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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行龟鉴
韩魏公琦重义轻财,周人之急。少善尹师鲁,师鲁亡,割俸畀其孤,为直其冤于朝,仍奏录其子视财物,不以恩其意。既乏,则损己服用玩好以与之,士无远近咸趋之。其故旧之子孙,寒窭无所托而依以为生者,常十数家。韩魏公在通州,张商英入相,欲引公自助。时置政典局,乃自局中奉旨取所著《尊尧集》,盖将施行其言,而由吏局用公也。韩魏公言欧、曾同事两府,欧性素褊,曾亦龌龊,每议事,至厉声相攻,不可解。公一切不问,俟其气定,徐以一言可否之,二公皆伏。
欧阳公修字永叔,平生笃于朋友,如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既卒,其家贫甚,公力经营之,使皆得以自给,又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由是三族赖公之力,其后昌炽。公与韩魏公相知最深,每心服韩公之德量,尝曰:“累百欧阳修,何敢望韩公!”韩公曰:“永叔相知无他,琦以诚而已。”
赵康靖公概与欧阳公同在馆,及同修起居注,概性厚重寡言,修意轻之。及修除知制诰,是时韩、范在中书,以概为不文,乃除天章阁待制,概澹然不屑意。及韩、范出,乃复除知制诰。会修甥嫁为修从子晟妻,与人淫乱,事觉,语连及修,修时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恶韩、范者皆欲文致修罪,云与甥乱。上怒急,群臣无敢言者,概乃上书,言修以文学为近臣,不可以闺房暖昧之事轻加污蔑,臣与修踪迹素疏,修之待臣薄,所惜者朝廷大体耳。或谓概曰:“公不与欧阳公有隙乎?”公曰:“以私废公,概所不敢。”书奏,上不悦,修终坐降知滁州。概出知苏州,遭丧去官,服阕,除翰林学士,复表让欧阳修先进,不可超越。奏虽不报,时论美之。
唐质肃公为御史,论文潞公彦博为相,专权植党,交结宫禁。仁宗怒,召二府,示之疏。唐公语益切,诏送台劾之。潞公独留,再拜曰:“御史,言事职也,愿不加罪。”于是唐公既贬,而公亦罢相,判许州。未几,公复召还,即上言,唐某所言,正中臣罪,召臣未召唐某,臣不敢行。仁宗用公言,起唐通判潭州。公复言介责太重,愿召之。寻至大用,与公同执政,相知为深。后潞公为平章重事,荐介之子义问以集贤殿修撰帅荆南。
司马温公与一朝士有旧,欲得齐州,公曰:“齐州已差人。”乃与庐州,不就,曰:“齐州地望卑于庐州,但于私便耳。相公不使一物失所,改易前命,当亦不难。”公正色曰:“不使一物失所,惟是均平。若夺一与一,此一物不失所,则彼一物必失所。”其人惭沮而退。公与范蜀公相友善,熙宁、元丰间,士大夫论天下贤者,必曰“君实、景仁,道德风流,师表当世。”二公相得欢甚,约更相为传,而后死者则志其墓。君实常谓人曰:“吾与景仁,兄弟也,但姓不同耳。”司马温公判西京留司御史台,遂居洛,买园于尊贤坊,以独乐名之。始与康节先生游,尝曰:“光,陕人,先生,卫人,今同居洛,即乡人也。有如先生道德之尊,当以年德为贵,官职不足道也。”公尝问康节曰:“光何如人?”康节曰:“君实脚踏实地人也。”公深以为知言。
康节先生尝谓富韩公曰:“安石、惠卿本以势利合,势利相敌,将自为仇矣。”后果然。康节先生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玉者温润之物,若将两块玉来相磨,必磨不成,须是得他个粗矿底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与小人处,为小人侵凌,则修省畏避,动心忍性,增益豫防如此。
李公择遇事强毅,不为苟合。初善王荆公,荆公尝遣秀谕意曰:“所争者国事,盍少存朋友之义。”公曰:“大义灭亲,况朋友乎?”自守益确。
彭公汝砺少师事桐庐倪天隐,天隐没,无子,为葬其母及妻,又割俸钱嫁其女。
范忠宣帅庆阳时,为总管种诂无故讼于朝,上遣御史按治,诂停任,公亦罢帅。至公为枢密副使,诂尚停任,复荐为永兴军路钤辖,又荐为隰州。每自咎曰:“先人与种氏上世有契义,纯仁不肖,为其孙所讼,宁论事之曲直哉!”呜呼!可谓以德报怨者也。
王荆公秉政,惠卿自知不安,乃条荆公兄弟之失凡数事面奏,意欲上意有贰。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故公表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盖谓是也。
陈忠肃公尊敬前辈,皆可为后生法。晚年过扬州,见荥阳公,请公坐,受六拜,又拜祖母河南夫人,请必无答拜,然后拜。其与他人语,必曰吕公,或曰吕侍讲。其对前辈说后进,必斥姓名,未尝少改。
《伊洛渊源录》:吕侍讲希哲虽性至乐易,然未尝假人辞色,悦人以私。在邢州日,刘公安世适守潞州。邢、潞,邻州也。公之子疑问,尝劝公与刘公书通勤恳,曰:“吾素与刘往还不熟,今岂可先意相结,私相附托也。”卒不与书。
谢显道云:申颜自谓不可一日不见侯无可。或问其故,曰:“无可能攻人之过,一日不见,则吾不得闻吾过矣。”谢子曰:“人不可与不胜己者处,钝滞了人。”
刘道原为人刚毅。或稠人广坐,王介甫诸人满侧,公议其得失,无所隐,恶之者侧目,爱之者快意。
张魏公浚在京师,独与赵鼎、宋齐愈、胡寅为至交,寝食行止,未尝相舍,所讲论皆问学之力,与所以济时之策。钦宗召涪陵处士谯定至京师,将处以谏职,定以言不用,力辞,杜门不出。公往见,至再三,开关延入。公问所得于前辈者,定告公但当熟读《论语》,公自是益潜心于圣人之微言。
●卷四家道门
窦公禹钧同宗及外姻甚多,贫困者有丧不能自举,公为出金葬之,由公葬者凡二十七丧;亲姻故旧孤遗有女不能嫁者,公为出金嫁之,由公嫁者凡二十八人。窦公禹钧有五子:仪、俨、侃、、僖,皆登第。冯道赠之诗:“燕山窦十郎,教子以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每对客坐,即一尚书,二侍郎,三起居,四参政,五补阙,皆侍立。
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又《谈苑》云:公所居陋巷,厅事无重门,其逼下已甚,颓垣坏壁,公不以为虑。堂前花栏坏,妻戒守舍者勿令葺,以试公。公朝夕见之,经月不言。妻以语公,公笑谓其弟维曰:“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家人劝治居第,未尝答,维因语次及之,公曰:“身食厚禄,时有横赐,计囊装亦可以治第,但缺陷世界,安得圆满如意,自求称足。今市新宅,须一年缮完。人生朝暮不可保,又岂能久居!巢林一枝,聊自足耳,安事丰屋哉!”
本朝公卿,能守先法,久而不衰者,唯故李相家。子孙数世,至二百余口,犹同居共爨;田园邸舍所收,乃有官者俸禄,皆聚之一库,计口日给饷。婚姻丧葬所费,皆有常数,分命子孙掌其事。其规模大抵出于翰林学士宗谔所制也。
张文定公齐贤以右拾遗为江南转运使,一日家宴,一奴窃银器数事于怀中,公自帘中熟视,不问。后为相,门下厮奴皆得班行,而此奴竟不沾禄。奴因泣下,公语曰:“尔意江南日曾盗吾银器数事乎?吾备位宰相,进退百官,志在激浊扬清,安敢以盗贼荐耶?念汝事我日久,今予汝钞三百千,汝其出吾门下,自择所安。盖吾既发汝乎昔之事,不可复留也。”奴泣拜而去。
王文正公旦,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唯啖饭而已。家人问何以不食羹,曰:“吾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有母弟傲不可训,一日,逼冬至,祠家庙,列百壶于堂前,弟皆击破之,家人惶骇。文正忽自外入,见酒流满路,不可行,俱无一言,但摄衣步入中堂。其后弟忽感悟,复为善,终亦不言。
张尚书公诚为人孝友慈惠,景德二年登进士第,后知蜀,罢官,归蜀中,锦绮之物入门,不以适私室,悉布之堂上,请其母及诸昆弟、姊妹择取之。尝曰:“兄弟,天之所生,譬如手足,不可离绝。妻妾乃是外舍之人,奈何用外人而断手足乎?”
许尚书公元,宣城人,以孝谨称。其父亡,一子可得官,兄弟相让不受,久之,兄乃曰:“吾弟之才,后日能庇吾宗。”乃以公补郊社斋郎。
真宗命冯元谈《易》,元荐查道、李虚己、李行简三人者与焉,奏曰:“道,歙州人,母病,尝思鳜鱼羹。方冬无有,道泣祷河神,凿冰取得鳜鱼,果尺余,以馈母。后举贤良,入策四等。”
晏元献公手帖与兄及嫂云:“知置得宅子,大抵廉由守分,为官须随宜作一生计,且安泊亲属,不得待奉足。尝见范应辰率家人持十斋日,云一则劝其淡素好善,次则减鱼肉之价,聚为生计,果置得一两好庄及宅第,免于茫然,此最良图。况宦游有何尽期,兼官下不可营私,魏四工部可为戒也。然须内外各且俭啬为先,方可议此。殊家间仆吏等直至今两日内破一顿猪肉,此持久之术,是以常为宗亲及相交游言之。”
杨尚书玢致仕归长安,旧居为邻里侵占,子弟欲诣府诉其事,以状白玢,玢批状尾云:“四邻欺我我从伊,毕竟须思未有时。试上含元殿基望,西风秋草正离离。”子弟不敢复言。
种公世衡字仲平,少尚气节。昆弟有欲其家者,君推赀产与之,惟取季父图书而已。
韩忠献公教子严肃,不可犯。知亳州,第二子舍人自西京停告省觐,康公与右相及侄柱史宗彦皆中甲科归,公喜置酒,召僚属之亲厚者,俾诸子坐于隅。坐中忽语云:“二郎,吾闻西京有疑谳者,其详云何?”舍人思之未得。已,诃之,再问,未能对,遂推案索杖,大诟曰:“汝食朝廷厚禄,ヘ贰一府,事无巨细,皆当究心大辟,奏案尚不能记,则细务不举可知。吾在千里外,无所干预,犹能知之,尔叨冒廪禄,何颜报国,”必欲挞之。众宾力解方已。诸子股栗,累日不能释。家法之严如此,所以多贤子孙也。韩忠献公汝州太守,赵学士有女,遂与公议亲。既过聘,赵公遣人送女来至京城旅店中,一夕病卒,公具素服往哭之。韩忠献公为河北转运使,王太夫人坐太平车,以苇为棚,覆献肃公,乘驴随车。时王文正公已贵,忠献公作一路使者,其俭如此。今人闻之,诚可愧也。
丁晋公三十六事,载某氏女子嫁时之服,而箧有掺衣一袭,问其故,曰:“若夫家遇其私忌,服此慰舅姑也。”今无此礼。余以谓昔之为妇,当私忌,慰服尚尔,则受慰者其服可知,尝切讲之,而未知所从。在洛时,闻富郑公私讳日,裹垂脚衤参,衤少幞头,衤参布衫系蓝铁带,此乃今人释服衤参衤覃之衣。尝闻李世美,文定之犹子,世美曰:“冠以帽,衣白衫,系黑带。”余以谓传称君子有终身之忧,忌日之谓也。是则其服色亦当少变。
范文正公自政府出,归姑苏,焚黄搜外库,惟有绢三千匹,令掌吏录亲戚及闾里知旧,自大及小,散之皆尽,曰“宗族乡党,见我生长,幼学壮仕,为我助喜,我何以报之哉!”范文正公尝语诸子弟曰:“吾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以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吾安得不恤其饥寒哉!且自祖宗积德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亦何颜以入家庙乎?”故恩例俸赐,常均族人,并置义田宅云。
黄公孝先有文行,天资孝悌。母有肺疾,绵痼岁久,饮食药饵,非经公手,则不中度,公乃一一自调。冬日先暖温被,然后请母就枕,迨其得所,然后起而观书,坐是不能辄去左右。年三十二矣,母病稍安,始就乡举,中上第;而母亡,每遇新物,未经祭,则不食。
张忠定公咏知益州,单骑赴任,官属惮其严峻,莫敢畜婢使者。公不欲绝人情,遂买一婢,以侍巾栉,自此官属稍置姬侍。在蜀四年,被召还阙,呼婢父母,出资以嫁之,仍处女也。公寝室中无侍婢,服玩之物,阒如也。李畋尝侍坐于庑下,畋谓公寝,禅室不如,公哂曰:“吾不为轻肥,为官以至如是。吾往年及第,后以诗寄傅霖逸人,云:”前年失脚下鱼矶,苦恋明时未得归。寄语巢由莫相笑,此心不是爱轻肥。‘岂今日之言也。“
贾文元公戒子文云:“古人重厚朴直,乃能立功立事,享悠久之福。士人所贵,节行为大。轩冕失之,有时而复来;节行失之,终身不可复得矣。”绅以为格言。
包孝肃公始及第,以亲老侍养,不仕宦且十年,人称其孝。
宋曾鲁公幼子光禄卿孝纯,休官三十年,治家严整有法。子弟非冠带不见,昼日不得居房,以长幼次序各居厅事、书院,才人厅门,虽暂归必见尊长,亦须冠带出。男子虽见姊妹,亦须有时,不得接笑语。弟妇与伯,终身不同坐,不立谈。男女燕合,异席。男子在家,行步必令小童导喝。妇女无从婢,不独行。光禄主家,不畜私财,不置别产,止享用众分合得一分之物,至今子孙犹贫。
李潜字君行,尝自虔州入京师,至泗州,其子弟请先行,君行间其故,曰:“科场近欲先至京师贯开封户取应。”君行不可,曰:“汝虔州人,而户贯开封,欲求事君而先欺君乎?宁迟数年,不可行也。”
吴庠妻谢氏,其子名贺。贺与宾客言及人之长短,夫人屏间窃闻之,怒,笞贺一百。或解之曰:“臧否,士之常,忍笞之若是?”夫人曰:“爱其女者,必取三复白圭之士妻之。今独产一子,使知义命,而出语忘亲,岂可久之道哉”因涕泣不食。贺由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