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香笔记

  楚辞辨谬云,今按本草新言之兰,虽末之识,然而云似泽兰,则今处处有之,蕙则自为零陵香,尤不难识,其与人家所种叶类茅而花有二种,如黄色者皆不相似,大抵古立所谓香草,必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刈而为佩,若今之所谓兰蕙,则其花虽香,而叶乃无气,其香虽美,而质弱易萎,皆非可刈而佩者也。
  曾见四季兰,花叶稍觉细小,香亦逊于兰,惟四时有花,近年所出。
  洋兰,虽花叶壮茂,绝无韵致,且有臭无香,不堪赏玩,其培养与山兰同法,而差喜肥。
  近日吴门风气,花市佣卖之徒,于行家买原篓,零星拆卖,一遇稍可把玩之花,即视为奇货,如有出色者,妄立名目,索价甚昂,或有数筒至数十筒,花价之丰啬,全视子叶之多寡,若有一定焉。
  新花时得出色者,有等好事之人,即于客处种花家关说,名曰花蚂蚁。
  古人于兰蕙,不过形于篇咏间,有好者藉以娱目悦心,适一时之性而已;今则合志同方,甚而互相标榜,每年春二三月间为花之会,贤遇竞逐,雅俗共赏,岂物之盛衰有时,抑亦风会使然,不仅争传十里香耶。
  蕙花植盆,惟得大块,亦须根叶好者,次年方得有花,今市中拣花壳根叶相似者,并作大块,甚有将断蕊插入者,有将小块纽作大提,壳色不等,每提十余箭者名曰立花,有将“小蕊箝下,视花瓣阔狭,并心之与否者,不知素花可见,而瓣甚难凭,种种作伪心劳,不可不知前列花之助一条,约举未能详尽,兹复重言申之,良田爱护之至,一往而深览者,当不以为用情太过,厌其言之反覆也”。
  上一段杨本作花之肥者用竹刀刮去心中之红色,再以硫磺薰之,变作素花,次日即萎,现粉红色,种种作伪人心叵测。
  花朝时,胪列各花上品名种,集然前陈,在观者目不暇击,良属快事,但旁窥竟同列肆,故花不在多,而在好,又必傍加衬托,俾好花益见精神,凡与兰花同时开者,有梅花、水仙,与蕙同时开花者有白桃、踯躅,取其色之雅度,以瓶供,或以盆栽于室中,位置得宜,犹画家烘染之意,此以花衬花法也,至于瘦竹数竿,幽怀拔俗,灵芝三秀,逸气凝仙,方兹朗润清华,藉以映带左右,凡在无花之品,更宜留意,此皆天然清供,人能取之,尽使幽芳不致岑寂耳。
  附花草之可与兰蕙并植者,再录滋养之法,于条之下:
  绿萼梅、玉蝶梅,插瓶宜腌猪肉汁。
  水仙花,插瓶宜清起泥,如栽时犯铁器,则不开花。
  千叶白碧桃瓶供须摘折处削尖,插于芋头或莱菔上,皆妙。
  杜鹃——名红踯躅,性喜阴而恶肥,每朝以河水浇之,置树荫下,则叶青翠,切忌粪水,宜浇豆汁。
  建竹,用瘦沙栽种,不可浇肥,五月十三日为竹醉日,八月初八日,及每月二十日,皆分盆移植,竹枝插瓶,瓶底须加泥一撮。
  灵芝,黄紫二色者,山中常有,坚实芳香,叩之有声,初采者,用箩盛饭甑上蒸熟,晒干,藏之不坏须将锡作管套根,插水瓶中,则不朽,上盆亦用此法。
  菖蒲,盆种者,用金钱,虎须,香苗三种,性喜阴湿,畏尘垢油腻,尤畏热手抚摩,宜用棉卷小杖,时挹其叶,霜降须藏密室,或以缺缸盖之,不见风雪,至春始出外,岁久不分,细密可爱,种诀云:“添水不换水,见天不见日,宜剪不宜分,浸根不浸叶”,又云:“春迟出,夏不惜,秋水深,冬密藏”。
  黄山松一名千岁松,产于天目山,性喜燥,又宜向阴背日,不令见肥,则不见长大。
  虎刺,产萧山者佳,畏日喜阴,忌粪水,并人口中热气,宜浇梅水及冷茶。
  黄杨,枝丛叶繁,四时常青,可供盆玩。

  ●《第一香笔记》卷之四 引证附录

  山谷记云:兰似君子,蕙似大夫,大概山林十蕙而一兰也,离骚曰: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则知楚人轻蕙而贵兰矣。兰蕙丛生,莳以砂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是所同也,至其二于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也,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也,余居保安僧舍,开牖于东西,西养蕙而东养兰,观者必问其故,故著邱愚山作牡丹志,引众花为辅,而不及兰蕙,可谓见(识)浅陋,抑以张景修十二花客,以兰为幽客。
  勾践种兰渚山,即王右军兰亭是也,今会稽山甚盛,余姚县西南并江有浦,亦产兰,其地曰兰墅洲,自建兰盛行,不复齿及,移入吴越辄凋,有善藏者,售之辄高其价,而香终少。(见越绝书)
  浙江兰溪县,兰阴山多兰蕙。
  武义菊妃山,多兰菊。
  湖北蕲州,有兰溪,其侧多兰。
  南昌府宁州内有石室,北多兰苗。
  兰江在澧州又名佩浦,地多兰蕙,叙州府石门山,产兰凡数种,又名兰山。兰山在蜀叙州,兰生于深林。(以上见图经及群芳谱及花史唐龙朔年,改秘书省曰兰台,秘书郎曰省郎。(见花史)
  东坡云:清泉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水西流,故其词有“山下兰芽短浸溪”之句。颜师古兰赋,怪奇卉之灵德,禀国香于自然,洒嘉言而擅美,拟贞操以称贤,咏秀质于楚赋,腾芳声于汉篇。(群芳谱)
  王凤洲作张应文续兰谱序云,南中花木,意亦不大好之,顾犹好兰,而不甚晓其事,与所以滋培之理;友人有见贻者,至冬辄萎败,亦任之而已,今从张处见谱,稍得其事与理矣。(群芳谱)
  方宇作兰馨传云,姓兰名馨,字汝清,号无知子,始祖国香,草姓也,其传颇委曲有致,兹不备录。
  群芳谱云,紫茎赤节,苞生柔荑,叶绿如麦门冬,而劲健特起,四时常青,光润可爱,一荑一花,花生茎端,黄绿色,中间瓣上有细紫点。幽芳清远,馥郁袭衣,弥日不歇,常开春于初,虽冰霜之后,高深自如,故江南以兰为香祖,又云,兰无偶,称为第一香。
  楚辞言,兰蕙者不一,诸释家俱为香草,而非今所尚之兰蕙,窃谓如兰畹蕙晦,汜兰转蕙,蕙蒸兰藉,以及蕙华曾敷曾重也,言兰必及蕙,连类并举,则为今之兰蕙无疑,不然香草甚多,类及者,何不别易他名,而犹眷着于此,惟骚人撷秀扬芳,爱其幽贞,不禁言之反复,其他蒙茸芳草,不过偶一及之,若遁斋、荩臣诸说,未可据为定评矣。
  汪切庵本草注云,山兰为花中之上品,古今评者,列之梅菊之前,至于纫佩;为骚人诧兴之辞,即引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以证今之兰蕙,未尝不可纫佩,其说亦是,故并录之。
  按旧说有春兰秋兰之名,或谓至秋复芳者,以今考之,兰芳于春,名副其实,蕙继之,开至立夏而止,尝名夏兰,至于建花入夏而开至秋尚茂,则当名秋兰,如此则诸兰之名目,可以定也。
  汗漫录载,摩诘贮兰蕙,用黄磁斗,养以绮石,累年弥盛,诗云:“婆娑靖节窗,彷佛灵均佩。”其视屈子所言之兰,非若后人之以非兰名兰明矣。
  再按九歌,春兰秋菊并称,上文有传葩代舞之句,紫阳集注谓,春祠以兰,秋祠以菊,即所传之葩也,如此犹得指为香草,而谓非今所尚之兰耶。
  欧阳公洛阳牡丹记云,至牡丹则不名,直日花,其意谓天下真花独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爱重之如此,吾于兰蕙亦云。
  荆楚岁时记,大寒三信,瑞香、兰花、山矾,所谓二十四番花信是也。
  钱塘田艺蘅,大书粉牌悬花间,有名花犹美人,可玩不可亵之语,真能爱护者矣,今所用花牌,插于盆内,将花之名目书之,并记栽种年月,庶花多者,得有稽考,不致混淆矣。
  古人如彭译好菊,濂溪爱莲,白香山养竹,有记宋广平梅花作赋,下此则牡丹谱,芍药谱,梅竹谱,菊花谱,灵芝谱,建花谱,各有专家,至于兰蕙,自唐宋历朝诸名士之见于歌咏者甚多,独无专谱行世,则此游戏之作,或未免于好事欤。
  李太白诗有云,“若无清风生,香气为谁发”。喻人有引进之意,然已失兰之品矣,不如刘梦得,“兰在幽林亦自芳”之句,巧占身份,至杨诚斋之“建碧缤缤叶,斑红浅浅芳”,真可谓味同嚼腊。
  附录
  花史左编建兰三法
  盆内先以粗碗覆之于底,次用浮炭铺一层,然后用泥薄铺炭田上栽之,糁泥壅根如法,不可以手捺实,使根不舒畅,叶不发长,花亦不繁茂矣,干湿依时,用水浇灌,盆下有窘,不可着泥地,恐蚯蚓、蝼蚁,入孔伤花根,故盆须架起,令风从孔进透气为佳。(栽法)
  须九月节气,方可分栽,分时用手擘不开,将竹刀挑剔泥松,不可拔伤根本,十月时候,花已胎朵,不可分种,若见霜雪大寒,尤不可分,否则必至损花。(分法)
  或河水,池塘水或积雨水,或皮屑鱼腥水都佳,犹不可用井水,以性冷故也,灌时须四面匀灌,不可从上浇下,以致坏叶,四月有梅雨不必浇,五至八月,须早五更或日末浇一番,黄昏深夜,再浇一番,又须看花干湿,湿则不必浇,恐过湿伤根也,叶黄用苦茶灌之。(浇法)
  用肥之时,尝俟沙土干湿,遇晚方始浇灌,俟浇以清水碗许浇之,使肥腻之物,得以下渍其根,自无勾蔓逆上,散乱盘盆之患,更能预以瓮缸之属,储蓄雨水,积久色绿者,间或灌之,其叶勃然挺秀,跃然争茂,盈台簇槛,列翠罗青,纵无花开,亦见雅洁。(见群芳谱)
  王敬美云:建兰盛于五月,其性畏风、畏寒、畏鼠、畏蚓、畏蚁,其根甜,为蚁所逐,养花者当以水奁隔之,不令得入,予近作一屋于竹林南,外施两重草席,坎地令稍深,贮兰于其上,无风有好日,开门曝之,所蓄二三十盆,无不盛花者,其种亦多,玉枕为第一,白干而花上出者,次四季,次金棱边,名曰兰,其实皆蕙也,闽产为佳,赣州产者价当减半。(藏兰)
  浇建兰用雨水、河水、皮屑水、鱼腥水、鸡鸭毛水、浴汤水、夏用皂角水、豆汁水,秋用炉灰清水,最忌井水。
  忽然叶生白点,谓之兰虱,用竹针轻轻剔去,如不尽,用鱼腥水,或煮蚌汤,频洒之,即灭,或研蒜和水、新毛笔蘸洗去,如盆内有蚓,用小便浇出,移蚓他处,旋以清水解之,如有蚁,用腥骨或肉,引而弃之。(同上二则俱群芳谱)
  建兰产自福建,花之名目甚多,或以形色,或以地理,或以姓氏得名,若年久苗盛盈盆,至秋分后,可分种。
  如梅雨连朝,则水太多,一遇烈日,热蒸则根必烂,须移至阴处。(花镜)
  燕居清赏(一)
  此专论建兰(上海本作花),凡栽兰蕙亦可以采取,其字句有未妥者已删改之。
  天不言而四时行;百物生,盖岁分四时,生六气,合四时而言之,则二十四气以成岁功,故凡在穹壤者,皆物也,不以草木之微,使之各遂其性者,惟在乎人之乘气候而生全者也,夫春为青帝回驭,阳气风和日暖;蛰雷一震,土脉融畅,万汇丛生,其气有不可得而掩者,是以圣人之仁,顺天地以养万物,必欲使万物得遂其本性而后已,人之于兰亦然,故为台太高则冲阳,太低则隐风,前宜面南,后宜背北,盖欲通南薰而障北吹也,地不必广,广则有日,亦不可狭,狭则蔽气,右宜近林,左宜近野,欲引东日而被西阳,夏遇炎烈,则荫之,冬逢寒冷则曝之,下沙欲疏,疏则久雨不能淫,上沙欲濡,濡则酷日不能燥,至于插引叶之架,平护根之沙,防蚯蚓之伤,禁蝼皑之穴去其莠草,除其丝网,助其新蓖,剪其败叶,此则爱养之法也,其余一切窠虫族类,皆能蠹害,并宜除之,所以封植灌溉之法,详载于后。(天下爱养)
  凡草木之生长,亦犹人焉,何则,人亦天地之一物耳,闲居暇日,优游逸豫,饭食得宜,泰然自适,以兰言之,一盆盈满,自非六七载培植,莫能至此,皆由人爱养之念不替,灌溉之功愈久,故根与壤合,然后森郁雄健,敷畅繁宣,盖有得之自然而者,合焉欲分而拆之,是裂其根菱,易其沙土,况或灌溉之失时,爱养之乖宜,又何异于人之饥饱无节,则燥湿干之,邪气乘间入其营卫,致不免于侵损,所谓向之寒暑适宜,肥瘦得时者,此岂一朝一夕之所能,仍其旧哉,故必于寒露之后,立冬之前分之,盖取万物归根之候,而其叶则苍根则老故也,或者于此时分一盆吴兰,吝其盆之端正,不忍击碎,因剔土而根已伤,暨三年培养,犹至困惫,于今深以为戒,欲分其兰,须碎其盆,然后逐蓖莱取出积年腐芦头,每三篦作一盆,盆底先用沙填之,即以三篦蘖互相枕藉,使新篦在外,作三方向,却随其花性之肥瘦,用沙土徙而种之,盆面以少许瘦沙复之,以新汲水一勺,以定其根,更有收沙晒沙之法,此又分兰之至要者,预于未分前半月,取土筛去瓦砾,曝令干燥,或欲施肥,则污泥沙可用,使粪夹和晒之,俟干复湿,如此十度,视其极燥,更须筛净,随意用之,盖沙乃多年流聚,杂居阴湿之地,久晒得阳气,兰之骤尔分拆失性,假阳气助之,则来年丛篦自长,与旧比肩,此其效也。苟不知收晒之宜,用彼积掩之沙,或掸披曝,必至羸弱而叶黄者有之,不发者有之,积有日月,不知体察,其失愈甚,及其已觉,方始涤根易沙,加意调护,其能复不亦后乎,抑不知其果能否?如其稍可全活,又几何时而获遂其本质耶,故深为爱惜之,特为之言曰,与其既损于后而欲复全其生意,宁若于未分之前,而预全其生意,岂不省力。(坚性封植)
  夫兰自沙土出者,各有品类,然亦因其土地之宜,而生长之,故地有肥瘠,或沙黄土赤而瘠,或沙濡土润而肥,有居山之巅,山之冈,或近水,或附石,随地而产之,要在度其性之何如、耳,不可谓其无肥瘦也。苟不能别白,何者当肥,何者当瘦,强出己见,混而肥之,则好膏腴者,因而得其所养,花则转而繁,叶则雄而健,所谓好瘦者,有不因肥而腐败,吾未之信也,一阳生于子,菱甲潜明,我则注而灌之,使蕴诸中者,稍或强壮,迨夫萌英进沙,高未及寸许,使从而灌之,则蕺然而卓簪,暨南薰之时,长养万物,又从而喷润之,则修然而高,郁然而秀,若精于感通者也,秋八月之交,矫阳方炽,根叶失水,欲老而黄,此时当灌鱼肉水,或秽腐之水浇之,过时之外,合用之物,随时灌注,使之畅茂,亦以防秋风肃杀之患,故其叶弱,拳拳然抽出,至冬至而极,夫人分兰之次年,不发花者,盖由泄其气,则叶不长尔,凡于善于养花,切须爱其叶,叶耸则不虑其花不发耳。(灌溉得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