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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笔麈
武清以外戚贵重,大臣因缘内交者有之,河中、上党二太宰皆与之结欢,号为同里,而上党尤密,呼武清夫人为嫂,与之对弈,以是得再起云。江陵相君善把持武清,不使得肆,冯珰又持之于中。武清者,一木朴老佣,见士大夫谨畏不敢作威福。河中王司马镇宣大,求入,使贿武清,江陵即讽言官劾王,谓其以三千金贿要地而不指其人,江陵调旨,责问言官令实状,亦竟不明,盖虚惕之使畏耳。武清尝从孝懿皇后外家东李第舍,穆庙初在潜邸,慈宁故因东李以进,穆庙即位,孝懿虽即山陵,而慈宁不忘东李,武清每赐,常分赉之,为之周旋恩泽,经理家事,一如孝懿在时,都人称其不背德云。
丁丑,武清舍人任军士布花僦人,多所干没,军士大哗,内使以闻,上命取军士所支布一疋验之,果纰缪不堪,上即谒太后言状,太后怒甚,遣谕内阁,欲革武清之职,上御讲筵,亦召相君言状,江陵为营救乃止。太后乃召武清父子立宫门外,遣中侍出数之,而抵其家人于法,武清父子服罪,至此少戢矣。
阉伶
国朝既罢丞相,大臣体轻,以故权归宦竖,士鲜廉节。如成化间,汪直用事,至使卿佐伏谒,尚书跪见,书之简策,贻笑千古。嗟夫!士气所关甚重,惟在主上振作,平时若不甚要,一旦缓急,为害不浅。今上御极六日,顾命元臣以片言谴罢,如叱一奴。平时辅弼重臣,多夤缘中官,进退在手,积为所轻,故敢以片言易置耳。今廷中品阶,如奉命出使,公、侯、师、保皆在中官之下,不知起自何时,决非高皇帝之法。中官之秩,极于四品,其腰玉服蟒,皆出特赐,非其官品所得,奈何以师保重臣反出其下?周礼:奄人巷伯,皆属太宰。汉法:丞相位诸侯王上。今之公孤,即古太宰、丞相,何至列于奄人之下?若曰,王人虽微,列于诸侯之上,则在廷公孤不但王人而已,岂有于阙廷之间自分内外者耶?
万历初年,一日常朝,未明升座,班行皆讶其早,及询所以,乃冯保新造寿地,延相君致酒,奏乞早朝即出,而保又不亲陪,第遣掌家张寿往也。其贵倨如此。寿地在黑山会,去都城可四十里许,后保籍没,永年伯王伟乞为兆域。
今内监权珰管事者,内家呼之为爷,皇亲驸马见之皆拜,呼为公公。及考唐史,高力士承恩日久,为中外所畏,太子呼之为兄,诸王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自古已然矣。
唐玄宗时,十王宅、百孙院皆其子孙也,凡有婚嫁,皆以钱千缗赂韩、虢使请,无不如志,及宪宗时,十六宅诸王久不出阁,其女嫁不以时,选上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赂自达。当时宗室皆子孙近属,聚居都邑,犹不免夤缘嬖宠、交关贿赂如此,何况以千里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属,有不结纳左右以为倚托哉?古今之变,事同一揆,悲夫!
古今事体,大有悬合。元稹为御史,与一中使争驿,中使以马鞭击稹伤面,贬为士曹,白居易等言:「中使陵辱朝士,不问其罪,而朝士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横暴,无人敢言者。」宪宗不听。此事与隆庆二年掖门内官殴御史李学道极相类,当时中使与杖,御史得贬。
唐时,给役禁中多名为小儿,如苑监小儿、飞龙小儿、五坊小儿是也。五坊者,德宗所立,曰鵰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汉有狗监,正德中豹房,皆是此意。
德宗宫市既贱买人物,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门户者,进奉所经门户皆有费用,汉灵帝时谓之导行费,即今之门单也。宦官之弊,自古如此。
自汉晋以下,京兆之权最为要重,至唐、宋犹然。史载,柳公绰为京兆,有神策小将跃马冲导,公绰杖杀于途,宪宗无以罪也,谓左右曰:「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文宗甘露之变,禁军暴横,薛元赏为京兆,尝诣宰相李石第,闻石方坐厅事,与一人争辩甚喧,乃神策将军诉事也,即命左右擒之,俟于下马桥,即杖杀之,囚服往见仇士良,说以礼法,士良无可奈何,呼酒与之欢饮而罢。此二事与申屠之辱邓通,董宣之数公主相类。唐时神策将军,即今锦衣之在东厂者,而权位过之。其时宦官暴横,廷臣大小,无敢目逆中尉,而二君能折其锋,可谓有力,然亦见当时京兆之权非诸司所及也。宋之开封尹至以皇子领之,礼秩尤重,肃清辇毂,压弹京邑,其势固有余矣。乃今之京尹,养望待迁,几成散局,即有柳、薛之才,将安所施乎?
唐德宗初政,呵斥宦官,亲任朝士,张涉以文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既而皆以赃败,宦官武将得以籍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欺罔耶?」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仗矣。近有文学之臣以隐匿官银一败涂地者,亦涉、邕之类也。
南唐刘鋹以宦者龚澄枢为相,军国之事皆取决焉,凡群臣有才能及进士状头,皆先下蚕室,然后得进,宦者近二万人,谓士人为门外人,不得预事,以是亡国,尤可笑恨。后之人主,无使士人为门外人哉!
唐僖宗使陈敬瑄等击球,贿三川节度。庄宗与李存贤手搏,曰:「汝能胜我,当授藩镇。」存贤奉诏,仆帝,乃授幽州节度。方镇之权,古之方伯连帅,而以球搏得之,推毂授钺之任,成儿戏矣。
庄宗入梁,以伶人陈俊为景州刺史;王衍在蜀,以乐工严旭为蓬州刺史。当时勋臣禁旅有从军百战未得典州者,乱世之政,何所不有。
敬新磨者,唐庄之优孟也,庄宗田于中牟,践民禾稼,中牟令当马前力谏,叱去,将杀之,新磨追禽至马前,数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奈何纵民耕稼以妨驰骋?汝罪当死,请行刑。」帝笑而释之。后世伶官多因戏剧时有讽谏,其智盖本于此。
南唐徐知诰召知询饮,以金锺酌酒赐之,曰:「愿弟寿千岁。」知询知其有毒,引他器均之,跪献知诰,曰:「愿与兄各享五百岁。」知诰变色,不肯受,左右莫知所为,伶人申渐高径前为恢谐语,掠二酒合饮之,怀金锺趋出,知诰密遣人以良药解之,已脑溃死矣。此伶人可谓有功于徐氏者,然不知齐客之妾佯僵而覆酒能自全也。「各享五百岁」,语亦有味。
正德中,乐长臧贤甚被宠遇,曾给一品服色,然官名体秩则不易也。相传本司门曾改方向,形家相之曰:「此当出玉带数条。」闻者愕而笑之。未几,上有所幸,伶儿入内不便,诏尽官之,使入为钟鼓司官,后皆赐玉,至今内中诸署,指钟鼓司为东衙门,贱而不居,当以此故耳。尝考元史,玉宸乐院,秩正三品,与六部同阶,其长有加衔平章者,则愈可笑矣。
漷乐有呼鹰台,元至大间所筑也,元人以鹰坊为仁虞院,秩正二品,使首相领之,夷俗之可笑如此。
谷山笔麈卷之七 经子
易「本隐以之显」,由隐而显也,是以天道合之人事;春秋「推见至隐」,由显而隐也,是以人事本之天道。易理从内向外说,春秋是从外向内说。「见」字读作「现」字,与「显」字同。今世读者,以「推见」见字作「见物」见字,而谓春秋能推见至隐处,左矣。只将本文添一「以」字,云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显以至隐」,即知之矣。
「神以知来,智以藏往」,神属目为明,智属耳为聪。「神以知来」,即人之悟性,谓之明,「智以藏往」,即人之记性,谓之聪,世所称聪明者是也。有悟性者,资质发扬,属阳魂之精也;有记性者,资质儁颖,属阴魄之精也。有一等术数,能推人已往,洞见纤毫,而不能知前,所谓藏往;有一等术数,能推未来事多验,而已过事不能悬晓,所谓知来也。大抵神可兼智,智不能神,智则圣人以下有几之者,神则非圣人不能也。
易九厄曰:「初入元,百六,阳九」,谓初入元百六岁有厄者。历法一元有四千五百六十岁,初入元为阳九,谓旱九年也;次三百七十四岁为阴九,谓水九年也,其后又为阳九、阴七、阳七、阴五、阳五、阴三、阳三,此一元之内水旱阴阳之大数也,故曰:「阳九之阨,百六之会。」律历志云:十九岁为一章,四章为一部,二十四部为一统,三统为一元。则一元有四千五百六十岁。初入元一百六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三百七十四岁,阴九,谓水九年;以一百六岁并三百七十四岁为四百八十岁;(注云:六乘八之数。)次四百八十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七百二十岁,阴七,谓水七年;次七百二十岁为阳七,谓旱七年;(注云:七百二十者,九乘八之数。)次六百岁,阴五,谓水五年;次六百岁,阳五,谓旱五年;(注云:六百者,以八乘八,八八六十四,又以七乘八,七八五十六,相并为一千二百岁;于易七八不变,气不通,故合而数之,各得六百岁。)次四百八十岁,阴三;次四百八十岁,阳三。除入元至阳三, 【「除入元」,「除」疑当作「从」。孟康注汉书律历志「经岁四千五百六十,灾岁五十七」句谓:「经岁,从百六终阳三也,得灾岁五十七,合为一元,四千六百一十七岁。」】 除去灾岁,总有四千五百六十年,其灾岁总有五十七年,通为四千六百一十七岁, 【原作「四千六百一十岁」,脱「七」字。】 而一元之气终矣。此阴阳水旱之大数也。
礼曰:「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此天也,郑玄以为,天皇大帝者,耀魄宝也。礼曰:「兆五帝于四郊。」此五行精气之神也。郑玄以为: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黄帝含枢纽、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光纪者, 【「汁光纪」,「汁」原讹作「叶」。据周礼小宗伯郑玄注改。】 五天也。由是有六天之说。纬书之凿,视道家图箓之文殆有甚矣。唐初,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圆丘;正月上辛,祀感生帝灵威仰于南郊,感生帝者,东帝也;季春,大享明堂,祀五天帝。显庆元年,以高祖配昊天于圆丘,太宗配五帝于明堂。明年,礼官奏四郊迎气,存太微五帝之祀南郊、明堂,废纬书六天之义,而玄说尽黜矣。显庆二年,又诏礼官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五人帝者,东方帝太昊,西方帝少昊,南方帝炎帝,北方帝颛顼,中央帝黄帝也。六天之说,即汉之五畤,使五行之吏进而并于有昊,说之最谬者矣。
翼奉曰:「诗之为学,性情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观性以历,观情以律。」解五性者曰:「肝性静,静行仁,甲己主之;心性躁,躁行礼,丙辛主之;脾性力,力行信,戊癸主之;肺性坚,坚行义,乙庚主之;肾性智,智行敬,丁壬主之。」六情者,「廉贞、宽大、公正、奸邪、阴贼、贪狠也」。
予读焦氏易林,其词古奥尔雅而指趣深博,有六经之遗,非汉以下文字,然世徒以为占卜之书,学士弗诵也。及读京房传,房受易延寿,延寿尝曰:「得吾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京生谈易主于占气候卦,流于谶纬,而焦氏明于易理,得圣人之微,宜其不相逮也。
东京诸儒,以七纬为内学,六经为外学。七纬者,易纬稽览图、干凿度、抽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也;书纬璇玑钤、考灵耀、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也;诗纬推度灾、记历枢、含神雾也;礼纬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也;乐纬动声仪、稽耀嘉、仆国征也;孝经纬援神契、鲍命决也;春秋纬演孔图、元命苞、文耀购、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干图、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汉含嘉、佑助期也。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此两节是一串意,总论慎独耳。盖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则非道也,君子知道之不可离,惟恐见闻不及,至于离道,故戒慎乎其不可睹,恐惧乎其不可闻,而慎独如此。然君子何为必慎其独也?政以不睹不闻,若是隐也,而天下之最显见者在焉;不睹不闻,若是微也,而天下之最昭著者在焉。君子必戒慎恐惧而慎其独也以此。戒慎恐惧即是「慎」字,不睹不闻即是「独」字。注分动静,非是。
「道不远人」章意亦一串,只是忠恕。盖云:道不远于人,人之为道而远人,则不可以为道矣。何也?「执柯伐柯,其则固不远也」。以人治人,正是「则」字。其则维何?忠恕是也。忠恕违道不远,非则而何?何谓忠恕?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而已。何谓施诸己不愿亦勿施于人?譬如为臣而忠,己之所求于臣者,吾所愿也,而未能施之于君,则臣之所施于己而不愿者,亦勿施于君可也。为子而孝,己之所求于子者,吾所愿也,而未能施之于父,然则子之所施于己而不愿者,亦勿施于父可也;至于兄弟朋友,亦莫不然。盖以责人之心责己,即以恕己之心恕人,又不啻如执柯以伐柯者矣。然则人之为道,岂必远人以为之哉?惟于庸言庸行之间致其进修而不为虚伪之学,即已矣,所谓不远人以为道也。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一以贯之,正在此处,不可以忠恕为下学,一贯为上达也。曾子一唯之功,全在此章。解者自「执柯」以下分作三段,误。
「衣锦尚綗」一章与首章相应,亦是一串说去。盖云:衣锦尚綗,恶其文着也,是故君子之道不必着见于外,惟用心于内,「闇然而日章」,正尚綗之意也,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其闇然日章如此,故知远之出于近,风之出于自,则知微之必至于显,微即闇然,显即日章也。然则入德之方,其必由慎独乎?人之所不见者,独也,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也,而君子于此慎之。慎独之功何如?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是矣。不动、不言,正人之所不见也,君子之谨微如此,诚之所感至于不赏而劝,不怒而威,则百辟刑之而天下平矣。然其机始于笃恭不显,笃恭不显,正慎独之功,所谓闇然者也。至于天下平,则圣神功化之极,位育之荐臻焉,所谓日章也。夫微之显如此,微乎?微乎?声色伦类不足以拟之,其殆与天合德乎!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上天之载,天命之性也。三节即二节之意,皆慎独之事也。五节即四节之意,言天下平由于不显也,六节但形容其至耳。注以动静分体,变化分用,失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