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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引
南越尉佗谓陆贾曰,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何遽犹言岂便也,与越大夫种言何遽不为福同意,而注云,有何廹促而不如汉。张敞诛絮舜,时冬月未尽,数日,敞使人语之曰:冬月已尽延命乎?此言虽春近而不得免耳,而注云汝不欲望延命乎?霍光传:任宣谓霍禹曰,百官以下但事冯子都、王子方等,视丞相亡如也。亡如者,如无耳,犹蔑如之类,而注云无所象似是,皆何理邪。
齐王肥与诸侯书,言吕后比杀三赵王。文帝纪诏言间者数岁比不登。梁孝王传云,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何武传曰:孝成、孝哀比世无嗣。公孙贺传曰:丞相李蔡等三人比坐事死。胶西王端传云:端数犯法,天子弗忍诛,有司比再请削其国。夫比者连并之义耳,而颜注皆训频似是而实差殊,学者试细味之。
文帝问冯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师古曰:言年已老何乃自为郎也。崔浩以为自何为郎,非也。予谓汉之郎选,其途非一,有以父兄任子弟为郎者,如张安世、袁盎是也;有以富赀为郎者,汉仪注谓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如张释之、司马相如是也;有以献策上书为郎者,娄敬、主父偃是也;有以孝着为郎者,唐是也,而卫绾又以戏车为郎。以是观之,浩说为胜,而颜氏遽断其非,其自信亦太笃矣。
申屠嘉劾奏邓通戏殿上无礼,文帝曰:君勿言,吾私之。私只是爱幸之意,犹所谓弄臣者耳,而师古以为欲私教戒,恐非也,不然一私字讵能兼教戒之义邪。
贾谊言秦俗之弊云,其慈子耆利去,禽兽亡几。以文势观之,慈子当是错误,颜氏强为觧释,恐非也。
田蚡以肺附为相,师古引旧说云,如肝肺之相,附着也。一云肺斫木札,喻其轻薄,附着大材也,余肺附字皆然,其义迃曲不足信。按此语皆本于史记,今史记诸本并作腑字,盖言其亲宻如肺腑,犹股胘心膂之类耳,不知孟坚如何转而为附,或者古字通用,而史记索隐反音腑为附,谬矣。
汲黯拜淮阳太守,谢曰:臣常有狗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师古以病力为句,曰力谓甚也,训力为甚,未知何据。予初谓此字当属下句,及读史记则云黯常有狗马病,而通鉴但云有病,乃知力字属下无疑。盖孟坚误析其辞,故守师古之妄,而新唐乔琳传云,从幸梁州辞病力,萧俛授少师辞疾力不拜,此又因颜注而失也。
滹南遗老集卷之二十一 诸史辨惑下
赵禹传云,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絶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此当以不行报谢为句,而师古以报谢属下文。予固疑之,及读三刘汉书,既已刋正矣。
霍禹怨宣帝曰:大将军坟墓未干,尽外我家,反任许史,令人不省死。师古以为不省有过,非也。正谓不暁其故,犹俚语云,没理会杀耳。
元后传:王莾使安阳侯舜求玺于太后,怒骂责之,舜仰谓曰:臣等已无可言者。师古曰言不可谏止,此说非也。其意盖云不足道而已。
汉书载杨雄觧嘲,其末云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名于细君。颜注谓割损其名,而訾字不觧,及见华峤论所引,乃作窃赀割炙,当以此为正也。
外戚传云,景帝召程姬,姬有所避,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师古以所避为月事。予谓所避事不止一端,安知必以此乎?盖自不湏注也。
史记?平凖书云,京师之钱累巨万。韦昭云,巨万今万万也。范蠡传,徐广注亦同。汉书?食货志言累百巨万,师古注云数百万万也。梁孝王金银且百巨万,师古云,巨万,百万也,有百万者,言凡百也。汲黯传云,中国诛匈奴费以巨万百数,师古云即数百巨万也。此不唯与韦、徐不同,而其自为说亦复参差相戾,何耶?
祢衡谓荀或(彧):可借面吊丧。注引典畧以为但有貎耳,夫吊丧主哀,安用貎?为意者以其严冷而多戚容,故也。
晋书称苻朗至晋,谢安设燕请之,朝士盈坐并杌褥壶席。朗毎事欲夸之,唾则令小儿跪而张口,既唾而含出,顷复如之,坐客以为不及之,逺朗不道如此,非人所为见者,皆为切齿而谓朝士歆羡以为不及,甚哉,史氏之妄且陋也。
晋史:慕容徳时,妖贼王始称帝,号其父为太上皇,兄为征东将军,弟为征西将军。临刑,或问其父及兄弟所在。荅曰:太上皇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乱兵所害,惟朕一身,独无聊赖。其妻怒曰:正坐此口,以至于此,奈何复尔。始曰:皇后自古岂有不破之家,不亾之国耶?行刑者以刀环筑之,仰视曰:崩即崩矣,终不改帝号。此事当皆必有之,然临刑之语,不应一一如是,殆滑稽谈谐者所餙耳。通鉴差略之为是。
梁武诛齐之诸王。鄱阳王寳寅奔魏,数冦梁复雠,后以谋乱见诛。而萧子显南齐书乃云,中兴二年以谋叛,与贤、攸等同死,其误甚矣。(存疑)
北史:梁鄱阳王寳寅终于魏。南、北史一书也,既立寳寅于魏朝矣,而南史中又略书其事,恐止当并于北史。又南史作寅,而北史作夤,二字义殊,亦宜从一。
后汉:陈容谓袁绍曰:寕与臧洪同日死,不与将军同日生。此指当时一日耳。而魏书载荘帝之语曰:寕与髙贵乡公同日死,不与长道郷公同日生。此史亦然。此似不可。岂秉笔者润色之过欤。通鉴删之,云,寕为髙贵乡公死,不为长道乡公生,是矣。
彭乐髙,齐之名将,且有大功。北史、通鉴皆载,而李百药正史乃不为立传,何耶?
北史?杨愔传:常山、长广二王谋废济南王,愔及朱可、浑天和、宋钦道皆被拳、杖殴、击头,面血流各,十余人持之太皇太后,间(问)杨郎何在,贺拔仁曰一目已出。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留使不好耶。及愔诛,太皇太后临丧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我意。盖补其损目也。李百药北齐书但云已出而无一目字,岂其脱误欤?
隋史:髙颎平陈,晋王广欲纳张丽华。颎曰:武王灭殷,戮妲已;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遂斩之,王甚不悦。通鉴所载其语尤详,而陈书、南史乃谓晋王命斩之,此必当时秉笔者曲饰主阙,而姚思亷、李延寿猥承其误耳。迹焬帝所为,当以隋史为正。
旧唐?徐有功传:窦孝谌妻龎氏为奴,诬告当斩,有功明,其无罪,得减死。今上践阼,孝谌子希瑊等请以身之官爵譲有功,子惀以报旧恩。按此乃明皇时事,言今上者,盖唐臣寔录之词,刘昫偶忘改定耳。
旧唐:王求礼既载于列传,而忠义传又载之。虽繁简不同,要之不当重立。求礼刚直敢言,固有可嘉,而遂槩之忠义,亦非其例也。
旧唐?员半千传云,其先本刘氏,十世祖凝之事宋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员,固改姓员。按左传释文,员本作云,而半千姓乃读如运,何耶?
元鲁山于蒍于歌,学者往往不觧其义。予忆昔尝一见而今亦忘之矣。史臣记此自当畧着其词,而唐书、通鉴皆不及之,殆为阙典也。
韩退之驱鳄鱼文苦非佳作,史臣但书其事目足矣,而全録其词,亦何必也。
史传有改名者。既以今名冠之则亦当全称今名,而未改之前却称旧名,如唐李忠臣、成汭之类,亦非也。
五代史?梁纪曰: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姓朱氏,宋州砀山午沟里人也,其父曰诚生,三子曰全昱、存温云云。中和四年九月为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沛郡侯。光启二年进爵王,十二月徙封吴兴郡王。秦宗权称帝,遣其将秦贤等攻汴,王顾兵少不敢出云云。开平元年夏四月甲子,皇帝即位,他纪皆仿此。徐无党注云,始自称名,既而称爵,既而称帝,渐也。爵至王而后称,着其逼者。予谓帝王本纪既追书尊号以冠其首,则一篇皆以尊号为主,初书其名曰讳某,自后凡见其名,虽未即位,例皆称帝或称上,此古今不易之体。而欧公乃以新意变之,既称其父曰某,而复云生子曰某,始而称名,次而称爵,至即位乃书皇帝,即位而称帝,此则宾主不分,体统不一,不足为法也。或曰迁、固作髙祖纪皆先称沛公、汉王,然则亦非也。曰庸得为是乎?盖刘子玄史通已尝辨之矣。
或问苐五伦曰:公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毎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吾兄子尝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寝,吾子有疾,虽不省视而竟夕不寐,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世皆以为美谈,而通鉴独载遗马事,此既一时之语,当俱録之。
温公自节通鉴,以为更加精择,削其繁芜,斯固可矣,然亦时有太过处。如汉书?郭林宗传云,茅容耕于野,与等軰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林宗见而竒之,遽与共言,因请寓宿,旦日容杀鸡为馔,林宗谓为已设,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与客同饭,林宗起拜,因劝令学。通鉴载之畧同,而节本直云茅容耕者,危坐愈恭,杀鸡为馔,恭谓为已设,容分半食母。甚踈已甚,不尽事情矣。
通鉴记或人拟刘祥道破李义府露布事,而独载其一聨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兢入,谓义府多畧人奴婢故也。事既琐细,而语尤鄙陋,恐不必存。
唐僖宗责黄巢姬妾軰从贼之罪,有对者曰: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乃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通鉴所载如此。夫史氏文辞湏量轻重之宜,彼妇人率尔之语,岂有所谓失守,宗祧播迁巴、蜀者乎?然史传如此者,何可胜数?
滹南遗老集卷之二十二 新唐书辨上
作史与他文不同,寕失之质,不可至于芜靡而无实;寕失之繁,不可至于疎畧而不尽。宋子京不识文章正理而惟异之求,肆意雕镌,无所顾忌,以至字语诡僻,殆不可读。其事实则往往不明,或乖本意,自古史书之弊,未有如是之甚者。呜呼,笔力如韩退之而顺宗实録不惬众论,或劝东坡重修三国志,而坡自谓非当行家,不敢当也。以祁辈竒偏之识,而付之斯事,非其宜矣。
刘器之尝曰:新唐书好简略其辞,故其事多欎而不明。迁、固载相如、文君事,几五百字而读之不觉其繁;使子京记之,必曰少尝窃卓氏以逃而已。文章岂有繁简,要当如风行水上出于自然,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唐书进表曰: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所以不及两汉文章者,正在此两句,而反以为工,何哉?可谓切中其病。
欧公与宋子京分修唐史,其文体不同,犹氷炭也。初书成,将进,吏白旧例止署局中官髙者一人姓名,云某等撰。而欧公官髙当书,公曰:宋公传列传用功深而为日久,岂可掩其名,于是纪志书公而列传书子京,子京闻之,喜曰:自古文人多相凌掩而不让,此事前所未有也。以予观之,欧公正不肯承当耳。
唐子西云,晩学遽读新唐书,辄能壊人文格。吾不知此论并纪志而言之耶,抑其独指列传也。欧公之作,纵不尽善,无壊人之理,若子京者,其自壊也已甚,岂直它人哉。温公作通鉴,未尝用子京一语,盖知所决择矣。
子京讥旧史猥酿不纲,而以传逺自许,今之学者类皆歆艶以为新奇,旧史几废。刘器之尝言,二书各有短长,未易优劣。以愚观之,旧史虽陋,犹为本分,且不失当时之实,寕无新书可也。
吕夏卿预修新书,其言云,韩愈使王庭凑之莭,旧史不书,今乃书之,所以明臣子之义也;太宗拒魏征谏、杀田舍翁之语,旧史则书,今不书之,所以掩人君之过也。予谓子京书退之事,则当其削太宗事,非也;此而削之,则长孙后之贤复没而不彰矣。所贵乎史臣者,善恶必存,以示劝戒,故谓之直笔,岂以掩人君之过为贤乎?且帝虽有过,因后言而遽改焉,是亦从谏之羙也,何庸讳哉?吕氏之说甚谬。
魏征谏长乐公主资送事,旧史载于长孙后传,是矣。今移于公主传,甚未当也。
萧铣被围,谓羣下曰:天不祚梁数,归于灭,若待力屈,必害黎元,岂以我一人致伤百姓,及城未抜,冝先出降,诸人失我,何患无君。乃以太牢告庙,率官属诣军门降,曰:当死者唯铣,百姓非有罪也,请无杀掠。铣虽草窃一时,而颠沛之际,其言可爱如此,可以为万世法,岂得不载新史,乃皆畧之,而其赞但云,以好言自释于下,然则所谓好言者,后世何从见之哉。铣对髙祖逐鹿之语,与所谓田横南面非负汉朝者,皆中理之论,而子京亦削之。髙祖卒诛铣,直以其不屈而惭怒耳,非能折其口也。子京云伪辨易竆,且极称髙帝之圣,盖不独去取失当,而其褒贬亦殊未安也。
通鉴云,李承嘉附武三思,诋尹思贞于朝,思贞曰:公附会奸臣,将圗不轨,先除忠臣耶。或谓思贞曰:公平日讷于语言,今廷折承嘉,何敏耶?思贞曰:物不能鸣者,激之则鸣,承嘉恃威权相凌仆,义不受屈,亦不知言从何而至也。旧史思贞传不见此事,新史则云:或问思贞公敏行,何与承嘉辨荅,曰:石非能言者而或有言。子京以孔子有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遂以敏行代言讷,岂有行敏,遂不当辨曲直者,且左传载石言于晋,盖物凭而为怪耳,亦岂激之而鸣之意哉。子京疎谬甚多,此最可笑者也。又云承嘉恃权而侮吾,义不辱此,一侮字属上句,则下句不成语,属下句则上句尤不成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