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博编


  △游罗浮山记

  罗浮,粤东镇山也,道书以为十大洞天之一。昔者勾漏翁伏砂兹土,升为天官。是山固羣真之玄官,而仙令之丹府也。顾越在南荒,兼非孔道,烟霞之侣,秖勤梦思,圭组之伦,更多掉臂,而兹山已为樵夫牧竖有矣。七月既望,余谳狱惠阳,事竣,下博罗,挟一偏提,持四日糗以游,戒县令毋烦厨传也。已出城,则担供帐而往者踵相属矣。时过一聚,田畯释耜而来舁余者动数十百夫矣,荷锄而为余除道者且先余矣。余念有司意良至,亦以此自媿。是日抵冲虚观,盖山之西麓也。观之前除一亭,匾曰御简。黄冠为余言,文皇帝常赐御书,瘗之亭下。余谓此「玉简」之讹也,故是文皇帝瘗玉处耳。谓龙文凤章而可着土中耶!然余先以罗浮志索县中,不得,无从考证,仅以臆断而已。因入肃稚川祠访丹灶所在,而止宿焉。时方子夜,仆夫驿骚声彻卧内,质明命驾,则有百余人,各司事以待,至有执虎子以相从者。余下令减之。时县簿为余督夫役,乡民奉簿令若神明,余遣之不去也。因以兠舆行,过一石壁,有刻青霞洞诗其上者。黄冠导余入一颓垣中,指示余曰:「此青霞书院遗址也。」无论无洞,亦遂无一石,余为之掩口而出。黄冠言:「石洞景饶,视青霞舆台耳。」则导往石洞。其地巨石偃卧长林中,稍稍不凡。第石无秀质,而林多灌莽,殊乏清远之致。至一别业,则叶民部所构也,去青霞败壁差远。然数楹之室,截然如矩,周遭严密,疑是王、石诸公宝藏室耳,此何与人游览事?饭而出,登虾蟆峰,更上登玉女峰。志称罗浮高三千六百丈,此可得二千余丈矣。然而高峻有之,奇秀不逮,窃意山灵欺人,示我以杜德机耳。黄冠方指点其上曰:「此为仙女峰,此为飞云顶,此为铁桥,苏长公桂酒方勒石处也。」忻然愿往。忽罡风从东南来,万窍怒呺,已而云从足下起,忽失诸峰所在,知为雨兆。顾其上无半椽可栖者,饮酒不尽一瓢,亟呼舆人下,未至虾蟆峰而雨如注,顶踵尽湿矣。从兠中匿笑,岂其游骊山赐浴华清宫来耶?顾视从者,当其上时则汗而吻吁,下则怵而齿击矣,意甚怜之。柰何以我一人故,一人仅以双眦故,劳苦百里之民父子为也。再抵冲虚观,闻黄冠亨余从者,击鲜无算,即仆夫百人,一一仰食观中。余问县官何以不授餐,则曰:「往事乃尔。」余始悔之甚。游无所得奇不,[校:疑「石」误。]药炉丹井,且为余若洗也,则何以谢勾漏令。闻有黄龙洞可游,盖南汉刘氏所建天华宫也。第念劳费不訾,吾将遣五色雀报谒山灵而返矣。明日遵归途,饭于胡镇。三四诸生来谒,即胡氏子姓也。问诸生山中何乐,对曰:「有万丈罗浮、十里芙蓉耳。」问:「芙蓉池有轻舠可致否?」对曰:「大夫且饭,当为大夫以寸晷致之。」亡何,报命具舟矣。余往,则胡氏以二小艇相维,而施木其上,四围立柱,以青油幕覆之。几席间插芙蓉殆遍,居然画舫也。下令放舟水中央,清风徐来,暗香逆鼻,绿叶红葩,簇簇迎人,似牵游袂而不舍者。吾不知太华、玉井何如?即昨所登最高峰,亭亭霄汉,吾当揽玉女之裾而问之,何如我凌波罗袜矣夫?余梦寐名山,半生神注,顾一往若惊,双凫遄返,而垂情冶艳,恋恋不忘,岂野马之缘未断,而烟霞之疾尚可瘳耶!吾滋惧矣,吾滋媿矣。处暑后二日记。

  △九月十四夜话记附

  大中丞戴公,再宴余于衙舍。尔时海夷有号红毛鬼者二百余,挟二巨舰,猝至香山澳,道路传戴公且发兵捕之矣。酒半,余问戴公:「近闻海上报警,有之乎?」公曰:「然。」「闻明公发兵往剿,有之乎?」公曰:「此参佐意也。吾令舟师伏二十里外,以观其变。」余问:「此属将入寇乎?将互市乎?抑困于风伯,若野马尘埃之决骤也?」公曰:「未晓,亦半属互市耳。今香山澳夷据澳中而与我交易,彼此俱则彼此必争。澳夷之力足以抗红毛耶?是以夷攻夷也,我无一镞之费,而威已行于海外矣;力不能抗,则听红毛互市,是我失之于澳夷而取偿于红毛也。吾以为全策,故令舟师远伏以观其变。虽然,于公何如?」余曰:「明公策之良善,第不佞窃有请也。香山之夷,盘据澳中,闻可数万。以数万众而与二百人敌,此烈风之振鸿毛耳。顾此二百人者,既以互市至,非有罪也,明公乃发纵指示而歼之,于心安乎?倘未尽歼,而一二跳梁者扬颿逸去,彼将纠党而图报复。如其再举,而祸中于我矣。彼犬羊之性,安能分别泾渭,谓曩之歼我者非汉人耶?不佞诚効愚计,窃谓海中之澳不止一香山可以互市,明公诚发译者好词问之,果以入市至,令一干吏,别择一澳,以宜置之。传檄香山夷人,谓彼此皆来宾,各市其国中之所有,风马牛不相及也,慎毋相残,先举兵者,中国立诛之。且夫主上方宝视金玉,多一澳则多一利孔,明公之大忠也。两夷各释兵而脱之锋镝,明公之大仁也。明公以天覆覆之,两夷各慑服而不敢动,明公之大威也。孰与挑衅构怨,坐令中国为池鱼林木乎哉!」戴公曰:「善。」遂乐饮而罢。

附录:
王临亨字止之昆山人万歴己丑进士授西安知县调海盐守洁才敏谳狱如神擢刑部主事恤刑广东故事减大辟不得过百人临亨平反二百余人吏执案请曰应活人耳宁计驳耶迁郎中大着明允之誉子志坚志长志庆皆知名时有一鳯三雏之目(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都会郡县之属江南通志卷一百四十)

原李耳载  (明)李中馥 撰

  ●目录

  点校说明
  原李耳载序
  殷序
  小引
  许序
  自记
  李序
  卷上
  卷下

  ●点校说明

  贤博编一卷,明叶权撰。叶权,字中甫,安徽休宁人。生于嘉靖元年(一五二二),卒于万历六年(一五七八)。休宁县志说叶权「少负颖质,通今博古,善诗,以经济自豪。着有沙南集、平倭策、贤传(当为「博」)、纪游诸编」。
  此书是叶权根据他游历吴越、燕赵、福建、岭表等地时「耳所的闻,目所习见,素心师友所胪述」编撰而成,附以游岭南记。它的内容广博,举凡民情、官场、物产、外务、风土、军事等方面的见闻均曾涉及,对研究明中叶江南地区社会经济、民族关系、对外贸易等方面,提供了一些史料。
  贤博编的版本,据我们所知仅有万历间黄应台刻本,这次点校,即用此本做底本。
  粤剑编四卷,明王临亨撰。王临亨,字止之,江苏昆山县人。生于嘉靖二十七年(一五四八),卒于万历二十九年(一六0一)。万历十七年(一五八九)进士,授浙江衢县知县,又任海盐县知县。二十三年(一五九五)调任刑部主事,二十九年(一六0一)任杭州知府,卒于任所。张大复梅花草堂集卷十昆山人物传有王临亨传,说他「性沉敏,多沉湛之思。遇事宽大,喜通脱,不屑争咫尺之赢自快」。
  万历二十九年(一六0一)王临亨奉命到广东审案,粤剑编就是他根据这次途中的见闻编撰而成。作者自称「虽无陆贾千金装,亦可当其百金剑矣,因以粤剑名编」(王安鼎叙)。全书分为古迹、名胜、时事、土风、物产、艺术、外夷、游览八类,对研究明中叶广东地区政治时事(如采使在广东廉州、雷州横征暴敛,葡萄牙人占据澳门等)、社会习俗、山川物产、古今遗迹提供了许多史料,这些史料,或可纠正史书之谬误,或可补它的不足。
  粤剑编初刻于万历年间,郑振铎先生辑印玄览堂丛书,搜集了元、明以来秘集三百余种,粤剑编收在续集,这次点校,就是用这个本子做底本。原书没有目录,我们根据分类编了简目,书中缺字的地方,用□表示。
  原李耳载二卷,明末遗民李中馥撰。李中馥,字凤石,山西太原人。生卒不详。原李耳载有记载顺治十一年事,大约卒于康熙初年。山西通志李中馥传说:「天启四年(一六二四)举人。性刚鲠,进退不苟,为孝廉五十年,未尝一入公府。明季直指使荐,辞不赴。雅嗜读书,晚年益勤,朝夕不释卷,揄扬后学不去。着有从好集、石鼓考、本草目录、银杏园文集。」
  原李耳载主要记载明末清初山西太原等地区政治、经济、社会习俗、士大夫言行。作者经历了明末李自成农民起义、清初姜瓖事变,这些政治事件,书中均有记载。另外,书中还记载了一些自然界的奇异现象。
  本书由李中馥曾孙李从龙搜集编定,初刻于乾隆二十一年。我们点校是用上海天益书局本做底本。原书没有目录,我们根据书中细目编了目录。
  限于水平,点校中会有一些错误,希望读者指正。
  点校者 凌毅

  ●原李耳载序

  耳养之不足贵也,信耳之不足凭也,耳载云乎哉。然目之所及有涯,而耳也无涯。舜达四聪,禹悬四击,周采谣俗,孔子亦择多闻,皆是物也。古今记载,大约得于耳者居多,亦视乎其人之耳,视乎其人之载而已。晋阳李凤石先生,古君子也,一日以耳载示余,且索余言。余读之如读异书,得未曾有,其所载皆可喜、可愕、可感、可叹之事。可以启人之善思焉,可以警人之慝志焉,可以坚人之信心、破人之挛见焉。是书也,其有功于名教不浅,非直为纪闻志怪之书而已也。先生之耳,岂犹夫人之耳,先生之载,岂犹夫人之载哉!读者当以心会之,而以身试之,慎毋以过耳之谈目之。抑余闻晋阳为古名封,而志之所载殊觉寥寥。修志者于此一采取焉,未必不可为荪邑增光垂不朽也。余不敏,长者之命不敢辞,是为序。古阆逊庵孙闳达拜书。

  ●殷序

  予自莅晋阳及罢官,前后凡八载。先是即闻前明名孝廉凤石李先生著述甚伙。丁未春,令嗣季君出耳载一编,受而卒业焉。事多通志及邑志所未尝有,因叹遗闻轶事,非得留心掌故者搜罗而掇拾之,其湮没不传者多矣。甚矣,文之不可以已也。若所载虽不尽系晋事,亦必信而有征。盖先生博学而笃行之,古君子也。今已俎豆宫墙,邦之文献,其寄之矣。高邮后学殷峄拜书。

  ●小引

  耳载小引

  扶舆邈矣,庶类错然其间。有平即有奇,有常即有幻,事之可惊、可喜、可法、可戒者何限,独不得搜幽`玄之手探而出之,以故佚而弗传。问有其人,又病于丑博,为大雅所讥。若耳载者,传之确,核之真,吾知免矣。昔容斋有随笔,沈氏有笔谭,多述宋、元间遗事,读者无不服其该洽。今以是书准之,又何多让焉。是为一言以引之。古吴疁城义扶陈俶拜题。

  ●许序

  稗官野乘,意在炫奇,而作者今古相望。庄子首述齐谐,班史艺文列小说十五家,平子西京赋亦云:「小说九百,本自虞初。」是在汉时已充栋矣。尔后转相拟述,无关体要,聊为谈笑资,而晋张茂先因琅嬛所得,撰博物志四百卷,武帝诏使芟截浮疑,仅为十卷,非以俶诡幻怪繁芜耳目乎?唐人杂记,雅好附会,荒忽支离,以不奇为病,乃适病不奇耳。夫天下之奇,不在奇事在常事,且在常理。鲸呿、鳌掷、牛魅、蛇妖,为味转浅。唯于伦常日用间无可见奇者,得其奇志之,觉明霞秀月,无非涌雪崩云。得其奇而不累于理者志之,觉鴈荡、龙门,无非练川楮陆,而后至奇以见。晋阳李凤石先生,学通今古,所著耳载一书,未尝不标新领异,要皆目前常事,转出奇境。复郑重乎忠孝廉贞之行,风议乎嗔贪痴妄之为,使人考镜感发,自于言外得之。是事以正出奇,理以奇见正,而心则全乎正者也。盖将以挽人心之好怪,而不愧为天下之至奇,尚何算博士、鬼董狐之诮哉?吴兴徐侍郎苹邨尝诋焚椒之秽亵,湘山野录之妄诞,碧云騢之诬谬,以为伤风俗,淆是非。他若洞冥拾遗、云僊散录诸编,亦讥其琐屑鄙杂,可以无作。惟陶氏辍耕录,则以广见闻,纪风土,补史乘美之,称许綦慎矣。而其年陈检讨复诋为腕力孱弱,文采不足以发之,纪载固若是其不易乎!惜先生之书不令二公见之耳。独讶古人有言,末学肤受,贵耳而贱目,似耳覩弗灵于目听,命名之未安也者。观其自序而爽然失矣。乾隆丁亥秋七月朔旦,两海年家后进许道基拜书。

  ●自记

  原李耳载自记

  吾人一身,眼耳手口,其用孰胜?无胜不胜,一也。必求其胜,孰不曰眼长耳短,不知更可曰耳长眼短。眼视所有,耳听所无,听无长于见有也。孰不曰口多耳少,不知更可曰耳多口少。口言在己,耳听在人,在人多于在己也。孰不曰手灵耳钝,不知更可曰耳灵手钝,手录己历,耳听未经,未经应灵于己历也。此余之所以名耳载也。载之义,唯地克称,寥寥几语,盍克云载?积丈在系,积两在厘,积石在勺,积崇在篑,积深在掘,不可以少而忽之。惟不忽少,后自成多。若徒骛多,终是限少,自然之理也。此余之所以名耳载也。余之所载,奇不失幻,异不失怪,述必参实,事必参真,准于理也。载鬼一车,可云载乎?耳,于易属咸,于诗属风,于书属训,于戴礼属记,于春秋属书。咸取受,风取入,训取提。记取审物征人月令檀弓;书取来巢退飞,夏五秋七,不戾于经也。耳属于垣,可云耳乎?此余之所以名耳载也。眼、耳、手、口言之,鼻独不言,何哉?先天之气,后天之气,一呼一吸,惟鼻司焉。鼻为鼻祖,耳为耳孙。鼻独不言,何哉?祖从衣,衣以言乎成也。孙从系,系以言乎生也。不生不成耳,生,数也,此余之所以名耳载也。大荒旷旷,不知其宽;大■〈瀛,羊代女〉漭漭,不知其浩;大明悬悬,不知其照;大山行行,不知其长;大耳空空,不知其藏。此余之所以名耳载也。余惟以余之耳为昭昭,为撮土,为拳石,为一勺而已矣。亦任天下之耳、后世之耳之为无穷、为广厚、为广大、为不测也。此余之所以名原李耳载也。傥再有以耳问者,余则曰:是天下之耳相似也。再有以载问者,余则曰:天下莫能载焉。斯已矣,余何知耳载哉。太原李中馥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