訄书

    康熙元年,转吏部尚书。三年.授保和殿大学士。二十五年,卒,谥文毅。
    裔介先后所建白,于满汉间时有诎申控纵;其归皆以便满洲政府,为子孙帝王万世计。性槃辟,善应事,先魏象枢得志.其骨鲠弗如。然犹箸《圣学知统录》《论性书》《希贤录》数种,自以为得性命之情云。
    汤斌,字孔伯,睢州人。母赵,明季骂流贼死。斌少避乱衢州。清顺治九年,成进士,出为潼关道,徙岭北道。方郑成功经略长江,而雩都山有明旧将李玉庭,戏下万人,阳诣斌约降。成功已围南京,遣谍抵赣州。斌获谍,斩之,策玉庭且中变,即移兵守南安;玉庭果至,击走之;分兵要其归路,卒斩玉庭。寻乞病归。
    斌既有吏才,而知取与之术,欲托方闻大儒以自华。闻孙奇逢讲学夏峰,往从受业十年。又尝与黄宗羲问对,则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山水,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然本意欲以此养高,出而缘饰吏事.故终身无自得。特工为剽取,调和朱陆间以自文。而流俗遂相扇为大儒,稍稍忘其拒义师战功矣。
    康熙时,以制科授侍讲,累迁江南巡抚。斌故善饰俭,及在官,惟枲帐一,采野荠和豆羹而食之;闻子市鸡,怒箠其仆。虽公孙弘御布被脱粟饭,不能绝也;亦以此为佞臣明珠、王鸿绪所中,卒皆无恙。顷之,以礼部尚书辅皇大子,尝奏对仁帝玄晔前,面谩,出曰:"平生未尝欺罔人至此!"玄哗闻之而不罪也,但曰:"理学诚为贵,今贵谩邪?"
    然斌最善吏事,抚江南,请蠲明万历时所加饷及免苏松赋数十万两。又言:"国有大庆,或水旱形见.不肖者反急征以待复除;必豫免次年田租,然后民不可欺。"免租先一岁颁谕,自此始。其在潼关,叫讼无留狱,环治五十里,待质者不赍宿粮。尝出,遇雨,止宿大树下,民藩其树识之,故所在有声,此其所长也。
    康熙二十六年,改工部尚书。以度材,卒于通州,谥文正。道光时,遂从祀孔子庙庭矣。汤斌,循吏也,豢养忘旧,惟所任使。
    章炳麟曰:"非其人而教之,赍盗粮,借贼兵也。"孙卿是言,有味哉!乌乎,孔子已失诸宰予!世传与田常作乱。孙、黄于汤斌,亦少弛矣。
    李光地,字晋卿,安溪人。治漳浦黄道周之术,善占卦。会康熙朝尊朱学,故以朱学名。其习业因时转移,闻时贵律历,即为章算几何;贵训诂,即稍稍理故书;贵文言幽眇也.即皮傅《周易》与《中庸》篇,为无端崖之辞。然惟算术为通明,卒以是傅会得人主意,称为名相。
    康熙九年.成进士。三岁,以编修乞假归。耿精忠据福建,与郑经并遣人招之,皆不至。会编修陈梦雷为精忠迫胁,常托病支吾,以其形势阸塞,密示光地。光地遣使间道入京,以蜡丸上封事。仁帝玄晔下其疏。会康亲王傑书已自衢州陷仙霞关,进陷建宁、延平,精忠降。授光地侍读学士。郑经将刘国轩击拔海澄、漳平、同安、惠安诸县.进逼泉州,断万安、江东二桥,南北援绝。光地使其叔父日{火呈}将乡兵百余,度石珠岭,支木桥以济;而别令其弟光垤、光垠,以乡兵千度白鸽蛉,迎巡抚吴兴祚军于永春。师至泉州,大破国轩军。迁翰林学士。是时,闽率有一王一贝子一公一伯,将军、都统以下,各开莫府,所将皆禁旅,传食于民,时系累丁壮役作之,劫略妇女无算,闽民驱而北者数万,皆光地赞师力也。
    顷之,郑经卒,子克塽幼弱,诸将内争。胡汉皆以台湾风波险恶,无主用兵者。而光地适至京师,力言亟取,毋诒患.且荐降臣施琅可用状。玄晔内其言。二十二年,卒下台湾。自是明氏子孙,与奉中国年历冠带者,无遗育矣。
    光地既以智谋绝中国由枿,功高,蒙殊遇,而陈梦雷方以降贼坐斩。光地微白之,得不死。梦雷以光地欲攘己功,故不素白傑书,令己下狱,发愤作书绝交。天下称光地卖友。
    自光地在朝,君臣相顾,欢甚,累官至文渊阁大学士。玄晔通八线诸术,又好闽学,而光地能料量雠对。故玄晔命录札记进御,又时时令参订朱熹书,常曰:"知光地者莫若朕,知朕者亦莫光地若也。"
    光地虽厚颜,以大儒自襮,然文深弗能如魏、汤,吐言或绝鄙倍。其为《榕邨语录》曰:"周、程、张、邵,不得朱子,虑不若是烜赫。"至今学者传以为笑。以杨名时、李绂、陈鹏年、蔡世远、惠士奇、何焯,皆用名德尔雅,为光地识拔,故死后称誉得无衰。然惟何焯醉心于光地,其他皆能识之。
    光地少无行。后尝督顺天学政,遭母优,有旨夺情。光地请给假九月治丧。给事中彭鹏者,亦福建人,劾光地忘亲贪位,且自陈雅素知其奸伪状。又好色,尝盗良家子,全祖望志之。五十六年,卒,谥文贞。章炳麟曰:庄周有言:"儒以《诗》《礼》发冢。"自宋人言道学,(宋人本称道学,其后分言理学,最后复分心学。道学本该心理、修身、伦理三科,其名较二者为合。近世通言理学者,失之)明儒述之。宋、明诸儒多迂介,(明末王学亦多披倡者,然只心学一部)而清儒多权谲。元、清惟衡、象枢,尚惨怛思反本。自裔介而下,思不义以覆宗国,其公山不扰所耻也。惟行己亦仍世益庳,裔介恃齐给.而斌诈谖饰俭,至于光地外淫。何宋、明诸儒行谊之修.而今若是沽薄也?夫孙卿死而儒术绝,自明季五君之丧,(谓孙奇逢、王夫之、黄宗羲、颜元、李颙也)道学亦亡矣。
  
  ●解辫发第六十三
    《后汉书西南夷传》:哀牢夷,"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衣箸尾。"尾者,其今满洲之辫发乎?《汉书终军传》"解编发,削左衽",师古曰"编读曰辫",斯其来远矣!
    支那总发之俗,四千年亡变更。满洲入,始鬄其四周,交发于项下,及髋髀。一二故老,以为大辱,或祝发箸桑门衣以终。(《通典乐六》:天竺乐"乐工,早丝布,幞头巾,白练襦,紫绫袴,绯帔。舞,二人辫发,朝霞袈裟,若今之僧衣也。行缠碧麻鞋。"据此,是天竺亦有辫发。其言若今僧衣者,只指朝霞袈裟耳。又今印度人皆幞头而不辫发,然则舞时偶一用之,平日则否。故乐工仍不辫发也)盖冠簪高{髟介}之饰,既不可复,则宁尽毁之,以章吾志,其情隐矣!
    其后习夷俗久,耏鬓垂鬣,以为当然,亡所怪咢。日本人至,始大笑悼之。欧罗巴诸国来互市者,复蚩鄙百端,拟以豭豚,旧耻复振。然士人多要幸儋石之禄,犹前卻持两可,未尽芟夷也。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秋七月,余年三十三矣。是时满洲政府不道,戕虐朝士,横挑强邻,戮使略贾,四维交攻。愤东胡之无状,汉族之不得职,陨涕涔涔,曰:"余年已立,而犹被戎狄之服.不违咫尺.弗能翦除,余之罪也!"将荐绅束发,以复近古。日既不给,衣又不可得,于是曰:"昔祁班孙、释隐玄,皆以明氏遗老,断发以殁。《春秋穀梁传》曰「吴祝发」,《汉书严助传》曰「越劗发」。(晋灼曰:劗,张揖以为古翦字也)余故吴越闲民,去之,亦犹行古之道也。"会执友以欧罗巴衣笠至,乃急断发易服。欧罗巴者,在汉则近大秦,与天毒同柢。其衣虽迮小,方袷直下,犹近古之端衣,惟吾左辅之日本,亦效法焉。服之盖与箸桑门衣无异趣云。
    《传》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由是萌芽,令他日得端委以治周礼,固余之志也。昔者《小雅》诗人,闵宗周危乱,发愤而作,始之以流水之朝宗于海,而终之以邦人诸友。谁无父母。乌乎!余惟支那四百兆人,而振刷是耻者,亿不盈一。钦念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