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弈编

《朱子语录》曰:佛本言尽去世间万事,其后黠者出,却言实际理地,不染一尘,佛事门中汇言云:回回教门,不供佛,不祭神,不拜尸,所尊敬者惟天。天之外最敬孔圣人。故其言云:僧言佛子在西空,道说蓬莱住海东,惟有孔门真实事,眼前无日不春风。
王荆公尝问张文定,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亚圣,自后绝无人何也?文定言岂无,只有过孔子上者。公问是谁,文定言江南马大师汾阳无业禅师雪峰岩头丹霞云门是也。公暂闻意甚不解,乃问何谓,文定曰:儒门淡薄,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耳。荆公欣然叹服。后举似张天觉,天觉抚几叹以为佳。
苏子瞻云,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谨无欲,一物不芥蒂于心,真却是学佛作家。然至死常不取佛法,某谓景仁虽不学佛,而(达佛埋,虽毁佛骂祖可也)。
陆司寇论宋儒独推无垢,谓其邃于禅宗云。按史述无垢在越作幕官,辞供给钱,在馆进书。辞转官,人讶为好名。无垢曰:既请月俸,又受供给,偶然进书,即使受赏,于心不安,何名之好?贪者往往不曾寻思此心病也。心有病,人安得知,我知之当自医。别人既不自知病,又恶人医病,其惑甚矣。即无垢此论,其学亦以本心为则,圣学原如是也。抑闻无垢之言曰:人于仓卒患难中,处事不乱,未必才识了得。必其胸中器局不凡,素有定力。不然胸中先乱,何以临事?古人平日欲涵养器局者此也。又曰:处事速,不如思,便不如当,用意不如平心。即此语观之,无垢未尝离事言心也。噫,如此谈禅,吾于禅无间然矣。
楚侗耿先生曰:观其作用处,便作两截一语,此非伯子不能道,窃详彼教,大端以寂灭灭已处为宗。若孔孟之教,惟以此不容己之仁根为宗耳。试观自古圣人所以开物成务,经世宰物,俾尔我见在受享于覆载间种种作用。孰非此不容己之仁根为之者。然即此不容已之仁根,原自虚无中来。顾此虚无,何可以言诠?侈言之者,由有这见在也,着见便自是两截矣。圣人第子不容已处立教,使人由之,不使知之。如宰我欲短丧,夫子第即其不安处省之。墨氏贵薄葬,孟子第原其颡有Г处省之。至其所以不安处,所以有Г处,非不欲使知,不可加知也。余尝观楞严经中哓哓然于不可加知处,欲使人知,盖犹{宀娄}人丐子,偶见富贵家服饰华靡,便为张皇夸诩。若孔孟便只以为家常茶饭,第令人朝夕饔飧耳。且今世之谈虚无者,何曾能虚能无,深之傍见高谈,浅之口足背驰,大都皆两截也。程伯子之言,非今古同慨哉!
◎观物
有蛇名高听,常闯入臣蜂房中,尽收其毒。乃出伏道傍莽中,伺人过而螫之。已尾其人至于宅,近处缘树末而窃听之,闻其家有哭声,念其人既毙,乃悠然去。否则愤愤,复集毒螫人如初。噫此蛇盖夙生中恶业者,如所螫人徼天之幸终无恙,日自集毒无已,毒厚宁不自毙哉?愚矣!
泉海有鱼,乘潮入港,潮退不得出。土人呼聚百众,持刀斧梯上鱼背,恣意砍取其肉,数十百石,鱼犹恬然如故,潮至复乘之去。此犹其小者。雷海有鱼,海滨人望之,连亘若大行,自乐徙西,直至半月乃休。其长奚啻千里。或曰:如此鱼者,必大海乃有之。若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不甘冽也。求三寸之鱼不可得矣。
乌能反哺,世嘉其孝,称慈乌云。乃上林乌尤有足嘉者,每若孚号,群飞而集,秩然有序。晚复还栖上林。上林故禁地也,毕弋鲜惊,托身之智,视丘隅之止益得矣。尤有异焉,阊阖一启,千官集拥,乌翔而过其上者。奚啻千万,更不问有遗秽点其冠服者。噫嘻,躬厚德者自无薄行,安忍轻点蔑朝士哉。若别种喙大而项白者,其声躁厉,飞止人屋而号,俗传为报凶。但闻其声,思揭竿而逐之矣。
海之渚有海镜焉,其腹空洞无脏,唯中藏蟹子,小如黄豆而螯其足。海镜饥刚潜出拾食,蟹饱海镜亦饱,或迫之火,则蟹出离脏腹,而海镜立毙矣。彼其所为毙者,以所假在外不在内故也。水母者亦出海中,胚浑凝然,而绝无眼。常有数虾寄蹲腹下,代为之眼。虾行而行,虾止而止。一日波荡,虾离而水母竟踬死泥沙。彼其所为踬者,以所假在物不在已故也。
孔雀雄者毛尾金翠,性故妒,虽驯久,见童男女着锦绮迩啄之。山栖时先择处贮尾,然后置身。天雨尾湿,罗者且至,犹珍顾不复蹇举,卒为所擒。又山惊亦爱重其尾,终日映水,目眩辄弱。
宋开禧间,九江戌校王成见病俞收秣之。嘉定庚午,峒寇李元厉犯龙泉,成出战死,俞屹立不去,悲鸣尸侧。寇将顾曰良马,取献之元砺弟。弟喜日乘之,复犯永新。俞识我军旗帜,冒阵驰归,勒控不能止。军士识之,共擒乘俞者。噪而进,寇大骇,遂败。
晋大和中,广陵杨生畜犬甚爱之,行止与俱。后生饮酒醉卧草中,时野火起乘风火烈。狗周章号唤,生醉不觉。前有坑水,狗走浸水中,还以身水洒生左右草令湿。火寻过,生醒方觉。又暗行坠空井中,狗呻吟彻晓。人过怪之,往视见生,曰可出我,当厚报。曰以狗见与可也,乃出之。系狗去后,五日狗夜走归。
龟生村民赵五家,犬生子方两月,后随母行,忽为虎噬。五呼邻里,数壮夫持矛逐之,虎捷驰不可及。稚犬奔衔虎尾,虎带之以走。稚犬为棘刺挂■,皮毛殆尽,终不肯脱,虎由此系累稍迟,追及毙刃下。
唐明皇所教舞象。禄山乱,大宴胡酋,出舞象给曰:此自南海奔至,以吾有天命,虽异类必拜舞。令之舞,象皆努目不动,禄山尽杀之。昭宗有猴,能随班起居,赐绯袍,号孙供奉。后朱全忠篡位,取猴令殿下起居,猴径趋上跳跃奋击,遂杀之。
宋末姚玉京嫁襄州小吏卫敬瑜,溺水死,玉京孀居。有双燕巢梁间,一为鸷鸟击死,一孤飞徘徊。至秋止玉京臂,俨如告别。玉京以红缕系足曰:新春复来为吾侣也。明年果至,因赠诗曰:昔时无偶去,今年还独归。故人思义重,不忍更双飞。自尔秋归春来,凡六七年。玉京死明年燕来,周章哀鸣。家人语曰,玉京坟在东郭。燕遂飞至坟所亦死。每风清月明,襄人见玉京与燕同游汉水之滨。
武平产猿陨,毛若金丝,闪闪可观。猿子尤奇,性可驯,然不离母,母黠不可致。猎人以毒传矢,伺母间射之。母度不能生,洒乳于林饮子,洒已气绝。猎人取母皮向子鞭之,即悲鸣而下,敛手就制。每夕必寝皮乃安,甚者辄抱皮跳掷而毙。
宋濂曰:新昌黄琛甫有牡犬,为逻卒所食,弃骨屏处,其子衔之瘗诸野,予闻抚髀大息。每举谕诸人,人辄笑予诞,且谓古无是事。昔谯县崖仲文畜犬,会稽石和以丁奴易之不从,和杀仲文夺其犬。犬齿和守仲文尸,爪浮土掩之。寻牵和衣诉官,和伏诛。此晋义熙中事也。冀州石玄度犬母育一子爱之甚,玄度烹子食之,母候骨投地,敛置一窟移葬于桑间。日夕向桑嗥,逾月乃止。此宋元徵中事也,谓无是事者过矣。夫犬能御盗断奸,解难报恩,传记所载者然也,又宁此二事乎?
婺州州治古木之上有鹰巢,一卒探取其子。郡守王梦龙方据案视事,鹰忽飞下,攫一卒之巾以去。已而知其非探巢卒也,衔巾来还。乃径攫探巢者巾去。大守推问其故,杖此卒而逐之。
金陵闾右子,荡覆先业,不胜逋责,决意自尽。一日市酒肴与妻永诀,夫妻对泣不忍饮食,遂相与缢焉。家有猫,哀鸣踯躅,其肴在案不顾也,数日不食死。
宋高宗宫中养鹦鹉数百,一日问之曰:思乡否?对曰:思乡。遂遣中贵送还中山。后数年有使臣过陇山,鹦鹉问曰:上皇安否?使臣曰:上皇崩矣。鹦鹉闻之,皆悲鸣不已。使臣赋诗曰:陇口山深草树荒,行人到此断肝肠。耳边不忍听鹦鹉,犹在枝头说上皇。
有鸷曰鹘者,穴于长安荐福浮图,浮图之人室宇于其下者伺之甚熟,曰:冬日之夕,是鹘也必取鸟之盈握者完而致之,以焕其爪掌,左右而易之,旦则执而上浮图之上焉纵之。延其首以望,极其所如往,必背而去,苟东矣。则是日不东逐,南北亦然。
王夔齐公礻真通判夔州时,石和尚流劫入夔。同知王受牒捕贼,性险猾,故托疾不敢出。公忿忿面数之,即日勒民兵与贼战。公陷围中,贼欲降之,公大奋骂,贼怒断其喉,自死所至府三百余里。马奔归,毛鬣尽赤,众始骇公已死。家人尽售行李与马为资归其丧,王得马不偿直。夜半马哀鸣特异,王命秣者加豆不为止,自起视枥,马骤前齿其项,王仆地不省,翌日呕血数升死。成化间一富商寓京师齐化门寺中,僧见其挟有重赀,约众徒先杀其二仆,遂杀商置坎中,而以二仆尸压其上。俄有贵官游赏过寺,寺犬嗷嗷不已。官疑之,命人随犬所至。犬至坎所伏地悲嗥,官使人发现之,尸见矣。起尸而下有呻吟之声,乃商人复苏。也以汤灌之,少顷能言,白其事,尽捕僧置之法。
程伯淳游山,山僧云,晏元献南来,猕猴满野,戏为一绝云:闻说猕猴性颇灵,相车来便满山迎。鞭赢到此何曾见,始觉毛虫亦世情。
离阿含经有龟被野干所包,藏六而不出。野干怒而舍去,佛告诸比丘,当如龟藏六,自藏六根,魔不得便。
东都有人养鹦鹉,以其慧甚施于僧。僧教之能诵经,往往架上不言不动。问其故,对曰:身心俱不动,为求无上道。及其死,焚之有舍利。
志公斑鸠偈曰:人道斑鸠拙,我道斑鸠巧。一根两根柴,便是家缘了。
瀛之水上有二鸟,一类鹄色正苍而喙长,凝立水际不动,鱼过其下则取之。终日无鱼,终不易地。其名曰信天缘。一类鹜,奔走水上,不问水腐泥沙,必唼唼然必尽索之而后已,无一息少休。其名曰谩画。信天缘若无能者,乃与谩画均度一日无饥色。视谩画加壮大,然则人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视二物为何如哉!
◎警喻
昔有十家之邻,皆荒其百亩,日惟转籴于市,以瞻朝夕。邻家之农劝之曰:曷若力耕,可积而富乎。其二人听之,舍籴而田。八家之人竞相非沮曰:吾安得待秋而食。其一人力田不顾,卒成富家。一人惑其言,复弃田而籴,竟贫馁终身。
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扣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龠以为日也。日之与钟龠亦远矣,而眇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
楚人有习操舟者,其始折旋疾徐,惟舟师之是听。于是小试洲渚之间,所向莫不如意。遂以为尽操舟之术,遽谢舟师,椎鼓径进,亟犯大险。乃四顾胆落,坠桨朱柁。然则召今日之危者,岂非前日之幸乎?
昔楚人有宿于其友之家者,其仆窃友人之履以归。楚人不知也,适使其仆市履于肆,仆私其直而以窃履进,楚人不知也。他日友人见其履在楚人足,而心骇曰:吾固疑之,果然窃吾履。遂与之绝。逾年而事暴,友人踵楚人之门悔谢曰:请为友如初。
枭逢鸣鸠,鸠曰子将安之?枭曰我将东徙。鸠曰何故?枭曰乡人恶我鸣,以故东徙。鸠曰子能更鸣可矣,不能更鸣,虽东徙亦不免于人之恶也。
海鱼有吐黑水上庇其身而游者,人因黑而渔之,嘻扃锁固。盗贼喜,用明者蔽,善敌者死。
东南有荆山之麝脐焉,荆山有遂麝者,麝急则抉其脐投诸莽,逐者趋焉,麝因得以逸。令尹子文闻之曰:是兽也而人有弗如之者,以贿亡其身及其家,何其智之不如麝耶!
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达之都,使其财布出于天下,然后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椟而藏诸家,拒户而守之。呜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宗呆论禅云,譬如人载一车兵器,弄了一件,又取出一件来弄,便不是杀人手段。我则只有寸铁,便可杀人,朱文公亦喜其说。盖自吾儒言之,若子贡之多闻,弄一车兵器者也。曾子之守约,寸铁杀人者也。
瓠里子自吴归粤,相国使人送之曰,使自择官舟以渡。送者未至,于是舟泊于浒者以千数。瓠里子欲择之而不能识,送者至问之曰:舟若是多也,恶乎择。对曰:甚易也,但视其敝蓬拆橹破风者,即官舟也。从而得之,瓠里子仰天叹曰:今之治政,其亦以民为官民欤,则爱之者鲜矣。宜其敝也。
宓子贱为单父宰,过于阳画曰:子亦有以送仆乎?阳画曰:五有钓道二焉,请以送子。夫极纶错饵,迎而吸之者,阳桥也,其为鱼薄而不美。若存若亡,若食若不食者,鲂也,其为鱼也博而厚味。宓子贱曰善。于是未至单父,冠盖迎之者交于道。子贱曰:车驱之,车驱之!夫阳画之所谓阳桥者至矣。于是至单父,请其耆老尊贤者,而与之共治单父。
猩猩兽之好酒者也,大麓之人,设以醴尊,陈之饮器,大小具列焉。织草为履,勾连相属也,而置之道旁。猩猩见则知其诱之也,又知设者之姓名,与其父母祖先,一一数而骂之。已而谓其朋曰,盍少尝之。慎毋多饮矣,相与取小器饮骂而去之。已而取差大者饮,又骂而去之。如是者数四,不胜其唇吻之甘。也遂大嚼而忘其醉,醉则群睨嬉笑,取草履着之。麓人追之相蹈藉而就絷,无一得免焉。其后来者亦然。夫猩猩智矣,恶其为诱也,而卒不免于死,贪为之也。
蓝有青,而丝假之青于蓝。地有黄,而丝假之黄于地。蓝青地黄,犹可假也,仁义之事不可假乎哉。东海之鱼名曰鲽,比目而行,不相得不能达。北方有兽名曰娄,更食而更视,不相得不能饱。南方有鸟名曰鹣,比翼而飞,不相得不能举。西方有兽名曰蹶,前足鼠后足兔,得甘草必衔以遗蛩蛩距虚,其性非能蛩蛩距虚,将为假之故也。夫鸟兽鱼犹相假,而况万乘之主,而独不知假此天下英雄俊士与之为伍,则岂不病哉?故曰:以明扶明则升于天,以明扶暗则归于人。两瞽相扶,不伤墙木,不陷井阱,则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