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谈


  杨闷儿

  林省郎男仲子在京邸,潜与妓杨闷儿狎游,有娶归之盟。及仲子归,内惮其尊人,不决,而病沉淹。梦闷儿谓曰:“缘知不就,奴病且死,冀君一面,胜浇奴坟上土,无益也。”惊觉悲恸,果自浙来。而闷儿死三日,但目不瞑,一缕气惟微微呼“二郎”。及仲子卧抱呼“闷儿”,闷儿遂瞑。盖自仲子归,闷儿即谢倚门,迷罔牵思,而又不得意于其艾o,故病益剧耳。仲子自负土成坟,杂桃花、棘茨种之,曰“花貌棘心,千古薄命”。

  某郡丞姬

  滇南杨给舍言谪理黄郡,尝为予云:郡丞某为其同乡,且同宦某郡。有姬才敏绝世,惜予忘其姓氏。然其事足传传其事耳。姬工文博识,所熟读书六竹箱,必以其身俱。而丞出又必欲与姬俱。远道廉俸,甚为之苦,故橐常为空。每抵任,丞治事于外,姬读书于内,日夕休微。姬丹铅竟不可了,凡经、史、星、纬、兵、农、医,卜,无不精贯,如皆有传注。人或以僻事奇字因丞以难之,应辄如响,即出竹箱书证之,咄嗟而办。丞为文常失故实,姬则胪列,娓娓不休。丞曰:“此予文苑内助也。”然好匿秘,谓闺语不欲外闻,此又奇也。一日丞病伤寒,狂噪迷罔甚殆,杨公与其僚皆来视疾,诸医以方献,皆凉剂。姬语闱中曰:“妾诊家夫子脉如此,医书语又如此。此寒极成热,非真热也,诸医但观其外耳。妾欲用温剂,诸大人以为何如”诸公曰:“吾侪皆不邃于医,惟夫人自裁。”诸医曰:“若如此,罪不在诸医。”诸公曰:“然。”退少休,姬以其剂进。丞忽起端坐呼粥。诸公大骇,称神人。视其晷尚未移也,啖粥数盂,复以余剂进,数日愈视事。古今称“才妇人”,可指数也。小缀篇翰,便以笄弁增价,未有博洽才敏若此。偶发于医,辄敌卢扁,非有历试,特藉残蠹。藉令穷其技,何有前人!古人寸才纤善,皆得闻于后世,而令鸿茂女史大家,掩名闺阁,可恨也。

  皮龙儿

  锯匠李胡子积银二两在裹,其偶皮龙儿知之,因诡言往某家应役,诱至官柴林僻地,出斧击胡子,脑臂破裂仆地,泥塞其口鼻耳,仍土覆之,持银去。时半夜有二鬼出,掀土挟泥而扶之起。稍苏,辄又曰:“前人至矣!”仍土覆之,教其忍死勿动。盖皮恐死不稳,复来也。加数十斧,知果死始去。二鬼复至,如前起之,而掖之行。近城,天渐明,以锯挂其臂曰:“汝从此去赴官司,我不能从矣。”胡子到官伤重,又言鬼事,倾城骇愕,捕贼不得。后半月贼自出,获之,令囚狱中。胡子竟无恙。此去年万历丙申年事,二人皆予家匠也。

  紫潭李翁

  吾邑有紫潭李翁,族产俱盛,尝卜地得吉,相者曰:“主出飞来金带。”后浙有孝廉某北上,阻雪过其家,翁觞之,屡日,孝廉见传餐小婢貌秀整,悦之。因人语翁,欲购为妾,翁许之,与偕行。后孝廉登第,历任大司马,其夫人暨诸姬皆无子,独此姬生二男二女。夫人殁,遂续为夫人。夫人念其翁媪甚,潜属其门吏于黄冈人问翁媪消息。是时翁媪殁已久,家亦沦替如洗,莫有知者。忽翁之子以解军赴辽阳,经都下过大司马宅门,与门吏谇语,知为黄冈人,以闻于夫人。夫人讯之,其兄也,大为之恸。教令出饰衣冠,具羔雁谒公。公厚客之,馈赠甚盛。夫人益不悦,日涕泣曰:“能富贵人者,公也。今待妾家若此乎且何以令诸儿女有外家也!”时有侯李氏绝胤,而山东人奏请袭者,叙功绩不合,其功绩册在所司库。公无能解于其夫人,阴以册视李子,令熟之,亦奏请袭。下所司辨之,李子语合,得袭侯。今紫潭称李侯家是也。后复绝,独其家绰楔在焉。相者所称飞来金带始验。

  大言

  武昌熊维祯谈:其邑因江涨,漂一物如鱼鳞于田间,大如席,或曰“龙鳞”也。予以往所闻续谈,维祯大诧,属予记之。因笔于此。姑苏有直指使诣学宫,大风吹下一布巾,横直皆丈余,以贮郡库。见《苏州府志》。

  海上有大鱼过崇明县,八日八夜始尽。

  又,崇明滩上有鱼死,长十丈。见《崇明志》。

  海舟泛琉球,夜见山起接云,两日并出,风亦骤作,撼舟欲覆。众皆骇惑,舟师摇手令勿言,但闭目坐,久始不见。舟师额手贺曰:“我辈皆重生矣!”起接云者,鲸鱼翅也。两日,目也。见《使琉球录》。

  成化辛丑,苏州卫军人数十,泛海遭风,漂至一岛,人皆长三四丈,以藤穿我一人于树间。其人逸出至海边,忽前舟返载之。而长人追至,船已离岸,从岸上用手挽船。船人剑截其一指,辨之乃中指一节。以尺度之,尺有四寸。过嘉定,令取视,留置库中。

  某年海上浮一衣来,长二丈,两袖倍之。

  咸熙二年有大人见于襄武,身长二丈,脚迹三尺二寸。

  苻坚时,河中得一大屐,长七尺三寸。又有桃核可容五斗籍。

  陪京库关中,曾坠一大鹏鸟毛,亡友万左史元献云:亲见在某郡库中。毛以久尽,独其孔横置在地,平步入之无碍。

  或又载:海边人家,忽为粪所压没。从内掘出,粪皆作鱼虾,腥质半未化。盖大鹏鸟过遗粪也。

  庄生之言,震荡无极。其曰:任公钧鳌,夸父逐日,大鹏运海之类,似皆是实。宋儒皆以为寓言。语曰:少所见,多所怪,其斯之谓

  戚侍郎

  黄崖戚存心者,贫而有胆,豪士也。有富人子戏之曰:“厉坛第七棺中有钱三百,君夜取之乎”戚曰:“可。”其地僻寂,攒棺甚众,常白昼魇人。富人子因令人置钱第七棺,仍令潜听之。顷之,群鬼曰:“戚侍郎来,盍避之。”又一鬼曰:“惜此人不获令终。”戚来取钱去,明日富人子贺曰:“君是贵人也。”言其故,而厚赠之。后登进士,累官工部侍郎,为同邑贺侍郎所谮,弃市。

  楚藩伯舒公

  舒公春芳,鄱阳人。春闱榜且发,其家老鸦千百扛其屋角,兽起,复置故处,如此数次。明日泥金报至。嘉靖辛酉,予伯兄捷楚书公,以楚藩伯过饮所自谈。鸦自祥鸟,帝辛、周文皆为兴兆,今以为不祥,此可为鸦解嘲。公仁人心政皎皎,竟死楚藩,家贫胤微,不尽仁贤之报,可为悼惜。

  杭郡城隍

  御史周新,南海人。永乐中巡抚中外,刚直任事,称冷铁面。构权奸锦衣纪纲之谤,被害。杭城故俗,于城隍生日,群相祭赛。其庙祝忽有神附之曰:“予本省宪使周新也,诞乃五月十七日。上帝以我刚直,复司此土。”里人因迁旧神他处,而焕藻其庙,仍塑新像,从其诞日祭赛焉。周公《本传》载:上常见衣红者立日中,问为谁,曰:臣周新也,授上帝命,令为杭城隍神云。纪纲起临邑秀才,或发其奸事甚多,碟于市。夫有新司幽,而纲欲久其奸保奸领,可得哉!

  叶大参家盗厄

  南粤大参叶公竟容,贵溪人。居城北僻地,家实饶。盗昼入获,公及其母妻子皆在。盗曰:“小人求济耳。诸夫人公子请皆避去,独留公侍太夫人。”片晷,公即呼取黄白数多。盗曰:“足矣,但乞一饱。”公曰:“我岂吝一餐哉!顾汝来早,少选邑兵至,出不得矣。”盗必欲得食。食具,兵已合围,鼓噪声震天。公顿足曰:“庸奴误乃公事!虽然,祸必我解。”因令饱食,束金于腰,出其家利刃长枪,令持之。戒曰:“我与好语而掷金于地,但得拾取,汝便杀出。”门开,公与语“掷金”。兵不顾,盗不得出。忽兵队中一钩出,猎公以出。既出,知诸夫人公子皆在外,独失太妇人。号泣欲入与母共死,兵不听。主兵者令纵火,盗悉死火中。太妇人年九十余,目皆半瞽,忽在公旁。盖盗德公,而扶掖纵之出也。公得太夫人始太慰,舁至民庐,诡进汤粥。斯时,视藏橐直如坠疣。公非欲庇盗与同祸也,而卒以此出母于炎焰,亦德感之验,而孝亦足征。吾里别驾黄公士元尝博士其邑所见云。

  学子遇仙

  浙有学子患足疮,其行趑趄。道遇一道士,涂药少许即愈。明日复遇道士于途,而行尚未康。曰:“汝左足尚未愈乎药不难得,但此处无之。若欲急愈,当从我归索药。”学子大喜曰:“先生家何地”曰:“暂憩城南楼上,家尚远也。”又明日,学子诣楼上,而日稍晏。道士不悦曰:“汝第归,明日持一伞来。”又明日,学子凌晨持伞往。道士负之背,而令张伞蔽上,鲜戒勿开目。学子即闭目,觉白石累累坠头上,耳闻风飕v甚可惧,盖渡星宿海也。已而下令开目,见解云Y霞满地,虬松怒攫,鸾鹤成群,瑞霭样光,别是一世界。逦迤至道士家,道士啖以枣,遂不饥。曰:“欲见汝夫子乎”曰:“然。”引至崖谷中,盘石上坐一叟:“此汝夫子也。”学子拜谒。然学子忽心动念家,道士已知之。曰:“汝欲归乎然至此不易也。”拔地上草涂患处,又即愈,即前药也。学子将草一束归,而见道士案上书名《太上感应篇》,亦自将之。道士令其徒张伞如前,负之渡海归。及抵岸,学子饥,其徒指以食店所在,而其家寻者适在焉。乃慈溪也。回顾负己者失焉。后以束草治诸疮,纤屑无不立愈。其乡孙公槐堂守黄郡时,刻《感应篇》,诱人为善,而言其事如此。

  张太守缙

  张太守缙,蕲水人。夫人生冢嗣,太学抱诸孙长矣,媵复生子。数日,冢妇忌其分己产也,故相玩弄,而阴纳绣针脐内,致儿啼死。及再生子,夫人心知前事,曲相阿保,不令冢妇见,得亡恙。即元硕孝廉也。后冢妇所抱诸孙皆卒,承家独孝廉。微夫人,嗣绝矣。故今孝廉尊事夫人,色养备至。

  笄弁阴性最毒,闻此必有惕然。夫人岂不念其所生,顾鸣鸠之德,均爱耳。



  卷六

  许吏部

  刑部郎陈某,谪守曹州,岁久不调,以形家言造危楼于州前,兼以游赏。楼旁为国子生杨森居,嗔其碍己,诉于陈,陈不顾。亡何,灵宝许襄毅公进以直指使临州,生复诉之。公即往登楼观视。时陈宴乐之具皆不及彻。公叹息,命毁楼改为州库。督役掾于楼壁拆得一砖,题云:“许吏部,许吏部,毁高楼,盖州库。恼杀陈知州,喜杀杨知固。”公闻,以讯当时匠作,答曰:“当时有风道人题此,众不识字,莫知所云。”公后官冢宰,杨令固安,陈以此愤卒。

  薛公杨公得父

  杨公某,关中周至人。妇李氏,生一子才七岁,公复贾于闽漳浦主薛公家。薛新寡,复为其家赘婿,生一子,冒姓薛氏,亦已三岁。倭夷突犯海上诸郡,略公以去。居十九年,髡跣跳战皆倭习矣。后又拥众犯闽,会闽帅败之去,而公得遁归,为累囚。属绍兴郡丞杨公世道者厘辨之,夷耶,民耶公曰:“我关中民也。”因道其里族、妻子名姓,多与己合。异之。归以问母,母令再谳而听于屏后,不数语,大呼曰:“而翁也!”起之囚中,拜哭皆恸,洗浴更衣,庆忭无极。

  次朝,薛公知公得翁,举羔雁为贺。公觞之,翁出行酒。薛公问翁何由入闽,翁言其娓娓,又与薛公家里族、妻子名姓合。异之。归以问母。其日翁来报谒,薛公觞之,而母窃听其语,又大呼曰:“而翁也!”其为悲喜犹杨丞家悲喜。于是,合郡老黎欢忭,呼为循吏之报。士大夫羔雁成群。盖守、丞即两地两姓,实同体兄弟。而翁以髡跣跳战之卒,且为累囚,一日而得二贵子。两夫人以朱N千钟养焉,出九地登九天矣。其离而合,疏而亲,贱而荣,岂非天故为之哉!

  李茂材相法

  山东平度州李宫谕子茂材某,以相人之术骇远迩。其省藩臬诸公邀至,以其诸公子杂武弁诸胤子试之,剖析如神。已令诸公子与诸胤子左右立,而许公逵之子适居中。曰:“君固公子,亦胤子。”许公不悦,曰:“安有以诗书胤者!”督学使试诸生毕临学宫,谓曰:“汝观诸生优者几人,劣者几人”遍观之,对曰:“无优无劣。”曰:“汝濡而术,称劣者必汝。”又对曰:“自观亦不应劣。”已而,督学使以忧去罢,而许公以死宁藩,难子得胤锦衣,皆如其言。戊戌,宫谕主会试,所取士皆集,茂材曰:“其中八座,且五六人。”然宫谕术亦自擅,常以轻率庇其子,至是曰:“非也,仅二人耳。”后惟鲍道明、郭朝宾至八座,而其他为茂材所指,皆以几希失焉。汪明生说。

  刘黄鼎黄裳

  汝南刘孝廉黄鼎早卒,忽着绿袍黄金盔甲拥卒徒过邻媪,曰:“汝可往我家说,送马来乘。”媪以见死者忧不言。越三日,嗔迟复来,掴媪颊流血,媪始往语其家。而不知马所往,然亦施辔出门,马忽咆哮死。别有邻媪借马偶六七,往谒泰山庙,及陛,忽暴死,复活。其子问故,曰:“刘二郎遣卒招我于一处,曰:汝传我家书归矣。”子探其袖,书在焉。及归,往其家,值其尊人给舍公病,巫为祈福,知为所忌事,不敢言。罢越三日,嗔迟,复来挞媪如拶。有黑面神自内出,跪伏求解,曰:“其不致书有由,非敢怠。”盖灶神也。每见冠服徒众皆如前。其家发书,文翰超逸犹旧,自谓授游奕将军,居泰山。上钤图书,乃其平生所嗜玉纽,子以殉葬者。朱汝修、胡元瑞说。

  汝修又言:其兄库部黄裳,尝饮其友人家,忽走其仆,归令急饰尊为席四,而不言招客。已归,招妇与二媵集,如宾礼,宴谈夜久,皆其家事。众不言其故,酒罢就枕,未安而卒。卒之八越月,妇媵皆见大郎入媵室,而呱呱声出,子生矣。父复为子乎,媵为母乎!此其异之异者。

  丹漆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