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击余闻

  赵言其师李先生精武技,顾和蔼未尝忤人。村中恶少十八人,号罗汉,以武力长乡曲,顾不乐李有能名,则张筵延李较艺。李至,命列榻十八于堂上,面所谓罗汉者曰:“余必令君辈同时列坐,果如罗汉坐者。”十八人者曰:“勿为空言!”于是杂扑李,咄嗟间,此十八人者,果皆为李拳所中,咸据榻坐,独一人侧耳。十八人咸服李,延之首席,然犹思所以胜李者。十八人中有三人同师一僧,因挟其侣谒僧,言李语侵阿师,将进此与阿师角较。僧怒以柬招李,随喜山门。李初不审僧之有隙也,径至。僧结束,着铁屐迎李。李大骇。食既,僧请试艺,疾起仰跳,以手攀栋上垂绠,悬双屐空际,意李近其下,则屐铁适陷李肩井,法立死。顾李捷疾,未及其下践,则已仰握其胫。胫碎,僧立死。
  汤教师
  汤教师忘其名,日日骈五指入铁屑中,起落百数,顾乃无血,久久指亦如铁,始握数小石立碎,又久,乃握拳石亦碎。时人称曰:“铁手汤十四”。
  汤以艺游行吴浙间,莫出其右。一日过台州,有客造门求谒,则行脚僧也。入门礼曰:“衲闻居士精于内家之学,拟从居士请业。”汤以僧有礼,逊谢不遑。然僧意至坚定,立约必求试于城外荒庵中,汤诺之。然亦中慑此僧,送僧至门次,门外适有匹马横于其户,僧直超过匹马而去。汤颇诮其轻滑。明日试艺于庵中,迟僧久未至,亭午僧忽自墙外超而入,汤始怖。既交,僧往来如飞鹘,汤作势封闭,以待其来,久之僧忽从空际下其足,汤以手握之,胫碎,僧死。其事类铁屐和尚,余疑此僧与铁屐和尚殆同出一源者也。
  穿山甲
  义乌人恒尚勇,戚南塘用乌伤兵,即义乌人也。有杨固者,号穿山甲,能缩其肢干,坚如团铁,手足一纵,当者皆靡,甚有名于江湖间。
  族兄官曹州荷泽令,固往省之,自河南走定陶。时天已向暮,见一妇人策蹇行颇缓。固负袱,然健步直出驴前,妇人据鞍作呻楚声,固不之顾。又行里许,忽遇七骑,均下拜此妇人,妇人偃蹇不为礼,固始大异。夜宿逆旅,而七骑者及妇人咸在,轰饮甚欢。
  固闭户寝,夜中忽闻庭际有异声,起自窗际外窥,则见此妇人者,短剑单衣,与一髯丈夫格于庭中。丈夫握长刃皓如霜雪,而妇人短剑,兔起鹘落,丈夫之剑,乃不能损其毫发。已而七人皆出,跪庭墀求止斗,髯丈夫怫然收剑,引马出店而去。妇人詈曰:“我自适己事,汝何涉者?乃必止我!”固舌挢不下。
  侵晨起道中,见数贾人皆中剑创,似受劫于暴客者。问盗状,则店中妇人合七骑也。固回忆妇人,则似髯丈夫者为其夫,谏止妇人勿劫行客,因而致斗。顾不能即此七骑而问,遂怏怏赴荷泽,告其兄。兄曰:“是间群盗如毛,吾乌知此雌雄者为谁?”观此则官曹州者,亦仅能作荷泽令语,始无事耳。
  祖塔院石桃
  虎跑之胜,同于理安寺。山路愈入愈幽,竹柏交光,小径纯绿,所谓紫李黄瓜者,虽不多见,然乌纱白袷,道衣固已凉也。院中有泉二区,范之以石,厥状如井,水色清深,东坡七律尚镌之壁间。西向则宋神僧济师塔在焉,坊表尚存。然师塔洼下,塔下有积水,草木阴秽,似久弗治。
  院中列石桃五,可五六斤,其最巨者,近二十余斤,顶尖而滑,似经撮取,尖上尚带汗渍。余门生陈生,自负多力,则力撮其小者,久撮莫起。寺僧微哂。余前请曰:“桃峰滑如是,非日撮之者,不得是形。大师设此,必精于少林之学,幸试撮之,以广眼福。”僧逊谢不可。余再三请,乃出一小沙弥,令撮其小者,则从容如掇馒头。余取沙弥指视之,一一坚硬如铁,意此二十余斤之石桃,必此僧撮之。第对客,不欲自贡其技耳。
  刘彭生
  余老友杨宝臣先生为余言:少时趁舟趣甬上,杉舟也。余展饦杉中,卧起颇不适。垂至宁波,忽遇贼将,劫质主人。舵工匿主人,引盗指余曰:“此是尔。”余遂受絷,移盗舟。
  彭生者,力人也。舟中无所载,咸载石。彭生举石可三百斤示勇以骇余。舟中列陈酿无数。彭生忽指余,谓为能酒,喽啰争进杯酌,余不期而醉,迨醒已卧楼上。楼积破网及乱绳。彭生发余小箧笥,见名纸,彭生谓凡有名纸皆官也,则指余为官。余陈辩弗听,久之母出。母年六十沿强健,其妹则二十许,容华颇类故家。母言彭生不胜县官之虐,故激而为盗,然未尝妄杀人,郎君异日幸归者,为媪告县官,释吾彭生勿治。
  一夕彭生张宴款盗侣,储酒巨瓮中,令余司之。余计群盗方轰饮,则舍瓢而遁。先是彭生有季父,善人也。见余太息示意,将出余。余是夕遁入父家,父适出,叠藁满厢,余啳伏藁中。已而追者及父家,迹捕无得,有一盗以矛入藁,几中余股,乃出。彭生怒命斩余,母忽至,则大詈彭生,拥余登楼,命余隐母后,彭生遂不敢进刃,但拜母曰:“乞母必械宝臣,苟逸出者,将败儿事。”母不能拒,遂关余以械。明日至庖次见妹,妹恻然为余去械,同炊。
  明日雨中,彭生复劫得二贾人,其一则余旧识也。贼中遇所亲,乃奇乐,谋以绳夜缒,既系绳楼栏,夜雨阴凉,睡竟忘晓,起视则同系之一人遁矣,独余与所识者仍囚拘。彭生忽令余移书吾姻,以千金赎余。姻果久宦,余来即依其人,第不能策其必得。又三日,金至,彭生喜,而母妹则深悲极恸,不能舍余。迨夜,彭生束巨鞓,命余以手引其带,导行山中,高下悉从彭生言,移时见船灯荧荧,知近水矣。舟长盈丈,贼十数纵横卧,余虱其中,悲怆不可状。
  明日至余族父家,族父者方行贾于甬上,将治任送余归。而邻村群盗知状,谓余能以千金自赎,其家不贫,思更要余于道。族父夕中伪如舆夫言,将以明日日中行,迨四更即行,余就舆夫家潜舁而去。盗侦余者不备,闻余遁,乃大悔恨。
  太湖盗
  苏州圣庙匾额,重二百余斤,一夕忽失所在。广文大震。又明日当丁祭,乃告之大府,请捕盗。既闻某乡亦方构圣庙,苦无署额之人,盗方行剽太湖间,以为可以苏州圣庙匾代之,夜中肩至。官既异其事,亦原之不治。
  严瓣
  戴逆之起事台湾也,有两大将,曰吕子、严瓣。严瓣长身伟貌,饮食兼人,杀人以血膏其身,起紫棱,腥不可近。舞长刀可二十二斤,摧陷官军如拉朽。既陷艋舺,召优者奏技,自设高座,带刀观剧,厨者进膳,不特意,立斩其前,血溅杯羹,仍取啜之。
  妻曰“元帅娘”,傅粉如妖魅,每攻城,以罗巾裹槟榔,掷城上与守卒作媚语,浸懈,则趣攻之,城往往因之而陷。
  官军既收复台南,严瓣犹力斫四十人始死。
  张李成
  张李成亦台湾内山人,美风姿,操俳优业,媚目巧笑,傅脂粉登场,余初不审其为勇士也。法人攻台北,李观察某以刘省三宫保命,练士兵拒敌。张忽舍所业应选。李呼张小字曰:“阿火,汝操业贱,胡解兵事。”张慷慨曰:“火生长是间,不欲变服饰为西人奴也。山中善火者可千人,招之立集,然皆善猎能枪,可以应敌。”李善之,易其名曰李成,谓李氏所成就者也。
  时擢胜军二千人,屯沪尾炮台坡,李成则率新军五百,分为两队,承其后。擢胜军一与敌接,立败。张以二百五十人出,散发赤身,嚼槟榔,红沬出其吻。时潮上,法人争以小船抵陂下,陂上草深没人,此二百五十人者,见敌皆仰卧,翘其左足,张趾架枪以待敌。敌近,二百五十枪齐发,法人死者百数,大骇而遁。山后复出二百五十人,作圆阵包敌。时潮落船胶,有巨贾购得法华战事股票,从军观胜败,时亦陷足泥中。船上张白麾请以金赎,张不可,作优俳声曰:“吾不欲仇人金也。”杀之而烹其尸,蛮俗也。若李成者,果稍加以学问,宁为此野蛮之事。惜乎!李公能成其功名,而不能成其品格也。
  牛三
  余年十六,客台湾淡水,商埠初立,居人仍朴野无礼衷。街衢猥狭,群豕与人争道。余日中恒野适,赴炮台坡,望百里坌山色。百里坌一名观音山。
  然每向炮台坡必过野庙,庙前有剧台。行次忽见居人牛三者,赤其二膊,结束健勇无伦,直剚庙左所谓烽火馆者,戟指骂詈,似言耕牛为馆人所盗,然馆人竟弗答。少顷自门中出二矛,直剚牛三,牛三以两手分握一矛,引馆人出户外。馆人一老一少,悉力与牛三角,牛三坚握其矛锋不即放,相持一时许。馆中复一人将矛直剚牛胸,牛合二矛为一,复握其第三矛,而右手二矛,一锈一新,新矛滑出其掌,则已洞牛三腹,牛三不即仆,握矛而颤,血大涌出,始死。馆人三矛同下,牛三胸际洞七穴。余在剧台上亲睹其状。
  于是三人弃矛而逃。时已有观者,则大噪而逐之。三人走而蹂田,一田夫握锄自陌上行,见三人狂奔,疑盗,且恶蹂躏其田,挥锄击其第一人,剖脑死;二人均足陷泥,为追者所及。
  巴黎力人
  余戚高子益观察,少肄业巴黎大学堂,毕业归,与余语巴黎事甚夥,今皆不复能识,但闻力人事,则大骇以为妄。子益言力人者,二膊大如巨瓮,仰卧,以肘抵地,舁铁板,可数百斤,加其上,益之巨捆之货,更令壮士数人,往来趋走其上,可一刻钟而起,神宇如恒。余大笑,力争无其事,子益乃出影片示余,凡子益所言者,影中皆具,余始服。影中又有一力人,伸独臂,置一铁轴,轴两头均作巨勺形,勺上各垂二人,轴轮转如飞。然影片中不为轮转之形,但屹立,然则此神力者,其果能扛鼎矣。
  巴黎技师
  巴黎以戏术得名者二:一以巨板遥植壁间,挟一单衣美人,衣严约其躯干,斜倚壁板之上,一人以小刃百数摇掷之,恰近美人肤革之外仅累黍,如是,百数十掷,刃所入处,一周美人之身,直以范美人影矣。扶美人下,而刃所范处,宛然一美人,而云鬟蛮靴,尤一一可辨。一则夫妇同行奏技,载玻璃小球数十,取其一置妇鼻端,以枪击之,球碎而鼻无恙,妇亦弗震。于是或耳际、髻中、肩井、乳峰,无一不足置球,枪之,球亦无一不破。后乃取名纸百张,以纤指持近耳际,夫以一枪洞此百纸,分授观者,以为纪念。此亦高子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