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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信录
○共工氏
△共工世次
《汉书律历志》列共工於神农之前。余按:《春秋传》,共工在黄、炎後,其文甚明;刘歆泥於《吕纪》五德之说,误以《传》为逆数,遂以炎帝为神农,太为伏羲,因致失共工之世次耳。今既据《传》文正其失,则共工固当次之於此。说已详前《炎帝篇》中。
【补】“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左传》昭公十七年)
【存参】“共工虞於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隋高湮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周语》)
△驳触山补天之说
《鲁语》云:“共工氏之伯九州也,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土。”《补本纪》云:“女娲末年,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滔水,於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余按:共工氏之为帝为霸,不可考矣;但以《春秋传》推之,则与黄、炎、二固未有差别也。不知《国语》有所传耶?抑以共工似官名,不似代名,遂臆度之而云然耶?大抵《国语》之文附会者多,“後土”本非人名,乃不云其子曰勾龙,而云其子曰後土,基舛如是,固不可为据也。所称“虞於湛乐”云者,或其子孙之事亦未可知。“少之衰,九黎乱德”,“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楚语》、《史记》并有是言,则於共工亦何怪焉。故姑存之於此。至於“触山”、“补天”之说,本之《淮南子》,《淮南》又因《楚辞》之文而附会之者。《楚辞》、《淮南》本皆荒唐之数,不可为实。而《楚辞》但言地倾,初无触山补天之说,亦绝不言为共工也。头能触山而使之崩,山能倾天地而使之缺折,则鲁阳之挥日,愚公之移山,真可谓平平无奇矣!小司马乃信以为实而载之史,吾恐千百年後将有采稗官小说以补正史之缺者。况祝融乃颛顼之裔,安得越千百年之前而与共工战乎!大抵唐人好奇而轻信,不辨黑白而一概取之,率皆如是,亦不足尽辨也。
○太氏
太或作太昊。按《春秋传》作太,《传》文近古,或当不误,今从之。
【补】“太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左传》昭公十七年)
【备考】“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太与有济之祀。”“陈,太之虚也。”(并《左传》)
△太非包羲氏
《汉书律历志》以《春秋传》之太氏为即《易传》之包羲氏;患其世次不合,遂以《春秋传》文为逆数。余按:《传》文如果逆数,则当由少以至极前之包羲:乃由黄帝逆数以至包羲,而忽以极後之少承之,文理尚可通乎!且太、少二帝不同姓,若其时又不相及,则何为皆以“”名?而太纪官为龙,少纪官为凤,亦似相比然者。然则少氏固当继太而帝,《左传》非逆数,太非包羲矣。又按:《春秋传》,太之後曰任、宿、须句、颛臾,其虚在陈;少之後曰郯,其虚在鲁;颛顼之後曰陈,其虚在卫;而黄、炎、共工三代惟炎帝之後见於《传》,至其虚则皆无闻焉,岂非以近者易考而远者难详乎!《国语》虽尝述黄帝、共工之後,然其文殊乖舛,不足据。然则郯子所言之世次,其非逆数亦明矣。故今列太氏於共工之後,从《左传》也。馀并见前《炎帝篇》中。
○少氏
△金天氏非少
《汉书律历志》云:“少号曰金天氏。”余按:金天氏之名见於《春秋传》,但云“裔子为玄冥师”而已,未言为少也。刘歆盖以《月令》秋帝少秋於行为金,故谓金天氏为少耳。不知五德之说本邹衍之妄谈;且颛顼不取号於水,宁少必取号於金乎!少氏之子虽尝为玄冥,然烈山氏之子柱为稷,周弃亦为稷,颛顼氏之子黎为火正,高辛氏之子阏伯亦为火正,则玄冥一官亦不必少氏之子孙而後可为也;故今宁阙之。说并详前黄帝以下诸帝篇中。,或作昊;今从《左传》作,已详前篇。
【补】“少挚之立也,凤鸟至,故纪於鸟,为鸟师而鸟名。”(《左传》昭公十七年)
【备考】“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於少之虚。”(并《左传》)
【补】“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雎鸠氏,司马也。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淫者也。”(《左传》昭公十七年)
【备考】“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太公因之。”(《左传》)
△《大戴记》之青阳、玄嚣俱非少
《大戴记帝系篇》云:“黄帝产玄嚣;玄嚣产乔极;乔极产高辛。黄帝产昌意,昌意产高阳。”又云:“黄帝取於西陵氏之子,谓之嫘祖氏,产青阳及昌意。青阳降居氵氐水;昌意降居若水。自《史记》始以青阳为玄嚣,而《汉书律历志》遂并以青阳为少,而其子孙名挚。由是皇甫谧以来诸编古史者皆以少为黄帝之子矣。余按:《大戴》、《史记》之文本难征信,然《大戴》云“青阳降居氵氐水”,是明谓青阳不为天子矣。《史记》云:“自玄嚣与乔极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是亦谓玄嚣不为天子矣。青阳、玄嚣皆不为天子,恶得以为少氏也哉!且以挚为少子孙之名,则当凤鸟未至之前,将以何者名其官乎?盖此皆缘刘歆误以《春秋传》郯子之言为逆数,而炎帝、共工、太皆在黄帝前,至少则不可复谓其在太前,而《大戴》、《史记》又皆无少之代,故妄意其即青阳耳。不知四代实皆在黄帝後,《史记》自沿《大戴》之文以颛顼直继黄帝而遗之,不必曲为说以附会之也。然《史记》以玄嚣为青阳,亦非《大戴》本文之意。盖其前文云“黄帝产玄嚣,产昌意”者,乃因叙高阳、高辛之世系而溯及其祖父,非谓黄帝止有此二子也。後文云“黄帝取於西陵氏之子,产青阳及昌意”者,乃因二人同母,故因昌意而并及之,非必此二人即前二人也。司马氏见其前有玄嚣而无青阳,後有青阳而无玄嚣,遂妄意为一人,误矣!又《国语》以青阳为方雷氏之甥,亦与《大戴》文异。大抵《国语》、《大戴》、《史记》本皆不足为据;而《汉志》以为少,说尤荒唐,皆由於不察前人之言而妄以意度之,是以愈转愈误。而更後之人又震於其名,以为必有所据而云然,是以帝王之事颠倒错乱,不可复正;而不知其所据皆此类也!故今并不取。
○颛顼氏
△颛顼为高阳或高辛不可考
《大戴记》云:“高阳,是为帝颛顼。”按《春秋传》有高阳氏,有颛顼氏,而为一为二无明文。唯《离骚》自谓高阳之苗裔,而《郑语》以楚为祝融之後,《左传》以祝融为颛顼氏之子,则似高阳果颛顼也。然《郑语》云“黎为高辛氏火正”,《楚语》云“颛顼命火正黎司地”,又似颛顼为高辛者。要之,唐、虞以前事多难考,《国语》、《离骚》皆难据以立说,与其误断而颠倒之,不若阙疑而姑置之之为愈也!
【补】“自颛顼以来,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左传》昭公十七年)
【备考】“陈,颛顼之族也。”“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邱。”(并《左传》)
△《大戴记》称颛顼德无事实可指
《大戴记五帝德》篇云:“颛顼,洪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履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民,洁诚以祭祀。北至於幽陵,南至於交趾,西济於流沙,东至於蟠木。动静之物,小大之神,日月所照,莫不励。”余按:“洪渊”、“疏通”二语乃贤哲之常事;“养材”、“履时”二语即黄帝之“顺天地之纪,历离日月星辰,时播百草木”等事也。其馀云云,亦皆古贤帝王通用之言,非有事实可指不可移之他人者也。其为後人所撰甚明,故今并不录。说并见前《黄帝篇》中。
○帝喾氏
△《国语》始称喾
按:《春秋传》有高辛而无喾;至《国语》始称喾;《大戴记》始以喾为《高辛》。《国语》固多附会,然妄合姓氏,谬举神怪则有矣,若无故撰此一代,恐《国语》尚未至是。且言之不一而足,理固当有之,不容略也。《传》既无文,故即以国语文补之。唯以喾为高辛,则未敢决,宁阙之可也。说并见前《颛顼篇中》。
【补】“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鲁语》)
【存参】“星与日辰之位皆在北维,颛顼之所建也,帝喾受之。”(《周语》)
△《大戴记》称帝喾德与黄帝、颛顼不异
《大戴记五帝德篇》云:“帝喾生而神灵,自言其名;博施利物,不於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德;仁而威,惠而信,取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其动也时,其服也士;执中而获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顺。”余按:此所称“生而神灵,自言其名”者,即黄帝之“生而神灵,弱而能言”也。“聪以知远,明以察微”者,即黄帝之“成而聪明”也。“明鬼神而敬事之”者,即颛顼之“洁诚以祭祀”也。“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顺”者,即颛顼之“日月所照,莫不励也。”“顺天之义,取地之财”者,即黄帝之“顺天地之”纪,颛顼之“养材以任地,履时以象天”也。盖撰此文者亦苦於无可言,故少窜易其词,而实仍即前之所云云也。故今并不录。说并见前《黄帝》、《颛顼》篇中。
○黄帝以後诸帝通考
《传》文有不能详其世代者,统录於此。
【补】“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易系辞下传》)
【补】“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
【补】“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
【补】“重门击柝,以待暴客。”
【补】“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臼杵之利,万民以济。”
【补】“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
【补】“上古穴居而野处;後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
【补】“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後世圣人易之以棺椁。”
【补】“上古结绳而治;後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并同上)
△引欧阳修文《大戴记帝系篇》之说
《大戴记帝系篇》云:“黄帝产玄嚣;玄嚣产乔极;乔极产帝辛,是为帝喾。帝喾产稷;产契;产放勋,是为帝尧。黄帝产昌意;昌意产高阳,是为帝颛顼。颛顼产穷蝉;穷蝉产敬康;敬康产勾芒;勾芒产乔牛;乔牛产瞽瞍;瞽瞍产重华,是为帝舜。颛顼产鲧;鲧产文命是为禹。”其後司马迁之《五帝本纪》、皇甫谧之《帝王世纪》并因之。世之学者莫不信之。至宋,欧阳永叔《帝王世次图序》及《後序》始其谬。今载其文於左:
【欧阳永叔《帝王世次图序》】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後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远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远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述《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远而详其近。於《书》断自唐、虞以来,著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於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远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没,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於孔子之徒以取信於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於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唯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已。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於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远出孔子之後,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於《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於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於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谬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於行事而後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後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永叔《後序》】“予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世纪之失,犹谓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谬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远,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寿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据《书》及诸说云:‘尧寿一百一十六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百岁。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使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则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玄孙生一岁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寿百年,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丧通十三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才六岁:是舜为玄孙年三十时,已见四世之高祖方生六岁矣!至於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曾祖姑;虽古远世异,与今容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寿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