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谈


  莫廷韩谐语

  莫廷韩过袁履善先生。适村人献枇杷果,误书作“琵琶”字,相与大笑。某令君续至,莫避去。令偶谓:有莫君不可得见也。先生曰:正在此。因出见,而笑容尚在面孔。令君以为问,先生道其故。令君曰:“琵琶不是这枇杷。”先生曰:“只为当年识字差。”莫即云:“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令君赏誉再三,遂定交莫逆。文孟大冶谈。

  杨循吉水仙子词

  姑苏杨循吉罢部郎归,作《水仙子》词,江左风流,清味毕见矣。曰:“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草庵儿不用高和大,会清标岂在繁华!纸糊窗,柏木塌,挂一幅单条画,供一枝得意花。自烧香,童子煎茶。”

  罗殿元人字令

  罗殿元念庵,与邹公、某公,有寺观之集。行令,期据目前不用陈语。邹曰:“祖师买巾,价只要轻,以是买不成,披发到于今。”某曰:“玉皇买伞,价只要减,以是买不成,头顶一片板。”罗曰:“观音买鞋,价只要捱,以是买不成,赤脚上莲台。”

  子路令

  有人为令云:“子路百里负米,不知熟米糙米若是熟米,子路不对;若是糙米,子路请祷。”一人云:“子路宿于石门,不知开门闭门若是开门,由也升堂;若是闭门,子路拱而立。”

  袁履善先生谑

  淞江袁履善先生,贰黄郡时,天台应公为守,先生善谑,因事谓应公曰:“公是范仲淹。”公问故,先生曰:“吾乡督学使试诸生,题为《范仲淹请营洛阳》,一生白丁不省,首一句即曰:『范仲淹奸人也。』学使大诧曰:『范公一代伟人,而奸称之乎!』遂出革此生。”应公大笑。

  先生在郡,尝摄黄邑,点里老九十四人名。一见,稍屈指计之,即曰:内少几人。数之果然。又于宾筵,计所设香果,日:此笼几十几枝。数之,又果然。拳枚著有拇经,千百不差,人以为挟术。予私问之,曰:“非也,但心机巧耳。”后乃游于白门,与张进士大来,为鸡鸣寺冯虚阁之集,阁中刻有对联极冗。先生行酒,即以对中字,不欲联,不欲倒,成四言诗一绝。咄嗟!而辨天理致,真是异才。笫其诗文,不按古,以速为奇,恐后世无称焉。先生亦自知而不能违所好,可惜也。

  韩中丞口令

  大中丞顾公及韩公雍占令行酒,要上下两旁人字,尾带俗语二句。顾公曰:“伞字,上有一大人,下有四小人。有福之人人服事,无福之人服事人。”韩公曰:“爽字,中有一大人,傍有四小人。人前莫把人来说,那个人前不说人。”

  倪云林画

  金陵杨一渊,尝入一寺赴其僧饭。先从厨入,见上壁糊一纸画,为倪云林真迹。纸理深入泥滓,重以烟熏,大惊诧。释饭,竟日力揭得。时姑苏汤生以裱制闻,因持往乞制。汤生砥垢出墨,呵气造纸,俯仰一月制成。归,张之堂上。金陵诸公兢来观画,门无虚轨。有尚宝卿某公频来,不辍一日。间杨出,自往借归己属。盛山人仲交与杨议价,捐七十金始得。杨犹怏怏,若置宝于怀而失之也。杨嗜游,足迹遍天下,称“铁脚”。盛名时泰,弃明经选,饕于山水,矫然尘表,可称真隐。曩予游南雍,与二公交,最习闻其事。此画已消骨亡有,一入杨目,再落汤手,遂成夜光。苏长公于已书曰:此纸可劖钱祭鬼,五百年后,当享百金之价。此画即欲劖钱,不可得。未及二百年,已享百金。物之遇不遇如此。

  黄鹤楼重灾

  丁酉十月四日之夜,黄鹤楼重灾。火起城外小家,会飓风大吼,火乘其势,飞越城楼、县治,遂及鹤楼,一时灰烬。鹤楼从云中鼓风焰,所着处千八百家,不属而焚,远迩股栗。然芦堆茅宇,相属逼轧,又皆不焚。先是江夏令叶公,梦赤发鬼侍案头;又于卧塌拾一石,热可炙手,兆已先见。又先一岁,所东门黄鹤山白气自地起,弥日亘天。而鹤楼后山岸旧嵌有石碑,为昔人文字,不知何由放光如烔镜,能照隔江城阁、风帆;云树晓暮,随目光出没处,湛湛可辨。游观者,倾城人皆以为祥,竟不测其义矣。灾后,予过鄂,有诗和诸公之作,吊之曰:“祝融肆青赭蓬莱,缥渺危楼尽化灰。几朵红云从鹤驭,一时赤甲见龙来。画梁天上销文杏,玉笛城中断落梅。i运仙人逃不得,层梯曲槛有余哀。”

  诵经僧

  正德间,山中大家请僧诵经于一楼上。女及笄,有时上楼拈香顶礼,僧忽推堕小婢,闭户淫女,声言击己则杀女。饮食皆以女故,绳挽自下,相持既久。忽有人定计,故扮盗劫其家,其魁是僧。僧故以其党招僧下出亡,僧从之,被缚,公私交挞死。愚民易惑,求福于冥冥,而失女,于昭昭佛何不救!今白莲法甚盛,夫随妇与,僧奸谓之“结缘”,揭竿而起,啸聚俄顷,獠牙之剪,责必有在。

  阆中钟

  蜀阆中县沙滩铁钟半出土上,江涨,消长不一,而水痕常在故处,不为增减。令君某掘取至十丈,钟犹在焉,遂止。鄂城周济众尉其县所谈。

  竞渡谑语

  楚先王时,例于端阳日,集三堂巨公观竞渡于墩子湖。一公即所观嬴之状,作语曰:“呐一声喊,丢你脚后。”一公曰:“要儿口气,到我跟前。”盖各有所负也。又,千玉湖者,本戎籍,以才为王所器重,补万户。是日,君侯宴处,王令千主席,君侯不悦。出令要以一字分合,末带童子诗二句。曰:“光军也是辉,才军也是挥。禹门三渡浪,平地一声雷。”千知其骂己,即曰:“才易也是扬,木易也是杨。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楚人至今能言。千之以才庸于王,有以也。

  王太淑人诗

  四明王太淑人,为大中丞应鹏母,享寿八十二。闺范母仪,宇内称焉。工七言诗,曰《兰庄集》。其孙楚藩从事伯q子期以贻予,予读之快爽,可当柏梁上坐矣。录其一章,以俟世之搜闺秀诗者。其《夏日送大卿赴任武冈》曰:“麦秋春去客程初,远逐湖南万里余。人静夜鹃啼有韵,道偏秋雁泪无书。檐蛛网就丝难尽,梅萱丸成苦未除。伯乐自来何处觅,错将良骥驾盐车。”


  卷十一

  吕贫子

  永乐间,广信永丰有丐子,寒署惟着破衲,臭秽不可闻。悬一烧饼,行歌于市,自称“吕贫子”。洞玄宫前,有米贾常施以钱。一日来乞,而贾冗且厌频来,掷一钱与之,误堕街心石上。贫子不拾,但以足趾踏钱入石没轮。贫子故宿东岳山顶,早出晚归,风雨不间。贾骇踏钱事,往寻之,而已死矣,尚为稿葬。后十馀年,贾为县所役解银藩司,居半月不得报牒,食尽大窘。忽遇贫子于章江门,曰:“汝死矣,尚在乎”曰:“未也。公今日得牒矣。”贾言食尽,贫子曰:“得牒时来就我。”往,果得牒。就贫子,贫子着以双草履,使闭目行。诫:“闻水碓声始可开目。”必永丰始有水碓也。行数刻,闻水碓声,果抵县。投牒,令大诧,曰:“藩司令晨所发牒,何以遽至”贾言其故,方知是仙,为建吕仙祠。守金公铣令人发葬地,内惟石刻贫子像,上有歌词,即往行歌于市者也。曰:“福田多处作孽多,福田少处作孽少。我是无福人,无福无烦恼。一个破烧饼,一领破衲袄,不忧盗贼兼烦恼。假饶不作仙,也证菩提道。”此石尚置祠中,街心石为金公携归,钱尚在石内。广信刘公雨丰谈。

  玉滩版筑者

  永丰玉滩,有村民费姓,业版筑,暇则捕鱼。一日携鱼归,道逢三艳妇姗行,以为大家妇,避道左。妇顾谓“将鱼来!取钱。”逾大松岭,至其家。尔日留款,遂成居室。忽思家,归,尚为人版筑。自是往来如常。至七八年,颜色丰腴,绝食不饥。亦常持其家华衣美食,归则乌有。人与偕往,至半道,失民所在。其家缀长线于其身,以观其所往。线自门隙中出无碍,至旷野绕树而上。万历丙戌往,始不归。意必仙也!龙虎山在其郡,本仙灵窟宅。其人蠢愚,即仙,当是昆仑奴。刘公雨谈,即其外家亲所识者。

  刘尚书松石公

  麻城望花山有商人某,自陕来。夜行,见旌旗骑从盛甚。迫视之,乃同里蔡二守完。因问曰:“公何姓,驺导若是”曰:“陕城隍为刘尚书松石公,今任满,升北京都城隍,而以我代陕任耳。汝忠直,当从我作判。”言讫不见。商人大骇。已,还陕,询蔡,动履无恙。然语泄,蔡以为忧,无几何卒。商人闻蔡卒,即命妻子治棺圹,亦为刘庄襄公事如此。邑人常叹曰:“松石镇关陕二十余年,功德甚盛,秦人德之,殁而为神,天亦从民愿矣。”刘子敦守复谈。

  胡东洲语

  胡东洲公为督学时,有士某干纪不驯,惩以夏楚。而明年以状元登第,官翰林。东洲述职抵京,赴其宴。此公故以古哥窑盘盂行酒,曰:“此器世所宝,特人不易识耳。”东洲曰:“予亦识之,即华美终是脆薄,不若良金美玉可宝也。”此公有愧色。麻城刘庄襄公谈,其孙子敦以语我。

  黄大痴语

  上元姚三老赀甲闾右,购别墅于劳劳亭之兆,池馆台榭,珍花奇石,逶迤曲折,惬意赏心。黄大痴过之,留酌池上。酒酣,问三老费值几何,曰:“千金。”曰:“二十年前我游此,值可万金,价何廉也。”三老曰:“然。但我谋之久,其子无可奈何,只得贱售。”大痴曰:“翁当如李相刻石平泉,戒子孙:异时无可奈何,不宜贱售。”三老怫然不悦。既而跃然引觞,浮白曰:“教我也。老悖空以子孙作马牛耳。”余姚宋承山宪副,尝以语刘子敦,子敦语我。大痴之言所谓讽,而三老竟悟。则亦非伧父矣。

  娶妇得郎

  金陵有女,且于归,而婿病剧。婿家贫,利女奁具,故强迎女视婿。女家难之,而又迫于求,欲却不能。因计其子年貌甚类姊,遂饰子往。故称未成礼,不宜见尊亲,常蔽其面。婿家不知,以婿之妹伴嫂宿于别室。是夜婚合。越三日,女家迎女归。妹自陈嫂是男子,已为我婿矣。婿家大恚,讼于法司。司曰:“渠不宜以男往,尔奈何以女就之乎殆是天缘,听其自配。”后,婿病亦愈,女竟得归。一嫁女而得妇,一娶妇而得郎。虚往实还,网鱼得r矣。予里卢孝廉游吴归谈。

  刘环

  刘环,武冈州豪民。雪候客至,令老仆破冰取鱼。及登岸,僵欲死,急饮之酒得活。复劳以鱼,老仆不受,曰:“主人以所不急,轻用吾身,以吾贱也。而贱,缘于前世不德。”遂自是断荤,不食鱼。已,向环乞梵诵地,环与余亩及地一区,结庵居之,晓夜梵诵,暇则力耕。以耕所得余食,施供途人。暑月施茶,寒冬进粥,凡十年不惰。环以其名盛,往视之。老仆曰:“我方欲报主人,而来乎!”因自治馔,而洗菜于井,遂坐化井旁。环老无子,来时妾方坐草,见老仆入而子生。今作某邑簿。老仆有激一念作善,便成福果,十年禅家,于主人即以称报,实已去贱。而环待之有恩,可谓有不远之复矣。

  鱼雨

  楚府内宫后有长春寺,绕以澄湖,湖与外墩子湖通,寺前莲台方丈。万历丁丙,忽龙起莲叶隙间,或曰“蛟”。是日,雨如倾河,鱼皆乘水上升,从云中散落。百里家家获鱼。雨止,两湖为空。王敬之谈,其家佣奴获巨鳞数头,始犹惮食,既而无不饫饱。工部诗曰:“骤雨落河鱼。”信然。

  金沙滩童子

  隆庆中,鄂城金沙洲有童子,每死去三四日复活,以为常。父母问其所以,亦绝不言。后邻翁坐某庙庑下扪虱,有人从后掌其脑,回顾不见。翁大惊。童子一日复活,见邻翁问曰:“公知庙庑下掌脑者乎此我也。”因言在阴司,为无常奉符,勾z人。今某县某人,某里某人,皆是我勾,系在后园树上。其人往视,乃是线系促织小虫。母闻皆解而放之。童子号泣倒地,曰:“此辈生,我死矣。”遂死,不复活。访某人某人,有竟死者,有死去复生者。宗侯复礼谈。

  煞神

  鄂城之俗,以新丧避煞最严。楚王孙尚良,素负气矫厉不信。当兄丧避日,独入坐灵旁,将几筵肴酒,自啖自酌。至夜半,见群鬼如氤氲之气,绕堂而过,笑而叱之。忽有雄鸡,巨如鹤,钩喙怒目,飞立棺上。尚良发上指,直前擒之。左手持鸡,右手把觞,尽其余汁。怒曰:“汝为煞神乎,何不畏我”门外窃听者,知内有声,皆为股栗。已,释鸡出。而金铁之声,大作于内。至明,毁瓦拽棂,器物皆尽。后尚良独享高寿。闻宋太祖微时,入人家,其家以避煞出。有鸡在庭,杀而烹之,未荐而出。其家归,釜中乃是人头。信其神为鸡矣。宗侯潜智谈。

  张寅汉

  予里新家冲民谢茄保、王里生、张寅汉,共聚母金三十两,往蜀贩蜜生活。或谓家蜜不贱售,重庆某山洞野蜜可不购而获,第险远道无人烟耳。三人径往履其地,以二人秉绳其上,递以一人下割蜜。既足,适谢、王在上,利张母金,遂断绳弃之,载蜜而归,诡言张分道他商矣。张在洞绝粒,采菰肉、草茎和蜜疗饥,得不死。忽巨蛇以内洞出,身如车轮。惧甚,伏以待噬。蛇当蛰时,绝不饮啖,反相亲附,两无嫌猜。至春雷动,蛇矫首向上,嘘浊纳清,以受生气,始蠕蠕翻动欲出。而张亦拖其腹,欲附以上。腹滑屡堕,乃以尾承之。遂出洞相别,犹相顾眷恋,两相含情。抵家,二人闻,大骇,以为鬼。察之,人也。虑索母金并蜜货,竟遁去,至今未归。此万历丙申、丁酉年事。曹育甫谈。

  张不葬蛇腹,而反乘之以出,蛇何尝乱噬,最毒者人耳。语乃谓杀蛇虎者,不以伤恩,岂尽然乎!二人谓张必不出,乃出,已归,乃不归,非天其孰能为之二人必趋利,故处噬于蛇,同其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