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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屿楼笔记
唐先侍郎挽程将军夫人诗,落句云:“将军休沐日,谁劝著新衣?”读之,知是时将军尚在。盖作诗体例,固当如此。因忆前年马铭轩知州士龙夫人卒时,铭翁尚无恙也。时其子已登科第为仕宦,因广征挽诗,余草草赋二绝句,未尝存。
稿中有“元相营斋已白头”之句,久亦忘之矣。一日铭翁谓吾友陈子相曰:“诸君挽诗皆佳,但皆盛称其相夫、教子、荣贵、考终,而不念及老夫一语。一似我已早作古人者,惟徐君诗云云,使他人读之,知尚有老朽未死。吾未见徐君诗,即此亦见名下之无虚也。”子相以语余。余谓此是诗文定例,无足异者。
吾友冯午卿,二子同时各举一子。余贺之以诗,有“岁月日时悉无易”之句。
此是借用经语。所谓赋诗断章,不必依本经训义也。乃崇祯三年,浙江乡试举子龚广生,居然误解时字为时刻之时。居然中第三名,且刻为程文,冠之本经。当时试官、举子皆不读传注,疏谬至此。
余有诗云:“飞云自东来,似月东飞去。”又尝在山中,赋即景词云:“误杀月下人看,举头看月,月似东飞去。明月依然西向,上东是白云来路,那得倒行?奈迷望眼,总被行云误。”其意境颇似真切。后读《隋书。天文志》有云:“仰游云,以观月,月常动而云不移。乘船以涉水,水去而船不徙。”始叹后人新意,未尝非古人陈言也。
余少时,尝作《馈岁》、《分岁》、《守岁》六言诗,而益之以《报岁》。
报岁者,即俗所谓谢年,又曰送年。每至岁晚,家家具醪报答神。下旬,旬日中,爆竹之声,无夜不达于旦也。诗成,又属画师画四小帧,而题诗其上。今图画不知何在,诗稿亦寻失矣。
余少时,作《春阴诗》,有云:“初三夜月逢寒食,第四番风到海棠。”王纟斋先生日章,大加叹赏。谓非寻常吟哦家所易有。每向友人称道不置。今细观之,不过是一联好宋诗耳,不知吾师何以赞叹如此。
昔与同人作柳汀会,课赋五言八韵诗。题为“南阳诸葛庐”。余中二语云:“躬耕妻子乐,游宦弟兄疏。”先师洪舵乡先生以为名句。
余尝戏语友人,毛诗中有回文体。友骇诘余,余谓今三百篇中未之细考,若《左传》所引“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倒之则谓“弓以我招,乘车翘翘”。非回文乎?乘“弓”古韵也。而“翘”“招”亦韵,且传所引逸诗是谓“招我也”。
倒诵之则有赴招之意。一转换而出两意,非后世回文之所不能及者乎?友为抚掌。
作回文诗者,或五绝一首,倒读之又成一首而已。偶见《中州集》宇文叔通四序回文十二首,其第一、第三句首,皆谐韵是也。而第二、第四句首亦皆谐韵。
如《春景》云:“短草铺茸绿,残梅照雪稀。暖轻还锦褥,寒峭怯罗衣。”稀、衣,短、暖外,复韵残、寒。盖初回之“衣罗怯峭寒,褥锦还轻暖。稀雪照梅残,绿茸铺草短。”再回之则“绿茸铺草短,稀雪照梅残。褥锦还轻暖,衣罗怯峭寒。”
又其第一、第三句末,绿褥亦谐韵。盖回句不回字,读之云:“残梅照雪稀,短草铺茸绿。寒峭怯罗衣,暖轻还锦褥。”然则一首化为四首矣!惟《夏景》第一首第一句“翠密围窗竹”,第三句“睡多嫌昼永”,永字与竹字不谐,不知何故。
余十一首无不谐者,至同卷中选张德容回文五绝二首,惟一、三句首有韵,便是回文常法矣。
●卷八贺秘监知章庙,祀吾乡月湖曰“湖亭庙”,分祀于江东曰“贺成庙”,又祀于月湖东侧者曰“游仙庙”。余又见东钱湖隐学山下有“湖亭庙”,亦祀贺公。
谢山题“月湖庙”中长联,脍炙人口。词云:“两命那足荣,为卜含元殿上,六驭匆匆,彼高尚心情,不若投簪竟去;重湖伊可乐,至今偃月堤前,双鱼湛湛,纵凄凉江海,犹能骑马间来。”余尝为友人集唐诏,题云:“器识夷淡,襟怀和雅;衣冠耆旧,词学宗师。”出二语肃宗诏,对则玄宗诏也。又尝于“贺成庙”
大书十字云:“风流四明客,清鉴千载人。”出用李供奉诗,对用张长史帖中语也。
鄞西南它山堰旁,祀唐王侯元,即作堰者。今千载矣,香火甚盛。盖筑堰以界江河,使斥卤之地变为膏腴。明德为甚远也。道光二十一年,朱云岩丈孝铨,既修庙成,余建议谓,历来修堰筑堤塘诸公,皆当从祀庙中。其后里中援据余说,为位庙之左庑。余集坡老《荔子帖》题一联云:“下无湿,高无干,经石驱流慰我侯兮千秋万岁;堂之中,庙之左,朝猿暮鹤报其人于白水丹山。”去堰稍进六七里,曰桓村,亦曰环村者,有里“它山庙”,亦祀王侯。余为之题数联。一云:“远矣水源,呼父老,问来由,如此溪岩那不到;伟哉霖雨,仰古人,重兴叹,果然庙祀已无穷。”略“呼父老,问来由,扁舟直到溪岩畔”,唐僧元亮《它山堰歌》中句也。“仰望古人重兴叹,无穷庙祀报元功。”楼攻鬼《它山堰诗》中句也。又为童薇研侍郎华撰云:“使吾民,粒千载,平翦波澜。试看利永算长,年年丰稔;为长官,兴一祠,聿新庙貌。从此稚讴农鼓,岁岁春秋。”又为张户部小峰鼎辅撰云:“俯仰丹青,看此间,抱水围山,风景不殊强堰;经营惨淡,想当日,穷源竟委,溯游定到环村。”二联皆运用元亮攻鬼及舒信道诗中句也。
又撰一长联云:“它山遗庙古哉。远而分祀者:曰慈溪、曰镇海、曰绍兴、曰台州,况环村据强堰上游,敢忘明德?唐室尊崇尚矣。后乃追封之:若乾道、若宝庆、若淳、若洪武,至昭代答长官嘉贶,大沛恩纶。”皆为王侯纪实也。
高钱钱氏,奉奉国军节度使康宪公亿,为迁鄞始祖。康宪为吴越王傲之弟。
在吾乡极有惠政。宋时有大人堂,祀康宪处也。近时钱氏新修宗祠,属吾友王稽云来求联句。余为题云:“昔吴越保民而王,兹土同在,洎他年奉国开藩,慈爱犹留节度使;今高钱聚族而居,家庙聿新俎豆,看百世歌功舞德,馨香何止大人堂?”
明余文敏公有丁,以南学士告归。即东钱湖月波寺废址,营“五柳庄”。辟地百亩,园林之胜,甲于两浙。其中楼台亭榭,悉摘《归去来辞》中字名之。详见集中自记。其后神宗书“名山洞府”四字赐之。顾当时营创数年,方构舒啸楼,而入阁之命下,刻期督成,大会亲友,畅饮数日而别。竟卒于位,终不能遂归去来之愿也。其后卉木凋谢,亭榭荒芜。康熙间,余氏归地于寺,重建梵宇,即今“月波寺”也。而于殿侧奉文敏塑像。又久之,寺僧迁像僻处。文敏子孙式微,未有能正其事者。道光十八年十月望夕,文敏忽见梦于湖上忻君鼎铭,谓所居湫隘,盍迁我于西楼。忻君迁延未果。临殁,以命其子自昌。因以二十七年成其事。
近时,文敏本支孙承梁者,乃出赀改祀于西楼之下,以家藏画像重雕木相,自神龛以至门宇,焕然一新。吾友{艹专}涛,文敏族孙也,属余记其事。复以祠中楹帖见属。余为撰三联语,其一云:“本来相国,菟裘千年佛火;依旧先生,管领一角湖山。”以“菟裘”对“管领”颇奇。一云:“相业溯前朝,别墅有名山洞府;佛天开福地,新祠在明月春波。”又一云:“天上已宣麻,只故乡如此湖山未能抛得;门前曾种柳,看今日依然风景定是归来。”
“义火祠”祀乡厉由来久矣。慈溪“义火祠”中一联云:“咳!谁料穷性命做鬼无依,禁不住地下同声一哭,苦雨酸风馁腹频年衔怨恫(按恫平声,然可押送韵);呸!未必好儿孙各家都有,到不如此间异姓一堂,春霜秋露义田万古荐馨香。”不愧才人吐属,惜忘其作者名氏矣。
(贞群案:此联出于八世族祖次牧征君元仲手笔。其自题“天益山房”联云:“天开无墨画,云袅不炉烟。”又题“清道观。桂花厅”联云:“窗虚五月六月寒,人在冰壶中酌酒;帘卷千山万山碧,客从图画里吟诗。”)
鄞之陈氏,本自慈溪来。近年即田舍村作大宗祠,余为题中堂联云:“流派合甬水慈江,继别继宗,列祖衣冠同寝室;服食并先畴旧德,我疆我理,曾孙稼穑在田庐。”亦关合其村名为之也。
徐偃王逃楚之难,隐居氵翁洲,今定海厅也。见《史记正义》所引《括地志》中。卒葬隐学山,今鄞县地。事详《宋明州图经》及北宋《徐氏谱》中。吾家其支裔也。南宋初始由台州来居鄞之东鄙,先大夫晚年创宗祠于族之大{敦土}.后二十年,时栋撰祠联云:“明州为先王坟墓之乡,汉籍衢州,唐籍台州,至宋代始居兹土;思本即古圣经之旨,东塾敦本,西塾崇本,愿宗人无愧斯名。”盖祠堂听事曰“思本堂”,而其两旁建“敦本”“崇本”两家塾,以教族姓。皆先大夫手创之也。道光三十年,余重至京师,以此联属南皮张子青修撰之万书之。
梁山舟学士同书,尝以“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对“虑善以动,动惟厥时。”
皆谓其以经对经,语甚工整。然以“民生”对“虑善”,太不工矣。余易之以昭五传之“敬始思终,终无不复。”实较胜也。杨升庵谢华启秀以“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对“农为邦本,本固邦宁”,更较山舟为拙。
纪文达公昀,典春闱,作七律,其第三联云:“誓约齐心同所愿,丁宁识曲听其真。”自注云:“戏集十九首两句,所谓犹有童心也。”余谓原诗本五言,强加上二字,已不得谓之集句矣。且所加二字,又不工。如以“齐心同所愿,识曲听其真”十字作戏台柱联,则雅切也。
何瓦琴溱,集契帖字属书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亦佳。
何子贞编绍基,集争坐位帖为联,语中一联云:“如知者行其所无事,故君子名之必可言。”集字至此,叹观止矣。其他如“纵横百家,才大如海。安坐一室,意古于天;意之所忽,过从此长。众有同欲,功不可居。”“力排众论,乃见独是;心师古人,自为一家。”“见人之过,如已有失;于礼既得,即心所安。”语自己出,无愧名言。
余以“凡物皆有可观”对“读书不求甚解”,记前人曾有此对。子舟则对之以“止谤莫若自修”,属王懒竹丈曰升书之。
子舟尝为联云:“五柳是读书解人,三苏得行文乐事。”
集句成联,古今多矣。子舟又酷好此。如云:“澹无为而自得,独好修以为常。”“结幽兰而延伫,观流水兮潺。”“恐修名之不立,与太初而为邻。”
“惟此党人其独异,乐夫天命复奚疑?”皆硬语盘空,不落窠臼。此类甚多。
集《易林》者多矣。各出己意,戛戛生新。余集数联云:“饮福千锤,日受其喜;当夏六月,风吹我乡。”“登高上山,云过吾面;举杯饮酒,客入其门。”
“小窗多明,为我鼓瑟;芳花当齿,使君延年。”“龙马上山,升擢超等;凤皇来舍,坐立欢门。”“春桃萌生,时雨嘉降;秋兰芬馥,飞风送迎。”
“水流花开”,《诗品》语也。东坡尝用之作罗汉赞曰:“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余尝集苏语“山高月小,水流花开”八字,为人书作楹联。每思买山作一小园,立一亭于最高处,写此八字镌亭柱中。此等境界,真令人唤绝也。
《庄》、《列》、《冠》、《淮南》诸子,其琢句炼字,可入楹帖。余尝集《冠》一联云:“东西南北形名可信,前后左右古今自如。”
林小屏淳初为“梦园”于城南门外,盆兰百种,奇花异品,并皆佳妙。一日索余撰联。余为集坡老《荔子碑》双钩诒之云:“驱石结山流水自出,飞风团笑高人始来。”出语称其池山之胜,尚平平无奇,对不言兰花,而自然是兰花,颇得意也。
《荔子碑》,去其重字不过九十余言。近余集之得二十余联。五言云:“春山风入柳,秋水鹤乘船。”“秋山高入鹤,春水白于鹅。”“结堂万山下,飞船流水中。”七言云:“方其入世无不笑,是谓高人莫之知。”“我游丹山待之子,世谓黄石无其人。”“山中待我归黄鹤,水北无人飞白鹅。”“乘黄鹤自是出世,吟白驹莫知其人。”“事人不怠千秋愿。与世无违万古风。”“知人知世千秋事,游水游山万树风。”“秋树高吟风结笑,中流飞渡鹤乘船。”“高山流水自朝暮,秋鹤春猿无是非。”八言云:“于以来游福山福水,无不钦羡寿世寿人。”“出入无方愿知其自,是非莫白不与于人。”“游于无方非非自入,进以不杂汩汩其来。”“黄鹤乘船白猿吟树,秋风知我春山笑人。”“无是无非不违于世,以出以入莫知其方。”“春水秋山乘流齿石,朝猿暮鹤吟树飞风。”“入世方人无以自待,愿子是我莫知其非。”“秋鹤入船中流飞渡,春风结笑高人自来。”十一言云:“谓今世无下水船苦吟莫笑,与高人结游山愿飞风自来。”二十一言云:“春水船与秋山鹤与谓子其出游与方事吟笑以朝暮,乾亢进兮杂肴充兮报我始归来兮不知人民之是非。”合前“遗德庙。从祀堂”及题林氏园者凡二十三联,中有颇自然者,而搜索尚未尽也。
除夜换灶门联,风俗然也,鲜有佳者。一日有乞书者,余为题云:“传书定有佳儿跨,听易何妨老子踞。”一座嘉叹。或嫌踞字仄声,然可读作平(见《集韵》)。
吾友陈子相知县,归自广西。读书养亲,高尚不出。自题一联云:“安得万间欢颜,庇天下寒士;不为五斗折腰,向乡里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