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樱庑随笔


  歇拍云云。所谓鲜民之生,不觉词之凄抑也。

  近人作寿序、墓志等文对于科第失意者,辄用“目迷五色,坡失方叔”语。按:宋叶梦得《石林诗话》:“李チ,阳翟人。少以文字见苏子瞻,子瞻喜之。元初知举,チ适就试,意在必得チ以冠多士。及得章援程文,以为チ无疑,遂以为魁。既拆号,殊怅惘,以诗送チ归。其曰:”平时谩识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盖道其本意(按:《吊古战场文》、《日五色赋》,皆唐李华作。子瞻盖以华比チ,”目迷五色“作看朱成碧解,亦非)チ自是学亦不进,家贫不甚自爱,常以书责子瞻不荐己。子瞻后稍薄之,竟不第而死。据此,则李方叔事,以不用为宜。

  今人但知“槐花黄,举子忙”,不知“枇杷黄,医者忙。”(见前)按:《石林诗话》云:“前辈诗材,亦或预为储蓄。余常从赵德麟假子瞻所阅《渊明集》,末手题两联云:”人言卢杞是奸邪,我觉魏征殊媚妩。‘又’槐花黄,举子忙。促织鸣,懒妇惊。‘或将以为用也。“据此,则”槐花黄“云云,斯语亦已旧矣,顾亦未详所出。

  蜀姬薛涛之名见于记载夥矣,末见作薛陶者。宋李济翁《资暇录》有一则,辨以“松花笺”为“薛涛笺”之误,凡言薛涛,并改“涛”作“陶”,意者(避)其家讳耶。

  《资暇录》云:“代呼驴为卫,于文字未见,谓卫地出驴,义在斯乎?一说以其有轴有槽,警如诸卫士胄曹也,因目为卫(按:《资暇录》凡应用”世“字处,并作”代“疑亦避家讳也)。”按:北魏关胜《诵德碑》凡“鸿胪”字,并作“鸿驴”。考“鸿胪”,即秦典客之官,掌诸侯及蛮夷降者。“鸿驴”云者,谓凡属附之国,举有保卫之责欤?《正字通》云:“驴鸣以正午及五更初,不舛漏刻。”鸿胪之职,主传声赞遵导。曰鸿驴者,取其宣达以时欤?亦作“鸿卢”。见《唐书。和逢尧传》。

  “三才天地人,四始风雅颂”,“五行金木水火土,四位公侯伯子男。”皆相传以为绝对。明陆粲《说听》载一联云:“五事貌言视听思,七音宫商角徵羽。”(按:琴七弦,一宫、二商、三角、四徵、五羽、六少宫、七少商,即此七音之名。)亦谓不能有二。蕙风幼时,曾以“五子周程朱张”对“四杰王杨卢骆”。

  《说听》云:洞庭叶某,商于大梁。眷妓冯蝶翠,罄其资,迨冻馁为磨佣。一日,在街头晒麦,冯适骑驴过,下驴走小巷中,使驴夫招叶,叶辞以无颜相见,强而后至。冯对之流涕曰:“君为妾至此乎?”出白金二两授叶,属更衣来访。如期而往,冯以五十两赠之。曰:“行矣,勉为生计。”叶恋恋不舍,随罄其资,仍佣于磨家。久之,邂逅如初。冯谓叶:“汝岂人耶?”要之抵家,重与十镒,且曰:“速作行计。倘更留,必以一死绝君念。”叶遂将金去,贸易三载,货赢数千,以其千取归老焉。夫蝶翠者,能与人十镒,其声价可知。顾犹骑驴,盖大梁近北省,丁明之世,犹有朴质之风焉。十年前,沪上征曲户轿捐,诸妓出应征召,则坐佣奴之肩以行。虞或坠也,则一手据其颅,虽年逾花信者亦然。奴若意甚得者,腰脚挺劲而趋风。又浙省江山船妓,凡登岸上船,皆佣奴作钟建之负,亦甚不雅观,不如骑驴之为愈矣。

  王右军郗夫人戒其二弟、昙曰:“王家见二谢来,倾筐倒庋;见汝辈来,平平尔。可无烦复往。”(见《世说新语》)按:二谢谓安、万也。万字万石,安弟。《晋书》谓其器量不及安,而善自曜,则其为人盖浅甚。其后受任北征,矜豪傲物,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兄安深忧之,谓万曰:“汝为元帅,诸将宜数接对,以悦其心。岂有傲诞若斯而能济事也?”万乃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皆劲卒。”诸将益恨之。未几,率众入涡颍援洛阳,会北中郎将郗昙以疾病退还彭城,万以为贼盛致退,便引军还,众遂溃散,狼狈单归,废为庶人。斯人材器亦复尔尔,安在高出、昙辈上。矧昙之退师,犹因疾病,虽未能力疾致果,以视万疑贼遽退溃众败名,犹为彼善于此。观人难于未然,郗夫人之精鉴容犹有未至欤。

  《竹坡诗话》:“或问坐客:”渊明有侍儿否?‘皆不知所对。一人曰:“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责子诗》,雍名份,端名佚。雍、端皆小名)。’此岂非有侍儿耶?《懒真子》亦谓”雍端年十三,则固非一母,其为庶出可知“。蕙风曰:”安知其孪生也?“

  白香山诗《同诸客嘲雪中马上妓》句云:“雪里君看何所以,王昭君妹写真图。”后人据此,遂谓昭君有妹。蕙风曰:“昭君有妹,事无足异。唯是昭君曾经出塞,故有雪中马上之说,讵其妹亦曾出塞耶?是诗殆比况之词,谓夫画中情景与昭君出塞相同。则马上之人,竟似昭君之妹耳。”

  白乐天《修香山寺记》曰:“予与元微之定交生死之间,微之将薨,以墓志文见托。既而元氏之老,其臧获舆马绫帛洎银案玉带之物,价当六七十万为谢文之贽。予念乎生分,贽不当纳,往反再三,讫不得已,回施兹寺。凡此利益功德,应归微之。”云云。按:一墓志文而以七十万为贽,唐人重润笔至是,可以为侈矣。杜少陵诗《闻斛斯六官未归》云: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钱。

  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

  荆扉深蔓草,土锉冷疏烟。

  老罢休无赖,归来省醉眠。

  白、杜二公时代相距不数十年,胡丰啬迥殊若是。意者,斛斯藻翰,远逊香山,唯是少陵故人,固宜健者,抑或嘱其作碑之人家世不逮元氏。然既有泐碑刻铭之举,即亦非甚简陋之家。昔人尝谓唐宋文人,为巨公掩,湮没不彰者,不知凡几。以此观之,即其及身遭际,已有穷达之不同,可知声气之习入人甚深,而寒士谋生之大不易矣。

  太仓陈言夏(瑚)所著《确庵集》,版式仿钱牧翁《列朝诗集》,传本绝少。缪筱珊、傅沅叔及余所藏皆不全。余所得之本,书心尚未刻字,当是剞劂甫竟,送校之样本。确庵与毛子晋交契甚深,文稿中有《为毛潜在隐居乞言小传》一首。考牧翁《有学集》有《子晋墓志》,羌无故实,不足资尚论。此小传叙述綦详,凡藏书家所快睹也。亟录如左,以广其传。《传》云:今海内皆知虞山有毛子晋先生。毛氏居昆湖之滨,以孝弟力田世其家。祖心湖,父虚吾,皆有隐德。而虚吾强力耆事,尤精于九九之学。佐县令杨忠烈堤水平振,功在乡里者也。子晋生而笃谨,好书籍。父母以一子,又危得之,爱之甚。而子晋手不释卷,篝灯中夜,尝不令二人知。早岁为诸生,有声邑庠,已而入太学,屡试南闱不得志。乃弃其进士业,一意为古人之学。读书治生之外,无它事事矣。江南藏书之富,自玉峰べ生堂、娄东万卷楼后,近屈指海虞。然庚寅十月,绛云不戒于火,而岿然独存者,唯毛氏汲古阁。登其阁者,如入龙宫鲛肆,既怖急,又踊跃焉。其制上下三楹,自子迄亥,分十二架。中藏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南北宋内府所遗。纸理缜滑,溪潘流渖。有金元人本,多好事家所未见。子晋日坐阁下,手翻诸部,雠其讹谬,次第行世。至滇南官长不远万里,遣厚币以购毛氏书。一时载籍之盛,近古未有也。盖自其垂髫即好锓书,有屈、陶二集之刻。客有言于虚吾者曰:“公拮据半生,以成厥家,今有于不事生产,日召梓工弄刀笔,不急是务,家殖将落。”母戈孺人(钱牧斋《初学集》有《毛母戈孺人序》,亦空文不具事实)解之曰:“即不幸以锓书废家,犹贤于樗蒲六博也。”乃出橐中金助成之。书成而雕镂精工,字绝鲁亥,四方之士,购者云集。于是向之非且笑者,转而叹羡之矣。其所锓诸书,一据宋本,或戏谓子晋曰:“人但多读书耳,何必宋本为?”子晋辄举唐诗“种松皆老作龙鳞”句为证,曰:“读宋本然后知今本老龙鳞之为误也。”子晋固有巨才,家畜奴婢二千指,同釜而炊,均平如一。躬耕宅旁田二顷有奇,区别树艺,农师以为不逮。竹头木屑,规画处置,自具分刊。即米盐琐碎,时或有贻一诗、投一札者,辄举笔属和,裁答如流。其治家也有法,旦望则率诸子拜家庙,以次谒师长,月以为尝。以故一家之中,能文章,娴礼义,彬彬如也。生平无疾言遽色,凝然不动,人不能窥其喜愠。及其应接宾朋,等杀井井。顾中庵尝笑曰:“君胸中殆有一夹袋册耶?”崇祯壬午、癸未间,遍搜宋遗民《忠义二录》、《西台恸哭记》与月泉吟社《河汾谷音》诸诗,刻而广之。未几,遂有甲申、乙酉南北之事。每自叹人之精神意思所在,便有鬼物凭依其间,即予亦不知其何谓也。变革已后,杜门却扫,著书自娱,无矫矫之迹,而有渊明乐天之风。与耆儒故老黄冠缁衲十数辈,为佳日社,又为尚齿社,烹葵翦菊,朝夕唱和以为乐。间或临眺山水,当其得意处,则留连竟日。遇古碑文碣志,急呼童子摩榻数纸,然后去。尝雨后与予探乌目诸泉,穷日之力。予饥且疲矣,回顾子晋,方行步如飞,登顿险绝,乐而忘返,其兴会如此。居乡党好行其德,笃于亲戚故旧。其师若友,如施万赖、王德操辈,或橐饣终其身,或葬而抚其子。建黄泾诸桥,恒一十八里,无望洋褰涉之苦。岁大饥,则赈谷代粥,周邻里之不火者。司李雷雨津尝赋诗赠之曰:“行野渔樵皆拜赐,入门僮仆尽钞书。”人谓之实录云。所著有《和古人诗》、《和今人诗》、《和友诗》、《野外传》若干卷,《题跋》若干卷,《虞乡杂记》若干卷,《隐湖小识》若干卷。所辑有《方舆胜览》若干卷,《明诗纪事》若干卷,《国秀》、《隐秀》、《弘秀》、《闺秀》等集,海虞《古文苑》、《今文苑》各若干卷。予与子晋交阅数年矣,久而敬之,如一日也。明年丁酉改岁之五日,为其六十初度之辰,其子褒、表、戾,犹子天回、象谦、云章,暨其倩陈钅慧、张溯颜、冯长武辈,请予一言介寿。予因作一小传,以乞言于缀文之家,亦书予之所及知者而已。子晋初名苞,字子九,后更名晋,字子晋,潜在其别号也。“

  按:据《小传》,子晋六十生辰,岁在丁酉,为顺治十四年,则是生于万历二十四年丙申。甲申入清朝,年四十七。确庵《娄江集》有《和陶挽歌辞哭毛子晋并序》云:“子晋弃我先逝,在己亥之秋七月,”盖年六十二也。又按:缪、傅二君所藏《确庵集》皆无《子晋小传》。

  《确庵诗稿。淮南集。兰陵美人歌示辟疆》云:辟疆豪气今人独,客来便肯开灵灵。

  生平杯勺未能胜,劝客千觞欢不足。

  笋舆迎我向园亭,夜夜纷纷奏丝竹。

  妒杀杨枝鹦鹉歌,恼乱秦箫凤凰曲。

  徐郎窈窕十五六,发覆青丝颜白玉。

  昔之紫云恐不如,满座猖狂学杜牧。

  (注:杨枝、秦箫、紫云,皆歌者)

  按:歌者三人,紫云最知名。陈其年《湖海楼诗集》有《杨枝曲》七言长篇及《赠杨枝》七言绝句,阮文达《广陵诗事》云:“冒巢民歌童紫云,色艺冠流辈,陈迦陵画其小影,同人题咏甚多。又有杨枝,亦极妍媚。后二十年,杨枝已老,其子尤丰艳,因呼小杨枝。”邵青门题其卷云:“唱出陈髯绝妙词,镫前认取小杨枝。天公不断消魂种,又值春风二月时。”而唯秦箫未闻品题,赖确庵诗以传矣。确庵有《秦箫歌》云:堂上醉葡萄,堂下奏云敖。

  左盼舞徐{秦},右眄歌秦箫。

  秦箫秦箫调最高,当筵一曲摩云霄。

  邯郸卢生横大刀,磨崖勒铭意气豪。

  渔阳挝鼓工骂曹,曹瞒局宿如猿猱。

  长安市上悬一瓢,义声能激□家獒(自注:歌邯郸、渔阳、义卢獒诸曲)。

  一歌雨淙淙,再歌风萧萧。

  三歌四座皆起立,欲招鸣鹤惊潜蛟。

  喜如苏门啸,思如江潭骚。

  怒如秦廷筑,哀如广武号。

  引我万种之愁肠,生我一夕之二毛。

  泪亦欲为之倾,心亦欲为之摇。

  吁嗟乎秦箫,尔居楚地但解作楚歌,胡为乎辈壮慷慨,乃能为燕赵之长谣。

  我爱秦箫声,不惜秦箫劳。

  愿将议士忠臣曲,遍付秦箫缓拍调。

  君不见,黄幡绰,敬新磨,嘲笑诙谐何足慕。

  唯有知秋雷海青,凝碧啼痕感行路。

  又《和有仲观剧断句十首赠别巢民》,其二云:十五徐郎舞袖垂,秦箫歌罢又杨枝。

  魏公未是知音者,但有新词付雪儿。

  秦箫北曲响摩天,刻羽流商动客怜。

  拟谱唐宫凝碧恨,海青心事情伊传。

  就诗意审之,当日秦箫按歌,殆必擅场生净,以彼铜琶铁板,非不氵风氵风移人,未如低唱曼声,尤为靡靡入听。此题咏所以弗及,而名字为之翳如也。确庵有心人,其所感触、出于征歌顾曲之外,不惜长言咏叹之耳。

  光绪间,某京卿督学福建,值秋试,巡抚别有要公,学使代办监临,闱中戏占小词,调《减字木兰花》云:冷官风调,半外半京君莫笑。文运天开,体制居然学抚台。 尽人撮弄,线索浑身牵不动。何物相侔,请看京师大肘猴(都门影戏有所谓大肘猴者。“肘”字不可解,疑“种”之声转)。

  出闱后,去诸幕友。并先与约:如有一人不笑,则学使特设为此君寿,或二人三人不笑亦如之;如皆笑,则幕友醵资宴学使。稿出,竟无一人不笑者,乃公同置酒,极欢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