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窗清玩

  问今文尚书古文尚书中文尚书之说
  昔仲尼得帝魁迄秦穆之书,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为世法者,百有二十,是为尚书。尚者上也,上古之书也。其所谓今文者何也?秦火之后,书册无传。汉文时,济南伏生胜者,素习尚书,为旧秦博士。秦亡年老,乃授晁公。厥后欧阳夏侯之徒,悉学诸伏生。而写以汉文字,故号之曰今文也。其所谓古文者何也?汉武帝前,鲁共王欲广游宴之宫,而毁孔子之宅。于重壁下,悉获尚书,凡数十篇。皆科斗文字,有圣裔孔安国者。为之考论文义,定其可知,故称之曰古文也。其所谓中文者何也?伏生既授欧阳生,生又授于夏侯氏。此尚书所以有欧阳夏氏之学也。厥后,刘陶推大小夏侯欧阳三家,及古文是正文字七百余事,纂而成书。故名之曰中文也。此三者,字虽有古今之异,篇亦有多寡之殊,然不失圣经之旨焉。则一也。岂若梅颐张霸辈,创伪以乱真者哉。
  释典十条
  天龙一指
  天龙一指,法指也。寂光境云,俱胝和尚,不知姓氏。尝有尼,戴笠执锡,绕师三匝。云:道得即拈笠子,三问皆无对。尼乃去。旬日天龙和尚至,师具述前事。天龙乃竖一指示之,师大悟。谓众曰: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受用不尽。言讫,示寂。
  燕台二女
  王嘉拾遗记载:燕昭王时,广延来献二女,曰旋娟、曰提嫫。玉质清丽,芬香袭人。登于崇霞之台,蔽以单绡之幄。饴以丹泉之粟,饮以王需珉之膏。然后设以麟文锦席,散以荃芜香尘。二女舞之,逾时无迹。其曲曰萦尘、曰集羽、曰旋怀。人谓王好仙术,故元天二女,托形降生云。
  昆仑三角
  昆仑志,称昆仑山形跨宇内,势压西番。万嶂千峰,高蔽日月。其绝顶者,有三角焉。其一角正北,曰阆风巅,在阊阖中。其一角正西,曰县圃台,天帝所居。其一角正东,曰昆仑宫,王母所治。更有金台、紫馆、玄室、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非飚车羽驾,不能至焉。
  说诗四家
  四家者,齐鲁韩毛也。山堂考索载:齐诗始于辕固。固授始昌,昌授后苍。传及翼伏师匡,而齐诗盛焉。鲁诗始于浮邱伯。伯授申公,公授孔安国。传及瑕江贤贺,而鲁诗盛焉。韩诗始于韩婴。婴授赵子,赵授蔡谊。传及王食长孙,而韩诗盛焉。毛诗始于毛亨。亨授徐敖,敖授马融。传及郑元贾逵而毛诗盛焉。毛诗既行,而三家掩矣。
  凤鸣五音
  郭璞曰::凤瑞应鸟也。孔演图曰:凤为水精,生于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身被五德:首文德,翼文顺,背文义,腹文信,膺文仁。鸣中五音:昏鸣固常,晨鸣发明,昼鸣保长,举鸣上翔,集鸣归昌。雄鸣即即,雌鸣足足。古者圣人出,而凤凰来仪,非瑞应之鸟哉。
  佛氏六通
  维摩经云:佛身,即法身也。从六通生。何谓六通?一曰天眼通,见远方之色。二曰天耳通,闻障外之声。三曰神境通,飞行隐显。四曰他心通,水境万虑。五曰宿命通,神知已往。六曰漏尽通,慧解累世。
  北斗七星
  甘氏星经云:斗为帝车,运于中央。象号令之主,取运动之义也。其四星,方形为魁。三星直指为杓。第一星曰天枢,二曰天璇,三曰天机,四曰天权,五曰玉衡,六曰开阳,七曰瑶光。一为天,二为地,三为人,四为时,五为音,六为律,七为吕。一主秦,二主楚,三主梁,四主吴,五主赵,六主燕,七主齐。一主天,二主地,三主火,四主水,五主土,六主木,七主金。斗之系固多矣。
  穆王八骏
  拾遗记载:八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又穆天子传云:天子命驾八骏之乘,右服骅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义。天子主车,造父为御。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逾轮。右骖道骊,而左山子,伯天主车,参伯为御,奔戎为右。东南翔行,驰驱万里马。
  明珠九品
  蚌之阴精凝为珠,可以照乘辟寒,可以辟尘辟火。鲛龙龟鳖,或皆有之,而蚌为贵耳。南越志及续博物志皆云:珠有九品,径寸八九者为大品。珠一边平似覆釜者,为珰珠。珰珠之次为走珠,其次为滑珠,其次磊;珠,其次官珠,其次雨珠,其次税珠,其次葱珠。斯皆得天至厚,而为物之最贵者也。
  丹林十仙
  楞严经所称十种仙者:一食道圆成,地行仙。二药道圆成,飞行仙。三化道圆成,游行仙。四精气圆成,空行仙。五润德圆成,天行仙。六吸粹圆成,通行仙。七法术圆成,道行仙。八思忆圆成,照行仙。九感应圆成,精行仙。十觉悟圆成,绝行仙。是等皆于人中炼心,不修正觉,别得生理者也。
  玉兰阅卷毕,惊喜赞曰:“锦绣之口,金玉之音,列宿之胸,生花之笔。浑雄富丽,不足尽之。周氏子何人,而固才华若此。”王公曰:“我乍看他仪容秀雅,知非庸碌中人。不意他更有高才,足以出人头地,必奇士也。”玉兰曰:“英雄落魄,自古有之。此人学问才华,足以驰骋今古。异日前程,未可量也。愿父亲其厚待之。”王公曰:“吾向曾叩他学业,问其家门。他每抵塞支吾,不肯倾心吐露。真不可解。他今既自露圭角,正可审个的当了。”乃出唤仆往召周生,说有话相问。公于堂俟之。玉兰以一向未见过周生,遂潜往于屏后窥看。须臾,周生随仆而进,登至画堂。鞠躬待问,生得:
  皎如玉树,秀若琼兰。态度端凝,精神淡荡。珠辉玉润,休夸傅粉何郎。月湛霜明,谩羡凝脂杜义。霞轩轩兮李太白,月朗朗兮夏侯初。石氏无双,信是风尘外物,谢家第一。堪称将相中人。
  王公唤问曰:“公子试卷,系汝所为么?”生对曰:“不敢,不敢。小仆无知,万望恕罪。”公曰:“汝既抱负非常,自当乘浮楂而依日月,乃为得计。怎么卑身慝迹,放浪于池塘苑囿间耶?”生想:“此时若不露出真身,恐终无济于事。”遂答曰:“大人恕小生欺罔之罪,敢不具陈。生委系衡州邑庠生周祯之子,即九江尹周祥之侄也。先君早亡,惟承母训。去岁十五,幸捷童军。母固歉之,且恐终止也。命生前往九江,亲炙家叔,重加煅炼,以待秋闱。路闻盛府风景清嘉,人物俊秀。故特乘便至此,以为一世奇观。不意囊橐俱空,遂至中途落魄。实非小生所心乐也。”王公大喜曰:“原来如此何不早先直说,老夫自有相帮哩。”既而曰:“老夫不识泰山,致令英雄屈辱,惭愧多矣。”生曰:“小生蓬茅贱士,袜线微才,何云英雄。为长折枝,理亦应尔,何云屈辱。”公又问曰:“如今还思功名否?”生答曰:“登云捧日未惬鄙怀也。”公大悦曰:“贤契才学高奇,志愿远大。异日出入将相,悉可拭目俟之。”乃复馆生于闲闲轩,待以宾礼。
  时玉兰在屏后,听生说得,暗地惊喜。潜步回楼,谓秀英曰:“汝谓周郎何如人者?”英曰:“不晓得他。”兰曰:“汝忒没些眼儿,既曾见他,怎么将这样人物,一浑抹倒了。不闻汝赞他一句,则他一声。”英曰:“我曾道他诗癫,小姐不信便罢,还赞做甚。”兰叹曰:“未睹其外,安信其中哉。”乃袖出卷子与英看,并述生堂上应对之言。英喜曰:“原来是个饱学秀才,可惜,可惜。”兰曰:“黄香之才,天下无双。谢晦之貌,江左第一。周郎其兼之矣。”英点头微微而笑,忽又哈哈大笑。笑罢,又叹一声。兰询其故?英曰:“有所深思,有所极惜耳。”兰又询其故,英曰:“思则不能言,惜则或可说。”兰曰:“惜甚么?”英曰:“惜小姐生不是个男人,若是个男人,与周郎月下花间,微吟浅酌,岂非快事。”兰曰:“快则快矣,其如我之不好何。”英曰:“咦,小姐还要作生些,珠玉在前,安肯弃而弗顾否。”兰曰:“我真个弗顾,汝不肯弃,汝自为之。”英笑曰:“我道说甚,秀英有敢大的福分,消受得个样的丈夫。”说讫俱笑。兰曰:“汝真没分晓。”英亦曰:“我真个没分晓。”兰曰:“不晓便罢,与尔何干。”英曰:“虽然伯劳飞燕各西东,吾不忍也。”兰嘿然。英微微讽之,兰故不听。
  越二日,英遇生于水镜亭。着意窥之,果然美貌撩人,丰神绝世。俯首默默,若有所思。英低咳一声,遽避去。生览而挽曰:“娘子佳者。”英回顾曰:“做甚么?”生曰:“有话相问。”英曰:“问甚么?”生欲言不言者久之。英又去,生又挽之。英曰:“我来尔又不问,我去尔又要问。我住尔又不问,我去尔又要问。当问就问,不当问则勿问。”生问曰:“小姐玉体安否?”英答曰:“半安半不安,何劳动问。”生曰:“小生则日不安,夜不安,时时不安。”英曰:“谁叫尔不安?说与我听做甚。”生曰:“虽然娘子必有安刘之策者。”英曰:“汝读书人,不闻静而后安,安而后虑乎。”生曰:“虑则虑矣,如不能得何。”英曰:“说个得字,真是难了。”生曰:“小姐近日曾一念小生否?”英曰:“似念着些。”生曰:“娘子可周旋其间,此事若成,死不忘也。”英曰:“亦曾言之,奈小姐性儿硬些,坚不肯听。”生曰:“夸娥、织女尚且从夫,伦理中人,焉能外此。娘子殷勤致意,岂小姐真铁石人耶。”英曰:“秀英无能为矣。无已盍遣媒求之。”生曰:“在小姐耳,小姐若愿,奚必媒。小姐不愿,焉能媒。”英沉吟一会曰:“君倘诚心,神仙且降,况小姐乎。只管放心,决不虚负。”生喜甚,并嘱咐之。英诺而去。且想曰:“这样好姻缘,古今罕有。倘或当面错过,还向那里寻求。必须想个计儿,成就他两人的美事才好。”
  回至阶前,见小姐轻倚朱栏,对花浩叹。英会其意,喜曰:“机可乘矣,乃佯曰:方才闻周郎与老爷说,要往九江去。小姐知道么?”兰恍然若有所失。问曰:“真个么,不知老爷许他否?”英曰:“老爷只道不敢强留,怎得不许。”兰恻然。英又故把些花木闲话说一会。兰曰:“汝可劝周郎再住几日儿者。”英曰:“他去即去,与我们何干,留他做甚?”兰曰:“虽然无干,留他停时,我自有个区处。”英曰:“有甚么区处?”兰曰:“将践汝前日所言耳。”英曰:“此惟小姐自为之。秀英没分晓,不会作媒哩。”兰笑曰:“汝不会作媒,偏又会还嘴。岂不知我非木石,能独无情。昔特许于心而饰于口耳。这个意思汝不知道,所谓没分晓者非耶。”英喜曰:“原来小姐有此深情。秀英实不晓得,所以多口了。”兰曰:“事须速图,周郎一去,将无及矣。”兰似有忧色。英笑曰:“周郎原未言去,特欲探小姐实意,故设此事哩。”兰沉思半刻曰:“虽然我诚如此,但未知周郎果有主意否?”英曰:“周郎有张敞般情,尾生般信。他说始至之日,睹小姐拍蝶吟诗,美貌高才,倾心爱慕至于今。其钟情于小姐者切矣。其寄意于小婢者多矣。婢以未合小姐,故特隐忍不言,惟嗟两美相逢,徒为画影耳。”兰长吁曰:“君子多情,我却一向如梦,辜负多矣。”语讫,为之恻然。
  自是幽思深情,结不可解。乃书莺花词二阕,以摅其怀。书成置诸妆次,偶为秀英所见,取纳袖间。至晚月明时,英以研墨故,误污其手。索水不得,乃出洗于印月池。适生步月林间,闻拂水声,窥之,则英也。生戏曰:“池非洛水,焉得神人?”英抹手曰:“我非洛神,郎君得非陈王否?”生曰:“掬水月在手,娘子戏得乐些。”英曰:“有事在心,焉能乐此。”生问曰:“今日之事,小姐何以言之。”英曰:“不愿,不愿。”生叹曰:“如此,则吾命休矣。”英曰:“否,戏之耳。”乃探袖取莺花词与生曰:“此小姐摅怀句也。”生展于月下看之,乃最高楼词二阕。其一咏莺云:
  多愁处,切莫听春莺,宛转一声声。昨夜庭前呼皓月,今朝窗外报新晴。语闲愁,啼远恨,诉幽情。这一个闲歌花下过,那一个娇声林上和。求故侣,恋新盟。孤音不似同音好,人心难向物心倾。费深思,劳梦想,动魂惊。
  其二咏花云:
  多愁处,切莫看春花,新发遍家家。万种含情迎晓日,一般妒艳映流霞。惜娇姿,怜妙态,怨芳华。空占了南园幽雅韵,怕落了东风缭乱阵。朝着面,暮飞沙。名花浪说颜如玉,愁人自觉泪如麻,益凄其添,展转倍咨嗟。
  生曰:“小姐其真有此情么?”英曰:“然,且深焉。”遂将栏下之言,细述一遍。且曰:“若不如此着急他,他还要饰口好听。”生喜曰:“妙个说客,合从之计行矣。”英曰:“虽然还有虑。”生问何虑?英曰:“那老爷与夫人,酷爱小姐有如怀中美玉,掌上明珠。不知要择甚仙子神郎,才肯拟配。恐他微有不合,此事亦难必成。”生曰:“夫人则吾不知,若老爷固已微示其意矣。”英曰:“老爷曾说过否?”生曰:“也未,但常赞小生之抱负,又叹佳偶之难逢。其意有然,特未宣诸口耳。”英曰:“老爷首肯,夫人焉能外之。倘异日妙事一成,君可忘秀英是个媒婆否?”生曰:“个样媒婆,自然要谢。”说讫,相视而笑。时秀英俏立月下花间,愈觉玉体含光,冰肌着色。风流飘洒,媚态撩人。正值破瓜时节。生已忍耐不得,暗向秀英股里轻轻探来。英曰:“做甚么?”生笑曰:“要的。”英曰:“要甚么?”生曰:“要那里事。”英曰:“甚么叫做那里事?”生指曰:“要尔两腿间的玉瓜儿哩。”英低声曰:“尔忒想,这乃女子们深藏的宝物,岂肯轻易与人。”生笑曰:“到此地位,是谁都难。焉有饿虎见羊,而能弗食否?”说讫,便松其带,便展其裙。英变色曰:“君独马单枪,敢至此奋然搦战,岂谓月阵可攻耶?岂谓花城可夺耶?岂谓玉关可破耶?岂谓金锁可开耶?”生曰:“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其谁曰不可。”秀英力拒之。生又曰:“月下花间,人不知,鬼不觉,正好我们做事。怎又要作生起来。”英叹曰:“不然,贱妾一芥微躯,岂能自惜。独惜君子读书明理,德比圭璋,立品敦行,以期不朽。倘一旦毫厘之错,遗千古羞。岂不将片刻之欢,自致终身之大累乎。惟幸君子俯纳微言,垂怜薄质。忍所不忍,容所难容。使君为烈烈丈夫,妾亦是贞贞女子可也。”生意少阻,乃置英于膝。解其扣,披其襟。把那白如玉,软如绵的娇乳儿,细细抚摩。温柔滑腻,莫可具状。弄了一会儿,又看一会儿。又笑之惜之一会儿。英不能辞,但含羞慝笑而已。生谓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虽然子其怨我乎?”英答曰:“服而舍之,何怨之有。”生喟然曰:“鸡肋,鸡肋,吾无奈鸡肋何矣。”乃纵之去。且曰:“莫令小姐知道呵。”英顾笑曰:“我定要说小姐知道,问尔还肯这般否?”生曰:“尔若说时,我定要这般的。”英曰:“尔愿要只是不得。”生曰:“我偏要得。”英曰:“我又道尔不敢来。”生径擒之。英却冷笑一声闪入,门儿呀的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