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语


  问孔明在隆中何以便知天下三分曰见得世上有这三个人

  问郦生下齐七十余城韩信以兵屠之罪不亦大乎曰此郦生之罪未可遽责信也何以故曰志在救世安民功无彼此此圣贤事也信一功名人耳安可以此责之当郦生之适齐也信方拥兵四十万压境而来所向无敌势如破竹齐亦惧甚矣郦生假信之威乘齐之惧故一说而下之使非信且至虽百郦生其谁听之哉则齐城之下固亦信之下之也乃卖信而独剿其功以报沛公使信垂首卷甲徒然以归信固能甘乎此所以蒯彻之计行而齐城屠郦生烹也嗟乎始欲卖信而卒自杀其身岂不愚哉然则当何如处曰善处己者必先处人若不能处人安能处己郦生之适齐也宜先诣信说之曰闻齐闻将军至其惧将军且不日下之矣虽然兵家先声而后实食其愿得假将军之威乘齐之惧以将军之命谕之令以城下果以城下则将军传檄而定以报沛公亦可大省兵力不者且进兵未晚于是乃之齐说之曰韩将军拥兵四十万压境而来所向无敌势如破竹齐城不日下矣虽然韩将军不嗜杀人所为多屠戮者为其拒也君诚能以城降韩将军必且抚慰之传檄而定则君既不失富贵而数百万之命亦皆可免其为利害不亦较着乎韩将军有是心恐君不得喻故令食其来君其自为计不者吾且去韩将军且至吾亦不复来矣如是则齐城必下于是乃还报信曰事济矣齐始闻将军至甚惧既闻将军令其以城降也又甚喜今且下矣将军可传檄而定报沛公矣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之功也不用兵甲而以威声下之功尤大也食其传命而已庸何功如此则可以得齐可以免数百万人之屠戮可以成信之功而郦生之功亦不为细不止脱于烹也此不惟事势如此亦天理人情本当如此耳曰信以不忍而戮数百万人固无罪欤曰胡为其无罪也郦生卖信激之而多杀郦生固可恶也今必痛责郦生之罪则信之恨气自平恨气平乃从而责之曰将军止以不忍之故遂诛杀数百余万人岂不亦残毒甚哉如此则信自当俛首听服不待辞之竟也若不明郦生之罪以输其怨而徒以责信之多杀则岂足以服其心哉此可为卖人而猎功者之明鉴也

  问卢懐慎何人也曰贤人也曰时讥其伴食中书恶得贤曰此其所以为贤也何以故曰懐慎才固不逮徳则有焉人臣最防争妬自古国家大事多因人臣争妬而败若使懐慎伴李林甫食也则不可以伴姚崇何不可之有崇救时之相也懐慎居其次使其起一私念曰彼崇何人乃处吾上而独以功名显于是凡崇所为必百计壊之又媒糵其短而中伤之则崇且身不保又何展其救时之畧乎不然而又曰彼相吾亦相也彼以功名见吾奈何独无可见者于是用其私意横生旁出混乱天下耳目以掩人之善而扬已之能则崇动必有碍又何以展其救时之畧乎乃懐慎自以才不及崇故事皆推让而不专宁甘受无为之名而终不为挠乱使崇得以展其才以济国家之事非夫有体国之诚意有忘己之公心何能若此则崇之有功于国懐慎亦与有也故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才虽未及徳固长也而时人特据其迹遂讥为伴食夫才不足者在君子则让人在小人则争妬试观自古贤相在位居其次者能不妬不争安心伴食如懐慎者几则懐慎之品格可知矣又曰观懐慎用人之疏可见其才位至宰相而家犹寒素可见其守荐宋璟辈可见其知人疾革宋璟卢从愿往侯之临别乃执二人手曰上求治切然享国久稍倦于勤将有憸人乘间而进矣公第志之将死之时而犹念国事若此可见其忠后果林甫用开元之政尽壊可见其先识凡此皆非徒伴食者所能为也

  本语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本语卷五

  (明)髙拱 撰

  孔子宪章文武盖时王之法不可不守也今言治者正不可妄意纷更只将祖宗之法求其夲意所在而实心奉行之纵有时异势殊当调停者亦只就中调停处得其当便是不可轻出法度之外启乱端也此不惟分所宜然祖宗聪明睿知既迈伦夷而又艰难百战以有天下苦辛备尝经练久熟具所贻谋为法既审为虑更深固非后世踈浅之见所能及也夫岂可以一事之未便而遂乖天下之全图以一时之未便而遽梗万年之长计哉

  国家用人匪徒资治亦即以安天下之人也故大臣小臣分列上下散布内外又有士有胥史下至里社亦各有长多其等广其途尽网罗天下之才而用之使天下之人茍有一长一艺异于齐民者随其才之大小皆入吾之网罗彼其旣入网罗则皆有事于所职不惟顾惜所有而又有所望于进取孜孜焉垂死而犹有歉于所期之未遂故无暇于为乱且等既多矣途既广矣于是而不在网罗则至愚下之人而已矣至愚下之人安能为乱即为乱亦易扑灭而天下常可得安此英雄御世之微机也末季之世不知此意不以爵禄收拾人才乃徒用奸巧之人甘其谀佞徒用庸陋之人乐其委顺彼其盘据要津不止壊国事塞贤路每每恶直丑正摧折天下之才以快其忮毒使人抑阏寃愤无所控诉激而不堪之甚则黄巢之事所由起也且如元末兵乱朝廷更无可用之人则宜其世之无人矣我圣祖时佐命元勲固即元之人也使元能收拾縻以爵禄则才不在下安得败亡至此是可不为永鉴也哉

  天变诚可畏然天心仁爱人君亦是曲说求其理而不得则亦不之信矣今只云天灾流行祸乱将作必须谨修政事爱恤人民以保固国家则灾可无害不然将不可救药而祸乱成矣此自实言自可使人君知惧

  朝廷之上不可无忠诚刚正逺识之重臣彼其气有夙养可以当大事而不慑谋有预定可以平大难而不惊猝遇缓急国有所赖以为安人有所仗以无恐若徒以奸巧窭细之人充揆宰钧枢之任无事则结援蔽主倚势作威自以为可震四海一旦有事颠顿仓惶神夺气丧计无所出卖国从逆之事皆为之矣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乱不起于乱必有其几圣人当休否之时已谨苞桑之戒几未动而先图所谓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者也次之则乱几有动能早识而亟图祸即可弭力亦甚省又次则乱形已出而后救之然亦必得拨乱反治之才竭力劻勷仅而可免若至已乱则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故治乱之几不可不深察也然惟有道之人能察之彼庸人者流燕雀处堂栋宇将焚犹栩然以为乐而方笑圣人之过计可与言哉

  纪纲之壊莫大于国是之不明尤莫大于上下蒙蔽而人主终于不知夫国是不明则奸臣舞智以愚人邪臣党比而丑正乱之道也然有时而明国法有行焉则犹可以为戒若上下蒙蔽而人主终于不知则舞智者恬焉得计党比者敢于效尤袭为故常无复有发觉之者于是以威福为己物任其播弄必至于乱而后已考亭先生曽云吕微仲范尧夫为相用调停之说兼用小人更无分别所以成后日之祸如王安石罪既明白后即加罪于蔡确之徒论来安石是罪之魁首却于其死加太傅及赠礼皆备想当时也要委曲周旋他如今看来这般却煞不好要好便合当头白其罪使人得知是非邪正所谓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须是明显其不是之状若更加旌赏却惹得后来许多羣小不服看来天下事须是先论其大处如分别是非邪正君子小人端的是如何了方好于中间酌量轻重浅深施用此言良是今观当时今日绍述明日调停只在朝廷上混乱不了皂白无辨国事尽隳迄至靖康而后已有国者岂可使时事一至于斯

  帝王创业垂统必有典则贻诸子孙以为一代精神命脉我祖宗燕谋宏密注意渊逺非前代可及圣子神孙守如一日治如一日猗欤盛矣迨我穆皇未获有所面授我皇上甫十龄穆皇上宾其于祖宗大法盖未得于耳闻也精神命脉既所未悉将何以鉴成宪绳祖武乎今日讲经书后又讲贞观政要等书臣愚谓宜先知祖宗家法以为主本而后可证以异代之事不然徒说他人何切于用乃欲于祖宗列圣实録所载圣敬事天之实圣学传心之法如何慎起居如何戒嗜欲如何务勤俭如何察谗佞如何总揽大权如何开通言路如何进君子退小人如何赏功罚罪如何肃宫闱如何御近习如何董治百官如何安抚百姓如何镇抚四夷撮其紧切编辑成书进呈御览在讲筵则日进数条在法宫则日披数段庶乎祖宗立国之规模保邦之要略防微杜渐之深意弛张操纵之微机可以得其大较且今日之域中祖宗之天下即以祖宗之事行之今日合下便是不须更费商证而自无所不当我皇上聪明天纵睿智日开必因而益遡祖宗精神命脉所在以觐耿光以扬大烈以衍万年无疆之祚者将在于是则特为之引其端焉尔是臣愚犬焉之心也方遂请之而遂以废去特述其意于此倘有取而行之者则犬马之心亦自可遂不必出自我也

  宰相天下之枢必得心术正徳行纯识见髙力量大学问充经练熟者方可为之若不试以事徒取文艺不拣其才徒俟俸资则岂能遂为百辟之师平章军国重事而无舛乎

  格心有根本有功夫有机括有次第不在谏诤上也还不在言语上也还不在形迹上

  相业无迹其格心处君尚不知人又孰得而知之后人不在心上做只务形迹不在君徳上做只论事功故相业鲜

  致君以格心为本格心以诚意为本今日辅徳之事全未且莫说朝夕纳诲格君心之非即平日何曽讲论个道理商量个政事纵紧急不得已事亦只札子往来而已书既不能尽意而又先经内官之手拆视而后进上机密之言如何说得君臣道隔未有甚于此也然事须面议乃得其情而面议不得开端不止内官不乐人主与大臣说话恐破其壅蔽而辅臣亦不敢苦请面对若忽然问一件道理未必能知问一件事体未必能处原无本领当面说个甚所以亦不乐于面对也

  辅徳辅政平章四海只是至诚则得不然皆无有矣圣祖罢丞相分其权于六卿而上自裁决成祖始制内阁以翰林官七人处之备问代言商搉政务极其宠密然未有平章之任也嗣后遂理机务庶政比其久也则遂隆以师保之官称辅臣焉虽无宰相之名有其实矣然皆出诸翰林翰林之官皆出诸首甲与夫庶吉士之选留者其选也以诗文其教也以诗文而他无事焉夫用之为侍从而以诗文犹之可也今既用于平章而犹以诗文则岂非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乎旧制固不敢议而就中有以为之处焉亦无不可者诚宜于其选也必择夫心术之正徳行之良资性之聪明文理之通顺者充之而即教之以翰林职分之所在如一在辅徳则教之以正心修身以为感动之本明体达用以为开导之资如何潜格于其先如何维持于其后不可流于迂腐不可狃于曲学虽未可以言尽然日日提撕日日闻省则必有知所以自求者矣其一在辅政则教之以国家典章制度必考其详古今治乱安危必求其故如何为安常处顺如何为通变达权如何以正官邪如何以定国是虽难事事预拟亦必当有槩于中也于是乎教之以明解经书发挥义理以备进讲教之以训廸播告之辞简重庄严之体以备代言教之以错综事理审究异同以备纂修而应制之诗文程士之文艺在其后焉面命而耳提之日省而月试之养之既久则拔其尤者留之翰林既留之后仍以旧业日加淬励阁臣时时督课与之讲论试其所有之浅深观其行履之实否比其久也则又拔其尤者而登用之如此庶乎相可得人相业必有可观者翰林庶吉士固未尝不可也今也止教诗文更无一言及于君徳治道而又每每送行贺寿以为文栽花种栁以为诗羣天下英才为此无谓之事而乃以为养相材逺矣

  阁臣用翰林而他衙门官不与既未经歴外事事体固有不能周知者而他衙门官无辅臣之望亦不复为辅臣之学此所以得人为难也今宜于他衙门官选其徳行之纯正心术之光明政事之练达文学之优长者在阁与翰林参用之如吏部必用翰林一人者然恒有其人继继不絶庶乎外事可得商搉处得其当而无舛而他衙门官有志者亦肯习为平章之业就中又可以得人也然此亦有先朝故事如李文达薛文清者皆自他衙门入便以为例有何不可虽然必是当国者访用惟公鉴别惟明乃可为此事不然亦止济其私而刘宇曹元入之矣

  或曰古云立贤无方故太公用于磻溪傅说举于版筑盖通天下而用之也而子独拘之于翰林之间廷臣一二之内不亦狭乎曰此别有论今只就国制中为之处耳程子云居今之时不安今之法非义也若论为治须于今之法度内处得其当方为合义若须更改而后为则何义之有

  人徒曰用贤才而不知贤才必须培养于先俟其成而用之乃可以济天下之务若不待其成而用未有不偾事者此非才之不美也茍为不熟不如荑稗虽种之美者而亦不可食也

  国家用人必循资次固不可违然处之有道亦无不可葢用人不在用之之日必须预为之计官之职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于紧要之官各预择其才之宜于此者每三二人置诸相近之地待次为备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则天下虽有其才而资不相及逺不可致安得辏用乎此惟有为国之心者可与言之

  今有百锁焉亦有百匙焉各寻其匙而投之无不利者若以为锁固在此匙固在此也而槩以投之则锁与匙俱壊夫官各有所事而人各有所长以所长治所事则人既得展其能事亦可底于绩茍用违所长未有不败者矣今天下非无才也而事功不兴者锁匙之用背也然匙固在锁固在也

  才徳兼者上也有根本而才气微者次也有才气而根本微者又其次也然皆不可弃以才气胜者用诸理繁治剧以根本胜者用诸敦雅镇浮若夫钧衡宰制之任必得才徳兼备之人而阙其一者断不可以为也

  今人只用形迹更不察实故有务为夙夜奔走之状以为勤者然有益于事则鲜务为慷慨忧时之说以为忠者然有济于事则鲜夫无益于事勤于何有无济于事忠于何在若在上者惟要诸有益于事者为勤有济于事者为忠而形迹不得以为溷则务实者既可以奏功无实者亦不敢增扰

  国家仿虞廷之制文官三年考满三考始论黜陟然朝觐考察既有所汰而在任又有死亡丁忧事故去者则安得便有九年满者补之故后又有推升之例推升之例行于是九年考满者鲜矣然前朝官尚久任三考尚有其人又后久任之法不行固有未及三年而升者焉又有升未三年又升再升者焉盖四五任未一考而况三考乎其九年考满者间见翰林史官卫经歴等而余不复闻然亦止有升而无黜是考绩黜幽之典废此考察所以不能无弊也然法不能无弊而行之既久其弊更不可胜言乃遂袭为故套无复置议者此士风日败而治理所以不兴也自今言之以六年之官而考于三二人以六年之事而核于三二日则岂能得其善恶之真所以毁誉肆出飞语中伤而行事者遂以为据大奸任其弥缝小过取以塞责十分曽无一二之实此一弊也六年之间其考满者率加以美辞又数升迁有至二三品者而考察之时乃又以原官指摘而黜谪之夫使其不肖固当处也乃何故加以美辞又数升迁既加美辞数升迁乃何又以原官黜谪之先后不一自相矛盾非所以示劝惩于天下此又一弊也每考察时所去之人前后不相上下其数未足则必取盈其数已足即不复问天下岂有六年之间不肖者皆有定数其为茍且了事可知此又一弊也考察各衙门皆须有人如此衙门已有人矣遂不复动曰难为他衙门也如彼衙门无人亦必以人实之曰奈何空此衙门也夫考察本为去不肖也使不肖者多不妨尽去无不肖者不妨不去而所为乃如此徒使不肖者徼数多之幸而贤者受辏数之苦此又一弊也惟其如此遂使考察之时不肖者造作言语鼓弄风波倾陷善人以图衙门有人而可以免已其善者则畏缩而无以自藏盖非惟不能去不肖而尤以长人不肖之计伤贤者之心此又一弊也被黜者既不许辩科道纠劾不公之例又复不行遂使权奸于此行忮害之毒以为此乃死局禁锢终身者矣乃以平日所憾所忌所异己者推入其中使抱没齿之恨而不得再见天日以此人视考察如必不可脱之囹圄如万丈必不可出之陷穽惟恐推其身于此盖曰平日之蹭蹬贬黜犹可言也一推身于此则不可言也而承奉权奸无所不至惟恐少忤其意而施毒于此焉是以朝廷瘅恶之条徒为权奸作威固党之具不惟临事行其倾陷之计而平日犹持此以为吓制之机使朝臣垂首丧气无复志节皆由于此此又弊之大者也嗟乎其弊一至于此乃国家亦何利而为之今宜以黜汰之事令考功司河南道行于三六九年考满之时于理为得或曰祖宗九年议黜三六年不为早乎曰九年者既百无一人焉而三六年又不议黜将遂无黜陟之典乎且考察有不一载而去之者矣三六年议黜不犹愈于不一载而去之者乎且彼一人也考功一司官考之又总之于堂上河南一道官考之又总之于堂上耳目既多实自难掩又非一日而了乃得以从容体访审核是以众人而考一人以数时而完一事复者复升者升黜者黜谪者谪事自精确必不至于亏人而是非大相逺也盖考察略而考满详考察粗而考满精考察暧昧而考满明白考察匆遽而考满从容较而言之自知矣然又有未及三六九年考满而改节恣肆者则考察亦不可无但不必定在六年只偶一为之去其太甚者数人示戒而已其有被害亏枉者许人指言研审得情仍为昭雪庶小人不得施其溷飞语不得遂其谗奸人不得终其毒日日考焉恶者不得徼六年之幸人人自考焉善者不至恐辏数之及何不可者独奈何必舎精而事粗舎详而事略舎明白而事暧昧舎从容审核而徒事于匆遽卤莽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