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锋

  法令不信则吏民惑
  商君之治秦所以令行禁止者惟其信尔徙木细事也必赐之金是以人之有功者知其无有不赏弃灰防谴也必寘之刑是以人之有罪者知其无有不罚商君赏罚未必当于理而卒以强秦者在是也唐太宗诏蠲逋负官物而负秦府官物者督责如故诏免闗中租调二年已而勅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故失信者数魏徴得以为言徳宗令两税之外悉无他徭后非税而追求者殆过于税诏所在和籴粟麦于道次后遣至京西行营动数百里故诏令不信赵光竒得以为言呜呼诚信国之大纲也徇目前之小利而伤国家之大纲无乃谋之不逺乎治平之政拣刺义勇当时诏谕永不戍边未几或以代还东军或以抵换弓手东南买绢当时着令一用见钱未几买绢又为之折盐
  下之慢令生于自慢
  信赏 必罚 吏慢 奔竞 聚敛
  政以令而行亦以令而不行令焉而政不行非天下真敢慢天子之令以违天子之政也或者天子有令而自慢之尔人惟不自慢也人而自慢则天下孰不慢之夫固有以召之也发而悔悔而反今日而发者至明日而反者至将欲从其发者乎从其反者乎指千蹊万径以导人而责其皆诣焉不可也周家之盛也天子深拱于京师而象魏所揭木铎所振诰命所被众至于六服羣辟外至于九夷八蛮极而至于海隅出日奔走俯伏以聴王命至其衰则犬戎所攻郑伯所射子頺子朝之所逼而四方诸侯闭户高枕而莫之救召之而不至谕之而不闻赏之而不恩诘之而不威此四者何为其然也葢尝求之成王以剪桐兴而幽王以举烽亡如此而已剪桐戯也举烽亦戯也而兴亡异焉则信与不信之异也夫不以防而忽不以戯而诳则天子岂有一言而欺天下哉而天下亦岂敢忽天子之一言哉彼烽者警急者之耳目也无警而举之召诸侯而悮之后能终无警乎后而警警而非悮则孰不以有警为非警非误为真误欤一令之自慢乃至于杀其身以亡其国慢令之祸一至于此防
  朝廷尝罢添差矣未几而添差如故尝罢不厘务矣未几而不厘务如故则何以使人之不奔竞乎甲叶箭羽防角之敷名曰用系省钱而钱未尝给和籴责百万之输名曰不许抑配而缗降不能半直则何以使人之不聚敛乎
  守法度所以繋民心
  修国史 遵祖宗 编圣政
  汉时仪注大抵率意改造不应古谊者十常八九其来法度畧矣然而天下之人见即喜不见即悲中更王氏之祸废而不用十余年光武入洛东郊之民始见司僚属欢喜踊跃父老至于垂泣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自是天下翕然归之相与出力锄去新室以成中兴之业而复其祖宗社稷葢二百余年唐之军法葢自太宗府卫之立无复古制中间又变者屡矣郭子仪扫禄山之乱率骑五百赴行在时众单寡军容缺然及尚父入京城老幼夹道呼曰不图今日复见唐之军容卒能殄灭丑虏再造王室夫汉之官仪唐之军容此所属抑末矣而当时之遗民见于国势抢攘之际而其感激眷慕如此其极也况以圣祖神宗所垂之训按而行之今日之民当何如耶是故国家之典章法度宜使斯民常见而熟识之以习其耳目而系其心自非不得己者不宜轻有改易变置以自絶于民也向使今日变其一明日变其二祖宗余泽日益就尽不在目前不幸奸人撼之则人心揺而天下亡矣古者公卿大夫犹知世守其家法至数十世不易其衣冠阀阅岂无隆替而国人信服终莫敢抗谓之名家旧族而况数百年为天下国家哉
  昔者萧何削秦之法以为九章天下便其简当谓之画一之法守之以曹参之清浄镇之以孝文之黙无增无损也孝武亲崇防给之士讲武改制侈以生事相高张汤杜周因得舞其智巧敢为纷更而无惮其言曰三尺律令安出哉前王取是着为律后王取是疏为令宜世是为何古之法乎斯言一出向之画一者盖岐中又有岐矣而不止乎二三也魏相之相宣帝也数陈国家便宜故事以为古今异制当今惟在奉行故事而已夫故事即画一以来承袭之旧而武帝之所纷更者也以一汉世而有所谓高帝之法焉有所谓武帝之法焉为吏与民奚从乎相之専行汉家故事也所以惩武遵高定法制而繋民心也
  立事不必执事之名
  屯田 乡兵 郊赏 任子 省官
  事之不立也我知之矣执之者败之也然则不可以执乎夫甚弊之俗不惩不可也茍惩也不执不可也然则曷败之天下之事其动有机夫机者发于至密而藏于不可臆料今夫一事之立昭然若揭而行之立的于此使过者皆得引弓而射之也吾知其不可以成之也何者天下之情不一众多之口难制欲者不止而议者无穷则吾心不得不徇吾説不得不揺事垂立而徇且揺者继之则宜其不足以成也昔汉之患诸侯之强也贾谊欲削之鼂错又欲削之二子发其谋而皆不享其成彼其持必削之説以与之相抗于必争之中且以事未发而迹已暴于天下至主父偃之防则不然予之以意之所欲而吾无削之之名使之有不能不分之心而有不得不弱之势呜呼机之所动乃在于此故夫昔之持必然之説以律天下者未有能济者也愚观今之世上欲立一事革一弊则羣起而议之不胜则极力而撼之上之人亦极力而捍之捍而不胜则终举而纵之若然者是未得其机之説也郊赏之汰也任子之滥也庻官之冗且蠧也当世之君子未尝不悒悒于此然其説大扺皆曰必去是否则必省夫上之祖宗之已行下之人情之不顺则吾之説不直矣惟其不直也故其隙之易破君子思其事机之发不在于灼灼明辩之日亦不在于断断乖违之际郊赏不必废省乎郊以迁其赏如苏文忠公之云是机也任子不必废严乎铨以难其任如近日之议是机也夫三者之实不废而吾之説独行于其间人不得而议我不得而揺若是者可以立乎天下之事不可名之以无故之大也名之以无故之大则将待之以甚难之举名之以大而待之以难则上之人彷徨睥睨而不敢决下之士畏懦沮防而不敢议始乎不敢议卒乎废其议始乎不敢决终乎寝其决事之难行古之难复而天下之难治皆出乎此而今之尤纷纷者乡兵屯田之议也是乡兵屯田之事其实甚少而其名甚大者执乡兵屯田之名大也乡兵之名不去终不可以行乡兵屯田之名不去终不可以举屯田为今之计莫若使縁淮郡县不禁土豪之聚众挟兵而又隂察其才且强者礼而厚之时有以蠲其征役或因使之除盗而捐一官以报其功则边地之兵皆乐于战而乡兵之实自见矣治两淮之漕臣与守臣以兵火之后招集流民其民存者以其田复之其亡者许他人承之其为田之在官者曰屯者曰营者没入者举而一之为世业以授民之无田者又诏于内地诸路有民稠地狭而愿迁则迁之淮有水旱饥民之就食于淮检校经界之旧籍以为均税之额尽鬻内地之屯田以为牛种之资不出十年两淮无余田而有余谷朝廷有兵食而无兵费边上之粟如山而内地之饷渐可减省而屯田之实自见矣辞乡兵屯田之名以享乡兵屯田之实不在此耶苏文忠公有言智者所图贵于无迹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
  书生太高公卿太卑
  天下之利害其议论相持而不定者皆起于书生徇名而过高而公卿大夫徇利而过卑徇名而过高则必将措于古举夫事尽如吾意而后慊徇利而过卑则茍无病于吾身而非须臾之急者皆畧之而不暇计是故书生之论患在于责治之已详而公卿大夫之论患在于论治之己卑果不知何时而定也昔者汉文帝时干戈戢息刑措不用帑廪之间贯朽粟陈而家给人足周于天下盖三代以还治之至盛者也而贾谊乃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于是有流涕痛哭之説有厝火积薪之説凛凛乎若危亡之忧近在朝夕者何耶唐文宗时藩镇方命于外阉寺挠权于内王威不行皇纲日隳骎骎乎趋于大壊极乱之域而牛僧孺乃曰太平无象今四夷不内扰百姓安生业私室无强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虽未及至盛亦足为治矣其言似以文宗为既治又何耶贾生之论过高而责治为已详牛僧孺之论过卑而失之于可为而不敢也











  八面锋巻十
<子部,类书类,八面锋>
  钦定四库全书
  八面锋巻十一
  宋 陈傅良 撰
  无事时当预求人才
  择相 择将
  人君之于人才不可以宴安而少缓不可以仓卒而遽求缓之于宴安则其后必危求之于仓卒则其危必不可救此天下之常理也汉髙帝定天下为吾勍敌者已亡而豪杰难制者已诛于是人才宜可少缓矣然谓周勃可为太尉谓王陵可佐以陈平其汲汲于人才尤不啻于战争之地也方文帝时海内得离战伐之苦天下乂安于是人才亦可少缓然谓周亚夫缓急可用而付之景帝顾命之际惓惓不忘武帝时诸侯守藩幕北逺遁于是人才亦可少缓然援霍光于湮没无闻之中而责以伊周之业三君之用人才当宴安无事之时兼収并蓄及一旦欲用呼吸之间固已森然在列矣何仓卒之忧乎夫周勃陈平亚夫霍光軰平居众人固不能知其必能成功也而英雄之君独能収之故吕氏之变而平勃出七国之变而亚夫出主幼国危而霍光出向使三君不隂察黙窥于无事之时以待一旦之用而事变之生乃彷徨四顾遽擢而急用之则颠倒狼狈者多矣其能端坐而责成功乎明皇开元之初一何人才之多及治功已成意得志满谓宴安为可保谓仓卒为不足虞人才之在天下一皆因循不复省察胡雏之乱鋭兵长驱已陷东京而方皇皇于择将乃聴张垍之言遂擢李巨罪亡之余一日授以三节度而见轻于杨国忠有口打贼之讥又召封常清入见问何策以讨贼常清见帝忧甚则大言以觧之曰计日可取及帅师出战一败涂地潼关失守两京遂危此皆明皇不能求人才于宴安之时而急急于仓卒之过也
  郑之垂亡也君臣相顾缩手无策幸而得一人焉其言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夫向不早用而今以急求犹有一人可求也故頼以济之如其无可求岂不殆哉元城云人主之职主于用人茍能平日有术以采闻之使皆为我用则其运用天下有余裕矣儿寛为廷尉卒史谓不习事不主曺乃之北地视畜牧尔及为拟奏张汤始竒之上问谁为之者汤曰儿寛上曰吾故闻之乆矣又萧望之为治礼丞上疏宣帝自在民间闻望之之名曰此东海萧生也耶且寛身为廷尉卒史而廷尉以下皆不知之而天子深居九重乃云乆闻其名则武帝之聪明过群臣逺矣且宣帝少年在民间鬭鸡走马日游三辅而当时贤人与民疾苦皆知之神宗朝有监司登对者上问陆贾而对以不知它日择人按察上曰向不知陆贾者为谁朕欲知四方利病须忠信人
  用人要当自有所见
  任子 进士 人望 荐引 家世 功业杂流
  用人之道非一端也泛观前代或以家世或以人望或以荐引或以功业然其得失常相半焉格于皇天之后而有格于上帝之臣大驻汉中之余而有长驱成都之祸不好文学或成安邉之功或读父书乃有杀身之辱无非家世也起慰苍生而王室遂安倚以成功而车战辄败单骑见虏而罢回纥之兵决胜千里而困赤眉之战无非人望也以能谋之国器而得善断之王佐以知防之君子而昧于多材之奸人筑坛之拜本以追亡街亭之衂痛以自贬无非荐引也佐帝之功基于治齐为相之声减于治郡防赵定燕者卒能施名于后世料敌合变者不能救患于应侯无非功业也是四者虽不足以尽取人之道而其大要实在于此然古人以是而得之矣将袭其迹而用之其失或在于是然则如之何而可曰家世人望之説不必废吾于荐引功业之中果贤者而用之足矣所贵乎圣人者以其一心之明诚自有所见而不惑于其迹耳古道不振人主平日心术杂为他物汨乱是非聋其聴真伪昏其视贤否在前懵若无别一旦思所以擢用人才以起天下之治则或者进家世人望之説而又有人焉从而沮之大抵进者一沮者一扰扰焉于数者之説而无所适从呜呼孰知夫吾之一心乃所以为用人之大本欤
  观茅容之避雨者未有知容之贤者也而郭泰独知之非泰之观异于众人也泰求士之心异于众人也过冀缺之耕馌者有未知缺之敬者也而臼季独知之者非季之见异于众人也季求士之心异于众人也
  使人速得为善之利
  昔栁宗元作吏商世儒皆深排而力诋之以愚观之宗元之説责之以吾儒分内之事诚不逃议论之域也若上之人施之以救末流之弊岂不犹愈于严刑峻法之禁乎世儒未可以轻议宗元也且天下之中人所以勉于为善者以其知有为善之利也圣人之为天下所以上自公卿而下至匹夫一有小善不终朝而赏随之亦欲使人速得为善之利也夫使天下之中人勉强于为善而无所邀持歆羡于其间吾恐其为之之志未有乆而不辍者夫惟善方形于此利已得于彼其善愈博其利愈大则天下之凡至于得者皆将鼓舞奔走日夜惟善之归矣何者均是利也而此以美名得之彼以不美名得之彼之所得者小而此之所得者大人岂有不弃恶而趋美辞小而就大者哉故曰宗元之説未可以轻议也但不可自吾儒言之若操赏罚以制天下者则诚不可不知此言也世儒于此又曰为善不可使人有利心嗟夫善固不可以利心而为之也然与其严罚峻刑制之而终不知为善孰若以利心诱之而使之乐于为善邪敢于刑人罚人不敢于诱人愚不知其説也今天下所患患无亷士也然而贪者尝有罚而亷者未尝有赏也故作天下之亷而不以其赏而劝诱之彼贪者无所慕而为亷也矣
  不可以成败论人物
  古之论人者考其人而不计其功固有其才可以为而不逹不及施与既施而中夺者何可胜数而中才常人乗时以功名显者世常有之昔司马子长论李将军为将其言哀痛反覆深悲其无成以为百姓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至论霍去病无他美独天幸不至困絶若迁者可谓不以成败论广也诸葛孔明偃卧隆中一见先主便及天下大计然终身奔走仅成鼎足之功而不能兴先汉之业其视萧相国之佐髙祖诚有间矣而陈寿以为管萧之亚匹若寿者亦可谓不以成败论孔明也孟子曰若夫成功则天也夫成败系天君子之论岂可以是而定其贤不肖耶大夏生植而丛棘能有所庇疾风烈雨大木百围偃仆而死秋水时至沟畎无一溉之功而嵗旱渊竭九河不足活鱼鼈物之系其遭如此唯人亦然
  民心以先入者为主
  凡民之心以先入为主先入者既固则后之继至者举无足以摇之矣葢天下之事无定形也爵人于朝以赏善也而可疑以饰喜刑人于市以弃恶也而可疑以作威兴作之邻于生事也安静之似于因循也谓之是可也谓之非亦可也无有必然可指之定形也使人君之于天下不能有以先入乎其民而结其信心则天下于此占其终后虽有善焉亦不复以善期之也昔者尝怪齐宣王之易牛与成汤之祝网本无以异也然一以为好生一以为贪得葢汤之民其信心先入而宣王之民则疑者为主也疑心胜则设施无是矣自古及今以疑信为是非者不独一事也亡铁既获则邻人行动无或类窃墙壊失财则邻人劝筑反疑于盗尚有真非真是也哉故人君有为之始知夫是非之被于民也于此时而着而喜怒之入于民也于斯时而坚故于斯民无惑心之初常谨其所发以一日之为而结民终身不移之信故虽役民以筑台而犹子来以劝趋植羽以从田而犹忻忻乎有喜何则所可畏者乃吾之所恃焉者也汉王项羽相与军广武之间而汉王数羽十罪以负入闗之约居其一议者谓羽义信不立于天下是以虽有百战百胜之气而不救于败故也然鸿沟之割羽解而东归良平一谏辄背其约而不顾立围羽于垓下然则汉王之信义安在耶以愚观之汉王之信固有以先入于民而项王之所以入民者则无非慓悍祸贼之是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