小旦〕你要跪了罚。〔净跪介〕若忘伊此情。暂时抛舍。愿天罚我遭磨折。〔小旦掩净口净扯下净〕你也罚一个誓。〔同跪下小旦〕天那。听金莲誓言。听金莲誓言。若忘了西门大官人呵。愿圣手不相遮。天诛更不赦。〔净掩小旦口同拜介合前同下小丑郓哥上〕

【前腔】有风声到耳边。有风声到耳边。是女欢男悦。梅汤一盏为媒蘖。自家郓哥便是。听得街坊上人说。西门大官人要勾搭武大的妻子。每日在王婆店中。待我只做寻闹。闯将进去。看了些动静。报与武大得知。出我前日那口气。〔看介〕呀。看门儿锁却。看门儿锁却。敢是计先设。藏人在房内也。〔窥介〕且潜身再窥。且潜身再窥。但见茶烟未绝。好似僧房客舍。

果然没人在裏面。且是回去。明日再来便了。王婆这老咬虫。只教你闭门家裏坐。祸从天上来。〔下丑上听介〕

【前腔】听人声杳然。听人声杳然。想在枕边低说。〔开门介〕你两个做得好事。〔净小旦急上跪介〕干娘。望你高抬贵手将人赦。〔丑〕你们要官休要私休。〔净小旦起介〕要官休便怎么。要私休便怎么。任你怎的说。谁人敢逆也。〔丑〕要官休报武郞。〔净小旦相看惊介丑〕要私休瞒武郞。〔净小旦〕愿把私休管取叩头称谢。

〔丑〕旣如此。娘子。你从今日起。每日不可失约。〔小旦〕只依干娘就是。〔丑〕大官人。你自不消我说得。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们若变了卦。我就与武大说知。〔净〕干娘放心。决不失信。〔小旦〕此时武大将归了。奴家回去罢。〔净〕娘子。西厢记说得好。是必破工夫明日早些儿来。小人在此专候。〔小旦〕晓得了。不须嘱付。

〔小旦〕心有灵犀一点通。

〔净〕休敎宋玉望墙东。

〔丑〕结成鸾凤靑丝网。

〔合〕碾就鸳鸯碧玉笼。〔下〕

第十五出
被盗

【忆秦娥】〔老旦上〕空攧喑。何时得享门楣荫。门楣荫。看看望断。飘蓬忒甚。〔旦上〕高堂日侍兴和寝。妇功时自勤织纴。勤织纴。中秋节届。寒食当任。

母亲万福。〔老旦〕孩儿到来。〔旦〕且喜母亲贵体痊安。只是愁眉不展。今夜中秋佳节。请母亲闲步玩月。以遣闷怀。〔同步介老旦〕我的儿。

【金落索】你看澄波若漾金。散彩如铺锦。〔合〕今岁闰却初秋。到此寒光凛。孤城击柝时几声砧。刀尺空摇寒女心。〔老旦〕我那女壻的儿。不知此时在何处。愁杀我江间波浪兼天涌。愁杀我塞上风云接地阴。情难禁。更无消息到如今。〔回步介旦〕娘。遇良宵且自开襟。〔合〕看满地瑶华荫。〔旦〕

【前腔】关山玉笛沈。楼阁冰壶浸。〔同步介合〕惊起栖乌。遶树疑还审。想嫦娥窃药来悔应深。碧海靑天夜夜心。〔旦〕我的娘。你穷途无奈衰迟恨。苦调休为长短吟。〔背介〕愁难禁。那堪时序渐萧森。〔回步介老旦〕儿。遇良宵且自开襟。〔合〕看满地瑶华荫。

〔老旦〕步月已久。和你收拾睡罢。〔旦〕谨依严命。〔睡介丑扮时迁上〕梁上称君子。人间唤小人。鸡鸣与狗盗。曾救孟尝君。自家时迁的便是。虽然是个好汉。只是生来要偷东摸西。今夜中秋之节。人多有吃醉的。趁此时云遮月暗。且做些买卖。有何不可。这是张百万家。他们人手多。不要去。这是魏乡宦家。他势力大。不要惹他。这是贾妈妈家。只有两个女人在内。正好偷他东西。〔掘墙进介〕虽是布衣服碎破家火。也是好的。〔放在墙洞内又偷介净扮李鬼上〕莫把人心比人面。世情宜假不宜眞。自家李鬼便是。每日假称李逵。在山中翦径为活。今日回家。要寻些生意。方纔见时迁掘进这家去了。一定有些好处。〔丑打嚏介净〕他是独脚贼。我且在洞边摸一摸看。〔摸出介〕正是贼偷贼物。偷得落得。〔走介丑〕已偷完了。钻了出去罢。〔出介摸介〕呀。不知那个天杀的。都偷了我的去。我做的人家。倒与你偷么。一定是李鬼了。赶上前去。〔暗中头相撞叫捉贼介下二旦醒介老旦〕呀。天将明了。为何门窗大开在此。〔旦〕呀。衣服家火。都被贼偷去。如何是好。

【刘泼帽】〔老旦哭介〕偷儿直恁情毒甚。哭得我气衰声噤。〔旦背介〕恐伤亲意偷悲喑。〔合〕何处寻。何处去相拘禁。

【前腔】〔旦〕娘亲病后宜安寝。怕忧思忿怒相侵。〔老旦〕恐伤儿意休悲喑。〔合前〕却是何处寻追。何处去拘禁。

〔老旦〕我的儿。如今家缘荡尽。母子无依。闻知武二郞在阳谷县。未知果否。且去投奔。我和你扮做道姑模样。一路抄化便了。〔旦悲介〕但凭母亲主意。

〔老旦〕秋来相顾又飘蓬。

〔旦〕风景萧条旧业空。

〔老旦〕屋漏更遭连夜雨。

〔旦〕船迟又被打头风。

第十六出
中伤

【六么令】〔小丑扮武大上〕郓哥曾讲。我浑家心向情郞。约他同去闯茶坊。捉奸处。定成双。那时休想咱轻放。那时休想咱轻放。

阿呀。有这等事。昨日郓哥说。那西门庆和我老婆勾搭上了。句句都有指实的。却怎肯干休。已与郓哥约了。打听奸夫进了门坊。就把篮儿丢在街上。我便去捉奸也。如今且躱过一边去。正是假作痴呆汉。权为蒙懂人。〔下小旦上〕

【玉抱肚】乔才虚谎。好敎奴心中暗伤。料应他别恋歌楼。这时节还不到茶坊。〔净上〕心慌路远脚儿忙。一日如同隔几霜。娘子拜揖。〔小旦不回礼打净掌介净跪介小旦〕你这薄幸的贼。昨夜中秋。想又在东街张惜惜家醉了。今日这等来迟。〔净〕今日有新到广东客人。说道来卖生药。等得他久了。小人若是说谎。生个碗大的疔疮。〔小旦扯起介〕旣如此。裏面去说话罢。一日如同隔几霜。〔携手下外扮客人上〕

【前腔】来从东广。把药材到阳谷贩行。今日裏约定成交。被他人偶尔相妨。自家广东生药客人是也。西门大官要买我药材。今日来得迟了。他铺裏人说在紫石街王婆店坐地。〔叫介〕王妈妈。西门大官人在此么。〔内应介〕十来日不曾来了。〔外〕想他是个富豪郞。只在章台杨柳傍。

〔下小丑内叫介〕老咬虫打得我好。〔丢篮介小丑扮武大急上〕

【六么令】郓哥拦挡。老虔婆怎做堤防。我今便去打茶坊。〔丑内叫介〕大娘子。武大来了。〔净小旦急上拴门介小丑推不开怒介〕呀。门拴住。忿难当。〔净轻开门踢倒小丑介净〕这回打破漫天网。这回打破漫天网。

〔下小丑〕阿呀。不好了。不好了。踢了我的小肚子。踢出许多趷■〈荅〉来了。〔小旦扶小丑介〕怎么说。〔小丑〕矮子肚裏趷■〈荅〉多。怎么不踢了些出来。快扶我进去。嗳。做得好事。做得好事。〔扶下小旦丑复上小旦〕干娘。如今怎么好。〔丑〕你们要做短夫妻。且将息好了武大。与他陪了话。从今便散了伙。若要做长夫妻。娘子去赎一帖心疼药来。大官人铺裏取些毒药。下在裏面。

【玉抱肚】送了这腌臜魍魉。一把火与他送丧。〔小旦〕武二回来怎么处。〔丑〕那时节武二回来。没踪迹怎生无状。〔小旦〕好计好计。〔合〕管敎他地久与天长。免得明来夜去忙。

〔小旦〕半世关情恨有余。

从今眉锁定应舒。

〔丑〕不施万丈深潭计。

怎得骊龙颔下珠。

第十七出
悼亡

【山坡羊】〔生上路行介〕远迢迢他乡传信。慢悠悠英雄自哂。望巴巴到吾兄宅前。急煎煎欲把平安问。今日门开在此。径进去罢。〔进门看介〕呀。怎么到供个灵位。写着亡夫武大郞之位。敢是我眼乍昏。梦魂中认不眞。待我唤嫂嫂出来问他。嫂嫂。武二回来了。〔小旦在内应介〕叔叔少坐。奴家就来也。〔生〕呀。缘何应了行不上。早难道叔嫂之间。不当通问。〔小旦暗上解红裙将白帕包头擦眼介生靠灵位哭介〕我那哥哥。不信你眞个死了。自丧了双亲。骨肉相看只两人。你做了亡魂。我形影相依只一身。

〔小旦哭介〕我的天。你那裏去了。我的天。只见你送兄弟。不见你接兄弟了。〔生〕嫂嫂且住了哭。我哥哥几时死的。得什么病症。吃谁的药来。〔小旦〕自从你去二旬余。偶患心庝不得除。问卜求医俱不效。一朝身死痛如何。撇得我好苦。〔生〕我哥哥不曾有这心疼病。怎么就死了。〔丑婆急上〕都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个保得长没事的。〔生〕如今葬在那裏。〔小旦〕没处寻坟地。三日后送出去烧化了。〔丑〕大娘子越说越苦。进去了罢。〔小旦〕我的天。你那裏去了。〔丑扶下生〕土兵那裏。〔小生上〕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都头有何分付。〔生〕你去买些酒肴香烛之类。我就与哥哥做碗羹饭。〔小生〕理会得。〔虚下卽上〕怕听高声哭。他人也断肠。羹饭都完备了。请都头行礼。〔生哭拜介〕我那哥哥。

【前腔】想我去匆匆程途忙逩。见你哭哀哀别离未忍。谁想生擦擦连枝锯开。哀呖呖双雁惊分阵。我那哥哥。你是软弱人。只恐衔寃死未伸。若还果有终天恨。便在梦裏鸣寃。我去报仇雪忿。〔想介〕方纔王婆的说话。虽云。旦夕之间祸福分。却又可怪。何因。三日之间便火葬身。

〔内打三鼓〕呀。不觉已是三更了。土兵。你且收了去。就跟我在灵位前睡罢。〔小生应介〕一滴阶前酒。何曾到九泉。〔下生睡介小丑妆鬼哭上〕兄弟。我死得好苦。〔生跳起看介〕呀。方纔似梦非梦。分明是我哥哥诉寃。这一死决不明白。

【赏宫花】欲待来朝广询。〔速打四更介〕愿樵楼更漏频。秋夜偏长永。怨气共氤氲。〔打五更介〕好了。天将明了。只说夜眠淸早起。谁知我是不眠人。

嫂嫂。且问你。哥哥的棺木是谁买的。〔小旦内云〕央王干娘买的。〔生〕谁抬出去的。〔小旦内云〕就是团头何九叔。〔生〕旣如此。我自有主意。〔行介〕转鸾抹角。此间就是。何九叔在家么。〔末上〕

【前腔】谁来款门。〔对揖介末〕感都头不弃贫。〔生扯住介〕你且实说。我哥哥尸首是怎的模样。我便饶你。〔末〕都头。待我进去。取件东西出来。〔虚下复上〕这是中毒的正见。几块酥黑骨。〔生哭介〕可伤。〔末〕这是西门庆与小人的。〔生〕是有一个西门庆。〔末〕十两雪花银。只此便是实情了。都头。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生〕你只说奸夫是谁。〔末〕这个不知。只闻得武大郞曾和郓哥去捉奸。只问郓哥就是。〔生〕你同我去寻那郓哥。〔末〕当得。郓哥在家么。〔小丑上揖介小丑〕

【前腔】都头屈尊。我先猜八九分。只一件。我亲老谁供赡。怎好离家门。〔生〕好兄弟。我把五两银子与你安家。〔付介小丑〕如今就跟你去做证见。吿那西门庆便了。〔生〕元来奸夫是西门庆。〔小丑〕世上本无难做事。常言只怕有心人。

【前腔】〔生〕相烦你们。〔扯二人同走介〕到官司诉此因。呀。本县老爹退堂了。只得同回去。明日再评论。愿把剑诛无义汉。〔对揖介〕还将金赠有恩人。

〔生〕不是寃家不聚头。

〔末〕干人何事网罗求。

〔小丑〕来朝更有新条在。

〔合〕恼乱春风卒未休。

第十八出
雪恨

〔小旦上〕下人得志逞英豪。走到衙门不値毫。〔丑上〕撑驾小船归大海。这回不怕浪头高。〔见介丑〕娘子。今早武二往本县吿状。且喜县裏不准。如今请我和众邻舍吃酒。看他怎么说。〔小旦〕旣吿不准。今后再没有话说了。〔生带剑在内穿布衣上〕

【南粉蝶儿】一片热心。且把冷气虚情酬礼。呀。王婆嫂嫂拜揖。〔丑〕都头万福。〔小旦〕叔叔万福。〔生〕嫂嫂。你在这裏陪王婆坐地。〔请小旦对丑坐介〕我去就来。列位高亲有请。〔外扮老儿与小生末同上〕荷相招设席衔杯。拨穷忙。辞别冗。翻成高会。〔见生与丑小旦介老旦小丑扮土兵上众合〕常言道远亲戚不如近边邻里。

〔生扯小生介〕姚二哥。你在王妈妈肩下坐了。〔扯外介〕赵四老。你老人家在我嫂嫂肩下坐罢。〔扯末介〕胡押司。你在姚二哥肩下坐了。〔生与外丑坐介生〕你把前后门关了。快来斟酒。〔老旦小丑〕理会得。〔生〕列位高邻在上。今日三杯酒。休将作等闲。虽然相答谢。不为解愁烦。胡押司。劳你从头写。〔末〕当得。〔生〕姚二哥。赵四老。凭伊证佐着。〔外小生〕当得。〔生脱衣介〕寃家非路窄。天理有循环。〔老旦小丑急先下众邻惊介生拔剑指王婆介〕

【尾犯序】今日是寃债到头日。老咬虫。且从容与伊说个详悉。〔对小旦〕贼淫妇。你把吾兄却便如何谋死。〔小旦〕叔叔恁你寃谁。伊兄死为心疼病急。与奴家没些首尾。〔小旦哭介丑合〕夫和妇。似同林宿鸟限到两分飞。

【前腔】〔生〕从伊假痛与佯悲。也难饶彻地滔天之罪。〔指丑介〕老猪狗。快把眞情一一向前说起。〔丑〕咨启。怎消得都头怒叱。容老妾将情诉知。〔生对末介〕眞和伪。烦伊尽写休得有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