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楚斋三笔


  恭寿奏先文庄公私语
光绪十年,先文庄公任浙江巡抚时,正值法国开衅,海疆戒严。满洲恭问松将军寿,任乍浦副都统,意欲招兵防守,来抚署商议。先文庄公告以海防在宁波,不在乍浦。如真乍浦有事,则浙省安危,在此一举。成败皆刘某一人之责,决不诿过他人。云云。此不过一席私话,不谓将军即以先文庄公之言奏明:刘某自认,浙省军务,由伊一人负责,以为将来图卸之地。先文庄公见之,笑谓将军:即不奏明,浙事确由刘某一人负责,决无图赖卸责之意。故于七月间奏查明宁波口并无法船及乍浦添募勇丁疏中有云:「伏查乍浦地方,前遭兵燹,受害较深,驻防满营,全行毁失。肃清后,陆续补充,现共官兵五十余员名。前以修复营制,经费浩繁,兵数无几,是以奏明暂驻省城,归入杭满营差操。今若令该副都统前往驻扎,既无存身之所,又无可用之兵,于事无济。昨已面商杭州将军臣古尼音布,兼署乍浦副都统臣恭寿,意见相同,似可毋庸移驻。浙省海疆千里,港汊纷歧,饷绌兵单,不能不察度通省形势之轻重,与利害之缓急,以定驻营之多寡。乍浦滨海百余里内,处处可以泊船,可以登岸,绝无险隘可扼。若沿海驻兵,虽数十营,亦难周到,安得有此饷力。所幸轮船须泊洋面,无港口直通内地,比镇海、定海防务稍轻。臣因饷需竭蹶,不敢铺张请帑,是以从俭布置。原派勇丁两营,合之乍浦标兵,分别驻守。刻因军事日棘,又添两营,聊壮声势。自乍至省,有海塘一道,可以直达省垣。乍浦有警,则省城亦震,已先于乍浦之西澉浦海口驻扎一营,以扼入省之路。惟兵力太单,仍须再添三四营扼扎,外为乍浦声援,内顾省垣门户。盖澉浦有备,则浙西大势较为稳固。」云云。声木谨案:先文庄公生平尝云:「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虽不能几,愿终身矢之。」是先文庄公立身大节,即以此三事为依归。将军与先文庄公交浅,宜乎多此一举也。

  王正茂撰临晋县志
庐江王□□明府正茂撰《临晋县志》八卷,受业太谷杜昌炎、阳城李诰同订,乾隆三十八年仲冬写刊本。卷首有明府自序云:「奔走于令者十五年,于修志漫成篇什,不计工拙。或寻思梦中,或构意马上。或行行肩舆,挟册而稽;或扰扰邮亭,橐笔而载。」云云。声木谨案:据序中所言,则明府纂辑《临晋县志》八卷,钩稽排比,颇具苦心。又云作令十五年,所任县令,当不止一县。吾邑县志荒漏,至不能举其名氏,更无论仕宦撰述。予略记于此,以便日后重修吾邑县志者,录其仕宦政绩及撰述于其中。以资本邑后进,有所观感兴起,似不为无益也。


三笔卷四

声木第一知己
声木自取斋名
称颂周鹓不得体
自比南宋张炎
李鸿章孙家鼐相戏语
约言
王庚论士风语
袁景澜宫词
文辉罢官原委
张作霖演说语
孙家鼐等言皇室情形
李鸿章致死之由
生男勿喜女勿悲所本
春秋时晋臣争田
四川贡院不能添号舍
商城周氏之言
味蓼文稿目录
季文子三思而行
京师奢华旧制
李鸿章之盛衰情形
以盐姜佐茶
刘坤一治粤意见
丁日昌师卫嗣君故智
醇亲王使德情形
周馥论中日条约
徐郙书画各节
陆元鼎开缺并雅量
杨乃武案定评
添裁各部遗事
世说碎金稿本
高邮王氏五世传经名字撰述
赵绍祖撰述

苌楚斋三笔卷四
庐江刘声木十枝撰
  声木第一知己
予少以顽劣,见摈于师友。光绪乙未,年已十八,负笈于江都徐蛰叟广文师之门。受业月余,以《木兰从军》为试帖课题。予中有句云:「风吹金柝冷,月照铁衣寒。」师疑为前人旧作,徧搜未得,大为称赏,谓有七家诗风味。未及三月,复以《秋燕已如客》为课题。予中有句云:「翼子情虽切,依人计亦羞。」师谓大有抱负寄托。偶作《新秋纳凉》绝句,后二句云:「林下纳凉卧,虫吟满豆篱。」师见之尤为嗟异,更以「坚忍勤静」四字许我。嗣后教以读书为人之道,所以奖励激劝者十年之久,深沐时雨春风之化。今已年逾五十,穷愁潦倒,落拓无成,愧负吾师期许,然回思往事,真生平第一知己。昔新城王文简公士祯之于常熟钱牧斋尚书谦益,建宁朱梅崖广文仕琇之于□□李廉衣孝廉□□皆常自称为生平第一知己。声木虽蹇劣卑陋,万不敢望王朱项背,然平生亦略有撰述,已付排印者,为《清芬录》二卷、《桐城文学渊源考》十三卷、《引用书目》一卷、《名氏目录》一卷、《桐城文学撰述考》四卷、《续补汇刻书目》三十卷、《续补寰宇访碑录》廿五卷、《寰宇访碑录校勘记》十一卷、《补寰宇访碑录校勘记》二卷、《再续寰宇访碑录校勘记》一卷、《苌楚斋随笔》十卷、《续笔》十卷、《望溪文集再续补遗》四卷,未及写定者仍有《凊芬续录》二卷、先文庄公《年谱》四卷、《苌楚斋三笔》十卷、《苌楚斋书目》廿卷、《桐城文学渊源考补遗》四卷、《桐城文学撰述考补遗》一卷、《藏书纪事诗补遗》四卷、《国朝金石学录》四卷、《再续补汇刻书目》□□卷、《老瓦盆斋杂钞》四卷。果使后人以所纂辑不诡于正,可备参考,许其附骥以传,使微贱名氏,千载下,得挂名于艺林之末,如江阴缪筱珊京卿荃孙所云,则不特予心已大慰,或亦不致有负吾师知人之明耳。

  声木自取斋名
自古文人学士,皆喜取书中一二语,以为别号及斋名。国朝斋名别号最多者,首推吴县黄荛圃茂才丕烈,据年谱所载,多至数十。予生平亦颇喜此道,自觉所取者,似皆别有蹊径,汇录于此以志之。平生选述,名之曰《刘氏之书》,取《淮南子》「若刘氏之书」之语也。幼时颜读书室曰「仰视屋树斋」,取《文子缵义》「仰视屋树,惜光阴不驻」之义也。先文庄公捐馆舍后,颜读书室曰「敬行堂」,取《淮南子》「父母既殁,敬行其身,无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之义也。又自颜其室曰「直介堂」,因先文庄公饰终上谕,有「任事勇直,持躬廉介」之语,欲以彰先文庄公生平直介大节,以为子孙世守之义也。继配周淑人即世后,颜其卧室曰「守影阁」,取《庄子》「影之守人也审」,以示孤寂之义也。又自号「花前老人」,取唐张祜《春日行》诗「但愿园里花常好,一生无事花前老」之意也。自宣统辛亥国变后,自更名曰「声木」,字「十枝」,取汉郭宪《汉武洞冥记》云:「东方朔从西域还,得风声木十枝,长九尺,出甜波上。此木伍千载一湿,万岁一枯。」云云。颜书室曰「苌楚斋」,取《诗经·隰有苌楚》诗三章之义也。又夙慕南宋末真山民、邓牧、汪元量诸人,亦尝名其室曰「真山堂」、「水云葊道士」。久有黄衣黄冠之志,深悔宣统辛亥十月,奉上谕自由翦发。不然,将追踪邓牧、汪元量,放浪山水间,作世外之人,不复与闻人间事矣。

  称颂周鹓不得体
庐陵周扶九观察鹓由贫苦起家,集赀贰千万两,为江西一省首富。大江南北,无不啧啧称羡。寿至八十有八,饮啖如故,步履甚健,洵属商界异人。当其八十八岁三月间,有人誉以盖百岁坊者。观察闻之不怿,告他人曰:「只剩十二年矣。」其家人谓:观察喜闻二三百岁之祝,百年之祝,素不谓然。夫百年之祝,原不为少,若以之祝五六十岁之人,自无不欣然受之。若以之祝八十八岁之人,自是不能餍其欲壑,话须因人而施,亦何怪观察闻百岁之祝而不怿。观察卒以八十八岁五月寿终,距不怿时仅两月,人多笑之。夫争者固愚,笑者亦愚也。凡人当耄耋之年,每欲进而益上,以百岁祝之,恐闻者皆不怿,不仅观察一人,亦事之所必无,理之所或有者也。

  自比南宋张炎
南宋张炎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人,张浚五世孙。宋亡时年三十有三,后潜迹不仕。着《山中白云词》八卷,往往苍凉激楚,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论者徒以翦红刻翠赏之,失之远矣。予之身世,颇与之相似。先文庄公功绩具载国史,更祚之时,年亦三十有 四。虽文采照耀,万不敢比玉田,而他事均相似,故亦以「乐笑」名斋。幼时偶读《尔雅》,有「大蒙之人信」之语,当时自号「蒙人」。读《春秋》昭公七年《左氏传》,「楚无宇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欲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云云。因以「台臣」自号,甘为十等以下之人。又尝颜书室曰「风雪庵」,取《诗经》「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意。生逢光宣之间,目击时事日非,将亡之兆而忧之也。国变后,又颜其室曰「兰芝室」,取南宋郑所南思肖于宋亡之后画兰以见意,国朝徐枋俟斋于明亡之后画芝以见意。予合「兰芝」二字,以名予室。又自号「天地间人」,因南宋谢翱编有《天地间集》壹卷,《知不足斋丛书》本,皆宋末遗民,不仕他姓者。别号既多,因汇记之于此。

  李鸿章孙家鼐相戏语
光绪丁酉春季,安徽会馆例演团拜戏,合肥李文忠公鸿章、寿州孙文正公家鼐均在座。演至□□□戏,秦桧出台,鸣锣喝道,颇占势力。李文忠公戏指谓孙文正公云:「燮翁,你看状元有如此之阔绰。」孙文正公亦戏答曰:「实因位至宰相,始能如此阔绰耳。」时孙文正公尚未入阁,故有是言。后先文庄公闻之云:「孙燮翁素主和平,此语亦太重矣。状元在京非止一人,议和无第二人,不能以此回敬也。」李文忠公入阁办事,在京数年。孙文正公偶有相燕之时,恒就李文忠公私寓,以免往来操劳。当时朝野士大夫,无不颂孙文正公之谦德云。

  约言
《礼记》「故君子约言」,《公羊传》「若夫约言为信」,孔颖达《春秋正义序》「约言示制,推以知例」,《疏》「约少其言,以示法制」。声木谨案:予素不谨于言,幼时曾以「约言」名斋,今虽年老,仍书于此,以自警惕。

  王庚论士风语
甲子十二月廿四日,《东南晚报》第壹百拾壹号内,载王揖唐致王铁珊讯,中有云:「近顷士风不靖,名家子弟易入歧途。有严师保以教督之,先入为主,慎植初基,涉世以后,或不为邪说诐行所转移。社会多一规矩人,国家即收一分宁谧之效。其机至捷,其用至广,而要旨皆自闾左塾序中来也。」云云。声木谨案:不意当此时势,犹有知是非邪正,教子弟从严,须慎植初基之理,真众鸟啁啁中,难得一凤之鸣矣。

  袁景澜宫词
袁景澜亦名学澜,字文漪,元和人,诸生。其诗沈博绝丽,瓣香于三李,为道咸间一作家。撰《适园诗集》五十二卷,钞本,中或称《杏花春雨楼[集]》,亦称《听香楼集》。中有《十国宫词》、《春秋乐府》,俱百首,《姑苏竹枝词》,前后贰百首,俱可析出单行,云云。见董康《书舶庸谈》。声木谨案:予素喜搜罗宫词,拟编《续十家宫词》、《广十家宫词》。如能多收,不妨《再续》《三续》,《再广》《三广》也。

  文辉罢官原委
文友石方伯辉,满洲正蓝旗人,官至江西布政使。其胞侄女为恭忠亲王福晋。其任赣藩时,适湘乡曾文正公国藩任江督,新宁刘忠诚公坤一任赣抚。刘忠诚于同治年间及光绪初年在官时,颇有厉精图治之称,于方伯心弗善也,又知其有奥援,乃于年终密考时劾之。时恭忠亲王方绾枢府,寝其事不下。刘忠诚公三年密考皆如此,仍不得去位,又转恳曾文正公加考言之,复不能去。适其时各省大计,乃填入「疲软不能任事」,露劾于外。恭忠亲王仍主枢府,见之曰:「如是,不能不去矣。想文某亦太难也。」方伯后任,即先文庄公交卸时大发毷氉,谓中丞不当以大计令之去位。刘忠诚公亦告先文庄公云:「我三次考,江督一考,皆考不去文某,可以知其奥援之大矣。」

  张作霖演说语
甲子□月□□日,上海《申报》载张作霖对京直绅商之演说,中有云:「我的学堂,根本要讲道德,读孔子的书,从伦常上做起。象共产非孝这种学说,到我东三省,是要鎗毙的。我平日对于家庭,纯是专制,惟我独尊。若家庭不能统一,还能治一省么。我的儿子,现在已当了旅长,见了我,气都不敢出。他对我说话,要先看我的颜色,若我颜色不对,他就不敢开口。什么平等自由,还早着咧。」云云。声木谨案:此数语,真当今学堂之药石,家庭之龟鉴也。不谓生兹乱世,绿林魁首,犹懂得正经道理,所言无悖于圣贤若此。其言行若有与此相反者,真犬豕之不若,盗贼所不屑为者矣。

  孙家鼐等言皇室情形
寿州孙文正公家鼐,在毓庆宫行走十余年,告先文庄公云:「帝王读书,读一时,即休息一时。其休息另在一室,有太监伺候。」宗室歧子惠将军元,亦告先文庄公云:「皇子吃乳,照例每人雇乳媪八人,由太监监视,每媪只吃数口。」云云。所言皆确凿可信,异于齐东野语。

  李鸿章致死之由
光绪庚辛之间,合肥李文忠公鸿章以议和居京,气体已衰,而饮啖甚豪。其家中虑其食多,恒量为裁制,文忠转不悦,常因食多致疾。西医属其不必多食,不听,属其不必食某物,亦不听。又属其万不可食糯米物,本日即饱食,次日仍自告西医。时合肥郑魁士总戎国俊亦在京,时至贤良寺行馆,文忠常属其私购食物,藏于袖管带来。每总戎来见,文忠必尽逐诸客,幕客多戏谓之袖筒相会。有言其喜吃而不能多,为胃强脾弱之证。文忠闻之,大为不悦,曰「或者如是」。病故之前十日,因食多,致疾甚厉。西医因屡进忠言不听,直告之曰:「中堂再如是乱吃,必须死矣。」文忠不听而去语人曰:「西医之言何戆也。」又逾七日,西医已谓万不能治。文忠之如夫人莫氏,即季皋侍郎经迈之生母,犹日求单方服之,未二日即病故。西医有见文忠之足指者,谓其足之二指,驾于大指三指之上,为五洲所未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