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子藏
- 笔记
- 王阳明靖乱录
王阳明靖乱录
又置庄于赵家园地方、多侵民业、民不能堪。毎收租时、立塞聚众相守。
又畜养大盗胡十三凌十一闵廿四等、于鄱阳湖中刼掠客商货物、预蓄军资。
先是胡世宁为江西兵备副使。洞察其恶、乃上疏奏闻。语甚激切。宸濠亦奏、
「世宁离间骨肉。」
辇金遍赂用事太监、及当道大臣。都察院副都御史丛兰尤与濠密。反劾世宁狂率、拿送锦衣卫、谪戍沈阳。于是宸濠得志。凡仕江右者、倶厚其交际之礼、朝中权贵无不结交。
又这人于各处访求名士、聘为门客。锦衣千戸朱宁者、小名福宁儿。云南李巡简家生子也。太监钱能鎭守云南、因以为养子、名钱宁。因刘瑾得引见、武宗皇帝仗侍踢球、以柔佞得幸、赐姓朱。冒功拜官。宁转荐伶人臧贤、亦得宠。二人招权纳贿、家累巨万。宸濠倶结为心腹。武宗皇帝屡幸臧贤之家。贤于家中造成复壁。外为木櫉、櫉门用锁。门内潜通密室。毎毎驾到预藏宁府使者于复壁中、窃听。一言一动无不悉知。
安福县举人刘养正、字子吉。幼举神童。既中举不第。不复会试。制隐士服、以诗文自高、三司抚按折节其门、以得见为幸。濠以厚币招致、歳时馈问不絶。遂与濠昵。
李士实繇翰林官、至侍郎致仕。与濠为儿女亲家。士实颇有权术、以姜子牙、诸葛孔明自负。濠用为谋主。
又以承奉刘吉术士李自然徐卿等、党与甚众因武宗皇帝无子、濠谋以其子二哥为皇嗣。朱宁、臧贤与诸大阉、力任其事。朝中六部九卿。科道官员亦多有为之左右者。因其事重大、未敢发言。
李士实为濠谋通于兵部尚书陆完、题复宁府护卫一面使南京镇守大监毕眞、倡率南邉官员人等、保举宁王孝行。及陆完改吏部、王琼代为兵部尚书。琼策濠必反谓陆完曰:
「祖宗革去护卫、所以杜藩王不轨之谋。正是保全他处、宁王再三要复护卫、不知他要兵马何用。异日恐有他变必累及公矣。」
陆完大悔、写书于濠欲其自以己意缴还护卫。濠不从。借护卫为名、公然招募勇健、朝夕在府中使鎗弄棒。
先生闻濠反谋、乃因其贺节之礼、使门人冀元亨往谢。元亨字惟干、钱塘举人、为人忠信可托。先生聘为公子正宪之师。故特遣行、使探听宁王举动。
却说宸濠有意结交先生。闻元亨是先生门人、甚加礼貌、渐渐言及于外事。元亨佯为不知。与谈致知格物之学、欲以开导宁王、止其邪心。濠大笑曰:
「人痴乃至此耶。」
立与絶。元亨归赣、述于先生。先生曰:
「汝祸在此矣。汝留此、宁王必并煤孽及我。」
遂遣人卫之归家。
再说宁府典宝阎顺、内官陈宣刘良、见濠所为不法、私诣京师出首。朱宁与陆完隐其事、使人报濠。濠疑承奉周仪所使、假装强盗、尽杀其家。又杀典仗査武等数百人、复辇金京师、遍赂权要、求杀阎顺等。顺等亡命远方、乃免。于是逆谋益急。
宁王之妃娄氏、素有贤德。生下三子。大哥三哥四哥。宁王最敬重之。娄妃察宸濠有不轨之志、乃于饮宴中间、使歌姬进歌劝酒、欲以讽之。曲名梧叶儿去。
争甚么名和利
问甚么咱共伊
一霎时转眼故人稀
渐渐的朱颜易改
看看的白髪来催
提起时好伤悲
赤紧的可堪
当不住白驹过隙
宸濠听此词、有不悦之色、娄妃问曰:
「殿下对酒不乐何也。」
宸濠曰:
「我之心事非汝女流所知。」
娄妃陪睑笑曰:
「殿下贵为亲王、锦衣玉食、享用非常。若循理奉法、永为国家保障、世世不失富贵。此外更有何心事。」
宸濠带了三分酒意、叹口气道、
「汝但知小享用之乐。岂知有大享用之乐哉。」
娄妃曰:
「愿闻如何是大享用小享用。」
宸濠曰:
「大享用者、身登九五之尊、治临天下、玉食万方。吾今位不过藩王。治不过数郡。此不过小享用而已。岂足满吾之愿哉。」
娄妃曰:
「殿下差矣。天子摠揽万几、晏眠早起、劳心焦思、内忧百姓之失所、外愁四夷之未服。至于藩王、衣冠宫室、车马仪仗、亚于天子。有丰享之奉、无政事之责。是殿下之乐过于天子也。殿下受藩鎭之封、更思越位之乐。窃恐志大谋疎。求福得祸。那时悔之晩矣。」
宸濠勃然变色、掷杯于地而起。有诗为证。
造谋越位费心机。逆耳忠言苦执迷。天位岂容侥幸取。一朝势败悔时迟。
娄妃复戒其弟娄伯将、勿从王为逆。伯将亦不听。
宸濠起造阳春书院、僭号离宫、用酖酒毒死巡抚王哲。守臣无不悚惧。讽有司参谒倶用朝服。各官惧其势焰、亦多从之。时鄱阳湖中屡屡失盗。尽知是宁府窃养、呑声莫诉。娄妃屡諌不听。
兵部尚书王琼预忧其变、督责各抚臣、训兵修备、又以承奉周仪等之死、责江西抚臣严捕盗贼。南昌府获盗一颗、内有凌十一。有人认得是宁府中亲信之人。抚台孙燧密闻于王琼。宸濠使其党于狱中强刼以去。叛谋益急。
约定八月郷试时、百官皆进科场。然后举兵。
王琼闻凌十一被刼、怒曰:
「有此贼正好做宁府反叛证见、如何容他刼去了。」
责令有司、立限缉获。
濠恐事泄、复讽南昌诸生、颂己贤孝、迫挟抚按具奏、为之解释。
按察副使许逵劝发兵围宁府、捜获刼盗、若拿出一二人、究出谋叛之情、请旨迫夺、免得养成其患。燧犹豫不决。被濠屡次催促、巡抚孙燧不得已、随众署名、乃别奏濠不法事。列欵有据。濠亦虑及此。预布心腹勇健、假装响马于北京一路、但有江西章奏尽行刼去。
燧七次奏本都被拦截、不得上闻。止有保举孝行的表章。濠使心腹林华同赉上京。直达天聪。
时江彬新得宠幸、冒功封平虏伯。太监张忠与朱宁有隙。遂附江彬、毎欲发宁王之事、以倾朱宁、未得其便。及保奏表至、武宗皇帝问于张忠曰:
「保官好升他官职。保亲王意欲何为。」
忠对曰:
「王上更无进歩。其意未可测也。」
先是宸濠结交臧贤、伪使伶人秦荣就学音乐、谢以万金及金丝宝壷一把。忽一日武宗皇帝驾幸臧贤家。贤注酒献上。武宗皇帝见壷、惊曰:
「此壷光泽巧丽、我宫中亦无此好物。汝何从得此。」
臧贤恃上之爱宠、且欲表宸濠之情、遂以实对曰:
「不敢隐瞒。頼万歳洪福。此乃宁殿下所赐也。」
武宗皇帝曰:
「宁叔有此好物、何不献我。乃赐汝耶。」
其时优人中有小刘者。亦新得宠、独未得濠贿赂。心中怏怏。及大驾回宫、又夸金壷之美。小刘笑曰:
「宁殿下不思爷爷物足矣。爷爷尚思宁殿下乎。昨保举贤孝。爷爷岂遂忘之。今朱宁臧贤日夕与宁府交通、所得宝货无筭。藏纳奸细于京中、不计其数。外人无不知、独爷爷不知耳。」
武宗皇帝遂疑臧贤、有旨遣太监萧疏捜索贤家。又降旨各藩使人、无事不许擅留京师。试御史萧淮遂直攻宁王、并参李士实、毕眞等。给事中徐之鸾御史沈灼等、连章复上、朝廷准奏。念亲亲之情、不忍加兵。遣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頥寿及太监頼义、往谕革其护卫。
宁府心腹林华先在复壁中、听知金壷之语、用心打探。及闻京师挨缉奸细、又有诏使遣至江西、遂于会同馆取快马、昼夜奔驰。在路纔十八日。便至南昌。
其日乃是六月十三日。正宸濠诞辰、诸司入贺。濠张宴欵待。林华候至席散、方纔禀奏。濠谓李士实、刘养正等曰:
「凡抄解宫眷、始用驸马亲臣。今诏使远来、事可疑矣。若待科场之事、恐诏使先到、便难措手。今当如何。」
养正曰:
「事急矣。明旦诸司谢酒、便当以兵威胁之。」
士实曰:
「须是假传太后密旨。如此恁般、方好商量停当。」
时闵廿四、凌十一、呉十三等、亦以贺寿毕集。夜传密信、令各饬兵伺候。
及旦、诸司入谢、礼毕。濠出坐立于露台之上、诈言于众曰:
「昔孝宗皇帝为太监李广所误、抱养民间子。我祖宗不血食者、今十四年矣。太后有密旨、命寡人发兵讨罪、共伸大义。汝等知否。」
巡抚孙燧挺身出曰:
「既然太后有旨、请出观之。」
濠大声曰:
「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去。汝愿保驾否。」
燧曰: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这纔是大义。此外非某所知。」
濠戟手怒曰:
「汝既举保我孝行。如何又私遣人诬奏我谋为不轨。如是反复岂知大义。」
叱左右与我挪了。
按察副使许逵、从下大呼曰:
「孙都御史、乃钦差大臣。汝反贼敢擅杀耶。」
濠怒喝令并缚之。逵顾燧曰:
「我欲先发、公不听我言。今果受制于人。尚何言哉。」
因大骂、
「宸濠逆贼、今日汝杀我等、天兵一到你全家受戮、只在早晩。」
濠令较尉火信拽出于恵民门、斩首示众。比及娄妃闻信。急使内侍传救、已无及矣。
阳明先生有哭孙许二公诗二首。其一云、
丢下乌纱做一场
男儿谁敢堕纲常
肯将言语阶前屈
硬着肩头剑下亡
万古朝端名姓重
千年地里骨头言
史官谩把春秋笔
好好生生断几行
其二云、
天翻地覆片时间
取义成仁死不难
苏武坚持西汉节
天祥不受大元官
忠心贯日三台见
心血凝氷六月寒
卖国欺君李士实
九泉相见有何颜
时佥事潘鹏自为御史时、先受宁王贿赂。与之交通。至是率先叩头呼万歳。参政王伦【王纶】、季斆(斆为南安知府从先生平贼有功升参政)惧祸、亦相继拜伏。布政使梁宸按察使杨璋、副使唐锦都指挥马骥、各各以目相视不敢出声。
濠大喝曰: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四人不觉屈膝。镇守太监王宏、巡按御史王金、奉差主事马思聪、金山、布政使胡濂、参政程杲、刘斐、参议许效廉、黄宏、佥事頼凤、佥书郏文(以指挥从先生征贼有功升今任)都指挥许清、白昂、初皆不屈。濠令繋狱三日、俟其改口愿附。方释之。惟马思聪与黄宏终不肯服。不食而死。眞忠臣也。
濠即日伪置官属、以吉曁、涂钦、万锐等为御前太监、尊李士实为太师、刘养正为国师、刘吉为监军都御史、参政王纶授兵部尚书。季斆等各加伪职、大盗闵廿四、呉十三、凌十一等、倶授都指挥等官。南昌知府郑瓛、知县陈大道、倶愿降。复职管事如故。其时有瑞州知府姓王名以方、湖广黔阳人、素知宸濠必叛、练卒葺城、为守御计。宸濠慕其才能。屡次遣人送礼、欲招致之。以方拒而不受。至是适有公事到于省城、逆党檎送宁府。宸濠命降、以方不从。繋之于狱。
宸濠又传檄远近、革去正德年号。拟改顺德二字。只待南京正位、即便改元。又造伪檄、指斥乘舆极其丑诋。时濠畜养死士二万、招诱四方盗贼渠魁四万余、又分遣心腹娄伯将王春等、肆出收兵。合护卫党与并胁从之人。共六七万余人。军势甚盛。
又用江西布政司印信公文、差人遍行天下布政司、告谕亲王三司等官举兵之意、一面修理战具。此一场、闹动了江西省城百姓。后人有诗叹云、
宁藩妄想动兵戎。枉使机关指日穷。可叹古今兴废迹。鄱阳湖水血流红。
是时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聚众鼓噪。朝廷命阳明先生往勘。先生以六月初九日启行。亦要赶十三日、与宁王拜寿、此乃常规。临发时、参随官龙光等、取勅印作一扛、留于后堂。轿出仓卒封门、忘其所以。行至吉安、先生登岸取勅印、方省不曾带来。乃发中军官、转回赣州取扛。以此沿途迟留。待扛至方行。六月十四日午后、刚刚行至豊城。此正孙都堂、许副使遇害之日也。若非忘记勅印、迟此数日、亦在入谢班中同与孙、许之难矣。岂非天乎。
正是万般皆是命
果然半点不繇人
却说豊城县、离省城仅一百二十里、宁王杀害守臣不过半日、便有报到豊城了。知县顾佖谒见先生、将省中之事禀知、兼述所传闻之语。
「宁府已发兵千余、邀取王都堂、未知果否。」
先生分付顾佖、
「你自去保守地方、那宁王反情、京师乆已知道、不日大兵将至。可安慰百姓。不必忧虑、本院亦即日起兵来矣。」
顾佖辞去。
先生急召龙光问曰:
「闻顾知县语否。」
光对曰:
「未闻。」
先生曰:
「宁王反矣。」
龙光惊得目睁口呆。先生曰:
「事已至此。惟走为上策。自此西可入瑞州、到彼传檄起兵讨贼。别无他策。」
分付管船的快快转船、连夜行去。
艄子听说反了宁王、心胆倶裂、意不愿行。来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