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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菲录
【莲舄之变迁】建国以前,莲风尚炽,女舄重弓形,穴洞穹隆,俗称“猫钻洞”。足帛以外,紧兜软履;软履之外,再套靴兜。靴兜色尚白,形如小袜,去尖约寸许。袜边开口,套着软履之外,用裤掩覆,扎以各色脚带。坐炕时,软履之采端微露腿际,妙丽绝伦。下炕再着弓鞋,此鞋皆高装,俗称“靴子”,紧括莲足,花簇满帮。老者尚玄色,少壮喜红绿色,而红靴最为普遍。民国四、五年,平底坤鞋自平、津、沪、汉传入,靴兜屏去,改着小袜,尖瘦圆细,紧括有力。坤鞋均平底,底系布质,短脸尖口,锐瘦之至。然城镇妇女先习着之,村乡仍以弓鞋为多,特弓势不若前之穹高耳。迨机织线袜流入境内,坤式、男式,取用甚便,富宅妇女首用之,贫户嫌其价昂,仍御布袜也。自民国十七年以后,放足运动日著成效,纤足者已成共弃。每制履宽松,内衬棉絮,以掩其尖细;式样效男,圆口尖口,均覆足背;或配扣纽,随意启御。袜式亦日肥,与童袜略同。富者或御革履丝袜,以耀邻里;即贫家亦喜机制线袜,特非嘉节不肯着,平时皆截缝少壮男袜改做而成。弓鞋非在山陬僻乡,不易获睹矣。
【《花为媒》之放足】评戏有《花为媒》一出,结构平常,技艺亦逊,然于提倡放足,其功不可没焉。盖其中有“劝放足”一段,唱词颇中肯綮。百代公司李金顺唱《花为媒》一片,恰满录此词。社教人员下乡办巡回讲演,若携此片插唱,较演说尤为有力。以邑内妇女喜听评戏,是出盖家喻户晓者。
【纤莲负笈】境内小学,数达四百,而女校未及十分之一,大抵多男女合班教学耳。镇市通衢,女生御履与男生略异者,仅质材多用艳色,不似男生之统为皂白耳。惟境北山村,幼女仍多缠足,竞瘦之风尚未稍减。各校女生每留辫弗剪,纤足饰肥履,入校读书。盖虽读书识字而家庭仍喜旧饰,冀一旦遣嫁犹是古型,往返戚党不致为顽固尊长所晒议也。某校适位山坳,女生一个学级,悉属瘦莲,着黑布尖履。询以何不放足,则亲命束缚及夫家预嘱之因为多。旧俗之威尚不可侮,僻村尤彰显也。
【飞机声下之遗舄】民国二十二年夏历三月二十三日,为城南天宫寺庙会。仕媛穷媪、幼妇稚女,无不络绎而来;近乡远村,或乘车,或步行,天足、弓足,各式均有。是日,有日本侦察机自东南方来。闻天空嗡嗡声,初弗置意也,已而愈望愈近,竟低飞绕庙会数匝。男众狂奔,女则骇哭,天足名闺尚能大步急逃,小足者摇臀划臂,鸭步凫趋。比飞机低飞至顶,爬行蠕动,履遗罔□,抵家仅庆离厄,罕计舄归何人。以故辙傍陇畔,时有女舄。黠者掬拾纳囊,归献细君,既添谐料,且受实利焉。
【阿母施缠之三态】阿母为女施缠,自初缠以迄缠成,可析三态:初缠之时,甘言诳诱,极似渔翁之饵鱼;及缠之以恒,严束狠棰,又似狱吏之遇犯囚;足将缠成,指导鞋祥及妙姿,语温意挚,俨若循循善教之良师矣。
【夹藏鞋样之《圣经》】村女多不识字,缠足者尤甚。各镇演剧,及各寺庙盛会,每有教友售《新旧约圣经》者,设摊布售,每册取资仅铜元一枚。无知妇女利其图文精美,价复极廉,多购备一二册,以为夹藏鞋样及各色丝线之需,殊为渎亵《圣经》。予见及,恒温语诫之。
【闺友攀谈之赛足】缠足妇女,闺友攀谈之时较多。若辈正言之外,时互验捏双莲,彼此企誉。遇有鞋式新颖,取纸仿剪。或艳其足软,频以质诘,冁然应答,无复秘惜,诚闺阁之韵事也。
【老姐放足】妇媪在五十岁以上者,弓纤难移,展放徒劳。以骨质硬化,固型如铁,有心趋新,无术酬偿也。乃各村名族大家,老媪亦不甘服旧,饰为摩登。鞋则硕肥,行如拖曳,艰窘之状,有逾初缠。其志可嘉,其行亦殊嫌牵强也。
◎津门莲事记略阿辛天津为九河经流入海之要冲,南北交通胥会于此,故四方来居者日多,风俗至庞杂。于是缠足一事,亦合南北而融冶之,无专长焉。清以前殆不可考,清时影像行乐图多不露足,盖以为亵也。欲求其仿佛,只克于旧雕牙及旧油画镜片(非西洋油画),或春宫秘戏图中得见一二。然此诸品仅可旁证,亦不能确定为天津产也。文字之中,纯指天津而描摹如绘者,亦甚罕见。有之惟《小老妈赞》、《美妇人》及《美人赞》,尚能就文词而想象及之。此数则见《香莲掠剩》中,皆属清道、咸时京津附近情形,天津之式当不外乎此也。道、咸以降,至于同、光,当无甚变易,由津附近杨柳青镇旧年画中及旧板印春册中可见也。其式咸同于余所绘清光绪二十年时天津缠足外观式,不过鞋尖尤弯曲,鞋底尤穹窿耳。
光绪二十六年以后,国人渐知缠足之弊,群起而提倡解放。是时缠足之形,亦渐臻俏丽,于是新者日新,而旧者遂愈趋于狼狈。共和初元,吾友王君伯辰组织改良社会图画馆。属余为画《缠足苦》小画以为讽劝,余并编《缠足苦》俚词题于画上云:大家请坐细听盲,女子缠脚真可怜。不把字写不把书念,缠足算是头一关。要是不把脚来裹,人人都说真万难。有的说,为母的不把女儿管,任着意儿教他疯癫。好好的成了大脚片,将来的亲事怎么办?有的说,谁家的姑娘模样好,两只大脚讨人嫌;谁家媳妇倒亦俏,可惜脚大不十全。单把两脚看的重,诸如此类亦说不完。要论脚儿都是一样,何必裹出了两个尖?请大家把图看,小姑娘裹脚多么可怜,疼的直把亲娘喊;狠心的娘儿紧裹连连,骨头折了亦不管,皮肉烂了亦不然。小姑娘可犯甚么罪,同受刑法一样般?斩犯不过一刀苦,这样活罪受怎算完?有钱之家把脚裹,有的是老妈步步搀;无钱之家把脚裹,疼得扶墙不耐烦。亦有小脚能走路,一步迈不了四字全。左一挪,右一闪,弯腰摔袖腿发酸。通共不过一条巷,累的气喘汗涟涟。平时如此还罢了,遇见点儿事可怎么办?诸位记得庚子年,招灾惹祸的义和拳。六月十八天津城破,逃难的女女又男男。倒是男子脚得力,几步闯出了鬼门关。抛下妇女无人管,扶墙靠壁力如棉。平时要小还要小,这时越小越为难。就是不遇反和乱,亦是大脚好端端。如今亦有妇和女,把那小小坤鞋穿。明着说是放了脚,暗地还把脚来缠。奉劝大家听我言,努力放脚莫流连。现在共和第一年,要知男女讲平权。如果不把脚来裹,男女原是一样般。男子能办的女亦能办,男子的利益女子亦当沾。何苦缠着两只脚,炕头上受死一百年。不信请看天足女,精神活泼多么自然。陆阐哉女士,名文辅,为天津女子放足之一人,亦为天津首出之女教育家,时为清光绪二十八、九年。最初成立之女小学,为城隍庙街陆家门前乔氏及城西大伙巷金氏。鼓吹成功者,为天津教育家陈哲甫先生,女士之出,亦陈公代金、乔两氏来聘者也。其时来受业之女弟子多属耆旧之家。首随女士放足者,如林墨青先生女公子、胡玉孙先生女公子懋矩,及阎锡麒、锡珩姊妹(名诗家赵幼梅先生之媳阎锡清、清之姊锡时亦从女士读)等,都六七十人。其时严范孙先生宅亦立有严氏女塾,入学者皆放足焉。女士复劝学生家属,谆谆讲解放足之益,几若布道,一时崇拜者众,放足者日多。其后官校逐渐成立,女生往来,大多数青鞋白袜,指舒掌平矣。
教育家胡玉孙曾作《劝放足歌》,由音乐家张幼臣谱调。上自师范,下至小学,皆授为课程。宣统元年,余任浙江公立两等小学校(在天津英租界后街、老顺记洋行旁,旅津浙人所创办者)教员时,犹以此歌教学生也。兹记歌词调如下,斯时调用简谱,原式录出,以存其真。
◎劝放足歌C调4/4(1)五龄女子吞声哭,哭向床前问慈母;(2)少小学生向母啼,儿后不娶缠足妻。母亲爱儿自孩提,为何缚儿如缚鸡?先生昨日向儿道,缠足女子何大愚!(1)儿足骨折儿心碎,困守闺门难动移。(2)书不能读字不识,困守闺门难动移。邻家有女已放足,走向学堂去读书。母亲爱儿处孩提,莫给儿娶缠足妻。
天津北门外侯家后为旧时妓女总汇,举凡归贾胡同一带,林立皆妓馆也。光绪庚于后,就余所知,此处以纤足著名之妓,曰贾玉文、曰白金宝(非姓白,以其肤色白也),皆友识也。金宝所著之靴子,余曾对而图写之。此稿藏之至今,未曾设色,前尘如梦,思之索然。
清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同温予英、顾叔度二君组织《人镜报》馆于日租界德庆里(现为福仙池澡堂),比邻为女伶王克琴及杜云卿、云红、云美、云喜所谓“四杜”者所居。克琴皮簧花衫,云卿秦腔花衫,云红青衫,云美丑婆,云喜生,皆秦腔。舍云美外,悉纤足。克琴足最纤,名最著。时克琴正排《坐楼杀惜》,日日于午餐前闻其演唱四平调,登台时亦时时故显弄其纤足。杜云卿尤甚。四杜中云红较庄重,足亦最纤。
庚子前后,津中男子亦有裹足之习,盖半由于所谓“相姑”者浸染而来也,乃竟普遍于少爷社会。着袜之先,先裹以方布,曰“包脚布”,亦简称曰“脚布”者。后再着袜,袜极紧,所谓“包脚面儿的袜子”,必著后足面近腕部,仅成效个紧褶,不得使其肥而壅起也。足之式,以尖、瘦、薄、平、正为宗。所着之鞋为京式双脸儿,鞋之前头极短,相并缉双皮滚于,青缎镶而色缎地。着时鞋前头之长仅及足第二趾第二骨节处,腿带束处极高,而裤之下口须紧贴而不外哆,是名“京腿儿”。其后又有所谓“海式鞋”,一反前式,鞋之前头极长,而足式尤重在“薄”字始克着也。同时妇于之旗妆而不着小底旗鞋者,亦多尚之。
●下编◎缠足史上文献一类樊邝人光绪中叶,上海绅组天足会,一时四方响应,分会蜂起。梁任公执政湖南时务学堂,仗义而赴,为当地倡。臬司黄公度先除列名发起外,并亲撰露布,告诫愚民:“天地生人,本无生女悲惨之意;父母爱子,时仅生疾毁伤之忧。故圆颅方趾,麻木偏枯则为疾;属毛离裹,疾痛弱化之谓慈。自薄俗流传,公理蒙晦。求工纤趾,肆彼忍心。毒螫千年,波靡四域。肢体因而脆弱,民气以之凋残。几使天下有识者伤心,贻后世无穷之唾骂。”劝告既出,苏、沪、闽、广均被感动,一稔而入会者逾万。
时有徐建寅者,撰为《征收缠足捐论文》,虽属喷饭之语,然亦可谓深明国人心理,及得敛财之术矣。文中大意如下:“足小三寸者,日捐三十文;足以五分递加,钱以五分递减。全国裹足者,统计不下八九千万之数,每妇女日约捐银一分,日共得银八、九十万两,年共得三万万两。以十分之二抵厘金及津贴候补各官,则厘金可裁,官民乐从;以十分之一为皇太后修囿,则颐养有资;以十分之五充练兵经费,则自强有期;以其余分奖不裹足妇女及稽查,则入会益多。”两人想念虽异,而论据各有所见,二文可谓缠足史料之重要文献矣。
海澄邱炜{艹爰}著《菽园赘谈》,有《缠足考》云:康熙元年,有诏禁妇女缠足,违者罪其父母家长。是时某大员上疏,有奏“为臣妻先放大脚事”,一时闻者传为笑柄。后以讦告架诬纷纷而起,七年,副宪王熙奏免其禁,从之。嗣后关内旗人亦有尤而效者,纯皇帝恶其变乱旧制,乾隆间屡降旨,严责不许旗人女子裹足,而汉人自若也。
惟外国尝以中国缠足为非,思有以易之,集同志妇女百数十人于沪上博论此事,美其名曰“天然足会”。此光绪乙未间事,其意借以易俗行仁,有足称者,尤吾国士大夫所谓自为提倡者也。
光绪丙午,北洋官报局编印《学报汇编》,内载《世界女学进化史》,所论东方女俗之宜革:一为幽闭,一为缠足。当日视为要务,今日已成陈迹矣,兹节录有关于缠足者数则,资参考焉:泰西各国,皆以中土缠足为奇闻。英人曾用白蜡制成女足,其大不逾三寸,惟妙惟肖,旁置履绣,罩以玻璃,列诸伦敦博物院中,供人观玩。盖西国无此风气,见者咸以为奇也。
崇德三年七月奉旨;“有效他国缠足者,重治其罪。”时在满洲,“他国”指明朝而言。顺治二年、康熙三年先后禁缠在案。嗣于康熙七年七月,经礼部题奏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熙疏,内开康熙三年,遵奉上谕,下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官员会议,自康熙元年后所生之女,概禁缠足,其禁之法,该部议复等因。旋因礼部议定,元年后所生之女,若违法缠足,其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则交刑部,责四十板,流徒十年;家长不行稽查,枷一个月,责四十板;该督抚以下,有疏忽失于觉察者,听吏、兵二部议处在案。查立法过严,或混将元年所生者捏为元年以后,诬妄出首,牵连无辜,相应免其禁止可也等语。自此缠足弛禁矣。
◎郑观应论缠足之害郑观应,清同、光时人。著《盛世危言》一书行于世,《女教》篇有云:“妇女缠足,合地球五大洲九万里,仅有中国而已。……夫父母之爱子也,无所不至,独此事酷虐残忍,殆无人理。或四、五岁,或七、八岁,严词厉色,凌逼百端,必使骨断筋摧,其心乃快。以为如此,而后他日适人,可矜可贵;苟肤圆六寸,则戚里咸以为羞。此种浇风,城市倍于乡曲,世家巨族,尤而效之。人生不幸作女子身,更不幸而为中国之女子,戕贼肢体,迫束筋骸,血肉淋漓,如膺大戮,如负重疾,如构沉灾,稚年罹剥肤之害,毕世婴刖足之罪。气质虚弱者,因以伤生。……即幸全性命,亦终日需人扶掖,井臼安克操持?偶有水火盗贼之灾,则步履艰难,坐以待毙。戕伐生质,以为美观,作无益以为有益,是为诲淫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