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

有客初北逐,驱驰次太原。
太原有佳人,神艳照行云。
座上转横波,流光注夫君。
夫君意荡漾,即日相交欢。
恩情非一词,结念誓青山。
生死不变易,中诚元间言。
此为太学徒,彼属北府官。
中夜欲相从,严城限军门。
白日欲同居,君畏他人闻。
忽如陇头水,坐作东西分。
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
本朝达京师,回驾相追攀。
宿约始乖阻,巧笑安能干。
防身本苦节,一去何由还。
后生莫沉迷,沉迷丧其真。
武昌妓 (原书无目有文)
韦蟾廉问鄂州,及罢任,宾僚盛陈祖席。蟾遂书《文选》句云:“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以笺毫授宾从,请续其句。座中怅望,皆思不属。逡巡,女妓泫然起曰:“某不才,不敢染翰,欲口占两句。”韦大惊异,令随口写之:“武昌无限新栽柳,不见杨花扑面飞。”座客无不嘉叹。韦令唱作“杨柳枝”词,极欢而散。赠数十,纳之。翌日,共载而发。
薛宜寮
薛宜寮,会昌中为左庶子,充新罗册赠使。由青州泛海,船频阻恶风雨,至登州,却漂回,泊青州,邮传一年。薛寓乌汉贞尤加待遇。有籍中饮妓段东美者,薛颇属意。连帅置于驿中。是春,薛发日,祖筵,呜咽流涕,东美亦然。乃于席上留诗曰:
阿母桃花方似锦,王孙草色正如烟。
不须更向沧溟望,惆怅欢情恰一年。

薛到外国,未行册礼,旌节晓夕有声,旋染疾。谓判官苗甲曰:“东美何故频见梦中乎?”数日而卒。苗摄大使行礼。薛旋榇回及春州,东美乃请告至驿,素服执奠,哀号抚柩,一恸而卒。情缘相感,颇为奇事。
戎星
韩晋公幌镇浙西,戎星为部内刺史。郡有酒妓,善歌,色亦闲妙,昱情属甚爱。浙西乐将闻其能,白,召置籍中。昱不敢留。俄于湖上为歌词以赠之,且曰:“至彼令歌,必首唱是词。”既至,韩为开筵,自持杯,命歌送之,遂唱戎词云:
好去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人情。
黄鸳久住浑相恋,欲别频啼四五声。
曲既终,韩问曰:“戎使君于汝寄情耶?”妓惊然起立潸然泪下,随告。韩令更衣待命。席上为之忧危。韩召乐将责曰:“戎使君名士,留情郡妓,何故不知而召置之?成予之过!”乃十笞之。命与妓百缣,即时归之。
刘禹锡
刘尚书禹锡罢和州,为主客郎中。集贤学士李司空,罢镇在京。慕刘名,尝邀至第中,厚设饮馔。酒酣,命妙妓歌以送之。刘于席上赋诗曰: 
梳头官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李因以妓赠之。
杜牧
唐中书舍人杜牧,少有逸才,下笔成咏。弱冠擢进士第,复捷制科。牧少隽,性野放荡,虽为检刻,而不能自禁。会丞相牛僧孺出镇扬州,辟节度掌书记。牧供职之外,惟以宴游为事。
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耀罗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珠翠填咽,邈若仙境。牧常出没驰逐其间,无虚夕。复有卒三十人,易服随后,潜护之,僧孺之密教也。而牧自谓得计,人不知之,所至成欢,无不会意。如是且数年。及徽拜侍御史,僧孺于中堂饯之,因戒之曰:“以侍御概远驭,固当自极夷涂,然常虑风情不节,或致尊体乖和。”因谬曰:“某幸常自检守,不致贻尊忧耳。”僧孺笑而不答,即命侍儿取一小书簏,对牧发之,乃街卒之密报也。凡数十百,悉曰:某夕杜书记过某家,无恙。某夕宴某家,亦如之。牧对之大惭,因泣拜致谢,而终身感焉。故僧孺之薨,牧为之志,而极言其美,报所知也。牧既为御史,久之,分务洛阳。时李司徒听,罢镇闲居,声妓豪华,为当时第一。洛中名士,咸谒见之。李乃大开宴席。当时朝客高流,无不臻赴。以牧持宪,不敢邀致。牧遣座客达意,愿预斯会。李不得已驰书。方对酒独酌,亦已酣畅,闻命遽来。时会中已饮酒,妓女百余人,皆绝艺殊色。牧独坐南行,瞪目注视,引满三卮,问李云:“闻有紫云者孰是?”李指示之。牧凝睇良久曰:“名不虚得,宜以见惠。”李俯而笑,诸妓亦皆回首破颜。牧又自饮三爵,朗吟而起曰: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
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粉面一时回。

意气闲逸,旁若无人。牧又自以年渐迟暮,常追赋感旧诗曰: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情。
十年一觉扬州萝,赢得青楼薄幸名。

又曰:
船一棹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
今日鬓丝掸榻畔,茶烟轻肠落花风。
太和未,牧复自侍御史出佐沈传帅江西宣州幕。虽所至辄游,而终无属意,咸以非其所好也。及闻湖州名郡,凤物妍好,旦多奇色,因甘心游之。湖州刺史于乙,牧素所厚者,颇喻其意。及牧至,每为之曲宴周游。凡优姬娼女,力所能致者,悉为出之。牧注目凝视曰:“美矣,未尽善也。”乙复候其意。牧曰:“原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合,某当闲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乙大喜,如其言。至日,两岸观者如堵。迫暮,竟无所得,将罢,舟舣岸。于丛人中,有里姥引鸦头女,年十余岁矣。牧熟视之,曰:“此真国色,向诚虚设耳。”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姥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姥曰:“他年失信,复当何如?”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乃从所适可矣。”姥因许诺,因以币结之,为盟而别。故牧归朝,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未敢发。寻拜黄州、池州,又移睦州,皆非意也。牧素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笺干墀,乞守湖州。意以弟头目疾,冀于江外疗之。
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则已十四年矣。所约者,已从人三载,而生三子。牧既即政,亟使召之。夫母惧其见夺,携幼以往。牧因诘其母曰:“曩既许我矣,何为反之?”母曰:“向约十年,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已三年矣。”牧因取其载词视之,俯首移晷曰:“其词也直,强之不祥/乃厚为礼而遣之。因赋诗以自伤曰: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惜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张又新
李相绅镇淮南。张郎中又新罢江南郡,素与李构隙。事在别录时,于荆溪遇风,漂没二子。悲戚之中,复惧李之仇己,投长笺自首谢。李深悯之,复书曰:“端溪不让之词,愚罔怀怨。 荆浦沉沦之祸,鄙实悯然。”乃厚遇之,殊不屑意。张感铭致谢,释然如;日交。李与张宴,必极欢醉。张尝为广陵从事,酒妓尝好致情,而终不果纳。至是二十年,犹在席间,张悒然如将涕下。李起更衣,张以指染酒,题词盘上。妓深晓之。李既至,张持杯不乐。李觉之,即命妓歌以送酒。遂唱是词曰:
云雨分飞二十年,尝时求梦不曾眠。
今来头白重相见,还上襄王筵。

张醉归,李令妓夕就张。
张与杨虔州齐名,友善。杨妻李氏,即相之女,有德无容。杨未尝意,敬待特甚。张尝语杨曰:“我少年成美名,不优仕宦,惟得美室,平生之望斯足。”杨曰:“必求是,但与同好,必谐君心。”张深然之。既婚,殊不惬心。杨以笏触之曰:“君何太痴?”言之数四。张不胜其忿,回应之曰:“与君无间,以清告君,君误我如是。何谓痴?”杨历数求名从宦之由曰:“岂不与君皆同耶?”曰:“然。”“然则我得丑妇,君讵不闻我耶?”张色解,问:“君室何如我?”曰:“特甚。”张大笑,遂如初。张既成家,乃作诗曰:
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
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周韶
杭妓周韶、胡楚、龙靓,皆有诗名。韶好蓄奇茗,尝与蔡君谟斗胜之。苏子容过杭,太守陈述古饮之,召韶佐酒。韶因 子容求落籍。子容指檐间白鹦鹉曰:“可作一绝。”韶援笔择曰:陇上巢空岁月惊,忍看回首自梳翎。
开笼若放雪衣去,长念观音般若经。

时韶有服衣白,一座笑赏。述古遂令落籍。时楚、靓皆同席。楚赠之诗云:
淡妆轻素鹤翎红,移人朱栏便不同。
应笑西湖旧桃李,强匀颜色待春风。

靓诗云:桃花流水本无尘,一落人间几度春。
解佩暂酬交甫意,濯缨还见武陵人。
秀兰
苏子瞻守钱唐。有官妓秀兰,天性黠慧,善于应对。湖中有宴会,群妓毕至,惟秀兰不来。遣人督之,须臾方至。子瞻问其故,具以发结沐浴,不觉困睡。忽有叩门声,急起而问之,乃乐营将催督也。非敢怠忽,谨以实告。子瞻亦恕之。坐中一少年,属意于兰。见其晚来,恚恨未已,责之曰:““必有他事,以此晚至。”秀兰力辩,不能让之怒。是时,榴花盛开,秀兰以一枝籍手告,其怒愈甚。秀兰收泪元言。子瞻作词以解之,怒始息。其词曰:

乳燕飞华屋,悄元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绢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门外谁来推绣户?在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浓艳 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被西风惊绿。若待得 君来,向花前对酒不忍筋。共粉泪,两籁籁。
琴操
苏子瞻守杭日,有妓名琴操,颇通佛书,解言辞。子瞻喜之。一日游西湖,戏语琴操曰:“我作长老,汝试禅。”琴操敬诺。子瞻问曰:“何谓湖中景?”对曰:“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何谓景中人?”对曰:“裙拖六幅滞湘水,鬓锁巫山一段云。”“何谓人中意?”对曰:“随他扬学士,鳖杀鲍参军。”操问:“如此究竟如何?”子瞻曰:“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操于意下大悟,遂削发为尼。
西阁寄梅记(原书无目有文)
朱端朝,字廷之。宋南渡后,肄业上庠,与妓马琼琼者往来。久之,情爱稠密,马屡以终身之托为言。朱虽曰从,而心不许之,盖以妻性严谨,不敢主盟,非薄幸也。端朝文华富瞻,琼琼知其非白屋久居之人,遂倾心。凡百费用,皆琼琼给之。时秋试高中,捷报之来,琼琼喜而劳之。端朝乃淬励省业,以决春闱之胜。既而到省惬意。翌日揭榜,果中优等。及廷对之策,失之太洁,遂置下甲,初注授南昌尉。琼琼力致恳曰:“妾风尘卑之人,荷君未这弃去。今幸荣登仕版,行将云泥隔绝,无复奉承枕席。妾之一身,终沦弃矣,诚可怜悯,欲望君与谋脱籍之计,永执箕帚。然固君内政严谨,妾当小心伏事,无敢唐突。万一脱此业缘,受赐于君,诚不浅浅耳。且妾之箱箧稍充,若与力图去籍,诚为不难。”端朝曰:“去籍之计,固可主张。但恐不能与家人相处,使其无妒忌之态。端朝为什,亦不至今日。盛意既浓,沮之则近无情,从之则虞有辱。然既出汝中心,即容与调护。先人数语,使其和同柔顺,庶彼此得以相安。否则端朝之计,无所施矣。”
一夕,端朝因间谓其妻曰:“我久居学舍,虽近得一小官,外人诚有助焉。且我家贫,急于干禄,岂得待数年之缺。我所得一官,实出妓子马琼琼之赐。今彼欲倾箱箧,求托于我,仍谋去籍,彼亦能小心迎合人意,脱彼于风尘之间,此亦仁人之恩也。”其妻曰:“君意已决,亦复何辞。”端朝喜,谓琼琼曰:“初畏家人不从,吾言词一叩之,乃欣然相许。”端朝于是宛扩求托,而琼琼花籍亦得脱去 。琼遂搬囊案与端朝俱归其家。
既至门,其正室一见如故。端朝自是得琼琼所携,而家遂稍丰。因整理一区,中辟二阁,以东西匾名,东阁正室居之,乃令琼琼处于西阁,后止有东西阁相通同处。倏经三载,缺期已满,迓吏前至。端朝以路远俸薄,不肯携累,乃单骑赴任。将行,置酒与东西阁相宴,因属曰:“凡此去或有家信来往,东阁西阁不能别书,止混同一缄。复书亦如之。”言毕,端朝独之南昌,在路登涉稍艰。
既到南昌,参州交印,谒庙受贺,复礼人事方毕,而巡警继至。倏经半载,乃得家信。止东阁有书,而西阁元之。端朝亦不介意。复书中但谕及东阁宽容之意,仍指西阁奉承之勤。书至,竟不及见,且曰县尉之行也。尝曰作书回字,当与二阁共之。今乃不获睹,此何意也?东阁开言颇嫉之,欲去而未可,西阁乃密遣一仆,厚给裹足,授以书嘱之曰:“勿令东阁孺人知之。”及书至南昌,端朝开缄,绝无一字,止见雪梅扇面而已。因反复观玩,及于后,写一词,名《减字木兰花》云:

雪梅妒色,雪把梅花相抑勒。
梅性温柔,雪压梅花怎起头。
芳心欲诉,全仗东君来作主。
传语东君,早与梅花作主人。

端朝详味词中之意,则知西阁为东阁摧挫可知矣。自是坐卧不安,日夜思欲休官,赋归去来之计。盖以侥幸一官,皆西阁之力,不忘本也。后竟以寻医为名,而弃官归来。
既至家,而东西二阁相与出迎,深怪其未及书考,忽作归计。叩之不答。既而端朝置酒,会二阁而言曰:“我侥幸一官”羁迷千里,所望二阁在家和顺相容,使我居官少安。昨日见西阁所寄梅扇后书《减字木兰花》一首,读之使人不逞寝食,吾安得而不归哉!”东阁乃曰:“君今仕矣,且与妾判断此事,据西阁词中所说,梅花孰是?”端朝曰:“此非口舌所能剖判。当取纸笔来,书其是非曲直”。遂作《浣溪沙》一阕,以示二阁云:
梅正开时雪正狂,两般幽韵孰优长?
且宜持酒细端详。
梅比雪花多一出,雪如梅蕊少些香。
花公非是不思量。

自后二阁欢会如初,而端朝亦不复出仕矣。

艳异编卷二十八妓女部三
张怡云 张恰云,能诗词,善谈笑,艺绝流辈,名重京师。赵松雪、商正叔、高富山皆为写怕云图以赠,诸名公题诗殆遍。姚牧庵、阎静轩每于其家小酌。一日,过钟楼街,遇史中丞。中丞下道,笑而问曰:‘二先生所往,可容侍行否?”姚云:“中丞上马。”史于是屏驺从,速其归携酒馔,因与造海子上之居。姚与阎呼曰:‘抬云,今日有佳客,此乃中丞史公子也。我辈当为尔作主人。” 张便取酒先寿史,且歌“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水调歌》 一阕。史甚喜。有顷,酒馔至,史取银二锭酬歌。席终,左右欲撤酒器,皆金玉者。史云:“休将去,留待二先生来此受用。”其赏音有如此者。又尝佐贵人樽俎,姚、阎二公在焉。姚偶言。‘暮秋时”三字,阎曰:“抬云续而歌之。”张应声作《小妇孩儿》,且歌且续曰:“暮秋时,菊残犹有做霜枝,西风了却黄花 事。”贵人曰:“且止。”遂不成章。张之才亦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