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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智录
一夕女至,武告以梅不归,且求计于女。女曰:“欲令归亦易,使人用火炮远远放之,渠惧必至。”武如女言,梅果至。曰:“此又是小鬼头助纣为虐,妾必有以报之。”言已,女至,梅深怼女。女曰:“妾系异物,不可近人,故烦仙人相代耳。”梅曰:“小鬼头非乃文之妻,何谓相代?且他事皆可代,天下有代人作妇者乎?然亦不能常代也。”遂谓武曰:“君生平曾见丽人否?”武曰:“见之。某庄富室万翁之女,娟丽无双。”梅谓女曰:“有一事相商。”俱出不归。次夕,梅至。问:“女何不来?”梅曰:“不日自至。”盖富室万某有女若兰,丽而贤,尚未字人。一夕家人团坐共话,若兰忽仆地卒,多时始苏,谓万家人曰:“尔等何人?胡为薄观不去?”家人曰:“汝病痴乎?”曰:“不痴。余女鬼刘氏,与汤乃文有婚姻之约,自恨异物,常怀惭愧。”闻者辄掩口而笑。自顾衣履,始知借躯而生,遂谓万曰:“汤乃文弦断未续,可讽以意,使通媒妁。儿非乃文不嫁也。”万素知武家,以门户不对,置之。若兰由是不言,亦不食。万大惧,因烦交好者示意于武。武与梅商之,梅曰:“可,若兰非他,即君爱鬼刘氏。”武闻之愕然。梅曰:“前夕妾与刘氏之偕出也,妾将若兰之魂引置他处,使刘氏借躯而生。不然,君与万贫富不敌,何克结秦晋也?”武遂媒定之。合卺之夕,视若兰较昔尤艳绝也,然言皆刘氏之言,谈及梅仙之事备极详细。梅数夕不至。若兰归宁,梅夕至,武让之。梅曰:“燕尔新婚,妾在此,焉置之也?”于是绸缪数夕,若兰将归,梅亦辞去。一夕,若兰忽曰:“君何人?斯此谁氏之室?吾胡为乎在此?”武笑曰:“卿颠乎?吾卿之夫也。某日过门,迄今已二旬矣。”若兰默然不语,武亦疑之。后梅至,武告其情而问之。梅曰:“妾为之易其魂耳。不易之以万,无以笃夫妇之情;不易之以刘,无以答爱鬼之义。然君与万,夫妇也。妾与君情同湛露,见阳自晞。行将度刘氏为鬼仙,妾亦从此不来矣。”武哀曰:“此后话耳,今兹未能。”武于是闻妻言似刘氏,则知为爱鬼符体;闻妻言似万氏,则以为艳妻对处。是武得一妻而二美俱矣。十年后,梅来渐稀,后竟不至。武但与若兰同居白头云。
虚白道人曰:得花仙为妻,容或有之,究属罕闻;一佳人而有二魂,妻之如对二艳妻,更属创闻。武竟以移厝女榇一事而兼得之。以是知东坡之赠李荐,尧夫之赠曼卿,亦西伯泽枯骸、昌黎施旅榇之盛德也乎!
通幅秀丽。 汪雪马风印仲洵
较柳州《龙城录》载“翠羽”条尤新艳。 马竹吾
和靖以梅为妻,喻言耳,不谓汤生真有其事。文亦清新俊逸,足为寄春君生色。 上元李瑜谨注
巨蝎
栖霞东鄙卫道彰之妻崔氏,村妇之正气人也。家綦贫,而夫外出,仰十指为生,饔飧恒不给,每同及笄夫妹赴坡捋菜。看坡人某美其妹,故于地内设谷穗一堆,伺其拾取,逼而淫之。崔与妹行至谷所,意谓窃者畏人而弃,欲拾之,恐人疑已为偷。其妹曰:“置谷筐底,上覆以菜,人莫能见。”崔从之。甫欲行,而某已至,见之佯怒,谓崔曰:“真赃在此,合将汝嫂妹痛打,仍交地主,听其处置。倘肯使汝妹与吾欢好,则听汝携谷去。”崔不应,某乃以青梁秸极力向殴。崔畏其强横,复四顾无人,不得已允之。某大喜,抱女于怀,急欲为欢,而厌土地湿污,曰:“彼松林中有蓑衣一具,可铺而卧。”遂欲抱女往。女曰:“勿尔,汝先去,吾随后即到。”某乃释女先去。崔促其妹往而遥望之。甫及林而遽返。问之,女曰:“某卧地呼痛,似不能起,可速逃。”遂弃菜谷归。旋闻某已死。其父趋视之,见其子遍体青紫,询于看坡曹侣,知其子甫与贾某饮酒归,遂以毒害喊禀之。官验后,将贾某传至问之,贾曰:“共饮属实,实无毒害之事。”官见贾冠年文弱,似非能毒人者。问其何为,答以读书。问其家有何人,曰:“惟老母在堂。”官将其母传至问之,曰:“身与某有瓜葛亲,身子懦弱,屡被某吓诈,凡某至身家,敬之不遑,何敢加害?”官谓贾曰:“其实毒死,汝与某共饮又属实,必汝不堪其扰而毒之。”贾口难分诉,遂诬服。
一日,崔氏与其妹在家口角。妹出辞不逊,崔怒曰:“曩者松林之事,幸看坡人即死,不然汝节已失,无颜见人,早自尽多日。”邻媪闻其言。媪与贾属至戚,遂走告贾母,贾母诉于官。官将崔氏传至问之,崔将诬赃逼淫及某死之情,历历言之。官怒曰:“某诚恶棍,死已后矣!”官复曰:“某逼淫之际有酒意乎?”崔曰:“有。”“有病意乎?”崔曰:“无。”官曰:“某先自赴林,汝妹隔几时去乎?”崔曰:“畏其强暴,刻即往,无多时。”官曰:“某非贾某毒死矣。岂有身已中毒,毫不暴躁而即死者乎?”官乃复诣松林,细验情形。见林中有巨穴,深不见底,穴中有物出入之迹。官令人以水灌之,内出巨蝎如琵琶。官谓某父曰:“汝子死于是物。汝子作恶,理合横死,而犹诬人求抵耶?”遂叱去之。归署,立破械出贾某,曰:“汝之得生,全赖崔氏。而氏之夫妹未字于人,汝可娶焉。”贾不语。官曰:“女虽累词讼,而未出头至公堂;纵遭颠险,犹然无瑕之白璧也。本县为媒,娶之不辱。”贾乃允从。官厚赠崔氏,为嫁妹资。
虚白道人曰:此祸淫之一事也。然林中果有若是巨蝎,不知伤几何人?而独伤于某,则知蝎也者,必神为之也。
福善祸淫,理之常也。而人多不悟,何哉? 汪雪马风
蝎,毒物也。而能除淫凶,保名节,谓神为之,信也。 马竹吾
明人郎瑛《续巳篇》中“蝎魔”一则,奇幻极矣,此则尤以理胜。 上元李瑜谨注
上 官 勇
上官德,陕西华阴人。娶任氏,生二子:长曰知,次曰仁。任卒,继娶马氏,生子勇。知性强悍,好报不平事,德屡戒终不听。知偶出游,见素相识之二人共殴一人,殴已复殴。知曰:“殴死人须偿命也!”二人怒曰:“君与此人相善乎?如相善,不妨相助!”知怒曰:“我以好言相劝,汝以恶言相伤。我即助之,其如我何?”二人亦怒,共赴知。被殴人亦起,各敌一人。知手重,殴及致命,其人仆地卒。知惧,即刻逃亡。多时,死者复苏,而逃亡之知不知也。德遣人四方踪迹之,迄无耗。
未几,德以病故。马氏陡生忌心,使仁经理家务,不令同幼子读,渐至役若佣仆,而食尤次之。勇年方十四,见兄饭疏食,于心不安,每食,求与兄偕。马不可,勇遂不食;马不得已听之。兄弟异馔,仁悉不在意。每食,勇必与兄易之,仁不可,勇乃先食仁所食,仁不得已亦食勇之食。马见之,忌心益甚。闲园有眢井,马托遗物于井,使仁入井寻之。仁乃以绳自系而下。既下,马断其绳而去。勇自塾归,不见兄,问之。马曰:“他出未回。”勇不信,前后寻觅,至闲园,闻井有人声;听之,乃兄呼己名而求救也。勇曰:“兄且少耐。”乃觅长绳,一首系井旁之树,一首入井,令兄执之而上。既上,问之,仁以实告。勇曰:“母有害兄意,宜善避之,勿以从命为孝。”仁诺之。母知,鞭勇。勇毫无悔心。一日,仁赴贺戚家,大醉而归。马见之喜甚。勇以往昔母见兄必怒,今反喜,知必有故。乃伪为赴塾,未几旋归,而门已合。恐母害兄,知家有狗窦甚阔,由之入。见母以绳缢兄项,将绳从窗中递出,势将自外牵之以经兄,急谏曰:“不可!任氏母舅固刁生,倘缢死其甥,舅固有以处母氏;若男也,亦必不得其死然。”马氏惧,乃罢。勇向仁项解结,仁醒,曰:“将害兄乎?”勇曰:“非也,母为之,而弟救之耳!”勇见母购信石而密藏之,窥知其处,乃以物之似信石者易之,仍置旧处。勇自塾归食,马谓勇曰:“今日干糇无异,可令汝兄先食。”勇笑从之。仁食已而去。及晚,勇谓母曰:“今日以信石毒兄耶?”母曰:“无之。”勇曰:“某处之信石何无有也?”母不答。勇曰:“昨幸以□者易之,不然兄此时早见阎罗王矣!儿昨已言之,任氏舅挑三唆四,架李告张,颠倒曲直,全凭词讼之工;变乱是非,善逞笔端之利。若害其亲甥,吾家势将灭门矣!”勇且暗请任至其家,令兄陪饮。任曰:“勇甥若是肥,仁甥若是瘦,无乃所食不同乎?”仁曰:“每日同食,无异馔。”任曰:“仁瘦如是,必有心事。果尔,不妨向舅言之,勿抑郁以致疾。”马闻之,遍体汗出,由是害仁之心顿息,而视如刺眼之钉,虽秦仪复生,万言不能改也。或谓勇曰:“汝与仁生非一母,何疏母而亲兄?”勇曰:“百母一父,亲兄弟也。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是禽兽也。”闻者辄叹美。
时邻近起会,勇欲往观,马不许。勇哀之,马曰:“谁与同往?”曰:“兄也可。”马曰:“恐害汝。”勇曰:“二兄圣贤也,果欲相害,儿无今日矣!”马乃许。兄若弟嬉戏同往。及会,至人众处,男女拥挤,仁、勇忽失散。兄寻弟,弟亦觅兄。勇见同窗某,问兄耗。某诳之曰:“由此路寻汝去矣!”勇信之,跋涉十数里,未见兄而日已暮。勇审其处,乃任舅氏之居也,遂往投而告以故。任翁媪见勇,甚喜,视若亲甥。勇恐母之倚望也,早旦欲去。任曰:“仆已烦人代禀汝母,知汝在此,或无忧。”而所烦之人忘之。仁在会场觅弟及晚,音信皆无,意弟先归,而家人未见。马氏曰:“汝将吾儿伤害,又造伪言以相欺,汝尚欲安然独处乎?”仁曰:“吾弟非犹夫人之弟,况与吾偕出而不与吾同归,吾何忍家居?”马诟詈万端,竟夜不息。仁早起寻觅,终日无信,不敢见母,借宿邻居。或有自宁羌来者,言路逢一人貌似勇。仁乃早起遄行,沿路问访,并无消息。所带资斧,二日已罄,夜宿庙宇,日丐村庄。会有四川成都行客,仆死于店,不能自行。店主见仁,欲令佣于行客。仁思有家难归,遂从之。客姓张,自有苏杭货肆,见仁忠诚,至家,令赴肆生理,仁遂止焉。勇留任家五日,任送之归。马见之喜极,如获再生。勇曰:“吾兄安在?”家人曰:“三日前觅汝未回。”勇乃窃母财物,闻兄赴宁羌,亦问途而去。路逢同里无赖,偕行二日,渠见勇囊资丰裕,因于路饵之以药,尽窃其所有而去。会有贵州乔姓大商载货而归,见勇倒卧路侧,摇之不醒,遂载以后车。二日后,勇病乃瘥。乔问之,一一实告。乔无子,遂以勇为义。
仁之在成都货肆也,十数年间,已成总柜,而资本已有其半。时有欠货债者,反以诈赖控仁。时邑尊乔公颇有政声,见仁名,立刻传讯。仁词直,判令欠货债者立限清还,徼迟重责。仁归,方与店友颂乔宰仁明,忽有人报邑尊至。仓猝间,邑尊已入。仁审视之,勇也。盖勇已从乔姓,中会,部选成都县令矣。兄弟相见,悲喜交集,各诉艰辛,不胜酸恻。勇曰:“明晨迎兄至署,再为细叙。”自是兄若弟听夕恒相聚晤。一日,仁见勇有忧色,问之。勇曰:“兹有参将,与弟有言语之失。渠上游见喜,屡遭谤毁,恐被参劾,是以忧耳。”仁问其姓氏,勇曰:“渠与吾家同姓,与大兄同名。”仁曰:“焉知非吾兄乎?”勇曰:“貌或似之,但意大兄何由至此?是以不敢相认。”仁曰:“吾试访之。”一日,参将乘马出,仁大声曰:“非吾大兄乎?”参将闻之,下马相见。审视果然,于是偕至官衙展叙。仁曰:“兄与乔县尹有隙乎?”曰:“然。”曰:“乔尹非他,即吾兄弟之弟也。”知曰:“渠姓乔,何得云尔?”仁历叙之。并马到县,兄弟团□,其喜可知。后勇乞假回陕,奉母于蜀而养焉。三子属属,马氏底豫。
虚白道人曰:余闻此事,不禁为之叹美数次。以十馀岁之幼童,而能与兄易疏食,则食果取小之义不足言矣。不禁叹美!委曲救兄,不惧母劳,则兄弟如手足,伤之不能再生,此义勇知之深矣。不禁叹美!闻兄觅己而亡,不畏艰辛,窃藏而追寻之,此情纯出于天性,不禁叹美!至若仁遭继母之难,实有浚井完廪之势,而不闻有怨言,则不禁为仁叹美!兄弟团圆,一致富而二致贵,悉出不意,则不禁为知等合家叹美!不知后世亦有叹美如余者否?
读之令人孝弟之心油然以生。 汪雪马风
上官知之遭遇,较《聊斋》之张诚更苦;上官仁之敬恭,视《志异》之张诚倍笃。至于上官知之逢仁、勇,张千户之遇讷、诚,俱出意外,悉见友恭之感格。此篇之文尤真恳朴至,情切理深,其文其事洵可与张诚之传并传矣! 王植三
是有功伦纪文字。 马竹吾
事与《聊斋?张诚》相类。叙次参错有法,自可与“张诚传”并传。 叶芸士
观仁、勇友爱,易食、藏毒、谏母数事,叹王氏之祥、览不得专美于前。 杨子厚
如读《枤杜》、《棠棣》诸章。先生必笃于友爱者,故言之亲切有味如此。 上元李瑜谨注
蜈蚣
章邑焦荫泉先生为诸生时,尝设帐于余之邻庄。余时馆黄台山,时相往来。谈及章邑一事,其人之姓名、里居备悉,余咸忘之。撮记其事:有甲某者,奉母孝,而家綦贫。身躯雄伟,惟日樵柴一肩,市以养母。一日肩柴归,见一女郎出于其前,以为道路之常,不遑顾而过之。女郎呼而问途,甲息肩于路,视之,乃静女其姝也。眉目送情,不觉为之神驰。女曰:“由此达某,是正路乎?”曰:“然。但汝所问之处,日暮途远,决不能到。”女曰:“吾将借宿前村耳。”甲将担柴走,女复曰:“君家有闲房否?”曰:“诚有之,老母在堂,不敢自专。”女曰:“烦君先容,妾后至,可乎?”曰:“可。”甲归,向母言之。母意容留女流亦与人方便事,许之,而女已至。见女姿容异俗,与甲言毫无羞惭,疑之。母乃将女安置闲房,呼甲至卧室训之曰:“彼系女流,不宜与之长言。”甲唯唯而出。女见老母不在,谓甲曰:“君宿何处?”甲不应。女眼一瞪,若望而生畏,乃曰:“与母同室,各住一间。”女曰:“夜勿扃户,妾将至。”甲诺之。及晚,甲遵母训,严关其扉而寝。至三更时,女以指弹窗,呼令开门。甲若有不敢不开之势,启户视之,非女,乃一怪物,若布袋状,上下相等,不分首足。幸打柴之巨斧在侧,执而挥之,物嗥而去。火之,见削物下颔一片如蒲扇。及曙,寻其血踪觅之。至某山,见素所塞之石孔外有蜈蚣一条,长约丈许,粗如巨碗,尚曲曲未死,再斧之,立毙。盖甲尝打柴至是,见石孔有巨物出入之迹,恐出为害,乃以巨石塞之。隔二日视之,石复出,甲又塞之。妖物之来,或为此也。甲之不死,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