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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五胡指掌
宁康四年,丞相猛卒,临终劝勿图晋,请渐除鲜卑、西羌。太元五年,坚迁诸氐於外郡,氐别,其父兄皆恸哭,赵整侍宴,援琴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日缓急当语谁。”坚笑而不纳。
七年,遣将军吕光击西域。十月,会群臣於太极殿,谋伐晋。权翼曰:“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未可图也。”石越曰:“福德在吴,且彼有长江之险。”坚曰:“天道难知,计吾士卒九十七万,投鞭於江,可断其流,长江安足恃乎!且吾已内断於心耳。”阳平公曰:“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隙,二也;我数战兵疲,三也。又鲜卑、诸羌,皆在京畿,恐变生肘腋。昔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不记临终之言乎?”言且泣下,亦不听。太子宏及幼子诜、所幸张夫人皆涑,坚曰:“天下大事,非妇人孺子所知。”坚素性重沙门道安,安谏,亦不听。独慕容垂、姚苌劝行。遂决意大举,预以晋帝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先为起第。以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姚苌为龙骧将军,督梁、益诸军,谓之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此官未尝授人,卿其勉之。”窦冲曰:“天子无戏言。”坚默然。
太元八年七月,发长安,坚自将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九月至项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阳平等前锋三十万至颍口,诏以谢石、谢玄、刘牢之督众八万拒之。慕容绍言於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十一月,阳平公克寿阳,梁成等屯洛涧,坚留十军后进,帅轻骑八千,兼道就融。遣朱序说石等降,序私言於玄曰:“秦众至诚,难与敌,今乘其未至,速击之可遂破也。”玄遣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趋洛涧,梁成阻涧为阵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军而斩成,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奔溃,赴淮水死者万五千人。於是石等水陆继进,坚与融登寿阳城,望见晋兵布阵严整,又望八公山草木皆以为晋兵,始有惧色。秦兵逼淝水,玄遣谓之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阵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阵小却,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坚欲使半渡以铁骑蹂之,遂麾兵使却。朱序自陈后呼:“秦兵败矣!”遂退不能止。阳平公策马帅退者,马倒,晋人斩之,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自相枕藉而死者,蔽野塞川,走者昼夜不息,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死者什之七八。坚中流矢,单骑走,以千馀骑赴垂军。
是役也,乞伏国仁叛据陇右,丁零翟斌叛攻洛阳,慕容垂叛,收兵与丁零合,绍、农、隆、楷、凤等兵俱起应垂,斩秦将毛当,又斩石越,据关东,自称燕王,围长乐公丕於邺。慕容泓起兵华阴,慕容冲起兵平阳,姚苌起兵北地。泓进逼长安,慕容麟拔常山、中山,冲据阿房,称帝。晋谢玄取河南。冲攻长安,秦王坚奔五将山,冲入长安,姚苌执坚以归,弑之。太子宏、中山公诜、张夫人皆死。吕光归自西域,据凉州。长乐公丕称帝,竟为冯该所弑,秦苻氏亡。抱罕诸氐立秦疏属苻登为南安王,夷夏归之者数万户,乃破姚苌。闻丕卒,发哀称帝於南安,立世祖神主於军中,所为必启而后行,与姚苌相持数年,败奔平凉,亦竟为姚兴所杀。
玄羽逸史曰:蒲洪以瑞得姓,以谶得名,复以谶改姓,而健遂以谶立子。三羊五眼,几亡其国。东海大鱼,祸及遵族。幸背列草付,天启龙骧,九州之地,遂有其八。海峤献琛,越裳重译,黎庶乐业,髦俊登庸,礼备乐和,辟雍弘化,开辟以来,胡运之盛,未有若斯者也。是何成功之速哉?有王景略为之辅耳。景略之才,不下管葛,而坚举国听之,间者必死,虽名君臣,实肝胆肺腑,故景略得以尽其材。而坚亦勤政爱民,仁恕恭俭。景略死而坚渐骄,伐晋之举,急於混一,说者咸谓鲜卑西羌未之早除。不知景略若在,苌等几上之肉,何能为哉!故景略之存亡则苻氏之兴衰也。彗扫东井,天意谴告,鱼羊食人,神语谆谆。若有所以仁爱之者,益坚生平未有过举,皇穹或不欲遽弃之乎。然五将出奔,自取夷灭,以谶兴而亦以谶亡,有求之而莫得其故者。至其先,蒲长五丈,五节如竹。世岂有五丈之蒲?彼五节者,偿非洪、健、生、坚、丕,五传而遂亡哉吁!亦神矣。
●卷下
○索虏拓跋氏
拓跋氏,鲜卑别种,名索头。惠帝元康间,分为三部,一居上谷,一居代郡,一居定襄。居代郡者猗庐,并州刺史刘琨表封代公,徙楼烦、马邑等地,最强盛,尽并诸部。怀帝永嘉二年,将兵二十万击刘曜,曜中七创,伏尸数百里,因大猎寿阳山,陈阅皮肉,山为之赤。刘琨步入营门拜谢。代公乃称王,当欲立少子比延,为长子六修所弑。子普根灭六修自立,寻卒。子郁律立。郁律西取乌孙,东兼勿吉,雄於北方,为贺傉所弑。郁律子什翼犍在襁褓,其母王氏匿裤中,祝曰:“天苟存儿,则勿啼。”儿果不啼,得免。贺傉卒,纥罗立,寻出奔,郁律之子翳槐立。翳槐卒,弟什翼犍质於赵,国人欲立其弟孤。孤自诣邺迎犍,而愿以身代质。赵王虎义之,并遣归。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猗庐之政,以代人燕凤为长史,许谦为郎中令,政事清简,百姓安之。世子寔卒,寔妻,贺野干之女也,有遗腹子,犍名之曰涉珪,奔南部刘库仁。库仁子显欲杀之,珪奔贺兰部,依其舅贺讷。讷弟染干忌其得众心,发兵围之,圭母谓之曰:“汝欲於何置我,而杀吾子乎!”染干惭而去。
太元元年,诸部大人共请於贺讷,以归即代王位。时犍久卒,代国无主故也。珪改国号魏,以长孙嵩、叔孙普洛、张衮、许谦、长孙道生等分掌国事。初臣於燕,后见燕主垂老,太子暗弱,遂与燕绝。大破柔然,徙其部众於云中。又破刘卫辰,辰走死,诸部悉降,获马三十馀万,牛羊四百馀万。
晋太和二十年,燕伐魏,珪进军临河,与燕太子宝相拒。时垂已有疾,珪使人邀其使者,尽执之,宝等不闻起居。珪使所执使临河告曰:“若父已死,胡不早归。”宝等忧恐,士卒惊扰,珪已使略阳公遵将七万骑塞其南路。十月,燕人烧船夜遁,时河冰未合,故宝不设斥候。忽暴风,冰结,珪得济河,急追至参合陂。有黑气如堤,覆燕军。沙门支昙猛曰:“魏军将至之兆。”司徒德请为备,乃遣赵王麟帅骑备非常,麟亦不以为意。旦日,忽见魏军登山下临燕营,宝等大骇。珪纵击之,略阳公遵还兵,击其前,共擒杀五六万人,宝等单骑免。垂力疾,自将袭魏,克平城,过参合陂,见积尸如山,军士哭震山谷,大惭忿,呕血,由是发疾,至上谷,卒。
秋八月,魏主击燕,步骑四十万南出马邑,别遣将袭幽州。九月,取并州。初建行台省,置刺史、太守、尚书郎以下官,悉用儒生为之。拔常山,获崔宏,以为黄门侍郎,与张衮对掌机要。获屈遵,命掌文诰。
安帝隆安元年三月,魏主围中山,宝出奔,魏主进攻。是日,往亡,太史黾崇以为言,魏主曰:“纣以甲子亡,武王不以甲子兴乎!”遂克中山,置行台,得王永之子宪,喜曰:“王景略之孙也。”宠任之。又置行台於邺,迁都平城,遣使循行郡国,正封域,标道里,平权衡,审度量,立官制,协音律。仪曹郎董谧制礼仪,三省郎王福定律令,太史令黾崇考天象,以尚书崔宏为总裁,尊远祖皆为皇帝,自谓轩辕之后,以土德王。分尚书为三十六曹,外署三百六十曹,令八部大人分主之,而以崔宏通署三十六曹事。珪问博士李先曰:“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对曰:“莫若书籍。”遂大索遗书,送平城。晋安帝义熙五年,为子清河王绍所弑。绍母,贺太后之妹也,有殊色,魏主欲纳之。太后曰:“过美必有不善。”竟纳之而生绍,凶狠无赖。时魏主饵方士丹,火发左右,莫保朝夕。贺氏失宠,子绍遂行大逆。太子嗣诛绍,即位。珪雄勇严明,威行绝域,好贤纳谏,稽古右文,但残忍多杀,故及於祸。谥宣武,庙号太祖。嗣以长孙嵩、安同、奚斤、崔宏等八人共听政,时人谓之八公。常有事於东庙,外夷助祭者数百国。宋高祖武皇帝刘裕受晋禅,改元永初,定魏元明帝嗣之太常五年,史家分为南北朝,各纪元矣。
北朝魏太常七年,元明帝饵寒食散,药发,又灾异屡见,崔浩请早建东宫,选贤公卿以为师傅,左右信臣以为宾友,入总万机,出抚戎政。遂立子焘为太子,使坐正殿,以长孙嵩、安同、奚斤为左辅,坐东厢,西面;以崔浩、穆观、丘堆为右弼,坐西厢,东面。百官总己以听。
太常八年,元明帝殂,庙号太宗。太子焘即位,以罗结为侍中,总三十六曹事。时结已一百七岁,精爽不衰,性忠悫,使兼长秋卿,典后宫。年一百一十乃听归政,有大事,遣骑访之,又十年乃卒。光禄大夫崔浩研精经术,练习制度,常自谓才比张良,而稽古过之,貌纤妍洁,白如美妇人,独不喜佛法,颇修养性之术,荐嵩山道士寇谦之於魏主。
神■〈鹿上加下〉元年,魏伐夏,取长安,执其主赫连昌以归。赫连定走平凉,称帝,又追灭之。二年,伐柔然,群臣多不欲嗾,太史张渊等言:“岁星袭月,太白在西方,不可举兵。”崔浩曰:“月食宜修刑,且月行掩昴,法曰天子当大破旄头之国。柔然、高车,正旄头也。”公卿又虑南人伺隙,浩力辨南寇必不敢动,柔然可一举而灭。往复百言,魏主大悦。寇谦之私问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诸将顾虑不能深入,使不全举耳。”
秋七月,魏主至漠南,舍辎重,帅轻骑袭击之。纥升不设备,遂西走,部落四散。命分车搜讨,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俘斩其众,高车诸部前后二十馀万落,皆降获,戎马百馀万匹,畜产无算。循弱水至琢邪山而还。后闻柔然骇散,无复统理,以追兵不至,乃西遁。若前行二日,则尽灭之矣。魏主始思浩言,以浩为抚军大将军,常幸其家,问以灾异,仓卒进疏食必为之立。尝每指示高车渠帅曰:“此人纤懦弱,不能弯弓持矛,然胸中所怀,乃过於甲兵。朕前后有功,皆此人教也。”
四年,立子晃为太子。太延五年,以索敞为中书博士,教贵游子弟。敞严而善诱,成立者众。又命常爽置馆於温水之右,教授七百馀人,弟子事之如严君,由是儒风大振。命崔浩监秘书事,综理史职,以侍郎高允、张炜参典著作。
初,魏主过长安佛寺,沙门饮从官酒,魏主命搜之,大获酿具及窟室妇女。浩因劝尽诛境内沙门,焚毁佛像,塔庙无复孑遗。浩自恃才略,专制朝权,高允曰:“崔君其不免乎。”魏主始命浩撰国史时,曰务从实录,著作令史闵湛、郄标佞谄於浩,请以所撰国记刻石,以彰直笔。允曰:“湛、标所营分寸,恐为崔门万世之祸,吾徒亦无噍类矣。”浩竟从湛等,立石衢路,所书先世事甚详,北人无不忿恚,因共谮浩暴扬国恶。魏主大怒,收浩等於狱。时太子受经高允,为之营救,密令允异词。帝亲鞫允,允曰:“浩特总裁,至於著述,臣多於浩。”帝让太子,太子曰:“天威严重,高允小臣,迷乱失次耳。”帝再鞫允,又曰:“臣不敢虚,殿下哀臣,欲モ其生耳。”帝曰:“直哉,此人情所虽,而允能之临死不异词,信也;为臣不欺君,贞也。”特赦之。诣浩,惶惑不能对。允事事伸明,皆有条理,帝命允为诏诛浩,允不为。帝催切,允坚言罪不至死。帝怒,命武士执允,太子为之泣拜,乃解。帝曰:“微斯人,更有数千口死矣。”於是止诛浩等百二十人,夷五族。他日,太子曰:“吾欲为卿脱死,而卿终不从。帝怒不测,念之使人心悸。”允曰:“史为将来劝戒,使人主有所畏。至於书国家误失,乃为史之大体。臣实与浩共为之,死生荣辱,义当一体。蒙殿下再造之恩,违心苟免,非所愿也。”太子动容称赞。允谓人曰:“昔翟黑子受赃事发,吾劝之实首,黑子竟以欺罔而诛。我不奉东宫指导,恐负翟黑子故也。”后魏主亦悔诛浩。宣城公李孝伯谋议宠眷亚於浩,孝伯死,魏主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
真君十一年,宋文帝用徐湛之、王玄谟策,伐魏,围滑台,魏主自将救之。十一月至鲁郡,以大牢祠孔子,仆秦始皇峄山碑。十二月,引兵南下,破兖、豫、青、冀等六州,杀掠甚惨,所过赤地无馀,春燕巢於林木,后及宋平。时中常侍宗爱用事,谮太子晃,以忧卒。晃子洁,生四年矣,魏主爱之,常置左右,而追悼景穆太子特甚。宗爱惧诛,兴安元年二月弑帝,立南安王余,自为宰相。十月,又弑余。尚书源贺、陆丽迎於苑中,大呼曰:“宗爱弑君,皇孙已登天位矣。”众呼万岁,遂执爱,具五刑,夷三族。谥帝太武,庙号世祖。
二年,立子弘为太子。高允好直谏,事有不便,屏人极论。魏主曰:“高允真忠臣,朕有过,未尝不面言。朕闻过而天下不知,可不谓忠乎!”允与游雅等同征,雅等为侯而允为郎,二十七年不徙,至是超拜中书令。时魏百官无禄,允诸子樵采自给,陆丽言之,魏主亲至其家,惟草屋数间,厨中盐莱而已。魏主叹息,赐以粟帛,常呼为令公而不名。游雅常曰:“前史称卓子康、刘文饶之为人褊心者,或不之信,余与高子游处四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乃知古人为不诬耳。崔司徒每谓高生丰才博学,一代所推,但乏矫矫风节,余亦谓然。乃司徒得罪,诏旨临责,声嘶股栗,殆不能言。高于敷陈事理,词义清辨,人主为之动容,此非所谓矫矫乎。宗爱用事,威振四海,王公趋庭望拜,高子独升阶长揖,此非所谓风节乎。夫人固不易知,此乃管仲所以致恸於鲍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