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折衷


  日用不知即是行之不着习矣不察即非君子之道何以云妙云太道清明广博而天地万物便位育皆非圣人之指位育亦要致中和如何孔子中和之极而不位育盖夫子不得家无致之之地也

  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日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孔子斯言见小戴记学者厌观熟诵圣诲切的如是而未闻有表而明之者此无他无意之可解无说之可求如空之不可升如金王之不可鑚或者强为之说则曰其相生有义焉噫嘻异哉孔子曰乐之所至哀亦至焉未有相生之言也而亦曰至者又何耶至即不可见不可闻彼惟不知可见即不可见可闻即不可闻故弃粗而永精弃一而求二哀乐必有物人以为必可见哭笑必有声人以为必可闻而孔子则曰不可见不可闻非弃形而言义也形即无形无形即形声即无声无声即声正不必作意以离之也据实而论不见其为二也意作而始离始二也自孔门诸贤犹率病乎意故孔子谆谆止絶之曰毋意而况于后世乎意积见牢故虽闻正实之言反骇怪以为不可觧今学者诚尽屏胷中之意说则自明自信矣

  哀乐相生一语便见皆非孔子之言哀乐生于心随感而应岂有哀生乐乐生哀之理不可见闻谓道体也若用则何尝不可见闻

  孔子闲居子张子贡言游侍论及于礼子曰愼听之女三人者吾语女礼犹有九焉大飨有四焉苟知此矣虽在畎畆之中是亦圣人已两君相见揖让而入门入门而县兴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登下管象武[家语作舞]夏钥序兴陈其荐爼序其礼乐备其百宫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规还中矩和鸾中采齐[家语作荠]客出以雍彻以振羽是故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孔子又曰入门而金作示情也然则县兴而金作铿然而鸣即吾之情也何以言为也又曰升歌清庙示德也然则人声由中而发文德由中而畅即吾之德也何以言为也又曰下而管象示事也然则堂下管钥武舞文舞次序而兴又即吾之事也何必身亲之也浑然夫地万物皆吾之体也纯然宫商节奏皆吾之用也荐爼非外百官非彼行非行夫孰知其所以行而自中规还非还夫孰知其所以还而自中矩和鸾车之和鸾也而即吾之中采齐也客出以雍其彻也以振羽庄敬和乐之妙又何其始始终终而不可致诘也畎畆之中无两君相见之礼也而即两君相见之礼也无金声之乐也无管象夏钥也而管象夏钥之音舞未尝不日奏于其前而昧者不见不闻也耒耜之噐耕艺之勤良禾之欣荣耘耔之仁两目散日月之明四体运天地之神歩中和鸾之节声谐韶濩之音此岂说合而强同之哉默而识之当自知自信也不可思也不可言也学道者率以言而离默而近孔子引三子归之一默之中庻乎默而成之矣

  引孔子间居一叚亦从他说只内中以天地万物皆吾之体纯然宫商节奏皆吾之用以体用二字对说便不是谓天地万物同体可也而以为体用之体则天地万物独无用乎宫商节奏独无体乎又谓畎畆之中虽未尝有两君相见之礼金声之乐而管象夏钥之音舞未甞不日奏乎前此便见怪的话即此僧虽不言其声如雷之说天地间有只是有无只是无何必如此说

  大戴记公与孔子言而善孔子曰君之言善就国之节也公曰是非吾之言也吾一闻于师也子吁焉其色曰嘻君行道矣公曰道耶子曰道也大哉圣言发明道心坦夷明白至于此也惜乎不载之论语使万世人人知之庻其有觉者道心人所自有无俟乎求惟私意蔽之始昏始惑今公曰是非吾言也吾二闻于师也私意尽无纯诚着见即道也而公不自知其为道故孔子吁焉其色发叹而告曰君行道矣惟孔子知之公乃不自知故惊曰道耶孔子安得不正言曰道也此岂惟启明鲁公之道心亦足以启明万世之道心

  以一言许鲁公以道孔子恐未有如此谀侫之风慈湖盖以附会其说尔

  简常读大戴所载孔子之言谓忠信为大道简不胜喜乐其深切着明简自总角承先大夫训廸已知天下无他事唯有道而已矣穷高究深年三十有二于富阳簿舍双明阁下侍象山陆先生坐问荅之间忽觉简心清明澄然无滓又有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神用此心乃我所自有未始有间断于是知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孟子曰仁人心也其旨同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为圣简谓人本心知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得圣贤之言为证以告学子谓吾心即道不可更求曾子谓天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程伯淳求之太过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简谓忠者与人忠恕者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吾庸常之心即道孔子曰主忠信谓忠信即主本渡河丈人亦曰吾之入于波流忠信而已其出也亦忠信而已孔子使二三子识之乌乎至哉即吾与人忠不妄语之心即道丈人当日之言未必果曰忠信徃徃曰吾出入波流吾心如是而已无说也无术也始吾之入也如是而入其出也亦如是而出世以如是而徃实直无他之心谓之忠信故使二三子识之或传录失眞而微差欤后读大戴记孔子忠信大道之言如获至寳盖深喜得圣言为证正平常实直之心即道孟子亦以徐行后长即尧舜之道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人心至灵至神虚明无体如日如鉴万物毕照故日用平常不假思为靡不中节是为大道微动意焉为非为僻始失其性意消则本清本明神用变化之妙固自若也无体无际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之妙固自若也

  大学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中心为忠实心为信心中正故实也有此实心故有此实事故曰忠信以得之今言忠信为大道异于圣贤之指矣又忠恕虽同一实然中心为忠如心为恕体用之谓今不分别反非程伯淳之言盖未可以语此其间吾心即道虚明无体之言尤害道

  干知大始是读作太始又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辞意亦音太自作系辞者已失孔子大旨而况于后世乎又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裂易与圣人为二岂孔子一以贯之之旨简尝曰幽明本无故何必仰观而俯察也死生本无说何必原始而反终也皆指系辞之蔽易天地一也何必言易与天地凖凖平也言二者平齐其辞意谓实二物而强齐之也又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噐裂道与噐谓噐在道之外邪

  易字指得甚广在人心之动静变化亦是在天地之日月万物变化亦是在卦画之奇偶变化亦是此易与天地凖易字指书尔若指道何必言凖易言仰观俯察亦圣人见天地之易而画卦尔至于形而上下之疑盖未知道噐同形

  子曰学而将习之不亦说乎知学之道者以时习而说不知学之道者以时习为劳苦劳苦则安能时习时习必不劳苦今学者欲造无时不习之妙断不可有毫厘劳苦之状当知夫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但人放逸则劳他求他求则成放他求则成劳是心有安有说无劳无苦是心初无奇初无心则吾目视耳听手持足履口语心思之心此心非物无形无限量无终始无古今无时不然故曰无时不习时习之习非智非力用智智有时而竭用力力有时而息不竭不息至乐之域

  不知学是学甚么时习习甚么之字是指甚么说是说甚么便是无头脑的学问今改经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而曰以时习而说是以圣言附他说矣不可不辨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者多疑所习者何事必有其说吁使所习之有说则必不能时习矣时习者言乎时时而习无时而不习也使所习有说则必有意意作必有时而息至于息则非时习也惟其无意也故能时时而习时习之习乃易不习之习易曰不习无不利今学者患乎习之不能时者正以其以思虑而习以智力而习故不能时也使果有说果有可言之事则孔子已明言之矣孔子无所言正以明时习之习非学者作辍之习也正以明学者本有之心即道而无俟乎复为也

  孟子必有事焉要知所事者何事孔子下一之字正欲人求所谓之所习者何事若不知此事而习是道家所谓鼎内若无眞种子如将水火煑空铛也时习与易不习之习不同易直方太是成德者故不习无不利也由时习可以至此何其察之不精耶时习者不免有意意是好意至于不习无不利则可以无意矣然意岂能终无无则死人矣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喻矩孔子之学异乎他人之学他人之学冥行而妄学孔子之学明行而实学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孔子于此深省天下何思何虑实无可思虑者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中之物无俟乎复思无俟乎复虑至于发愤忘食虽愤而非起意也好谋而成虽谋而非动心也终日变化云为而至静也终身应酬交错而如一日也是谓适道之学

  陡然语及何思何虑而不知同归一致之实是禅而已矣谓发愤非起意好谋非动心正如禅谓终日食饭未甞咬破一粒粟终日穿衣未尝挂一条丝岂有此理圣人之学虽愤虽谋无非诚意之发勿忘勿助之间乃终日动意而未甞动也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汲古问人既知觉则无不通逹何孔子谓五十而知天命先生曰此圣人之学也自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学力进进有次第志学之初虽已知天性之本然而习气间起未纯乎天日用应酬人为未尽释至五十始知皆天命无俟乎人为六十而耳顺无所不顺有顺无逆纯乎天矣

  观此则讲学徒以知觉即学而不言进修扩充之功者非圣学矣

  先生曰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温故则善有进而无退知新则善愈益而愈通道不在他善而已矣

  慈湖之学终未免支离温故知新是一事温故中自有知新之益日新之谓盛德如何分温故与知新作二事圣人之学只是一叚工夫

  子谓子路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大哉圣言夫不知而曰是知何也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又谓忠信为大道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不知为不知诚实无他无思无为非道而何圣言善于明道如此

  此叚所觧皆非圣人本指慈湖借以附已意尔观者自知

  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皆有是心即平常实直之心空洞无形体无际畔变化云为不可度思矧可斁思诚实之妙如此复何求即此即知

  大舜之圣亦只是察于人伦明于庻物由仁义行尔何必夸大许多神妙无形无际且山野愚夫亦有平常实直之心杲为知道乎余辩见前

  此不淫不伤之妙至矣哉至坦明至简易从心所知自乐自不淫自哀自不伤自怒自不迁自惧自不慑人之本心自如此不昏不放则常如此微昏微放则不如此意起则昏意起则放

  从心所知自乐自不淫自哀自不伤虽颜子亦不敢如此说湏不迁怒不贰过工夫熟后乃能如此辩意起之说见前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顚沛必于是仁者欲恶与众人同于不以其道得之则不处不去则与众人异志于仁用力于仁则必不处不去自古知道者大不易得比一二十年觉者寝多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勉学者用力于仁也盖知者虽觉而旧习久固未精未一唯纯明无间辍始能尽仁智者所觉造次顚沛已无非妙用矣然蒙养未精一与精一者不同此曰必于是者明精一也圣言一字不苟学者感圣训明切罔极之恩何以报也慈湖谈何容易孔门三千之徒亲炙圣人之道德用行舍藏可以与者惟有颜子慈湖之德未及孔子一二十年之徒未如颜子安可云觉者寝多恐这些门徒被惑入于佛之精一矣乎舜云惟精惟一两惟字可见不是混说的精一必精以知之至而又一以行之至知行并进上逹天德孔子所谓不违仁造次顚沛必于是如此做工夫熟后乃能得不处不去之时几也慈湖谈何容易

  学者观孔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往往切意饮食之外自有所谓仁之道以此永仁却行而求前也不知夫举匙施筴仁也咀嚼厌饫仁也别味知美恶仁也但于其中微起意焉则心始动始迁始不仁矣仁人心也心清明澄然如鉴万象毕照而不动焉

  慈湖如此穿凿至于起意之说乃终日食饭未曾咬破一粒粟之说

  孔子教学者惟言仁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仁则常觉常明如日月如水鉴如天地中庸曰力行近乎仁仁非徒知不行之谓果实核中之所藏曰仁此仁无思无为而能发生仁道亦然圣人正名百物而寓教焉其旨微矣

  以常觉常明言仁何啻千里又言仁如果核之无思无为能发生果核无知之物人心有知之物安可比而同之以心如果核是以心比槁木死灰矣殊不知人心以生理为仁果核以生意为仁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精神虚明无体未尝生未甞死人患不自觉尔一日洞觉则知死生之非二矣则为不虚生矣

  慈湖只是终身以这些来摆弄精神虚明无体皆禅也至于未尝生死何以从古圣人有生死之说只言有生死而无存亡便是矣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此心在道则不在物在物则不在道耻恶衣恶食是堕在事物中为事物移换未能格物而欲致知是无理也格物不可以穷理言文曰格尔虽有至义何为乎转而为穷文曰物尔初无理字义何为乎转而为理据经直说格有去义格去其物尔程氏倡穷理之说其意盖谓物不必去去物则反成伪既以去物为不可故不得不委曲迁就而为穷理之说不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古人谓欲致知者在乎格物深病学者之溺于物而此心不明故不得已为是说岂曰尽取事物屏而去之耶岂曰去物而就无物耶有去有取犹未离乎物也格物之论论吾心中事尔吾心本无物忽有物焉格去之可也物格则吾心自莹尘去则鉴自明滓去则水自清矣天高地下物生其中十百千万皆吾心尔本无物也

  不言理而言物便是实理舜明于庻物察于人伦自是实理舍物而言理便是虚理与人伦不关渉此释氏所以弃人伦得罪于圣人也慈湖谓有物则格而去之则亦又起一意此释氏所以必要去絶根尘是又起一根尘硬把着为徒劳非易简自然之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