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学记言

  按以书为孔氏之书序亦孔子作其説本出班固固因司马迁迁因孔安国安国无先世的传止据前后浮称兼左氏楚灵王言倚相事尔固引雒出书而谓字文为书既已甚陋安国初言典坟至夏商周语义奥雅厯代以为大训旋复言讨论坟典芟烦翦浮则是孔子并大训亦去取也岂有是哉文字章义理着自典谟始此古圣贤所择以为法言非史家系日月之泛文也自是以后代有诠叙尊于朝廷藏于史官孔氏得之知其为统纪之宗致道成徳之要者也何所不足而加损于其间以为孔氏之书欤书序亦旧史所述明记当时之事以见其书之意非孔子作也不然则升自陑放太甲杀受皆其书所无有孔子胡断然録之哉春秋以后游士浸盛虽然不因孔氏而获见书之全者寡矣又况后世屋壁之中乎其尽归之孔氏不足怪也至于迹上古已定不刋之训推孔氏有述无作之心则盖有不然者后有君子当更考详【或疑非安国文无证】尧舜之前非无圣人神灵而不常者非人道之始故也安安者言人伦之常也允恭克譲所以下之也此所以为人道之始也
  大禹谟臯陶谟益稷
  禹益言为治道之首其言至后臣克艰而止不可以有进矣曰勤俭曰不满假曰不矜伐皆艰类也世稍降而徳衰艰逸之论始参至孔子乃复正之曰为君难为臣不易
  防矩凖绳必先立而以身奉之故法度不可失也人心众人之同心也所以就利逺害能成养生送死之事也是心也可以成而不可以安能使之安者道心也利害生死不胶于中者也
  舜禹之徳不称其兵也必反兵而有苖服也
  知人无法而知徳有法岂惟知徳有法而教徳有方也天徳虽偏必以人徳补之天徳非异能补之以人则皆异能也合而听之天下之材不可胜尽也故教徳而多材禹汤文王皆用之若后世治偏尽性必至于圣而后用者非臯陶法也枉其材弃其徳者也
  丹朱傲虐之戒元首股肱之歌君臣克艰之验也
  禹贡五子之歌甘誓
  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呉人之习于水事者谓呉松江青龙江扬子江也水自震泽入呉松江而入于海最近自诸湖而入青龙江入于海次之自诸泾浦港而入江阴扬子江入于海又次之江得其入则泽得其潴故言底定也所谓导漾为北江导江为中江者亦扬州境然是二而非三不可以意足之也
  愚夫愚妇一能胜予禹以民为可畏若是中不害李斯所谓命又曰桎梏若尧禹然者也
  舜臯陶之歌歌也五子之歌亦歌也风雅骚人之义具焉其正与变未之敢论
  甘誓以自治为命而已征则言克爱是劝杀也师之繇曰师出以律
  汤誓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咸有一徳
  强其国人以伐共主功成而有慙徳汤何为而然也舜禹贵民之甚以君为轻汤不敢违故也虽然世道一变矣
  古者君人无威桀始作威威作而徳灭矣汤用牡请命为灭徳也伊尹弗狎于弗顺为不徳也徳之为言伊尹曰一也得其所以一事虽无常必协必主而尧舜不难至也失其所以一事虽有常必二必三而桀纣不难至也
  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簒也问者徒以君不可放孟子曷为而遽簒之伊尹知复其君于徳而已奚顾其他惜乎孟子之答粗也是絶天下以无伊尹也
  盘庚説命髙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
  盘庚五迁民咨胥怨话而告之前后谆复其辞切近皆酬对臣庶之常语众人所可识非有文采义理以震耀之也周诰亦同而韩愈乃以为佶屈聱牙若难知难解何也当更熟考
  汤以有夏昏徳民坠涂炭故聿求元圣髙宗恐徳弗类不足正四方故梦赉良弼古者君求臣非臣求君也木从绳则正绳所不合者削之而已然则后之从谏不曰委曲讽之先从而后弼也
  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傅説亦知位不在逸禹益之论于时未息也髙宗使説交脩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舜之遗意盖犹存焉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諌而死各正其义所以自献于先王也不曰我必能存商我必不事周者纣得罪于民先王所不赦也
  泰誓牧誓武成
  泰誓序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戊午师渡孟津书惟十有三年春大防于孟津惟戊午王次于河朔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牧誓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武成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五篇始末最为明备序所谓十一年伐殷者书所谓以庶邦冡君观政于商受罔有悛心牺牲粢盛既于防盗与微子相应三仁之自靖在观政于商之后大会孟津之前此书之可信者也或言文王受命称元年九年而崩武王不称元年通数为十一年虽云九年大统未集而称元不称元书所不载不可信也
  武成序称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不专谓命诸侯细观编简无错乱不可移易
  洪范旅金縢大诰
  箕子言天不以洪范九畴畀鲧而以锡禹其词甚敬而严后世之传固妄矣然古人之所崇畏者必有故也文武起小国为天下所归夏商之世传先圣之治法宜未能尽知此武王之所为访箕子之所为告也
  余于皇极而叹古人之道至是散矣五子述禹所传之训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而皇极言淫朋比徳则民有罪焉下无好徳而上之福则不锡焉王义王路以我为正而民之情不敢自任焉岂待于民者已狭而出于君者已不可忤矣犹曰未至于虐而已然则夏商之季俗壊民薄而尧舜禹汤之道已不可复反乎臯陶曰天聦明自我民聦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箕子之言无乃异是欤盖亦有不得已者欤然则成康之后遂为杂霸不复古人之万一者其兆见矣
  九畴于古无见也禹称九功或庶几近之
  虞夏商书之言徳必自厚而民服箕子叙三徳乃视世厚薄而称吾徳以乂之非古人意也
  古者戒人君自作福威玉食必也克已以惠下敬身以敦俗况于人臣尚安有作福作威玉食者箕子谓惟辟作威臣无作得非商之末世权强陵上之俗已成纣虽肆其暴而威柄已失矣故其言如此然而武王周公亦未果用也其后周衰秦汉乃卒用之
  箕子言皇极三徳即尧舜禹臯陶言知人官人也舜尝论股肱耳目将一委于臣而庶顽防説既先为法以待之盖近于箕子之论故禹以为疑而丹朱之戒进焉禹以知人官人为难臯陶独言九徳咸事则人材无非可用者而孔壬殄行不治自销矣盖人君敬己之徳教多材而官使之百世不变之道也皇极虽多立善意以待其臣然党偏已扇虚伪已张亷耻已丧欲救于末流甚难至于臣自为威福玉食则非大刑弗治非峻防必逾君徳日衰臣节日壊是使帝王之道非降为刑名法术弗止矣悲夫
  武王即以商封武庚不私其地徳欲过于汤矣而武庚不服管蔡和之乃为家祸故周公居东大诰作于外鸱鸮赋于中也
  康诰酒诰梓材召诰
  纣以力征诸侯斥大王土几为秦矣武王诛纣复立武庚与之尽其故地武庚弗从而灭周公然后以次分封而同姓多焉后世谓犬牙相制为磐石宗若自守其天下者非本防也
  明徳反之言无逸也慎罚反之言恶杀也自人道言之其性分也自君道言之其职业也
  酣歌恒舞禹汤有训矣盖国亡而其民以为戒也纣之庶羣自酒嗟乎甚哉国亡而其民犹以为俗也
  商之贵家旧族终顽不率周公方为之营洛迁以自近而化诲之召公因是又戒成王疾敬徳盖与禹益同意矣不随世变而迁惟圣贤能之
  洛诰多士无逸
  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盖特纪其摄也自师保相成王后又别纪
  禹言克艰为圣君也周公言无逸为中君也艰非逸之对也以艰先之以逸戒之以夀诱之以天惧之多门禁之多涂诱之矻矻乎治道之艰进也
  君奭蔡仲之命多方立政
  召公不説无异故不欲为相而已周公留之无私説使后世知成王之时为有臣如古人之时也无是臣则无是治周公之所畏也
  武庚弗顺可也四国多方胡为而迪屡不静乎以是知纣之存亡为世道之大变矣周公虽尽心力以行王道而自是以后圣人之治终不复作乃世变之当然不可不知也
  有夏既迪知九徳之行而周公戒立政则必用吉士又曰常人又专以庶狱为重中罚为冝岂臯陶之法至是而有所改欤虽然臯陶之法不可改也吉士常人失其用则乡原出矣
  周官君陈顾命康王之诰
  周官官制与尧典畧同而命官之意与立政异恐是时治道已成易于训饬若浅者然当考
  君薨世子谅阴不言委政冡宰免丧而后即阼古人之逹礼也成王当弥留之际被冕凭几以其子托诸臣召公及羣公渝恤致文而奉之康王又使康王报诰之何忽以位为重而为是衰末之举欤呜呼纣武庚之时变故烦矣管蔡流言成王疑虑道将丧矣周召恐惧师保恊心卒能复成王于徳于是疾病矣洮颒自力大延羣臣还以周召训已者而训之是可谓难矣是故召毕变礼传命于康仪物粲然四方风动为斯道之在也位何足言哉天下大器也圣贤厚积也所以富是道而出之也刑政权势威力皆道徳之弃余也如其不然而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则仲尼之徒何述焉
  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成王知所以命君陈矣然而人材日陋也世变日下也皆依势倚法之类也
  毕命君牙冏命吕刑
  成康再世皆以商民为畏非畏其顽畏吾不能化也越三纪而后能化者待之以道而不以刑故也观毕命而成康之道备矣后世责道化于旦暮孟子谓惟此时为然恐更当考
  祁寒暑雨小民之所痛也文武周公所以尽其心而保之也穆王虽以为艰然厌薄形矣信是道之衰也按吕刑言苗民始为劓刵防黥之刑皇帝报虐以威疑肉刑非治世所为五帝皆圣人安得因乱国之淫刑而不改也舜以流宥五刑臯陶天讨有罪五刑五用然则五刑之名古矣非始于苗也
  吕刑为赎而作虽大辟皆赦后世但有官荫减之法【唐有加役流】当议
  文侯之命费誓秦誓
  东周命诰间见于左氏自幽厉治道缺王命逹于诸侯大抵礼锡之常文也若詹桓伯之辞一二而已王子朝则又甚矣鲁初封有难伯禽本以武竞谓后世浸微殆非周公语
  陈悔过之意誓于其臣而以受责如流为羣言之首虽在乱世是心足以王矣天有常道地有常事人有常心于书见之孔氏索焉不可不考书称若稽古四人言大哉尧之为君也舜有天下而不与焉禹吾无间然矣子夏曰舜举臯陶不仁者逺矣故考徳者必先四人其次汤伊尹又次文武周公世有差降徳有出入时有难易道有屈伸孔氏以是为学之统绪孟子所谓闻而知见而知者也近世之学虽曰一出于经然而泛杂无统洄洑失次以今疑古以后凖前尊舜文王而不知尧禹以曾子子思断制众理而臯陶伊尹所造忽而不思意悟难守力践非实凡此类当于书求之






  习学记言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习学记言卷六     宋 叶适 撰
  诗序周南召南至豳
  作诗者必有所指故集诗者必有所系无所系无以诗为也其余随文发明或记本事或释诗意皆在秦汉之前虽浅深不能尽当读诗者以其时考之以其义断之惟是之从可也专溺旧文因而推衍固不能得诗意欲尽去本序自为之説失诗意愈多矣
  大序所发明既为决定之词学者据依然以诗考之精粗表里失源流矣
  论风雅者必明正变尚矣夫自上正下为正固也上失其道则自下而正上矣自下正上虽变亦正也小序谓政教失而变风发乎情审如其言则是不足以自正岂能正人哉今之所存者取其感激陈义而能正人非谓怨愤妄发而不能自正也舜臯陶赓歌风之正也五子述禹戒而作歌得为变乎
  史记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取三百篇孔安国亦言删诗为三百篇按诗周及诸侯用为乐章今载于左氏者皆史官先所采定就有逸诗殊少矣疑不待孔子而后删十取一也又论语称三百本谓古人已具之诗不应指其自删者言之也余于尚书既辨百篇非出于孔氏复疑诗不因孔氏而后删非故异于诸儒也盖将推孔氏之学于古圣贤者求之视后世之学自孔氏而始者则为有间亦次第之义当然尔
  诗序小雅大雅周颂鲁颂商颂
  雅为朝廷礼乐政事而作今考南陔白华何人斯蓼莪无将大车都人士采緑緜蛮往往其人自言一身及一家之事不必关朝廷盖雅者周人所为诗亦下兼风土如豳人之风固上兼朝廷也
  自有生民则有诗矣而周诗独传者周人以为教也诗一也周之所传者可得而言也上世之所不传者不可得而言也
  诗周南关雎以下召南鹊巢以下
  逑匹性也必求其匹是徳者以逑之未得则辗转反侧而不已既得则钟鼓琴瑟以友乐之非欲也以为人道之始非得是人则不可也
  地物之所产取之则知时己力之所成服之则不厌也非其地物也非其己力也后之有贵于后妃者也后妃有徳有本有志有樛木之乐有芣苢之美故其効为螽斯为桃夭为兔罝之武夫则胡为亦归之后妃也治世必始于家道正而终于人材多也
  汉之游女洁而不可求是诗也刈蒌秣马以待之而不敢迫也犹关雎之意也
  汝坟之妇人知以夫妇父母为乐上虽虐使而犹无弃本之心意者道化之力也
  趾所以踶也定所以抵也角所以触也麟有是三者而非所以为害也盖上以道化调和风俗王公之子皆以礼义自安虽贵而不为暴若麟然也此关雎之应也鹊巢而鸠居之非鹊所欲也诸侯则不然方且百两以御之非得是有徳者不可以正家故也亦犹关雎之意也
  大夫之家狭能以礼自防则可矣
  行露狱词也
  二南以家道为风自后妃王女夫人大夫妻士庶妾媵皆备着之以明其若是者风之正也其妻能若是则其夫子可知也已
  葭蓬方茁无所蔽隐弓矢命中豭豵五获而驺虞独不能害焉何为而不能也兽无害物之心则身无受害之地故也盖调美之俗既成民民物物并游于至和之中我不害物而物亦莫吾害者若驺虞之不见获于田也此鹊巢之应也夫麟趾之不害物驺虞之物不能害合二者而观之王道可得而言矣
  
  言诗者自而下皆为变风其正者二南而已二南王者所以正天下教则当然未必其风之然也行露之不从野有死麕之恶虽正于此而变于彼矣若是则诗无非变将何以存季札听诗论其得失未尝及变孔子教小子以可羣可怨亦未尝及变夫为言之防其发也殊要以归于正尔美而非謟刺而非讦怨而非愤哀而非私何不正之有后之学诗者不顺其义之所出而于情性轻别之不极其志之所至而于正变强分之守虚防而迷实得以薄意而疑雅言则有蔽而无获矣仁者不忧孔子之言也为善最乐东平王苍之对也以诗书考之古人固少乐而多忧盖声色游畋小人之乐也仁义道徳君子之忧也自尧禹而降皆然栢舟之仁人脩己既至道不得行内无兄弟之据外有羣小之愠以国兼身冝其永逺忧而不乐也世益以衰道益以坠孔子以是为仁人之祸而道将亡也故常自求其所以为乐者而教学者以可乐之地于是而有孔顔之乐焉既以义而忧其君复以道而乐其身庶几是道之常存矣此忧乐之异考徳者所当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