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锋

  物以顺至当以逆观
  聴言 畏贤 察佞
  物之以顺至者必当以逆观天下之祸不生于逆而生于顺劔楯戈防未必能败敌而金缯玉帛每足以灭人之国霜雪霾雾未必能生疾而声色游畋每足以殒人之躯乆矣夫顺之生祸也物方顺吾意而吾又以顺观之则见其甘而不见其毒见其吉而不见其凶溺心纵欲葢有陷于死亡而不悟者人之有为于天下葢不可以不知此夫小人之得君也将欲移其权柄而迷其耳目则有声色货利以啗之甘言巽语以顺之射猎歌舞以娯之迎其好而逢其欲觇其所向而俟其所归有可爱也则徇之以为欢有可惧也则寝之以为安其意凡此者皆所以眷其君而蛊其心术也而人君不能以逆观之而乐其顺矣豢于其説而穽于其术中而莫之辩夫是以奸欺之患生不几于危亡则不悔若夫忠臣义士则不然识高而见殊虑逺而忧大射猎歌舞之娯则禁而抑之声色货利之欲则谏而止之宵旰之勤吐哺之疲非人之所愿为者则顾从而强之其説虽逆其理实顺人君有能以顺而观今之逆以逆而观前之顺则天下可以常治而无乱矣昔者楚共王有疾召令尹曰申侯伯与吾处常纵恣吾吾所乐者劝吾为之吾所好者先吾服之吾与处欢乐之不见戚戚也虽然吾终无得唐明皇谓左右曰萧嵩每啓事必顺防我退而思天下不安寝夫共王之所谓吾终无得明皇之所谓我不安寝其能以逆而观顺者欤
  襄二十三年孟孙恶臧孙季孙爱之孟孙卒臧孙入哭甚哀其御曰孟孙之恶子也而哀如是季孙若死其若之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孙死吾亡无日矣
  谏因其明处乃能入
  人臣进忠于其君必因其所明而后能入也人心有所蔽有所通其蔽者其闇也其通者其明也因其明处而告求信则易矣自古能谏其君未有不因其所明者也故讦直强劲者率多取忤其温厚明辩者其説易行古之人有行之者左师触龙之于赵子房之于汉是也高祖爱戚姬将易太子是其所蔽也群臣争之者众矣嫡庶之义长幼之序非不明也如其蔽而不察何四老人者高祖素知其贤而重之此其不蔽之明心故因其所明而及其事则悟之如反掌且四老人之力孰与张良群公卿及天下之心其言之切孰与周昌叔孙通然而不从彼而从此者由攻其蔽与就其明之异耳赵后爱其少子长安君不使质于齐此其蔽于私爱也大臣谏之虽强既曰蔽矣其能聴乎爱其子而使之富贵长乆者其心之所明也故左师触龙因其明白导之以长乆之计故其聴也如响在易坎之六四曰纳约自牖约所以进结其君之道也自牖因其明也二子之言其知坎之六四欤
  救弊毋为目前之计
  人有居于河濒者一旦水至徬徨四顾莫知所为于是毁室徙薪四塞之有家人失火者仓皇卒迫乃举其所有之金帛器皿投之烈焰而擈之然是人也能解目前焚溺之患而退有失所焚溺之忧前患方去而后患继生则以其所一时苟且不思而为目前之计故也弊之在天下固不可以不救也然吾观自古君臣之救弊徃徃旧弊未除新弊复作者无乃蹈于焚溺之失乎赵广汉之治颍川也恶其俗之朋设缿筩以招讦讼行诡谲以起怨雠务使其民为不朋而已不知朋党之祸去而告讦之祸复生也唐明皇之讨安史也知天子之兵弱而不能制于是倚功于节度结援于囘纥之祸复作也汲汲于救一时之弊而不为安全经乆之计祸患之相仍吾亦不知其所终矣【雍案回纥下有阙文】
  天下之事不能两全
  天下之事不能两全也仰观乎天夏涝而秋旱俯察乎地丘夷而渊实在天地犹不能两全其所不可全之利而况于人乎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故欲生而毋望乎义欲义而毋爱其生二者不可以兼全也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故欲富则不必言仁欲仁则不必言富两者不能以俱大也事之不能以两全类皆如此昔者尝怪宋襄公之战而欲不重伤子鱼曰君未知战今之勍者皆吾敌也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恶重伤则如勿伤夫既欲杀敌又欲不重伤是襄公欲全其不可全也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不利于君公曰茍利于民孤之愿也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利民也民茍利矣迁也夫既欲利民又欲利君是邾人欲全其所不可全也是以贤君之有为于天下以便民则不敢求以便已将以裕民则不敢求以裕国以已与国固可后也势有所不能全也哺一雀而十虫损爱一牛而一羊死既欲便民乂欲便己既欲裕民又欲裕国虽圣人有不能矣
  邓攸舍己之子而负弟之子以趋葢弟之子欲全则己之子不可不舍也屈突通攻王世充而不顾二子之死葢己欲徇其公则不可复顾其私也燕昭王爱乐毅而斩其淫者令其心则小有所不足爱也唐明皇谓已虽瘠天下必肥利于民则己有所不求便也
  利在一时害在万世
  常平
  方汉宣帝时大司农耿寿昌奏立常平法籴三辅近郡粟以给京师嵗省关东漕六十三万人又曰令边郡皆筑仓以糓贱时増价而籴贵则减价而粜当时民皆便之寿昌至爵为通侯而萧望之乃非之元帝时在位诸儒又非之并与盐铁愿罢以为毋与民争利元帝亦聴用其説终汉之世不行一常平也寿昌既以便民而望之诸儒乃以为与民争利愚于此未尝不窃疑之及为之反复其故而叅之以当世之变然后始知望之诸儒之议未为迂阔而不切事功者葢君子之于天下法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弊事固有利在一时而害在万世者彼常平之法大抵利于丰稔而不便于荒歉之嵗而神爵五凤间糓石五钱县官常増价而籴之岂不便于民及元帝即位糓石乃至三百余丰凶之不常如此而官吏奉行所谓増价损价安保其必如寿昌乎禹贡之法在禹行之则善其后也莫不善于贡矣葢禹虽立为九等然有所谓错出者故能无害后世执之以为常不复知所除则其病民为始甚今使县官与民为市傥非贤官吏大率皆知责其所入之多所给之直未暇问也就使増价而籴亦有其名耳给直不时使民诉而得之徃徃费一而得二所増何补望之之説曰筑仓治船费直二万万余有动众之功恐生旱气民被其灾望之之非寿昌不在是也曰寿昌习于商功分铢之事其深计逺虑诚非足任愚独谓此语最为得之侧闻国朝熙寜中司马温公论青苗之弊因曰太宗皇帝平河东立和籴法是时斗米十余钱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之患臣恐异日之青苗犹河东之和籴也望之之意得无与温公类乎
  致治非难保治为难
  天下非未治之可畏已治之可畏也非未安之可忧巳安之可忧也方天下之未治未安为士者相与讲治安之术而为学为公卿大夫者相与进治安之术而为忠为人主者则又日夜求治安之防而为政上之所以焦心劳思下之所以进计献议无非治安之是图也故天下非未治之可畏非未安之可忧也天下治矣而可畏始生天下安矣而可忧始生士不知讲治安之防公卿大夫不知进治安之忠人主又不知求治安之政上下相从于逸乐中外相忘于闲暇治不知所以保其治安不知所以固其安天下之治安始有不足恃者矣愚不暇逺引旁取姑取春秋齐桓公之事以言之齐侯自荘公十三年北杏之防至僖九年防于葵丘衣裳之防凡十有一也自僖八年洮之防至十六年防于淮兵车之会凡四也齐侯图伯之心亦勤矣然方召陵之师未举也贯泽之防齐侯不以伯主之尊而与江黄之防者盟其汲汲于伯功之成何如也及其召陵之师既举而齐侯向日之心始荒矣陈大夫一谋不协其身见执其国见伐黄人被兵守城更歴三时告命已至而援师不出意骄于葵丘之盟礼失于阳谷之会狄入王畿而不能伐大夫救徐而诸侯不行是以狄人窥伺中国今年侵卫明年侵郑淮夷亦敢于病杞而不忌圣人谨而书之以志其侈心之动而伯业之始衰也故尝以谓齐之伯成于召陵而亦败于召陵使桓公返自召陵之后而不忘前日贯泽之防则夷狄之畏服而中国之尊安寜有既乎以桓公之事而论今日之事愚是以知未治未安之不足忧已治己安之为可忧也














  八面锋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八面锋卷八
  宋 陈傅良 撰
  用重刑者惧人之玩
  昔者观书至于尧未始不惑之也共工之庸违知之矣而去之不以时四岳举鲧帝曰不可而四岳犹曰试鲧尧聴之未害也鲧用而无成则四岳之责也奚辞而尧不加夫知其庸违而纵之不若未知之犹惮也责之无辞而难之则是茍有辞者莫得而诘之也宜去弗去宜责弗责亦莫以厉天下者葢尝为之深思其故而后得其説矣天下之人不可轻以刑示之也彼其未见吾刑之初惟闻有所谓刑之名而未见其为刑之实故其心常凛然行乎不可测知之中及其既以刑而示之则向之所闻今其身履之矣彼将以为是亦无所可畏也于是乎玩心始生尧之不轻于用刑其亦惧人之见吾刑而有玩心乎葢至于舜一旦取四凶而诛之刑虽不为过杀虽不为惨而天下之人始见刑矣夫民日之所闻至于是一日而见则已乆矣虽杀犹将玩之况未至于杀乎其刑止于如此其罚止于如此吾既见之矣是不足多畏也故舜之后为商周商周之后为秦秦之后为汉刑罚愈严杀戮愈众而民愈不知畏者其见之非一日也呜呼婴儿之在襁褓也一呵一叱而知惧其乆也鞭朴日加焉而恬然惧心不生彼固知其止于如此也三代之后吾尝有爱于汉文帝之治呉王不朝赐之几杖张武受赂赏以金钱深有得于尧不轻用刑之意夫不朝而赐之受赂而赏之宜若畏懦委靡而不足与有为矣而文帝之意则以为二人之罪固可罚也而吾之威不可轻以示人也不轻于示人而使之常不见吾所以为刑之实则天下之人未知吾君之刑何如而玩心不萌矣寛其刑于一人而去其玩于千万人若文帝之术正尧之遗意也嗟夫渊壑之深望之黯然而不知其浅与深有一人焉探而渉之则必有一人焉从而继之何也以其深浅之既知也不知则不敢继矣
  法无善恶在人所用
  古语有之栁下恵见饴曰可以养老盗跖见饴曰可以黏牡饴一也而或以养老或以黏牡善恶唯其所用也宋人不手而洴澼絖呉人得其方而裂地封侯不手之药一也而或以封侯或以洴澼絖小大唯其所用也法之在天下亦然常平之法古人用之便民后世则以是而取利荐举之法古人以是而进善后世则以是而招权岂惟二者而已哉凡今之法亦莫不然曰铨选也堂除也法之见于吏者然也曰乡兵也差役也法之见于民者然也学校贡举之法见于士屯营府卫之法见于兵是数者法之孰为美孰为恶孰为小孰为大此惟人所用尔用之美则美用之恶则恶小用之则小大用之则大譬之雨露之在天梧桐得之以养其柯条荆棘得之以养其芒刺譬之财货之在人贤者用之则养其身小人用之以防其生岂有美恶大小之辩哉顾人不能无美恶小大之异耳昔苏文忠公通守钱塘是时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少安呜呼以不便民之法而善用之者犹足以安民况于法之果便者乎
  夫子以诗礼为过庭之训而或者用之以发诗礼岂发之资乎焦延寿専精于易而京房得之以杀身易岂杀身之具乎譬之于火用之防釡则为善用之燎原则为恶然曷尝有二火哉譬之于水用之以溉田则善用之以灌城则为恶然曷尝有二水哉
  行事虽同心术则异
  尧舜之逊逊也子哙之逊亦逊也夷齐之廉廉也仲子之廉亦廉也汤武之仁义仁义也而徐偃王宋襄公之仁义亦仁义也然尧舜之逊夷齐之廉汤武之仁义当时行之则见其利后世行之则大其美至于子哙之逊仲子之廉偃王宋襄公之仁义当时无所利后世亦无所美世岂固以成败论人物耶是不然尧舜汤武之君夷齐之臣其心纯于为道子哙仲子偃王襄公之徒其心纯于为名为道则率性而安行至诚而不息为名则非出于其性非本于其诚勉强矫激苟可以得名而已是其行事虽同其用心则异矣故夫君子之论人要当观其心术不当即其行事王衍之不言利与孟轲同桑羊之言利与刘晏同羊之均输即太公九府之遗意
  才与法合不患其宻
  贤良 进士 铨选
  引绳以正直曲欲去绳者必其不直也持鉴以照妍丑欲弃鉴者必其不妍也设法以举贤俊欲废法者必其不贤也何者直与绳合则不知有绳妍与鉴合则不知有鉴才与法合则亦不知有法愈密矣则使愈见其寛愈难矣则使愈见其易今世贤良之选欲试以竒篇奥帙而议者每惧贤良之沮格进士之举欲试以经术词章而议者每病进士之难兼吏部之铨量欲试以身言书判而议者每虑选举之苛碎此愚所未喻也鲁之儒者举国哀公下令而儒服者一人切意其下令之初鲁国皆惧而一人之真儒固自若也齐之吹竽三百人齐君好别吹之而东郭遁去切意其别吹之初东郭自惧而其余之能吹者固自若也
  不以或然而废常然
  理有常然而事有适然因适然之事而疑当然之理智者不由也歴数天下之事出于常然者十之九出于适然者百之一以一废百奚可哉四凶之奸天下之大恶也舜不以四凶之恶而不举元凯者以四凶为适然也管蔡之罪天下之大变也周公不以管蔡之变而不封懿亲者以管蔡为适然也苟持不必然之事而夺必然之理则物物可畏人人可防其心焦然无须臾寜矣君人者固有常体操至公以格天下合此者升戾此者黜向此者擢犯此者刑初未尝容心于其间故有谴怒而无猜嫌有疎斥而无疑贰上无永废之人下无自絶之志此固君人者之常体也昔者尝怪西汉七国之变而摈斥同姓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惟得衣食租税不为士民所尊则是以七国之适然而废亲亲之常然也光武以新室之祸而不假宰相以权以吏事责三公而以司校尉督察之则是以新室之适然而废公卿之常然也唐徳宗时张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败而帝心始疑不复倚仗文臣则是以二儒之适然而废用儒之常然也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者或者以为耕田之可废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废此哉
  事有出于法度之外
  用兵 作文
  论天下之事出于法度之外者有三一曰气二曰意三曰心祖龙之师并六强国项羽之兵破五诸侯者气也和缓之医不论老少曹呉之画不择人物者意也郢人之斤运若成风梓庆之鐻见犹鬼神者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