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

  故远近各国之事无不周知。其销路之广,尤在闻见多而议论正,得失著而褒贬严。论政者之有所刺讥,与柄政者之有所申辩。
  是非众著,隐暗胥彰,一切不法之徒亦不敢肆行无忌。
  中国通商各口如上海、天津、汉口、香港等处,开设报馆,主之者皆西人。
  每遇中外交涉,闻有诋毁当轴、蛊惑民心者。近通商日久,华人主笔议论持平。
  广州复有《广报》、《中西日报》之属,大抵皆西人为主,而华人之主笔者,亦几几乎摈诸四夷矣。今宜于沿海各省次第仿行,概用华人秉笔,而西人报馆止准用。西字报章无事之时,官吏设法保护,俾于劝善惩恶,兴利除弊,以及人才之盛衰,风俗之纯疵,制作之良窳。泰西各国,政事有何更改,兵制有何变迁,商务制造有何新法,足以有益于人者,精心考核,列之报章。大小官员苟有过失,必直言无讳,不准各官与报馆为难。如有无端毁、勒诈财贿者,只准其禀明上司委员公断,以存三代之公。执笔者尤须毫无私曲,暗托者则婉谢之。纳贿者则峻拒之。胸中不染一尘,惟澄观天下之得失是非,自抒伟论。倘有徇私受贿、颠倒是非、借公事以报私仇、藉巧词以纾积忿、逞坚白异同之辩、乱斯民之视听者,则迹同秽史,罪等莠民。可援例告官惩治。如果当道挟恨,审断不公,准其登报以告天下。庶公论不稍宽假。有事之际,官吏立法稽查,于本国之兵机,不宜轻于敌。
  人之虚实,不厌详明,则常变经权,操纵在我,较今日之禁止华人,而听西人开设者,其是非得失损益,为何如也?
  夫报馆之设,其益甚多,约而举之,厥有数事。各省水旱灾区远隔,不免置之膜视,无动于中。自报纸风传,而灾民流离,困苦情形宛然心目。
  于是施衣捐赈,源源挹注,得保孑遗,此有功于救荒也。作奸犯科者,明正典刑。报纸中历历详述,见之者,胆落气沮,不敢恣意横行,而反侧渐平,闾阁安枕,此有功于除暴也。士君子读书立品,尤贵通达时务,蔚为有用之才。
  自有日报,足不踰户庭,而周知天下之事。一旦假我斧柯,不致毫无把握,此有功于学业也。其余有益于国计民情,边防商务者,更仆数之未易终也。
  而奈何掩聪塞明,箝口结舌,坐使敌国怀觊觎之志,外人操笔削之权,泰然自安,施施然甘受他人之陵侮也?
  上篇论中国沿海各省,宜次第仿行日报,以通民隐、达民情。今观中西名士所言,而叹日报之有关朝野,不独沿海各省亟行仿行。新政议论云:宏日报以广言路,是日报者,即古乡校之遗意。今西国议院之滥觞,为公是公非之所系,众好众恶之所彰,故西国日报之设,上则裨于军国,下则益于编氓。
  如一乡一邑凡公约条议各节会议时,诸员之言词举动,皆列于报章,详其得失,而民隐无不通,民情无不达也。一案一讼,凡两造律师所办之事,以及判断时陪员之可否如何,皆登诸报纸,记其精详,而民心无不惬,民志无不伸也。若夫官家之颦笑,京国之传闻,各国之约章,列邦之强弱,战守之情形,时务之缓急,物料之价值,市道之衰旺,股份之低昂,店铺之开歇,田宅之鬻售,创举之节略,生意之授受,学校之抡选,人材之兴举,民情之向背,船艘之往来,铁路之接续,邮寄之便捷,百工之处所,行客之姓名,官员之迁调,货物之出入,关税之征收,都邑之公项,司事之诚伪,医道之善法,药物之灵异,矿务之奇赢,格致之日进,植物之丰歉,杂技之优劣,陪员之轮值,水旱之灾祥,生死之报章,婚姻之纪事,案牍之消长,军政之筹画,公务之兴作,工作之需人,外国之时事,异邦之习尚,海外之奇谈,天气之寒暑,风汛之休咎,善士之品题,奇人之传记,书说之新奇,凡有益于国计民生。日用行为、性命身心者,则无不录,录无不详。
  虽极之高人之片词只字,愚妄之荡检败行,足以寓劝惩,使人鼓舞而兴感者,无不罗布发明,俾阅者快焉勤焉。征言质疑,莫善于此。
  盖秉笔者有主持清议之权,据事直书,实事求是,而曲直自分,是非自见,必无妄言谰语、子虚乌有之谈以参错其间。然后民信不疑。论事者可以之为准,则办事者即示之为趋。向使大开日报之风,尽删浮伪,一秉真肫,主笔者采访者各得尽言无隐,则其利国利民实无以尚之也。英国议政者,必以日报为众民好恶之所在,而多所折衷。法国之从政者,则以日报为足,教官吏而不敢违背。若天医学化学天学电学艺学矿学,以及治兵课士、军装战舰,皆必另设一报,不惟详言其事,而且细绘其图,此又利世利民,而欲与天下人共趋于上理也。夫日报逐日阅之,殊不费时,随事求之,必有新获。
  中国泥守古法,多所忌讳,徇情面行报复,深文曲笔以逞其私图,与夫唯诺成风,嗫嚅不出,知而不言,隐而不发,皆为旷职。故中原利益,无自而开,即民情亦不能上达,告谕亦不得周知。若日报一行,则民之识见必扩,民之志量必高。从此愈进愈深,愈求愈上,吾知其正无止境也。今如欲变法自强,宜令国中各省各府各州县俱设报馆。凡为主笔必须明外国之事,达公法之情。地方有公事,如官绅会议、陪员审案等,则派访事人员亲至其处,授笔记录,务在真实详明。
  凡外国日报所登有关于中国时事,及新出火器奇技有益于国计民生者,皆须译录至各省及都会之地。其日报馆每日所出新闻必一纸邮寄京师,上呈御览。其有志切民生、不惮指陈、持论公平、言可施行者,天子则赐以匾额,以旌直言。
  不准地方官恃势恫喝,闭塞言路,偶摘细故,无端封禁。如主笔借此勒索,无故诋毁,伤人名节者,不论大小官绅,当控诸地方官审办,并准两造公举中外陪员听讯。如果属实,则照西律分别轻重,治以禁锢之罪。
  重则在禁作苦工而已。如是则国势之隆无不蒸蒸日上。夫如是春秋之笔,褒贬从心,南董之风,斧钺不惧。将见直道复行于天下矣。
  西人谓中国人事无大小,非用压力不行。故动以兵船相要挟,当道于彼族律列、风俗,强半未谙,应争而不争,应让而不让,卒为所算,悉数难终。
  乃西报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反谓中国之待外人如何凌辱,意在激怒其民,以与中国为难耳。如中日之战,日本西文报谓中国之兵甚于盗贼,其所述凶暴情形不啻为彼兵写照,乃反诬华兵所为。我中国惜无西文报与之辩诘。惩前毖后,或日报或礼拜报,宜亟用西文,择才识兼优者主持笔政。遇交涉不平之事,据理与争,俾天下共评曲直。东西洋各国政府均有津贴报馆之例。凡政府所不便言者,授意报馆代为发挥,所以励一时之人心,探中外之向背,关系非浅。若我行我法,人言不恤,则沧海横流,伊于何底,非我侪所敢知矣。
  医术
  医之道通于神明,自神农黄帝以来,讲明切究,以导一世于和平,登斯民于仁寿者也。今之医者类多读书不就、商贾无赀,稍猎方书,藉谋衣食。
  偶然奏效便负神奇、逞其聪明,高其声价。以谬传谬,以盲引盲,古法徒存无能变通,此所以谚有不乐为中医之说也。夫人当疾痛惨怛萃于其身,凡有血气之伦,孰不求生而恶死?乃世无和缓,竟以性命死生之重付托于轻率庸妄之夫。
  一方试病,妙诩青囊,三指杀人,怨深白刃。言及此,忍以医术一门列为方技而小道视之欤。
  考周官,冢宰有医师掌医之政令,又有食医、疾医、疡医。疾医掌医万民之病,两之以九窍之变,参之以九脏之动。凡民有疾病者分而治之,死终则各书其所以而入于医师。岁终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是考医之法古制綦严,所以重民命也。
  西国医理医法虽与中国不同,得失亦或互见,然实事求是、推详病源、慎重人命之心胜于中国近世之漫无把握,关心民瘼者所不可不知者也。各国医学设专科立法有七,曰穷理,曰化学,曰解剖,曰生理,曰病理,曰药性,曰治疗。其治病之法二十有四,大要有六:曰漏泄,曰分解,曰清凉,曰收酸,曰强壮,曰缓挛,皆由名师教诲,各尽其长。迨至学成,官为考验,必须确有心得,给予文凭方能以医师自命。其难其贵如中国之科第,故学问阅历精益求精,中国之医能如是乎?中国之官吏能如是之认真考验乎?此不若西医者一也。
  西医论人身脏腑、筋络、骨节、腠理,如钟表轮机,非开拆细验无以知其功用,及至坏之。由是以西国老人院、癫狂聋哑等院遇有死者,许医局剖析肢体,穷究病症及生生化化之原,以教后学。故西医皆明脏腑血脉之奥。
  今中国习医绝无此事,虽数世老医不知脏腑何形,遇奇险不治之症,终亦不明病源何在。此不若西医者二也。
  西医谓人之思虑智慧、知觉运动皆脑为之主,而脑有气筋,无数,散布于五官百骸,何处脑气筋坏何处有病。衰迈之人脑气不足遂有麻木昏瞆之病,幼小之童脑气过盛多有角弓反张之症。而心之为用专司乎血,心脉一跃,血行一度,验心脉之迟疾知病体之轻重。中医以切脉为治病之要,西医则谓人之一身皆有脉络。
  血犹水也,脉胳犹百川也,潮血来迥,无不震动,即无不有脉。夫血发源于心,运行百体,嘘吸生气由肺复返于心,日夜周流,运行不息,若按脉推求决无是理。
  盖周身脉管皆由心系血管而出,散布于百体四肢,岂可以两手寸许之管强分寸关尺,谓五脏六腑皆系于此?且剖验两手脉位,其管大如鸡翎之管,循臂而上,渐上渐大。上至头项即于颈中脉管通连,直达至心而止,并不与他脏相属,何以知各脏之脉必现于此耶?且直通一管,何以知三指分部界限毫不相紊耶?故谓一脉可验周身之病则可,谓某脉独主某经之病则不可。西医事事征实,日日讲求,又有显微镜能测目力难见之物,故能察隐洞微;中医多模糊影响之谈,贵空言而罕实效。此不若西医者三也。
  治病之法,中医则日木剋土,治脾胃者先平肝;火剋金,治肺者先泻心;水剋火,治心者先降肾。或曰三焦空虚之处,或曰六经有起止之方。西医则何处之病即用何处之药,而尤以保脑筋养肠胃为主。用药之法,中国多用草木,性有变迁;西国多用金石,质有一定。且无论汤丸膏散皆属医生自配,较之买自药铺,品味掺杂,炮制不精,自行煎熬不谙火候者功用固殊矣。此不若西医者四也。
  西医论略病症纷繁,内外诸症不下二千种,审察疗治医者之职。大要不外体质、功用二端,盖人之皮内筋骨合而成形,实之以脏腑,贯之以血脉,所谓体质也;一物有一物之用,无虚设无假借,所谓功用也。有体质之病,有功用之病,有体质功用相兼之病,必先细心体认,方能施治。其外症有刺割也、扎绑也、敷治也、洗涤也,事必躬亲,非心灵手敏而器具又极精良不能尝试,如自开钳、血管钳、曲铰剪、直铰剪。刀则曰钩、曰割,针则曰探曰坑,以及手钳、银丹皆精巧利用,故于外症尤著奇功。其内症更持机器于腕中,以辩声音之虚实;置寒暑表于口内,以察脏腑之寒温。一切药性病源无不本化学研究而出,故考求有素,识见自真。且有医家报章:何人何病何法医痊,必登诸报以告后世。若遇疑难大症,亦皆登报以告高明。
  或七日一纸或期月一纸,业此者购归观玩,互相质证,以尽所长。日本素学中医,今亦参用西法,活人无算,其明证已。此不及西医者五也。
  窃谓中西医学各有短长。中医失于虚,西医泥于质;中医呈其效,西医贵其功。其外治诸方俨扁鹊、华佗之遗意。有中国失传而逸于西域者,有日久考验弥近弥精者,要其制药精良用器灵妙,事有考核,医无妄人,实暗合中国古意而远胜于时,医亦不必曲为讳饰矣。
  谓宜考诸周书,参以西法,自太医院始,一律详加考核,内证主以中法,外证参以西医。各省、各府、各州、县镇市井之间,令殷户集资建立医院,考选名医允当院长。肄业诸生须由院中主教考其文理通顺者方准入院学习,悉心教授,无玩无欺。先将灵枢、素、问、内经、难经熟读,博览仲景思邈及唐宋四家之成法,参以西国之图器、剖割之奇方,精益求精,不分中外。
  学习数载,考验有成,酌予虚衔,给予执照,方能出而济世。其无照而私自悬壶、草菅人命者,重惩不贷。有能治疑难大症卓著神效者,报明医院,颁发银牌、扁额,递加虚衔、顶带,以旌其功并将治法病由登之医学日报,年终汇集刊刻成书,庶妄者不致滥竽,高明者有以自立,医之一道可与良相同功矣。
  卷三
  吏政
  吏治
  地方之治乱,视官吏之贤否为转移。朝廷求治,亦视用人何如耳。一县得人则一县治;一郡得人则一郡治;一省得人则一省治;天下得人则天下治。
  中枢之与督抚,朝庭之腹心,官守之师帅,操用人行政之大权者也。夫国家没官,本以为民,其与民最亲,而贤否得失之间,动关国家之治乱者,尤在州县。
  何则?天下者,州县之所积也。内而六部,外而两司、道府诸官皆为考察此州县者耳。
  伊古以来,未有民不聊生,而国家可以称治者,亦未有牧令非人,而疆臣政府可以坐致太平者。独奈何进身之始,科甲保举捐纳既已不一其途,而吏部铨选之章,率范之于掣签按轮之中,而不复问其人之贤否,及选补得缺则需次。日久负债累累,廉俸不足以养其身家;黜陟不足以励其志气,不肖者恣睢暴戾如蛇蝎、如虎狼。即上司风闻参撤,而乡里小民之死者,已不可复生;断者已不可复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