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斋古今黈



  晁迥明远说。心息相依。神气相合。张方平安道说。身如莲华及虚空。中有习习清微风。此达摩胎息法也。近世万松和尚。着从容录。以为达摩无胎息法。人谓达摩行胎息者。是其说出于曲学小智。予谓万松之说非也。佛乘虽深密。要不出性命二字。故知胎息法。祇是以性命为一致。若谓胎息等皆妄。则凡镫史所载机缘语句。独非系驴橛耶。胎息虽不足以尽至理。亦至理之所依也。今一切去之。则正所谓性外求命。命外求性耳。性外求命。命外求性。便是不识性命。


  庄子天地篇汉阴丈人章下。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闲者。汝将固惊耶。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旧解及吕解。皆以汉阴丈人。背今向古。不知因时任物之易。为非真修浑沌氏之术者。故孔子有假修之语。而且有不知其二、不治其外之机。以予观之。理或不然。顾前后问答。皆深与汉阴之意。初无夺之之辞。盖浑沌氏之术。无得而修。汉阴丈人特假之耳。亦犹直寄焉。与夫寓诸庸之谓也。识其一。抱一之谓。不知其二。无所于杂之谓。治其内。立乎本原之谓。不治其外。无所事事之谓。岂以不知其二便谓不通。不治其外便谓偏枯耶。古人之文。不必以势拘。所贵以情得。语似相戾。而意实相贯。诗书中类此者。不可以概举也。读者承上假修之语。遂并其下文而误认之。甚无谓也。夫所谓明白入素。(至)以游世俗之闲者。正所谓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也。夫所谓汝将固惊者。正所谓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也。若别以明白入素。(至)以游于世俗之闲者。以为真修。则前所谓全德之人。果谓谁哉。治尝谓世之读书者。往往用意太过。而治庄老者为犹甚。何者。为其说说而无穷也。使说说而有穷。夫又何足以谓之道。惟说说而无穷。故终日言而未尝言。终日不言而有若雷霆之虩虩也。其知者由是而之。其不知者亦由是而之。此道之所以难明也。彼以汉阴为假而非真者。必以为一与二俱举。内与外并行。天人无际。动静两遂。始可谓之真修也。汉阴丈人仅能得其一而尽迷其二。仅能得其内而尽忘其外。是乌足以为浑沌氏之术乎。曰。乃若所论。益以知汉阴之为至人矣。夫天人之无际。动静之两遂。谓之混同无闲。以并包内外圣王之道。固也。亦盍以此章前后之旨明之。此章本旨。大率不过以机械、机事、机心为非道。以德全、形全、神全为至道。条条井井。无他蹊径之难睹也。今而强为夸大之说。无可为而为不可为之为。无可言而言不可言之言。凿之又凿。钻之又钻。劳筋苦骨。必待胸喘肤汗。四体不能运掉。而后谓之得也。不亦狂惑哉。又况天人之无际。非以其机械、机事、机心属之人也。曰人者。直对天而命之人耳。动静之两遂。非以其机械、机事、机心属之动也。曰动者。直对静而命之动耳。乃今混而一之。谓之为天者。必参以机械、机事、机心之人。谓之为静者。必参以机械、机事、机心之动。始名真修。则亦异夫混同无闲。以并包内圣外王之道者矣。


敬斋先生古今黈卷之三




  礼记礼器云。礼有摈诏。乐有相步。温之至也。温止谓习熟耳。而郑云。皆为温藉重礼也。摈诏。告道宾主者也。相步。扶工者也。诏或为绍。释文。温、纡运反。疏云。皇氏云。温谓承藉。凡玉以物缊裹承藉。君子亦以威仪摈相。自为承藉。又内则。问所欲而敬进之。柔色以温之。温止谓和洽耳。而郑又云。温、藉也。承尊者必和颜色。释文。温、于运反。疏云。藉者。所以承藉于物。言子承父母。当和柔颜色。承藉父母。若藻藉承玉然。郑、孔全以藉解温。恐未尽善。盖韫者、椟也。所以覆藏。藉者、荐也。所以承托。韫藉乃涵养重厚。不露圭角之意。故前史谓有局量。不令人窥见浅深。而风流闲雅者为韫藉。唐明皇陈乐于勤政楼下。垂帘观之。兵部侍郎卢绚谓上已起。垂鞭按辔。横过楼下。绚风标清粹。上目送之。深叹其韫藉。又德宗好文雅韫藉。而柳浑质直轻脱无威仪。上不说。以是罢相。韫藉之说如此。今乃以荐藉解韫椟。于义何安乎。轻改音切。理既支离。指温为藉。益又可疑。前人信之不敢讥。后人畏之不敢违。其谁知千古之是非。


  作文叙事为最难。搜抉辞旨。两须允惬。杼思过当。多遗目前。庞统传云。庞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此坐统树下时。尚未识统。既共与语。必有以中徽心者。徽虽高年。便当下与统接。而止据树上。自昼至夜。略无主客之礼。为统者固朴钝。而为徽者无乃朴钝甚耶。以人情度之。殆为乖戾。吾以为共语之下宜云。徽颇惊赏。因延揖再与谈论。自昼至夜。徽甚异之。若是则其言意始两足矣。或谓徽与统齿相悬。不可以苛礼责徽。曰。此不然。昔盛孝章为台郎。路逢童子。容貌非常。孝章怪而问之。答曰。鲁国孔融。时年十余岁。孝章以为异。乃载归。与之言。知其奇才。便结为兄弟。夫融之遇孝章之时。纔十余岁儿耳。而孝章与之为雁行。统之见徽时。盖已成人矣。徽年虽高。苟有知人之鉴。则自不当倨傲如此。故予疑以为史家激昂太过云然也。


  牛僧孺守在四夷论曰。夏舍淑德而嬖妹喜。是色攻而亡也。商舍德音而耽愔愔。是声攻而亡也。按左传子革诵祁招之诗曰。祁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杜预曰。愔愔、安和貌。又韵书愔字训靖。施之德音。则诚然也。故嵇康琴赋其辞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李周翰注云。愔愔、静深也。李善又引刘向雅琴赋云。游予心以广观兮。听德乐之愔愔。然则愔愔者。所以形容德音之美也。子政、叔夜皆以此美琴德。而僧孺乃谓商耽愔愔而亡。则是以愔愔同之靡靡也。亦大误矣。


  薄太后以冒絮提帝。又文帝时。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提、掷也。投也。撞也。与提耳之提异。


  李华寄赵七诗云。丹邱忽聚散。素壁相奔冲。出于老杜泰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吴陆逊传。权欲遣偏师取夷州及珠崖。皆以谘逊。逊上疏曰。今兵兴历年。见众损减。又云。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逊之一疏之中。其言仅盈二百。前云见众损减。而后云见众足以图事。首尾相违。自为水火。何耶。此非独逊之误。亦史笔去取之不精也。


  荐、席也。草亦得以言荐。庄子齐物论。麋鹿食荐。荐即草也。赵充国传云。今虏亡美地荐草。此荐字意与庄子稍别。荐草对美地为言。则荐者特以见其草之茂盛云耳。谓草之盛。一如所坐荐然。


  月令。仲夏。鹿角解。仲冬。麋角解。皆蟹音。孟春。东风解冻。无音。则当读如字。为佳买反。盖角解之解。自解也。解冻之解。有物为之解也。


  封燕然山铭。谓窦宪夤亮圣皇。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纳于大麓。则尧、舜内禅之事也。维清缉熙。则文王受命之诗也。而固也施之于宪。虽文人造次之辞。亦不伦矣。


  应璩休琏百一诗云。文章不经国。筐箧无尺书。善曰。新序。孙叔敖曰府库之藏金玉。筐箧之橐简书。善诚是。然筐箧二字。寔用贾谊语也。谊政事书云。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天地之气。阴阳相半。曰旸曰雨。各以其时。则谓之和平。一有所偏。则谓之隔并。隔并者。谓阴阳有所闭隔。则或枯或潦。有所兼并也。安帝延光元年。陈忠上疏云。今天心未得。隔并屡臻。青、冀之域。或淫雨漏河。徐、岱之滨。海水盈溢。兖、豫则蝗蝝滋生。荆、扬则稻收敛薄。又顺帝阳嘉二年。郎顗上书云。若令雨可请降。水可攘止。则岁无隔并。太平可待。夫忠、顗所言。皆谓旱干水溢之偏也。


  予至东平。得一算经。大概多明如积之术。以十九字志其上下层数。曰。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此盖以人为太极。而以天地各自为元而陟降之。其说虽若肤浅。而其理颇为易晓。予遍观诸家如积图式。皆以天元在上。乘则升之。除则降之。独太原彭泽彦材法。立天元在下。凡今之印本复轨等书。俱下置天元者。悉踵习彦材法耳。彦材在数学中。亦入域之贤也。而立法与古相反者。其意以为天本在上。动则不可复上。而必置于下。动则徐上。亦犹易卦。干在在下。坤在在上。二气相交而为太也。故以乘则降之。除则升之。求地元则反是。


  杨倞解荀子。非綦文理、綦之而亡食、五綦之具之类。其綦字皆训为极。又于五綦之下云。綦或为甚。其说固近。然綦正当作期。古文音同者。其义悉通。期为要结止宿之处。固为人所同欲也。亦犹孟子所谓天下期于师旷。期于子都。期于易牙。无烦改字。


  梁周兴嗣千字文。说者谓上得王羲之故书。皆断烂脱绝。前后倒复。不可读。令兴嗣次之。一夕书成。而发尽白。然今法帖汉章帝所书已有千字文中百余字。何哉。岂梁世所传得羲之故书已先书汉章帝之书乎。


  汉宣帝朝。同时有杜延年、田延年、严延年。


  三国志刘焉传注。陈寿益都耆旧传曰。董扶发辞抗论。益都少双。故号曰致止。言人莫能当。所至而谈止也。然则当号至止。不当号致止。而今云致止者。得非以扶所至士大夫畏服。遂致止谈论与。耆旧传恐误。


  又潘浚传注。襄阳记曰。襄阳习温为荆州太公平。太公平。今之州都。浚子秘过辞于温。问曰。先君昔因君侯当为州里议主。今果如其言。不审州里谁当复相代者。温曰。无过于君也。后秘为尚书仆射。代温为公平。甚得州里之誉。昔因之因错。定是目字。


  邸阁者、乃军屯蹊要储蓄资粮之所。此二字他书无有。见于汉末及三国志。其所明著者凡十一。董卓传注。献帝纪曰。帝出杂缯二万匹。与所卖厩马百余匹。宣赐公卿以下及贫民不能自存者。李傕曰。我邸阁储偫少。乃悉载置其营。又张既传。酒泉苏衡反。既击破之。遂上疏请治左城。筑障塞。置烽燧邸阁以备胡。西羌恐。率众二万余落降。又王基击吴。别袭步协于夷陵。协闭门自守。基示以攻形。而实分兵取雄父邸阁。收米三十余万斛。又毋邱俭、文钦作乱。王基与司马景王会于许昌。基谓宜速进据南顿。南顿有大邸阁。计足军人四十日粮。又蜀后主建兴十一年冬。诸葛亮使诸军运米集于斜谷口邸阁。又魏延传注。夏侯楙镇长安。诸葛亮于南郑计议。延曰云云。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又邓芝传。先生定益州。芝为郫邸阁督。先主出至郫。与语大奇之。擢为郫令。又孙策传注。江表传曰。策渡江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是岁兴平二年也。又孙权传。赤乌四年夏。遣卫将军全琮略淮南。决芍陂。烧安城邸阁。收其人民。又赤乌八年。遣校尉陈勋将屯田兵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作邸阁。又周鲂传。谲曹休笺曰。东主遣从弟孙奂治安陆城。修立邸阁。辇赀运粮。以为军储。


  孙休传。永安五年。休欲与韦曜、盛冲讲论道艺。张布忌二人切直。因饰说以遏之。休答云。孤之涉学。群书略遍。所见不少。今曜等入。但欲讲书。不为从曜等始受学也。又恐布疑惧。竟如布意。废其讲业。不复使冲等入。史言休锐意于典籍。欲毕览百家之言。观其所答张布语。非真好学者。徒因事以自衒耳。果能以进修为乐。虽百布拒遏。必不肯终至废辍。传曰。好善和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是言好恶之真也。如休所为。岂得谓之真好学者耶。


  越世家载。陶朱公中男杀人当死。公之长男救其弟。之楚。进千金于庄生。庄生非有意受之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自有如至勿动一十一字。其意暧昧。读者多不能谕。然究上下文。其脉络自相贯通。初不难晓。盖庄生指所得之金而语其妇云。此金非吾家所有。一如病患之来。不可使宿。因又诫其妇云。待事成后即复归之。宜勿动也。


  左传。昭二十四年冬十月癸酉。王子朝用成周之宝珪于河。甲戌。津人得诸河上。阴不佞以温人南侵。拘得玉者。取其玉。将卖之。则为石。事定而献之。与之东訾。此有数说。曾子者。谓阴不佞不应卖玉。盖拘得玉者将取之。则诈之曰。此为石也。卖欺绐也。不佞以此得玉。刘子者。谓此倒简。当是将卖之则为石六字。在津人得之河上之下。津人不识宝珪。虽欲卖之。而自谓此石耳。所得能几。遂不卖。张子者。谓不佞拘津人取其玉。意欲得玉而卖之。其津人不肯与。则曰祇是石耳。故不佞不复取。及王定。津人献之玉。王与之东訾。盖喜子朝之宝珪复归于己也。当以取其玉将卖之为一句。高子者。谓成周之宝珪既沈之河矣。翌日复自出外。明神物之有所归也。故不佞将卖之。化之而为石焉。已而复为玉。因得以献。李子曰。以上四说。皆非也。只是不佞将卖玉。而买者不识。则以为石耳。事定。不佞献王。王喜。与之东訾。


  李白瀑布诗云。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而陆蟾咏瀑布云。岳色染不得。神功裁亦难。可谓天冠地履矣。乐天咏草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狄燠咏柳云。翠色折不尽。离情生更多。盖皆模写李白体。而蜀妓赠陈希夷则云。帝王师不得。日月老应难。是又其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