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

秦宫
秦宫者,汉大将军梁冀之嬖奴也。宫年少,而兼有龙阳、文信之姿。冀与妻孙寿争幸之。李长吉为诗云:

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楼头曲宴仙人语,帐底吹笙香雾浓。
人间酒暖春茫茫,花枝入帘白日长。
飞窗复道传筹饮,午夜铜盘腻烛黄。
秃衿小袖调鹦鹉,紫绣麻霞踏哮虎。
折桂销金待晓筵,白鹿青苏半夜煮。
桐英永巷骑新马,内屋凉屏生色画。
开门烂用水衡钱,卷起黄河向身泻。
皇天厄运犹曾裂,秦宫一生花底活。
鸾篦夺得不还人,醉睡氍毹满堂月。
曹肇
曹肇有殊色,魏明帝宠爱之,寝止恒同。尝与帝戏,赌衣物,有不获,辄入御帐服之径出。其见亲宠类如此。
丁期
丁期婉娈,有容采,桓玄宠嬖之。朝贤论事,宾客聚集,恒在背后。坐食毕,便回盘与之。期虽被宠,而谨约不敢为非。玄临命之日,期乃以身捍刃。
郑樱桃
郑樱桃者,襄国优童也,艳而善淫。石虎为将军,绝嬖之。以樱桃谮,杀其妻某氏。后娶某氏,复以樱桃谮杀之。唐了颀有《郑樱桃歌》,误以为妇人,且不得其实,第取其辞耳。歌曰:
石季龙,僭天禄。擅豪雄,美人姓郑名樱桃。
樱桃美颜香且译,娥娥侍寝专宫掖。
后庭卷衣三万人,翠眉清镜不得亲。
官军女骑一千匹,每花照耀漳河春。
织成花映红纶巾,红旗掣曳卤簿新。
鸣鼙走马接飞鸟,铜钹琴瑟随去尘。
凤阳重门如意馆,百尺金梯倚银汉。
言富贵不可量,女为公主男为王。
赤花双簟珊瑚床,盘龙斗帐琥珀光。
淫昏伪位神所恶,灭不香陵终不悟。
邺城苍苍白露微,世事翻覆黄云飞。
慕容冲
初,秦主荷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长安。又谣曰:“凤凰凤凰止阿房。”坚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于阿房城以待之。冲后为寇,止阿房军焉。坚使使遗冲锦袍一领,称诏 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问卿远来,草创得无劳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怀。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变?”冲命詹事答之,亦称:“皇太后有令,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荷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坚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王确
王僧达为吴郡太守,族子确,少美姿容,僧达与之私款甚昵。确叔父休,永嘉太守,当将确之郡,僧达欲逼留之。确知其意,避不往。僧达潜于所住后作大坑,欲诱确来则杀埋之,从弟僧虔知其谋,禁诃乃止。
陈子高
陈子高,会稽山阴人也。世微贱,业织履为生。侯景乱,子高从父寓都下。是时子高年十六,尚总角,容貌艳丽,纤妍洁白如美妇人。螓首膏发,自然蛾眉。见者靡不啧啧。即乱卒挥 白刃,纵挥间噤不忍下,更引而出之数矣,陈司空霸先时平景乱,其从子清以将军出镇吴兴,子高于淮诸附部伍寄载求还乡。 
见而大惊,问曰:“若不欲富贵乎,益从我?”子高许诺。子高本名蛮子,嫌其俗,改名之。颇伟于器。既乍幸,子高不胜,啮被,被尽裂。欲且止,曰:“得无创巨汝耶?”子高曰:“身是公身也,死耳亦安敢爱!” 
愈益爱怜子。子高肤理色泽,柔靡都曼,而猿臂善骑射,上下若风。性恭谨,恒执佩身刀及待酒炙。性急,有所恚,目若虎,焰焰欲咬人,见子高则立解。子高亦曲意附会得其欢。尝为诗赠之曰:

昔闻周小史,今歌明下童。
玉廛手不别,羊车市若空。
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

且曰:“人言吾有帝王相,审尔,当册汝为后,但恐同姓致嫌耳。”子高叩头曰:“古有女主,当亦有男后。明公果垂异恩,奴亦何 辞作吴孟子耶!” 
大笑。日与狎,未尝离左右。既渐长,子高之具尤伟。尝抚而笑曰:“吾为大将,君副之,天下女子兵,不足平也。”子高对曰:“政虑粉阵饶孙吴。非奴铁缠,王江州不免落坑堑耳。”其善酬接若此。 
梦骑马登山,路危欲堕,子高推捧而升。将任用之,亦愿为将,乃配以宝刀,备心腹。
王大司马僧辩下京师,功为天下第一。陈司空次之,僧辩留守石头城,命司空守京口,推以赤心,结廉商之分。且为第三子,约娶司空女。有才貌,尝入谢司空,女从隙窗窥之,感想形于梦寐。谓其侍婢曰:“世宁有胜王郎子者乎?”婢曰:“昨见吴兴东阁日直陈某,且数倍王郎子。”盖是时解郡佐司空在镇。女果见而悦之,唤欲与通。子高初惧罪,谢不可,不得已,遂私焉。女绝爱子高,尝盗其母阁中珠宝与之,价值万计。又书一诗曰《团扇》,画比翼鸟其上,以遗子高曰:
人道团扇如圆月,侬道圆月不长圆。
愿得炎州无霜色,出入欢袖百千年。

事渐泄,所不知者司空而已。会王僧辩有母丧,未及为礼娶。子高常恃宠凌其侣,因为窃团扇与,且告之故,忿恨以语僧辩,用他事停司空女婚。司空怒,且谓僧辩之见图也,遂发兵袭僧辩并其子,缢杀之,率子高实为军锋焉。自是子高引避不敢人。知之,仍领子高之镇。女以念极,结气死。司空为武帝崩,后从犹子入嗣大统。子高为右卫将军散骑常侍,积功封文招县子。废帝时,坐诬谋反诛。人以为隐报焉。
王韶
王韶字德茂,少美丽,善姿首。初袭父封都乡侯,为太子舍人,累迁郢州刺史。韶其为幼童,庾开府信爱之,有断袖之欢,衣食所资,皆信所给。遇客,韶亦为信侍酒。后为郢州。信西上江陵,途经江夏,韶接信甚薄,坐青油幕下,引信入宴,坐信别榻,有自矜色。信稍不堪,因酒酣,乃径上韶床,践榻肴馔,直视韶面,谓曰:“官今日形容,大异畴昔。”宾客满座,韶甚惭耻。

艳异编卷三十二妖怪部一
白猿传
梁大同未,遣平南将军蔺钦南征,至桂林,破李师古、陈彻。别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悉平诸洞,深入险阻。纥妻纤白甚美。其部人曰:“将军何为挚丽人经此地?有神,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宜谨护之。”纥甚疑惧,夜勒兵环其庐,匿妇密室中,谨闭甚固,而以女奴十余伺守之。再夕,阴风晦黑,至五更,寂然无闻。守者怠而假寐,忽若有物惊悟者,即已失妻矣。关扃如故,莫知所出。出门山脸,咫尺迷闷,不可寻逐。迨明,纥无其迹。绝大愤痛,誓不徒还。因辞疾,驻其军,日往四通,即深凌险以索之。既逾月,忽于百里之外丛问,得其妻绣履一只,虽浸雨濡,犹可辨识。纥尤凄悼,求之益坚。选壮士三十人,持兵负粮,岩栖野食。又旬余,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渡。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声。扪萝引,而陟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迥岑寂,杳然殊境。东向石门,有妇人数十,帔服鲜泽,瘪游歌笑,出入其中,见人皆慢视迟立,至则问曰:“何因来此?”纥具以对。相视叹曰:“贤妻至此月余矣,今病在床,宜遣视之。”入其门,以木为扉,中宽辟若堂者三四,壁设床,悉施锦荐。其妻卧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纥就视之。回眸一睇,即疾挥手令去。诸妇人曰:“我等与公之妻,比来久者十年。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幸其未返,宜速避之,但求美酒两斛,食犬十头,麻数十斤,当相与谋杀之,其来必以 正午后。慎勿太早,以十日为期。”因促之去。纥亦遽退,遂求醇醪与麻、犬,如期而往。妇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醉必骋力,俾吾等以彩练缚手足于床,一踊皆断。常纫三幅,则尽力不解。令麻隐帛中束之,度不能矣。遍体皆如铁,惟脐下数寸,常护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指其旁一岩曰:“此其食凛,当隐于此,静而伺之。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计成,招之即出。”如其言,屏气以俟,日晡,有物如匹练,自他山下,透至若飞,径入洞中。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见犬惊视,腾身执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饱。妇人竟以玉杯进酒,谐笑甚欢。既饮数斗,则扶之而去,又闻嬉笑之音。良久,妇人出招之,乃持刃而入。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目光如电。竟兵之,如中铁石。刺其脐下,即饮刃,血射如注。乃大叹咤曰:“此天杀我,岂尔之能。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言绝乃死。搜其藏,宝器丰积,珍羞盈品,罗列几案。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备。名香数斛,宝剑一双,妇人三十辈,皆绝色。久者至十年,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又捕采惟止其身,更亡党类。但盥洗,着帽,加白袷,被素罗衣,不知寒暑。遍身白毛,长数寸。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已则置石磴下。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饮其血。日始逾午,即然而逝。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所需无不立得。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寝寐。言语淹详,华旨会和。然其状,即暇狸之类也。今岁木落之初,忽沧然言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前月哉生魄,石灯生火,焚其简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今有子,死期至矣。”因顾诸女,仇澜者久之,且曰:“此山复绝,未尝有人至。上高而望,绝不见樵者,下多虎狼怪兽。今能至者,非天假之何耶?”纥即取宝玉珍丽,及诸妇人以归,犹有知其家者。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后纥为陈武帝所诛。纥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唐欧阳率更貌寝,长孙太尉嘲之,有“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猕猴”之语,后人缘此遂托江总撰传以诬之。盖艺家游戏三昧,如毛颖芙华之流尔。大抵唐人喜著小说,刻意造怪,转相拟述,岂非文华极盛之弊乎?吾党但贵其资谈,微供谐噱,安问其事之有无。
袁氏传
广德中,有孙恪秀才者,因下第,游于洛中。至魏王池侧,忽有一大第,土木皆新,被路人指云,此袁氏之第也。恪径往叩扉,无有应者。户侧有小房,帘帷颇洁,谓伺客之所。恪遂摹帘而入。良久,忽闻启关者,一女子光容鉴物,艳丽惊人。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兰芳灵濯,玉莹尘清。恪疑主人之处子,但潜窥而已。女摘庭中之萱草,凝思久立,遂制诗曰:
彼见是忘忧,此看同腐草。
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

吟讽既毕,容色惨然。因来褰帘。忽睹恪,遂惊惭入户,使青衣诘之曰:“子何人,而向于此?”恪乃语是税居之士,曰:“不幸冲突,颇益惭骇。幸望陈达于小娘子。”青衣具以告。女曰:“某之丑劣,况不修容,郎君久帘帷,当尽所睹,岂敢更回避耶?使郎君少顷内厅,当暂饰妆而出。”恪慕其容美,喜不自胜。语青衣曰:“谁氏之子?”曰:“故袁长官之女。少孤,更无姻戚,惟与妾辈三五人据此第耳。小娘子见未适人,且求售也。”良久,乃出见格。美艳愈于向者所睹。命侍婢进茶果,曰:“郎君既无舍第,便可迁囊橐于此厅院中。”指青衣谓恪曰:“小有所需,但告此辈。”恪愧荷而已。恪未室,又睹女子之婉丽如是,乃进媒而请之。女亦欣然相受。遂纳为室。
袁氏富足,巨有金增。而恪久贫,忽车马焕赫,服玩华丽,颇为亲友之疑讶,多来诘格。恪竟不实对。格因骄倨,不求名第,日洽豪贵,纵酒狂歌。如此三四岁,不离洛中。忽遇表兄张闲云处士,格谓曰:“既久睽间,颇思从容。愿携衾绡,一永宵话。”张生如其所约。及夜永将寝,张生握属手,密谓之曰:“老兄于通门,曾有所授。适观弟词色,妖气颇浓。未审别有何所遇?事之周细,必愿见陈,不然者,当受祸耳。”格曰:“不肖未有所遇。”张生又曰:“夫人禀阳精,妖气阴受。魂掩魄尽,人则长生;魄掩魂销,人则立死。故鬼怪无形,而全阴也;仙人无影,而全阳也。阴阳之盛衰,魂魄之交战,在体而微有失位,莫不表白于气色。向观弟神形,阴侵阳位,邪于正府,真精已耗。识用渐隳,律液倾输,根蒂浮动,骨将化上,颜非渥丹人必为怪异所铄。何坚隐而不剖其由也。”恪方惊悟。遂陈娶纳之因。张生大骇曰:“即此是也,其奈之何?”又曰:“弟之忖度,何以为异?”恪曰:“岂有袁氏海内无瓜葛之亲哉?又辩慧多能,如是以为验。”遂告张曰:“某一生遭,久处冻馁。因兹婚娶,颇似苏息,不能负义,何以为什?”张生大怒曰:“大丈夫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传云:妖由人兴,人无妖焉,妖不自作,且义与身孰亲?身受其灾,而顾其鬼怪之恩义,三尺童子,尚以为不可,何况大丈夫乎!”又曰:“吾有宝剑,亦干将之俦亚也。况有魍魉,见者灭没,前后神奇不可备数。诘朝奉借,倘携密适,必睹其狼狈。不下昔日回君携宝镜而照鹦鹉也。不然者,则必被恩爱所迷耳。”
明日,恪遂受剑。张生告去,执手曰:“善伺其便。”恪遂携剑隐于室内,而终有难色。袁氏俄觉,大怒,而谓恪曰:“子之穷愁,我使畅泰。不顾恩义,遂兴非为,如此用心,且犬彘不食其余,岂能立节行于人世也?”恪即被责,惭颜息虑,叩头曰:“受教于表兄,非宿心也。愿以歃血为盟,更不敢有他意矣。”因雨泣伏地。袁氏遂搜得其剑,寸折之,若断轻藕耳。恰愈惧,似欲奔迸。袁氏乃大笑曰:“张生一小子,不能以道义诲其表弟,使行其凶毒,来当辱之。然观子之心,的应不如是。然吾匹君已数岁,夫子何虑哉?”恪方稍安。后数日,因出遇张生,曰:“奈何使我撩虎须,几不脱虎口耳。”张生问剑之所在,具以实对。张生大骇曰:“非吾所知也。”深惧而不敢来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