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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初新志
天顺中吴之嘉定姚生,素心险异,尝构怨于母弟陆某。陆充粮长,乘马自本都夜归。姚候至中途无人,操刃伏于桥下。马亦觉之,至桥,踯躅不进。陆加鞭楚,马始进,而已杀桥下矣。是夜,月暗更幽,寂无知者。马逸归,对陆妻惊嘶不已,若有诉状。妻知夫必死非命,持灯尾马后,至一旷野,夫果死焉。妻又谓马曰:“吾夫尸虽得,然正犯不得,何以雪冤?”马即前行,首撞姚门。见姚,啮之蹴之。其妻执以闻官,乃弃姚市。
孙办事家有马生驹,甚奇。令牡交其母以传种,子母俱不肯,乃涂其身以泥而交焉。及洗出本色,母子皆跳躅以死,人号为“烈马”云。
流寇破河内,县尹丁运泰骂贼被磔。所乘马,贼骑以入县,至堂下,大嘶人立,狂逸不可制,竟触墙死。
和硕亲王有良马曰“克勒”,犹汉言枣骝马也。高七尺,自首至尾长可丈有咫,耳际肉角寸许,腹下旋毛若鳞甲然,翘骏倍常,识者谓是龙种。王甚爱之。王薨,马蹢躅哀鸣,未几随毙。
骡
明末张贼破蜀城,蜀藩率其子女宫人投井死。王所乘白骡踯躅其旁,亦跳入殉焉。后樵苏者当阴雨暝晦时,于蜀宫故址,往往见白骡出没蔓草间。
张行人鹤洲,讼系西曹,以常所乘骡抵逋于人。骡悲鸣不食。一日,堕其新主,自逸归。王西樵吏部与张同患难,目击其事,感之,作《义骡行》。
羊
邠州屠者安姓家,有牝羊并羔。一日欲刲其母,缚上架之次,其羔忽向安前双跪前膝,两目涕零。安惊异良久,遂致刀于地,去呼童椎,共事刲宰。及回,遽失刀,乃为羔衔之,致墙根下,而卧其上。屠遍索方觉,遂并释之,放生焉。
猫
唐时北平王家猫,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死焉,有二子饮于死母,母且死,其鸣咿咿。其一方乳己子,若闻之,起而听,走而救,衔其一置于其栖,又往如之,反而乳之,若己子然。
姑苏齐门外,陆墓一小民负官租出避。家独一猫,催租者持去,卖之阊门铺商。忽小民过其地,跃入怀,为铺中所夺,辄悲鸣,顾视不已。至夜,衔一绫帨,内有金五两余,投之而去。
仁鱼
海中有“仁鱼”,尝负一小儿登岸,偶以鬐触伤儿,儿死。鱼不胜悲痛,亦触石死。
鳖
宋傅庆中家得一大鳖,其婢不忍杀,放之沟中。年余,后婢有病,将卒。夜有大鳖,被泥登婢胸冰之,遂愈。
黄德瓌家人烹鳖,将箬笠覆其釜,揭见鳖仰把其笠,背皆蒸烂,然头足犹能伸缩。家人愍之,潜放河泾间。后因患热,将殛,德瓌徙于河边屋中将养。夜有一物,徐徐上身,觉甚冷。及曙,能视,胸臆悉涂淤泥。其鳖在土间,三曳三顾而去。即日病瘥。
蟹
松江干山人沈宗正,每深秋,设簖于塘,取蟹入馔。一日,见二三蟹相附而起,近视之,一蟹八腕皆脱,不能行,二蟹舁以过簖。沈叹其义,遂命折簖,终身不复食蟹。
蝌蚪
绍兴郡丞张公佐治,擢金华守。去郡,至一处,见蝌蚪无数,夹道鸣噪,皆昂首若有诉。异之,下舆步视,而蝌蚪皆跳踯为前导。至田间,三尸叠焉。公有力,手挈二尸起,其下一尸微动,汤灌之,逡巡间复活,曰:“我商也,道见二人肩两筐适市,皆蝌蚪也。意伤之,购以放生。二人复曰:『此皆浅水,虽放,人必复获;前有清渊,乃放生池也。』我从之至此,不虞挥斧,遂被害。二仆随后尚远,有腰缠,必诱至此,并杀而夺金也。”丞命急捕之,人金皆得。以属其守石公昆玉,一讯皆吐实,抵死,腰缠归商。
蜂
正德间,镇江北固山下,有群蜂拥王出游,遇鸷鸟攫杀之。群蜂环守不去,数日俱死。杨邃庵相公一清,令家伻瘗焉,表其上曰“义蜂”,亲作文祭之。
太仓张用良,素恶胡蜂螫人,见即扑杀之。尝见一飞虫,投一蛛网,蛛束缚之甚急。忽一蜂来螫蛛,蛛避。蜂数含水湿虫,久之得脱去。因感蜂义,自是不复杀蜂。
[张山来曰:佛氏谓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今读此录,不其然欤?]
海天行记 钮琇玉樵
海忠介公之孙述祖,倜傥负奇气,适逢中原多故,遂不屑事举子业,慨焉有乘桴之想。斥其千金家产,治一大舶,其舶首尾长二十八丈,以象宿;房分六十四口,以象卦;篷张二十四叶,以象气;桅高二十五丈,曰擎天柱,上为二斗,以象日月。治之三年乃成,自谓独出奇制,以此乘长风破万里浪,无难也。濒海贾客三十八人,赁其舟,载货互市海外诸国,以述祖主之。
崇祯壬午二月,扬帆出洋。行至薄暮,飓风陡作,雪浪粘天,蛟螭之属,腾绕左右,舵师失色。随风飘至一处,昏霾莫辨何地。须臾,云开风定,遥见六七官人,高冠大带,拱立水次。侍从百辈,状貌丑怪,皆鱼鳞银甲,拥巨螯之剑,荷长须之戟,秉炬张灯,若有所伺。不觉舟忽抵岸,官人各喜,跃上舟环视曰:“是可用已。”即问船主为谁。述祖不解其意,匆遽声诺。
诘朝,呼述祖同入见王。约行三里许,夹道皎如玉山,无纤毫尘土,至一阙门,门有二黄龙守之,周遭垣墙,悉以水晶叠成,光明映彻,可鉴毛发。述祖私念曰:“此殆龙宫也!”又逾门三重,方及大殿。其制与人间帝王之居相似,而辉煌嶻嶪,广设千人之馔,高容十丈之旗,不足言矣。王甫升殿,首以红巾围两肉角,衣黄绣袍,髯长垂腹。众官进奏曰:“前文下所司取二舟,久不见至,今有自来一舟,敢以闻。”王曰:“旧例二舟陈设贡物,今少一,奈何?”众曰:“贡期已迫,臣等细阅此舟,制度暗合浑仪,以达天衢,允宜利涉。且复宽大新洁,若将贡物摒挡,俟到王宫,以次陈设,似无不可。”王允奏,曰:“徙其凡货凡人,涤以符水,速行勿迟。”众唯唯下殿,仍回至舟,将人货尽押上岸,置之宫西琅玕池内。唯述祖不肯前,私问曰:“贡将焉往?”众曰:“贡上天耳。”述祖曰:“述祖虽炎陬贱民,而志切云霄,常恨羽翼未生,九阍难叩;幸遘奇缘,亦愿随往。”众曰:“汝浊世凡人也,去则恐犯天令,不可。”中有一官曰:“汝可具所生年月日时来。”述祖亟书以进。官与众言:“此人命有天禄,且系忠直之裔。姑许之。”俄顷,舁贡物者数百人,络绎而至。赍贡官先以符水遍洒舟中,然后奉金叶表文,供之中楼。次有押贡官二员,将诸宝物安顿。述祖私窥贡单,内开:赤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五十株;黄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七十株,高者俱一丈四五尺。夜光珠一百颗,火齐珠二百颗,圆大一寸五分;鲛绡五百匹,灵梭锦五百匹;碧瑟瑟二十斛。红靺鞨二十斛;玻璃镜一百具,圆广三尺,各重四十斤;玉屑一千斗,金浆一百器,五色石一万方。其他殊名异品,不能悉记。
安顿已毕,大伐鼍鼓三通,乃始启行。逆风而上,两巨鱼夹舟若飞。白波摇漾,练静镜平,路无坦险,时无昼夜。中途石壁千仞,截流而立,其上金书“天人河海分界”六大字。众指示述祖曰:“昔张骞乘槎,未能过此。今汝得远泛银潢,岂非盛事!”述祖俯首称谢。
食顷之间,咸云:“南天关在望矣。”既而及关,赍贡官、押贡官各整朝服,舁宝诸役,俱易赭色长衣,亦令述祖衣之,登岸陈设。足之所履,皆软金地,间以瑶石嵌成异彩。仰视琼阙璿堂,绛楼碧阁,俱在飘渺之中,若近若远,不可测量。门下天卿四员,冕笏传旨,令赍贡官入昊天门,于神霄殿前进表行礼。述祖及众役叩首门外,唯闻乐音缭绕,香气氤氲,飘忽不断而已。随有星冠岳帔者二人,为接贡官,察收贡物,引押贡官亦入,行礼毕,玉音宣问南方民事,北方兵象,语甚繁,不尽述。各赐宴于恬波馆,谢恩而出。于是集众登舟。
述祖假寐片时,恍忽不知几千万里,已还故处。因启领所押货物与同行诸人。王下令曰:“述祖之舟,曾入天界,不可复归人寰。众伴在池,宜令一见。”则三十八人,俱化为鱼,唯首未变。述祖大恸,前取舟官引至一室,慰谕之曰:“汝同行人,命应皆葬鱼腹,其得身为鱼,幸也。汝以假舟之故,贷汝一死。尚何悲哉?候有闽船过此,当俾汝归。”日给饮食如常。
居久之,忽有报者曰:“闽船已到。”王召见,赐白黑珠一囊,曰:“以此偿造舟之价。”命小艇送附闽船,抵琼山还家。壬午之十二月也。家人蚤闻覆溺之信,设主发丧,乍见述祖,惊喜逾望。述祖亦不言所以,但云狂风败舟,幸凭“擎天柱”遇救得免。次年入广州,出囊中珠,鬻于番贾,获赀无算,买田终老。康熙丙子,粤僧方趾麟亲访述祖,具得其详。时述祖年已九十六,貌如五十岁人。
[张山来曰:若非有年月姓名,便如读《太平广记》矣。
先君尝疑李賀《白玉楼记》,谓九州万国语言文字,各不相同。今观此,则上天果与中华同矣。余谓长吉事属荒唐,今读此文,则是实有其事。但不识所谓“天人河海分界”六大字,以及贡单所列,为篆乎,为楷乎?为中国文字乎,为各国文字乎?真不可晓。]
虞初新志卷十九
七奇图说 西洋南怀仁
上古制造弘工,纪载有七,所谓“天下七奇”者是也:
巴必鸾城。
铜人巨像。
尖形高台。
茅索禄王茔墓。
供月祠庙。
木星人形。
法罗海岛高台。
公乐场附,海舶附。
一、亚细亚洲巴必鸾城:瑟弥辣米德王后,创造京都城池。形势矩方,每方长五十里,周围计三百里,城门共一百处,门皆以净铜为之。城高十九丈,阔厚四丈八尺,以美石砌成。城楼上有园囿树木诸景,引接山水,涌流如小河然。造工者每日三十万人。
二、铜人巨像:乐德海岛铜铸一人,高三十丈,安置海口。其手指一人不能围抱,两足踏两石台,跨下高广,能容大舶经过。左手持灯,夜则点照,引海舶认识港口,以便丛泊。铜人内空,从足至手,有螺旋梯升上点灯。造工者每日千余人,凡十二年乃成。
三、利未亚洲厄日多国孟斐府尖形高台:多禄茂王所建,地基矩方,每方一里,周围四里;台高二百五十级,每级宽二丈八尺五寸,高二尺五寸;顶上宽容五十人。造工者每日三十六万人。
四、亚细亚洲嘉略省茅索禄王茔墓:亚尔德弥细亚王后,追念其夫王,建造茔墓。下层矩方,四面各有贵美石柱二十六株。穿廊圆拱,各宽七丈余。内有石梯至顶,顶上铜辇一乘,铜马二匹,茅索禄王像一尊。其奇异:一制度,二崇高,三精工,四质料纯细白石筑造。将毕,王后忆念其夫王,怅闷而殂。
五、亚细亚洲厄佛俗府供月祠庙:宏丽奇巧。基址建在湖中,以免地震摧倒。高四十四丈,宽二十一丈,内有细白石柱,凡一百五十七株,各高约七丈。庙内多细石绝巧人像。庙外四面各有桥,以通四门;桥最宽阔,以细白石为之。正门前,安置美石精工神像。筑工者至二百二十年乃成。
六、欧逻巴洲亚嘉亚省供木星人形:斐第亚,天下名工,取山中一最坚大石,雕刻木星人形,身体弘大,工精细巧,安坐庙中。时有讥笑者语工师曰:“设此宏大之躯起立,宁不冲破庙宇乎?”工师答曰:“我已安置之,万不能起立。”
七、法罗海岛高台:厄日多国多禄茂王建造,崇隆无际。高台基址,起自丘山,以细白石筑成。顶上多置火炬,夜照海艘,以便认识港涯丛泊。
古时七奇之外,欧逻巴洲意大理亚国罗玛府营建公乐场一蜒,体势椭圆,周围楼房异式四层,高二十二丈余,俱以美石筑成。空场之径七十六丈,楼房下有畜养种种猛兽诸穴,于公乐之时,即出猛兽,在场相斗。观者坐团圆台级,层层相接,高出数丈,能容八万七千人座位。其间各有行走道路,不相逼碍。此场自一千六百年来,至今现存。
海舶百种不止,约有三等。小者仅容数十人,用以传书信,不以载物。其腹空空,自上达下,唯留一孔,四围点水不漏。下镇一石,一遇风涛,不习水者尽入舟腹,密闭其孔,涂以沥青,使水不进;操舟者,缚其身于樯桅,任水飘荡。其腹空虚,水不沉溺,船底有镇石,亦不翻覆。俟浪平,舟人自解缚,万无一失。一日可行千里。中者容数百人,自小西洋以达广东,则用此舶。其大者,上下八层,高约八丈。最小一层,镇以沙石千余石,使舶不倾侧震盪。二、三层载货与食用之物。海水得淡水最艰,须裝千余大桶,以足千人一年之用,他物称是。上近地平板一层,中下人居之,或装细软切用等物。地平板外,则虚百步,为扬帆习武游戏之地。前后各建屋四层,为尊贵者之居。中有甬道,可通头尾。尾建水阁,可纳凉,以待贵者游息。舶两旁列大铳数十门,其铁弹有三十余斤重者。上下前后,有风帆十余道。桅之大者,二十丈,周一丈二尺;帆阔八丈,约需白布二千四百丈为之。铁猫重六千三百五十余斤,其缆绳周二尺五寸,重一万四千三百余斤。水手二三百人,将卒锐士三四百人,客商数百。有舶总管贵官一员,是西国国王所命,以掌一舶之事,有赏罚生杀之权。又有舶师三人,通天文二士。舶师专掌候风使帆,整理器用,吹号头,指使夫役,探试浅水礁石,以定趋避。通天文士专掌窥测天文,昼测日,夜测星,用海图量取度数,以识险易,知里道。又有官医,主一舶疾病。有市肆贸易食物。大舶不畏风浪,独畏山礁浅沙;又畏火,舶上火禁极严,千人之命攸系。其起程但候风色,不选择日时,亦未尝有大失。若多舶同走,大者先行引路,舶后尾楼,夜点灯笼照视。灯笼周二丈四尺,高一丈二尺,皆玻璃板凑成。行海昼夜无停。有山岛可记者,指山岛行,至大洋中,万里无山岛,则用罗经以审方。审方之法,全在海图量取度数,即知舶行至某处,离某处若干里,瞭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