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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信录
【备览】“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辇。”(《史记夏本纪》)
【附论】“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孟子》)
“‘娶於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迪有功。’”(《书益稷》)
“禹八年於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孟子》)
【附论】“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於颖,馆於雒。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吾与子弁冕端委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左传》昭公元年)
△禹以前无水道
禹治水事,世人多不详考;因见“尧有九年之水”之语,遂谓尧时偶然有水而禹治之,非也。上古之时本无水道,此乃开辟以来积渐之水,日积日多,遂至“怀山”而“襄陵”耳。至禹,然後相视地形高卑,疏为水道,使皆流入於海,由是地皆涸出,人有宁居。孟子尝言之矣,曰:“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滥於天下。”曰:“禹掘地而注诸海。”然则今之水道皆自禹始有之,禹以前固无所谓水道也。故定公曰:“微禹,吾其鱼乎?”春秋之时去古未远,故当时人人皆知之;今则知之者鲜矣。学者详加考核,庶知禹之为功大也!
【补】“舜荐禹於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於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後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孟子》)
【备览】“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後於英、六,或在许;而後举益,任之政。”(《史记夏本纪》)
△辨始乱之说
《吕览》云:“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往见之,问曰:‘何也?’伯成子高曰:‘当尧之时,未赏而民劝,未罚而民畏。今赏罚甚数而民争利,德自此衰,利自此作,後世之乱自此始。’”余按:禹之德或尚逊於尧、舜,若其道则未有异也。禹所行者即尧、舜之政,初未尝有所变革,而何为遂至於生乱乎?洪水之灾,非禹莫能治之;禹之功大矣,而反谓禹始乱,岂不谬哉!盖杨氏之徒为黄、老之说者皆好援古而非今,故造为此言,借唐、虞以毁三代;吕氏之客无知而妄采之耳,此事虽至无理,然亦有信之者,故不可以不辨。
△辨泣问罪人之说
《说苑》云:“禹出见罪人,下车泣而问之。左右曰:‘君王何为痛之至於此也?’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今寡人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也。’”余按:此亦後人推度圣人爱民之心以为言者,其意则善而不必实有是事也。至禹自谓不如尧、舜,禹之存心固应如是,若论者遂以是为优劣则固矣!且其言亦浅俗。故今不录。
【补】“禹恶旨酒而好善言。”(《孟子》)
“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而绝旨酒。”(《战国策》)
按:此虽见於《国策》,然与《孟子》之言合,当非误引。故从传记之例。
“禹闻善言则拜。”(《孟子》)
△辨县钟鼓磬铎之说
《淮南子》云:“禹县钟、鼓、磬、铎,置召,以待四方之士。为幡曰:‘教导寡人以道者击鼓;喻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召。’”余按:此皆形容圣人好善之诚,非真有此事也。後世君门万里,下情不能上达,於是设鼓以防壅蔽;当禹之时,君与民如一身,谁能阻之,而尚赖於钟鼓之县乎!齐威王之求言也,令初下而群臣进谏,门庭若市,何况於禹!且其文殊浅弱,非虞、夏时语,而道义与事亦不得分为三,其为後人形容之语甚明。故今不录。
“禹合诸侯於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左传》哀公七年)
△辨戮防风氏之说
《鲁语》云:“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曰:‘敢问骨何为大?’仲尼曰:‘昔禹致群神於会稽之山,防风氏後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云云)”余按:四凶之罪大矣,然尧、舜所以处之者不过流放;今防风氏但後至耳,遽杀而戳之,禹亦残忍矣哉!防风氏者,人邪?神邪?人也,则与“致群神”之言不相蒙;神也,又安得有骨乎!且定公十二年,孔子已去鲁卫矣,而吴栖越於会稽乃在哀之元年,孔子在陈之时;然则不但禹必无戮防风之事,即孔子亦初不得有答吴使之言也,此乃好谈神怪而不考其实者之所为,故不载。
【备览】“十年,禹东巡狩,至於会稽而崩。”(《史记夏本纪》)
△禹崩年与崩地
按:孟子称禹荐益七年而崩,而此篇谓禹立而荐皋陶,皋陶卒,乃荐益,凡立十年而崩,则与孟子之文约略相符,其年或有所据。惟崩於会稽,未见其必然;恐系战国之时传流之误,如舜之崩於苍梧者然。但会稽,扬州地,尚非苍梧之比。姑存之。
【附论】“吴公子札来聘,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附论】“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论语泰伯篇》)
○附:皋陶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书皋陶谟》)
“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同上)
“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抚於五辰,庶绩其凝。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同寅协恭和衷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於上下,敬哉有土!’”(同上)
“皋陶曰:‘朕言惠,可底行。”禹曰:‘俞,乃言可绩。”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日赞赞襄哉!’”(同上)
【附录】“臧文仲闻六与蓼灭,曰:‘皋陶、庭坚,不祀忽诸!”(《左传》文公五年)
△庭坚非皋陶字
《春秋》文公十八年传,高阳氏才子八人,有曰“庭坚”者,杜氏注云:“庭坚,即皋陶字。”余按:文五年《传》,楚成大心灭六,公子燮灭蓼,臧文仲曰:“皋陶、庭坚,不祀忽诸!”乃似六、蓼两国之祖一为皋陶,一为庭坚者。不知杜氏别有所据邪?若即因此文而合之,则未有以见其必然也。《史记夏本纪》云:“皋陶之後封於英、六”,亦不言蓼,则似六乃皋陶之後而蓼乃庭坚之後者。《正义》因杜氏之说,遂谓英即蓼,亦恐未然也。且尧、舜、禹,天子也,而《尚书》皆称其名,是唐、虞之时未有字也;九官惟伯夷似字,然舜亦称之为“伯”,是唐、虞之时名字未分,伯夷即其名也,皋陶何以独有字乎?《典》、《谟》之称皋陶多矣,帝称之,同朝之臣称之,史臣称之,皆以皋陶,乃至後世之诗人称之,儒者称之,亦同词焉,从未有一人称为庭坚者,何所见而知庭坚之为皋陶乎?故今阙之。
●卷二
○启
【补】“禹荐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孟子》)
【附论】“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同上)
【附论】“万章问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传於贤而传於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於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於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同上)
△禹无家天下之心
世之论者皆云:“二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唐韩子《对禹问》云:“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後世争之之乱也。”又云:“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得其人而传之者,尧、舜也;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又云:“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前定虽不当贤,犹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余按:韩子之说,以後世之时势论之则当矣,遂以此为古圣人之心事则非也。《经》、《传》之文多以尧、舜并称,而禹常舆皋陶、稷、契同举;《书》合尧、舜事为一《典》,而禹舆皋陶皆有《谟》:禹之德未必遂与尧、舜齐也。益与禹同在九官之列,佐禹“烈山泽”,“奏鲜食”以成大功:益之德亦未必远下於禹也。然则益之视禹恐亦当如禹之视舜。(刚案:“亦当”疑“不当”之误)今因尧、舜、禹之相继为天子而益不得与,遂谓禹为其人而益非其人,其毋乃以成败立论也哉!舜之命禹也,禹让之於稷、契、皋陶:益亦稷、契伦也,度禹之心亦必不以己为其人而益非其人也。且禹果虑其争则尤不可传子。何者?唐、虞之天下非一姓之天下也,而禹独欲传之子,天下必有议其私者矣。不见吴光之弑僚乎?故传子之不争,论谒则可,若至夷末,兄终弟及已三世矣,传弟则不争而传子则必争,此理甚易见也,禹安得以传子为忧後世也哉!若虑益再传而致争,则启之再传亦何尝不争也!羿、浇之祸,民生涂炭,王嗣流离,使益再传而得贤者,或未必遂至是;即不然,亦不过如是止耳,安见传贤之不若传子乎!曰:然则禹何以传之启?抑禹传之益而启夺之耶!曰:孟子言之是已。“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禹固未尝传之启,亦未尝传之益也。盖自唐、虞以前,天下诸侯皆自择有德之人而归之,天子不能以天下传之一人也:不惟无传子者,亦并无传贤者。独尧以天下多难,故让位於舜而使治之;非尧虑身後之争天下而传之舜以绝觊觎也。(说已详前《唐虞考信录》中)尧之初意原非传舜,故舜亦未尝以传禹;禹之不传人何怪焉。故舜以禹为相,舜之事毕矣;禹以益为相,禹之事亦毕矣,禹崩之後,天下之归於益与归於启,禹不得过而问之也。天下不归於益,亦不归於启,而别归於有德之诸侯,禹亦不得过而问之也。何者?上古之天子原无以天下传之人之事也。自羲、农、黄帝以来,皆若是而已矣。(神农、黄帝皆无传子之事,说详《上古考信录》中)若谓禹必传之一人然後为忧後世,则包羲、黄帝、颛顼岂皆不忧後世者乎!後人但见商、周以来天子世世相继,遂以之例虞、夏,而以为天子之後必当更以天下授之一人,不传於贤则传於子。以启之继禹而王也,故遂以为禹传之启,於是乎有“德衰”之讥;不则以为禹传之益而启夺之,於是乎有“杀益”之谤;不则又以为禹阳传之益而阴传之启,於是乎有“以启人为吏”之诬。即能尊信圣人如韩子者,亦但以为忧後世之争故传之启而已。其说虽不同,而其失圣人之真则一也。且启继禹而王,亦仅一世止耳。太康失国,相居帝丘,夏已降同於诸侯矣;有过之难,厥祀遂殄。会羿、浞淫暴,民不归心,而少康能布其德以收夏众,是以天下复归於夏。藉令少康仅属中材,或虽有茂德而先有圣人者出,灭羿、以安天下,则少康不得复中兴矣。是故,少康之兴,禹之所不料也。禹何尝有家天下之心哉!又幸而杼“能帅禹”,天下归於夏者先後四世,其间干天位者皆以恶终为天下笑,於是天下之人耳濡目染,安於夏政,若天下乃夏之故物者,虽庸主抚之而诸侯皆惩於羿、而不敢生心,然後夏遂家天下耳。由是言之,夏之家天下,天也,非禹也。故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非但禹无家天下之心,纵使有之,而唐、虞禅让之天下,禹亦安能独取而畀之於子孙,至四百馀年也哉!及至有商继世而王,已有成迹,而又有伊尹之辅政,太甲之自艾,故复循夏故辙。其後甫衰而即有贤圣之君出而振之,由是遂家天下六百馀年。至周,遂为一定之例而不可变。然则三代之家天下,其端萌於启,其事遂於少康、杼,而其局定於商之贤圣六七君,与禹初无涉也。故凡论唐、虞、三代之事者,惟孟子得其梗概。盖孟子之智足以知圣人,而又幸生秦火以前,古书未尽散失,得以考而知之,固非後人所当轻议也。韩子乃不之信而信流俗之言,以为禹传之启;又以圣人不私其子,复为前定不争之说以曲全之,过矣!嗟乎,孟子,亚圣也,韩子,大儒也,孟子之言犹不能取信於韩子,况以余之愚陋,乃独排世儒之论而推阐孟子之说,其亦可谓不量力矣!说并详前《尧舜》及後《少康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