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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邱子
虽然,刑用惧其伤也,物不可以终伤也;又惧其太怨毒也,物不可以终怨毒也。君子知物之伤也而药之,知物之怨毒也而极思所以柔驯之,于是厚之以恩感。恩感厚,然后气皆春;气皆春,然后肌髓入;肌體入,然后民和悦;民和悦,然后乐为善;乐为善,然后掖其侪;掖其侪,然后众正兴;众正兴,然后能卫国。《春秋传》曰:“民人痛疾,而或噢咻之。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避之?”言恩感也。
虽然,刑用所以惩也,而惩不惩于惩之日也,可以惩然后惩也。恩感所以劝也,而劝不劝于劝之日也,可以劝然后劝也。君子知物之导也身为鹄,而物之自然之也心为鹄,于是谨自积其身心以治物。孝悌积,然后治物之逆。恭俭积,然后治物之贪。慈仁积,然后治物之佷。忠信积,然后治物之谖。谦让积,然后治物之懦。中正积,然后治物之倚。光明积,然后治物之昧。美大积,然后治物之陋。齐庄积,然后治物之媟。纯一积,然后治物之驳。神圣积,然后治物之狂。招之而不从,然后左右曲折以齐之;强之而不愿,然后披沥胆肝以内之;听之而不彻,然后谆切讽谕以譬之;好之而不力,然后稽其程课以督之;为之而不成,然后炼其精神以实之;循之而不熟,然后生其舞蹈以乐之。《书》曰:“今予其敷心腹肾肠,历告尔百姓于朕志。”又曰:“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言积其身心以治物也。
虽然,身心也者,此君子之所以治物也。经制也者,此君子之所以利物也。物不可以不利也。君子知利物者贵挈其所有而予之,又策其所无而捄之。于是辟田畴,亲耒耜,劝稼穑,盈百室,然后物以不饥;树桑麻,蓄蚕茧,勤纺绩,理缯布,然后物以不寒;治道途,便商贾,通有无,均聚散,然后物以不隘;饬五材,辨民器,驱百工,赡群用,然后物以不倦;束陂塘,利润泽,浚川渚,止沸溢,然后物以不旱潦;相四时,和疠疾,参九藏,掌医药,然后物以不夭死;出币帛,礼名士,宽网罗,赦细眚,薄税敛,简追呼,时力役,恤劳苦,然后物以各遂其情;收鳏寡,聚孤独,养老惫,活孩提,苏贫窭,慰怨叹,掩胔骼,吊祸丧,然后物以各得其所;符玺毋弃,斗甬毋差,衡石毋偏,权概毋侧,然后物以不欺;城郭毋坏,门闾毋漏,边竟毋扰,蹊径毋杂,然后物以不患;风毋飙,霜毋鸷,雷毋轰,雹毋冻,然后物以宁居;鸟毋掩,虫毋杀,草毋践,木毋伐,然后物以广生。《诗》曰:“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礼》曰:“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言经制所以利物也。
虽然,君子能治物,能利物,于何考乎?物不可以不考也,是故君子必读书则古,以握其宰世服物之本。考之《诗》然后知性情,知性情然后能款万物。考之《书》然后知政事,知政事然后能箸万物。考之《易》然后知阴阳,知阴阳然后能妙万物。考之《礼》然后知典则,知典则然后能衷万物。考之《乐》然后知声音,知声音然后能和万物。考之《春秋》然后知名分,知名分然后能戒万物。考之《论语》《孝经》然后知言行,知言行然后能体万物。考之《大学》《中庸》然后知体用,知体用然后能总万物。考之历代之史策然后知成败之凡,知成败之凡然后能操万物。考之祖考之彝训然后知创述之委,知创述之委然后能巩万物。是故善服物者,其主秉圣贤而力学问,其臣储经猷而资辅拂,其事揆制作而厌苟且,其言尚体要而塞支离,于是施诸物,而左右、大小、远近、中外,翕然以亲,洞然以敬;及其为治也,则可久焉,可大焉。不善服物者,其主喜聪察而废学问,其臣薄经猷而习阿偏,其事竞苟且而畔制作,其言肆支离而裂体要,于是施诸物,而左右、大小、远近、中外,蹶然以起,僡然以就,虽其为治也,则可暂焉,可小焉。是故君子毋恃智慧,毋逞英断,然后心虚,心虚然后可与向学;毋倚势柄,毋作威棱,然后礼降,礼降然后可与亲师;毋治细故,毋溺近规,然后清明,清明然后可与作圣;毋弃文物,毋厌儒行,然后媕雅,媕雅然后可与近道。《诗》曰:“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书》曰:“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言读书则古,以握其宰世服物之本也。
虽然,君子读书则古,以握其宰世服物之本,是则修于己者最矣。然而国不可以独理也,物不可以肆及也,是故君子必广己树人,以钧其代天理物之责。责任钧然后无罅漏,无罅漏然后如指掌,如指掌然后伸驾驭,伸驾驭然后等其绩,等其绩然后测所及。所及浅,然后庳汝列;所及深,然后优汝秩。所及顺,然后进汝爵;所及梗,然后削汝禄。爵禄审然后奇庸别,奇庸别然后黜陟允,黜陟允然后群策举,群策举然后政无滞,政无滞然后物无损,物无损然后利赖普。《书》曰:“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诗》曰:“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懈于位,民之攸塈。”言广己树人,以钧其代天理物之责也。
虽然,君子读书则古,以握其宰世服物之本,抑且广己树人,以钧其代天理物之责:是则具于体而施于用者最矣。君子以为具于体者,物不可以骤窥也;施于用者,物不可以骤格也。于是渐渍以观道德之同。道德同然后劘之深,劘之深然后持一源,持一源然后圣凡齐,圣凡齐然后天人会,天人会然后理不衰,理不衰然后民气静,民气静然后惟吾用。《书》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言道德之同也。
虽然,道德之同,精神之极也。精神之极,时代之载也。君子以为物不可以自我加也,盍与天地同其流?物不可以自我毕也,盍与皇古同其运?于是积渐以观风会之蒸。蒸积久然后风会移,风会移然后浇为淳,浇为淳然后治弥上,治弥上然后止至善,止至善然后林林总总怀,林林总总怀然后九夷八蛮辑,九夷八蛮辑然后山川鬼神歆,山川鬼神歆然后甘露灵霭降,甘露灵霭降然后草木百谷蕃;草木百谷蕃然后社稷固于苞桑,社稷固于苞桑,然后子孙黎民永保之;子孙黎民永保之,然后奕祀讴歌不休;奕祀讴歌不休,然后史官笔其功德,铺张而扬厉之,以继轨于唐虞三代之盛。《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又曰:“其引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命有僕。”言风会之燕也。
於乎!君子之事,起于名号,讫于风会,而积身心以治物,其要乎?读书则古,其要之要乎?
浮邱子卷三
去壅
浮邱子曰:君犹月也,众犹水也,国犹体也,政犹腹也。月蚀则暗,水阏则逆,体缚则困,腹积则瘠。是故驱云霾则月明,浚潘渚则水利,破拘系则体豁,刺症结则腹舒。然则去壅良有说乎?曰:毋自是,则理求详;理求详,则好稽于人。毋自圣,则心小;心小,则好师人,好师人则补所阙。好稽于人,则发所蒙。补所阙,则德有箴。发所蒙,则事有向。德有箴,事有向,壅是以去。
毋枝蔓多端,则不计议穷人。毋凶矜好胜,则不气势剉人。不计议穷人,则上不设术。不气势剉人,则下不设防。上不设术,则可望而知。下不设防,则亡反中之患。可望而知,则上粹白。亡反中之患,则下欢芗。上粹白、下欢芗,壅是以去。
毋亏己守,则斋庄积,斋庄积则敬贤德,敬贤德则敷心膂,敷心膂则征内毋征外,征内毋征外则文貌轻,文貌轻则忠款重,忠款重则有里言、无匿事,有里言、无匿事则毋以沉密损其光大;毋以沉密损其光大,则毋包羞、毋丛悔;毋包羞、毋丛悔,壅是以去。
毋护己短,则克治必;克治必,则斥阿偏;斥阿偏,则言无售谀,行无售媚。言无售谀,则揣我爱憎以为媒孽者窘;行无售媚,则料我动止以为门窦者塞。媒孽者窘,则黑白不溷;门窦者塞,则邪正不桡。黑白不涸,邪正不桡,壅是以去。
毋疑信参半,则任使专;任使专,则受命者直前;受命者直前,则上不畏大君掣其肘,下不畏群口腾其谤。上不畏大君掣其肘,则智断足以自伸;下不畏群口腾其谤,则穷劚事之根株然后已。根株得,则利病闻;利病闻,则肺肝见;肺肝见,则千里一室,万里一堂;千里一室,万里一堂,壅是以去。
毋明知故罢,则心如镜,气如霜;心如镜,气如霜,则有当理之怒,无溺情之恕;有当理之怒,无溺情之恕,则文奸者战栗;文奸者战栗,则悔其一,惩其再;悔其一,惩其再,则勤沐浴;勤沐浴,则谨献替;谨献替,则谨作为;谨献替,则茹伪吐真。谨作为,则药败从善;茹伪吐真,则无匮于左、遁于右之诈。药败从善,则无覆于前、踵于后之愆。无匮于左、遁于右之诈,无覆于前、踵于后之愆,壅是以去。
毋狃宴安、惮艰大,则义气举;义气举,则烦气束;烦气束,则淫气闭。烦气束,则纤计小谈无敢逞;淫气闭,则奸声乱色无敢犯。纤计小谈无敢逞,则慧不伤正;奸声乱色无敢犯,则爱不伤公。慧不伤正,爱不伤公,壅是以去。
毋拘文义破风议,则长材雄略,正义直指进。正义直指进,则嗫嚅退。长材雄略进,则趢趗退。趢趗退,则众正敢为;嗫嚅退,则众正敢言。众正敢言,则旁辟曲私无不宣;旁辟曲私无不宣,则鬼蜮皆有戒心。众正敢为,则埤下裾拘无不振;埤下裾拘无不振,则童孺皆有特概;童孺皆有特概,则柔化为刚。鬼蜮皆有戒心,则阴化为阳。柔化为刚,则气可用;阴化为阳,则情可恃。气可用,情可恃,壅是以去。
毋溺左右侍从,则不主先入,不主先入,则核人维理,核事维情。核事维情,则是非可否如绘;核人维理,则进退高下如秤。是非可否如绘,进退高下如秤,壅是以去。
毋徇贵戚,则不唱左计;不唱左计,则为社稷苍生求硕画远猷;为社稷苍生求硕画远猷,则毋吝毫毛之费,毋养邱山之祸。毋吝毫毛之费,则劳而后佚;毋养邱山之祸,则危而后安。劳而后佚,危而后安,壅是以去。
毋笑诗书礼乐腐,则儒雅特;儒雅特,则根本树;根本树,则枝叶删;枝叶删,则言有物;言有物,则行有则。言有物,则格君非;行有则,则扶国是。格君非,则君心之天人理欲无毫髮假;君心之天人理欲无毫髮假,则上下同一精神。扶国是,则国人之轻重缓亟无毫髮差;国人之轻重缓亟无毫髮差,则中外同一气象。上下同一精神,中外同一气象,壅是以去。
毋课兵刑钱谷以为最也,则官司敛;官司敛,则智诈销;智诈销,则舞弄塞;舞弄塞,则条理整;条理整,则精神实;精神实,则推行准;推行准,则民怡而物顺之。民怡而物顺之,壅是以去。
毋任胥徒操案牍,则事要莫可窥伺;事要莫可窥伺,则狡狯无所乘;狡狯无所乘,则胥徒不欺官司;胥徒不欺官司,则官司不欺公辅;官司不欺公辅,则公辅不欺朝廷;公辅不欺朝廷,则朝廷果于事要;朝廷果于事要,则天下果于其效。果于事要,又果于其效,壅是以去。
毋愚黔首、钳呼诉,则九州疾痛与君壹体;九州疾痛与君壹体,则慎简民牧;慎简民牧,则无废职;无废职,则无流心;无流心,则无贪婪;无贪婪,则无覆鸷;无覆鸷,则无惨杀;无惨杀,则无冤氓;无冤氓,则无乱氓。无冤氓,无乱氓,壅是以去。
毋执一是,则推此测彼;毋犯群忌,则举一证百。推此测彼,则族类析;举一证百,则纲领挈。族类析,则不受人愚;纲领挈,则不受人梗。不受人愚,则无疲照;不受人梗,则无懦行。无疲照,无懦行,壅是以去。
毋存大意,则思之又重思之;毋逞臆说,则言之又长言之。思之又重思之,则聪明入;言之又长言之,则指麾必。聪明入,则曲而有理;指麾必,则劲而有功。曲而有理,则无遗事;劲而有功,则无后言。无遗事,无后言,壅是以去。
毋寄耳目于不知谁何之人,则嚾呶不作;嚾呶不作,则听睹不浮;听睹不浮,则群小揣摩无据;群小揣摩无据,则琐屑不足为明,疑似不足为详;琐屑不足为明,疑似不足为详,则度其可而后与之;度其可而后与之,则忠不疏而直不午。忠不疏,则日商权衡之事;直不午,则日贡药石之言。日商权衡之事,则万事万物稽其成;日贡药石之言,则一食一息塞其坏。一食一息塞其坏,万事万物稽其成,壅是以去。
毋废修省,则深宫无慝;深宫无慝,则大庭无饰;大庭无饰,则守诚而履顺。守诚则仁不必佞,履顺则义不必震。仁不必佞,则上无周容其下;义不必震,则下无骇汗其上。上无周容其下,则体统崇;下无骇汗其上,则志气静。体统崇,则不因屑越之故生枝离;志气静,侧不因浮嚣之故作诪张。不因屑越之故生枝离,则尊卑疏戚有序;不因浮嚣之故作涛张,则贤愚淑慝有准。尊卑疏戚有序,贤愚淑慝有准,壅是以去。
毋谓天地山川鬼神辽远,则夙夜敬共;夙夜敬共,则修于微微,感于冥冥;修于微微,感于冥冥,则不睹皆睹,不闻皆闻;不睹皆睹,不闻皆闻,则凡天下可睹可闻者,靡不睹闻。凡天下可睹可闻者靡不睹闻,壅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