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

  惟水师统领,非资格最深兼有财力者不能任。因与各国兵船水师提督时有宴会,费用甚多也。或恐水师尽归统领黜陟,兵权过重,不知所升之统领,多是年老、久于水师,而上、下院议员皆稔知其人品、学问。且各船发给兵饷药弹一切,另派有管理之员,所以从无苛扣及跋扈之人。我中国南、北洋水师,亦宜仿西法归一水师提督统领,免致临时疆吏互分畛域,各船借词规避,各不相救也。今中日息战,所订和约,不向日索还丁汝昌所献之兵舰,日本又不照公法,竟将旅顺船坞轰坏,此与泰西各国向来战例大相违背矣。
  兵轮既有铁甲,复有软甲,纵敌弹将软甲击坏,而本身之铁甲尚在。所以欧美各大国论国势旨弱,必视铁甲、软甲、鱼雷多寡、火器精粗、将才能否认为断。
  英国以水师称雄海上,故船坞最多,美、法、德亦不少,意大利招英商承办官船坞若干年后,买归意国。各国近复讲求快船,岁有所增,且将战船停置一处,只留数人看守,或预存造备战船材料,一遇战事,配合应用,欲省平日养兵诸费,法甚善也。又与邮船公司议定,嗣后公司所造轮船,须半仿兵船式,俾有事时借为攻战之用,平日仍航海装载货客。闻有快船廿五艘,每点钟可行海里廿二诺。
  遇有战事,每吨按月由国家偿费用银十六先令至廿二先令。向日往来之邮政快船,皆属于英。今美国亦新制快船两艘,国家于每诺按次津贴银四元。日本自得中国之赔款,多拨以增广学校、淤置铁舰,闻定造鱼晋船有百艘之多。可见各国讲求战船、人材、商务,立法良而用意深也。
  船政
  自曾文正、左文襄知船政之急,于是闽、沪设厂仿造轮船,华人渐能通西法造机器、充船主矣。创始之功甚伟,盖费千百万之帑金,积廿余年之功力,仅而有此,而议者犹谓机器可废,工厂可停,谬域!
  虽然,开其端矣,似未探原握要也。外国轮船近来用铁壳者十居其九,非特木料日少,木价日昂,且铁质坚而施功易也。中国造船,无论木、铁、钢、铜等料,无不购诸外洋,纵使价不居奇,而运载有费、行用有费、奸商之染指有费,其成本已视外国悬殊。况质之良窳难辨、应用何料,购自何厂,皆惟洋匠是听,去取迁就,安能保其无他?或购矣而未尽适用,或用矣而仅图饰观,非独糜费,更恐误事。况出样绘图、督造试验,无一不资于洋匠,艺未必皆精、工未必皆勤,而且俸动以数百金计。工料如此,无怪造船之费每昂于购船,而得力反逊于所购之船也。
  及今图之,亟宜筹开铁矿以裕钢铁之源,访雇精于镕、深于化学之洋人,详加指示,而广选聪颖之子弟就而学之也。铁有三种,质纯者为熟铁,含炭者为生铁、钢铁。熟铁之性柔,生铁,钢铁之性硬,其法亦自不同。
  有斐斯迈法,有希门慈法。今中国欲合于造船之用,莫如用别色麻法。普国有一钢厂设别色麻炉二座,每座七吨半,每十二点钟为一工,能进料七百八十二次,第五十工能成钢铁块七千二百六十四吨,神速如此。法亦简便:先将炉座安置妥贴,以生铁置其中,鼓以空气,将异质烧去,历三十分时已成熟铁。再于熟铁内加炭质,数分便成坚钢。将钢倾于模中,而以压水,加大压力,使其空气之泡尽出,则所出之钢,光匀平滑,无蜂窝之形。
  盖压力既加后,钢汁每长一尺,即缩小一寸半,是以内外坚凝,无参差不齐之弊。并宜选心灵体壮、通达中文、稍通洋文者,分门学习。先与洋师议妥,教成一人,加酬若干,西人贪利,当无不悉心相授。
  中国煤、铁矿等,廿一行省无处无之,各矿大开,则物料充韧,一切无须仰给于人矣。
  然既筹备船料,尤须讲求船工也。似宜由造船官厂选择各省子弟心灵体壮、通达中文、稍通洋文、年在二十左右者,取具亲族保结,资以川资旅费,饬赴各国最大船厂分门学习制造轮船一切之工。并遴选老成精练员绅各一人,携带翻译督同前往,以资约束,课其功业,核其勤惰,其有不堪造就者,立遣内渡。或别滋事故,即按例惩治,罚及原保之人。倘学业精进,查考等第,按季酌奖,每月将所办情形驰及官厂总办覆核,十年之后,学成回华,分任出样绘图、督造试验等事,届时优给薪水,予以官职,即可不用洋匠,递相传授。中国之大,何患无才,特患在上者无以鼓励之,裁成之耳。
  夫五十年来,利源之处溢者多矣,今中国船厂专供官用,商家所置大小轮舶,皆购之西人,银钱出洋,遂无底止。窃谓船厂既开,工匠毕集,积日为月,积月成岁。工有止作而辛俸不能停,国家岁用之船,但求敷用,不必过多,况一年能造若干,漫无限制,费时旷日,徒恣冒糜。似宜仿泰西之法,严其课而宽其例,制造官舰外,如有暇晷,并准代中国商民造船,则华商知船局可以订造,必愿购诸中国而不愿购诸外洋。但使价值不致悬殊,则行海商船皆赴官厂制办,收其余息,公款日舒,而外国船厂之利权皆渐归于我矣。
  事有宜以一力抟之、不可惜小费而误大谋者,此类是也。
  开矿之事,宜商办而官为护持。出洋学习之事,则宜由官厂举办而南、北洋为之纲领,统归总理衙门综核,以考其成。庶京外官商联为一气,乃能经久而无弊也。(附)
  上篇论造轮船工程漫无限制,费时旷日,浮冒虚糜,一日之工分作两日,因督工非工师之才,动为工人欺蒙,故修造之船反较外洋所费更巨。然上海、福州制造局之船坞,糜此巨款,既不造船,又无商船修造。岁修兵船无几,亟宜设法变通,招商承办。如仿英商在意大利创设制造大铁舰船坞章程,或华人与洋人合股承办,可期两有裨益。惟恐不识时务者,必泥于中西合股为碍,不知制造轮船,非他务可比。且事属创办;非洋工师有股,不能洁已认真,亦非洋商有股,不能招徕生意。而各股商中,例必公举明白厥事之人为董事,藉以稽查利弊。俾总理不致为工匠所愚,各股商不致为总理所诳,法最善也。然仍须国家仿照日本章程奖励工商,庶几蒸蒸日上,获利可操左券矣。
  边防
  自古以来,皆有边患。周之狁、汉之匈奴无论矣。降至晋、唐,以迄宋、明,其间如氐、羌、羯、鲜卑、突厥、契丹、蒙古,莫不强横桀鳌。至本朝而后尽隶叛图,似今日边防易于措置,而不料为边患者仍更有海外诸邦也。
  间尝盱衡时势,综览绅舆,而知今日之防边尤重于防海。以常理测之,海属外,陆属内,大海旷邈无垠,陆则有物产、有城池,得寸则己之寸,得尺则已之尺。故陆路为天下所必争,即边防为兵家所极重。譬之人身,京师,腹心也;边塞,则手足、皮毛、肌理也。善养身者,卫其手足,护其皮毛,固其肌理。偶有燥湿风寒,不能乘隙而入,则根本益固,神气益完。否则外感纷乘,四肢不保,一举一动,皆蹈危机,腹收难存,岂有生理?
  此边防措置所以不可疏也。况中国四边,东至库页岛,南至台、琼,西至噶什喀尔,北至外兴安岭,无一不界强邻。
  一有衅端,逐处可以进攻,随时可以内犯。
  将来设有不幸,弃玉帛而动干戈,其必由陆不由海也,无疑义矣。盖海战虽各国所长,然必远涉重洋,又不能于海中长较胜负,相持既久,仍须登陆,孤军无继,此危道也。彼西人心计最精,岂肯趋难而舍易?前此法人扰我闽防,特因失利于刘军,欲取偿于中国。我又未能随机应变,致酿兵端。非果有谋我之心也,使果有侵地之志,或分兵而虚扰,或合力以专改,则必由陆而不由海。故今日之中国,防海既难从缓,防边更为要图。
  然而边地广矣,在南则与法之越南、英之缅甸交界,在西则与印度比邻,在东北、西北由东三省、内、外蒙古迤逦而至新疆,又处处与俄接壤,皆强邻也。
  防英乎?防法乎?抑防俄乎?曰:防俄宜先。盖俄人包藏祸心,匪伊朝夕,为我边患亦已数见不鲜:咸丰八年,乘中国方有兵事,据我乌苏里江东之地五千里,诳占我沿边卡伦以外之地万余里。薄人之危,幸人之祸,其处心积虑,可想而知。又与日本易唐太岛(即库页岛),储军械、屯重兵。
  近来造西伯利亚铁路,由彼得罗堡有达珲春,查铁路之造,虽所以便用兵,亦所以兴商务。是以各国铁路大教告造于繁庶之区,今俄人独不惜巨款造于不毛之地,非有狡谋,更何为乎?故曰:防俄宜先也。然而防俄防于西北乎?
  抑防于东北乎?曰:昔日以西北为急,今日以东方为重。何以言之?俄之精华、富庶,皆荟萃于西,故其枪炬之屯藏、部落之雄壮,皆在西境。
  若与中国有隙,必先扰动新疆。倘西伯利亚铁路造成,则由彼国京都达我边界,调兵运械不过瞬息之间。是其今日之东路,已便于西路数倍。况我京师首善之区正居东北,故中国及今筹备防务,当先于东北之奉天、吉林、黑龙江一带。
  俟有余力,再兼顾新疆,此亦先难而后易,先急而后缓之道也。
  且夫措置防务,非可徒托空言也,非可狃于近效也。是宜添练防兵以联声势,建筑炮台又扼要冲,赶造铁路以便营运,增设电线以灵消息,而尤要者,在乎多筑土垒。土垒者,防边之急务也。昔罗马称霸欧洲,大者畏威,小者向化,即以土垒之功。盖有土垒则据高临下,敌必不克骤攻,我又籍以遮避,易于伺击。
  明嘉靖时,西班牙王喀尔五与敌交锋,患敌之众,急筑土垒,敌不克攻,越日援兵至,遂以获胜。万历十三年,西班牙用土垒之法攻恩脱尔,亦获大胜。嗣后欧洲有三十年大战,皆以土垒之坚石,分两军之胜负。
  然则土垒非防边之首务哉?尝闻罗星潭观察云,筑垒之法,必须营垒如回字形,凿四方空处之土,深五尺,累四面为墙,下厚五丈,上厚三丈。
  所凿低下之处,修营房,两旁如街。然其待心挖沟作回字形,中心则凿池蓄水,惟留一方,坚柱竿以绳上下而望四方,如是则营房在土中,地高于人矣。房则盖竹木,泥土外覆城顶,后接池边,中临街心,势陡而土厚,旁高而中低。
  敌击以开花弹,前堕城外,后堕池中,中堕沟下,弹虽开花,于我无损。即使弹落房顶即炸,而竹木泥土皆软厚之物,柔能制刚,似可无虑。若用钢弹击我,则墙厚数丈,小弹亦难穿也。西国筑土之法,亦犹是欤?今东三省崇山峻岭所在俱有,诚使扼其险要,多筑土垒,则进攻退守,绰绰有余。所谓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者,此之谓也。
  虽然,武备讲矣,防务固矣,而不筹足食之道,仍不足以持之也,是非屯田不为功,屯田之法,创于汉文帝,募民耕塞下,为行屯之权舆。及赵充国留屯金城,而屯田之利始普。晋、唐以还,其制度屡更。有所谓军屯者,如汉武元鼎六年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责六十万人戍田之是也;有所谓民屯者,如唐初行民屯及天宝间天下屯田,岁收一百九十余万斛是也;有所谓商屯者,如明永乐间下盐商输粟于边之令,每纳米二斗五升,给盐一引,小米每引四斗,复令近边荒闲田地得自开垦,使永为业,商人惮转运之劳,无不自出财力,招致游民以事耕作是也。今东三省土壤活饶,水泉丰溢,诚使参酌成法,择善而行,则数年后,贫瘠之区皆可变为富庶。况以民养兵而兵可不溃,以兵卫民而民可无忧,兵民相依,人自为战,而边防安有不固者哉!
  卷七
  兵政
  炮台
  尝闻泰西水师战法以兵船为用,以炮台为体。有兵船而无炮台,则能战而不能守,外强有余者而内固恒患不足;虽有守口巨舌,而无前后炮台为屏蔽、为救应,则亦必为敌乘,此兵家之至言也。
  迩来欧洲各国炮台营构日精,往往不惜工费。前刊《火器篇》中所论英国阿姆斯脱郎厂武员孟格里符新制暗台,藏炮地中,俗名地阱炮。敌人无从窥炮弹,不能及其炮,以水机升降,见故至则升炮击之,可以圆转自如,四面环击燃放之后炮身即藉弹药坐力退压水气,徐徐而障,复还阱中。其法先掘一阱,藏炮于中,上施钢盖,适与地平,所用炮手两人亦伏地中以防敌弹飞坠。距阱稍远多筑土堆,阱东土西,使敌疑惑。开炮之顷,烟焰迷天,不能辨炮在何所。又备小望台一座,略出台面,探视敌情,测量准的。平时操演如不用药,无力可藉,则炮身不能缩退。复有水机一具,内贮水力,激而行之,升降盘旋机极灵便,厥制新异,足资海防。
  英国曾仿造木质台样一座埋置海滨,命铁舰燃炬击之,台内亦升炮燃放如对敌状,兼示以台之所在,而铁舰之炮始终无一弹命中,船炮虽轻快,其如此暗台何?窃谓此台之法最宜于中国,惟滨海地多松浮,坚筑非易耳!该炮六寸口径,炮身重四吨,弹重四磅,用黄六角药多至五十四磅,可洞穿尺五寸厚之铁甲,弹子每秒仅行一千八百八十尺耳。如须再远,亦可将炮身酌加长大,曲折纵横,悉尽其妙,此最精之新法也。
  凡战舰炮台用炮排列须长短相间,敌远则用长炮,敌近则用短炮,随机应变,操纵无方。然战守之道亦有常变,西人用炮不仅为可胜计,亦必为可败计。其所筑炮台异常巩固,四周设伏、暗沟地雷。距台少许,更筑一台,纯用短炮以便击近,使敌人不能登岸,不得据台。如势力不支,则避伏台后,俟敌既登,猝出轰击。或用暗机药线引燃火药房,既入彀中,忽然轰发,二者皆可转败为胜也。至其造炮台之制,考丁雨生中丞《疏》云:造舌之法,极内一层必用灰墙,外墙用三合土,厚在二丈以外,高低则视地势之低昂与水路之中线,护墙必须成交角而不可成正角,斜至五分之一。敌炮若来,自可斜拂而过。其炮位及火药仓上必设太平盖以御自上而下之炮子,下必设高隔堆以御横扫之炮子。其最下层之地遂加筑坚固,四面俱通,沟外之小炮台大沙堆亦必迤逦照应,敌用陆兵闯入,尚可侧轰横截。然使专用炮台而无木椿、水雷、浮霸等物阻于前,则炮台亦断不能得力也。张薌涛制军《疏》云:西式之台不一,或尖或圆,或盖或露,或作联堡、子堡,或陆路当冲作大台垒,可以启闭往来,或水路当冲作浮炮台,可以迎头截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