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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育古鉴
固由盛德,亦有急智。不然,莫氏之家危矣!尝论人家流俗相沿,每以亲狎侍婢为本分内事。不知侍婢一与主翁亲狎,多挟此私通仆辈,有孕则以主翁借口。其是己子与非己子,固不可得而明也。于是有蓄愚贱之裔,以玷谱渎宗者矣。况或其妻不容,因而遗嫁,势必贫贱之家。其子既长,无有不自认以为主翁之子,而日睥睨其家之富厚也。专俟主翁去世,便求归宗分财。又多群小挟之,以行其私,结祸构讼,破家之道也。故袁氏有言曰:「凡有侍婢,不可不谨其始而防其终。」
施佐、施佑,兄弟俱为知州。致仕家居,田产参差,有唇齿之隙。亲友日为处分,不能解。同邑严公名凤,素以孝友着闻,事兄如父,周恤保爱,无所不至。偶遇施佑于舟中,语及产事。公颦蹙曰:「吾兄懦,吾正苦之。使得如令兄之力量,可以尽夺吾田,吾复何忧?」因挥涕不已。施佑乃恻然感悟,遂拉严公同至兄所,且拜且泣,深自悔责。而施佐亦涕泣慰解,各欲以田相让。遂友爱终身。
袁氏君载世范云:「骨肉失欢,有本于至微,而终至不可解者,止由失欢之后,各自负气,不肯相下尔。有一人能先下气与之趋事,与之话言,则彼此酬复,自然不异平时。」观此益信。
郑大郁有云:「大凡吾人处兄弟之间,偶有不相惬处,即宜明白说破,随时消释,无伤亲爱。看大舜待傲象,只是不藏怒、不宿怨,所以为圣。今人外假怡怡之名,而中怀嫌隙。至于阴妒明结而不可解,是自乖其天性也。」愚按此论最佳,陈几亭所以极言张公艺忍字之非也。然忍不必定是藏蓄不发,当如俗说耐得事一般,或加我所不堪,便随而解之,不置胸次。曰;此其不思耳!此其无知耳!失误耳!此其所见小耳!其利害能有几何?不使之入于吾心,则虽日犯我者十数,可不至形于言而征于色矣!是谓善处忍者。此说本司马温公,足救忍字之误。
刘彻,家颇饶,学亦有声,累试不第。同邑有朱轼者,家贫,教学里中。岁暮得束修归,遇一田夫,械系悲泣。问其故,曰:「贷青苗钱,无偿耳。」轼尽以束修依数纳官,其人得释。时彻以前程祷于神,梦神告曰:「汝有微禄,奈德亏不可得矣!」彻问所亏,神曰:「尔弟负官钱,坐视不少助,几致死,非亏德乎?」彻曰:「弟自不肖,某复何罪?」神曰:「行路之人,见且不忍。尔乃同气,何不动心?汝不知朱轼代纳青苗事耶?行将获阴德之报矣!」彻觉,诣轼访之,果有此事,惘然自失。轼生三子皆显,而彻终身不第。
不济兄弟者,举世多刘彻也。其以兄弟不肖为辞者,举目尽刘彻也。亦思兄弟诚贤,岂复须汝济乎?兄弟而甘心穷困以死,冥责固无所逃,其不甘心穷困者,外而为非致祸,岂不贻累一家;内而酿怨积嫌,甚至寇 同气,可不鉴哉?!(以上辑兄弟)
王僧虔,携诸子侄到郡。兄子俭,中途得病,僧虔为之废寝食。诸人或慰谕之。僧虔曰:「昔马援,子侄之间,一情不异。邓攸于弟之子,更逾所生。吾怀其心,不异古人。亡兄之嗣,岂宜忽诸?若此儿不救,便当回舟谢职。」兄子寻愈。
袁氏世范曰:「父之兄弟,谓之伯叔父,其妻谓之伯叔母。盖以其抚字教育,有父母之道,与亲父母不相远。而兄弟之子,谓之犹子。亦以其奉承报效,有子之道,与亲子不相远。故幼无父母者,茍有伯叔父母,则不至于无所养;老无子孙者,茍有犹子,则不至于无所归。此圣王制礼立法之本意。」今或自爱其子,而不顾兄弟之子;尚有因其无父母,而并兼财产,百端侵害者,何哉?!
宋燕泰肃王,轻财厚费,常预借料钱,多至数岁;仁宗诏给者屡矣。御史沈邈,谓不可以常典奉无厌之求。上曰:「御史误矣!太宗子八人,今惟王尔。先帝之弟,朕之叔父也。每恨不能尽天下以为养;数岁之禄,何足计焉!」
标出如许分谊,旁人再开不得口矣!尝论:己之伯叔,父之分形同气也。薄待伯叔,即是薄待其父。然世容或有因父之兄弟不和,而遂以为失礼于伯叔无伤者。不知父之兄弟不和,父之过也。为子者于此,所当婉转劝谕,以合其欢。尤宜委曲弥缝,以补其阙。若竟曰本父意而为之,恐其父但一目击,无有不歉然于中者也。
张士选,幼丧父母,依叔以居,恩养如子。叔生子七,祖产未分。叔曰:「吾当与析产为二。」选请分为八,叔固辞。选固请,卒如选言。选年十七,入京应举。同馆二十余辈,有术士遍视之,曰:「南宫高第,独此少年。」诸同馆斥之。术士曰:「文章非某所知,但少年满面有阴德气。」揭榜,果独成名。
士选诚贤,叔亦古君子也。读之,觉一家和气蔼然,反似被士选大占了便宜。
扈铎早孤,事伯父如所生。伯老无子,铎为买妾。伯卒,遗腹生一男,铎诫其家谨视之。自处户外,中夜审察,不敢安寝。弟有疾,铎夜祷北辰曰:「吾父子可去一,勿丧弟,使伯父无后也。」弟竟愈。(以上辑伯叔侄)
昌化章氏,兄弟俱未有子。其兄抱育族人子;未几,自举一子。弟偕妻请曰:「嫂既生子,盍以所抱与我?」兄以告妻妻曰:「未得子而抱之,甫得子而弃之,人谓之何?且新生安必可保也。」弟请不已。嫂曰:「重拂叔娣意,宁以吾生子与之。」娣不敢当。嫂曰:「子固吾子,为侄亦犹子也。何异之有?」后二子又各生二孙,六进士。
金生某妻,溧阳施氏女也。某生家贫,游学金陵,为上元庠生,因赘一小妻而居焉。氏独养一子,与伯叔一姒居溧阳。某生岁止一二归,氏从无啧言也。金固窘乏,伯叔俱力农,家费半出某生。氏不敢挟为已赀,自纺绩舂爨,以及收场治圃,无不尽瘁;视姒又加劳焉。一日,某生归,氏谓之曰:「尔在省安乐,予在家劳苦,盍买一婢,少代我乎?」某生与之十金。氏因持谓其姒曰:「念娣岂堪伏役者哉?顾思叔尚未有室,可与伯经营二三载,或可勉强娶也。」其伯常语人曰:「吾弟妻之贤,阖邑宜一二数矣!」
予尝往来濑水间,亲见其事如此。嗟乎!岂独一邑哉?是可以风矣!
李光进。弟光颜先娶,而母委以家事。及光进娶,母已亡。弟妇籍资贮,纳管钥于姒。光进命反之曰:「娣逮事姑,且尝命主家事,不可改。」因相持泣,乃如初。
唐张孟仁妻郑,弟仲义妻徐,共处一室纺绩,寸丝不入私房。有所馈,俱纳于姑。临用则请取之,不问孰为己物。徐母家富不骄,郑贫不谄。郑归宁,则徐乳其子;徐归亦然。郡表其门曰「二难」。
苏少娣,姓崔氏。苏兄弟五人,娶妇者四矣。各以女奴语,日有争言,甚者阋墙操刃。少娣始嫁,姻族皆以为忧。少娣曰:「木石鸟兽,吾无如彼何矣;世岂有不可与之人哉?」事四姒,执礼甚恭。姒有缺乏,少娣曰:「吾有。」即以遗之。姑有役其姒者,相视不应命。少娣曰:「吾后进当劳,吾为之。」母家有果肉之馈,召诸子侄分与之,姒不食,未尝先食。姒各以怨言告少娣者,少娣笑而不答。少娣女奴以妯娌之言来告者,少娣笞之,寻以告姒引罪。尝以锦衣抱其姒儿,适便溺,姒急接之。少娣曰:「毋遽,恐惊儿也。」了无惜意。岁余,四姒自相谓曰:「五婶大贤,我等非人矣!奈何若大年为彼所笑。」乃相与和睦,终身无怨语。
袁君载有云:「家不和,多由妇构,其原又多出于婢妾。盖此辈愚贱无识,以传递他人背后之言为忠于主母。稍一听信,则必日造虚妄,使主母与人深成雠隙;而彼且扬扬得意,自昵处于心腹也。」足征苏氏四姒之相争,各以女奴语。而少娣不笞女奴以告姒,女奴之语,岂遽肯已也!
迪吉录曰:「人家不和,每因妇女。盖妇女所见,不广不远。又其所谓舅姑伯叔妯娌者,皆人合称呼,非自然天属。故轻于割恩,易于修怨。非丈夫有远识,则为其役而不自觉。于是有亲兄弟子侄至死不相往来者;有无子而不肯以犹子为后,有多子而不肯与其兄弟者;有不恤兄弟之贫,必欲供膳如一,宁弃亲而不顾,葬亲必欲均费,宁留丧而不恤者;有为小姑则谮嫂于母,为嫂妗则谮姑于夫者,事难殚述。不知我既入人家,长与此家传世,则其亲者,乃我之亲也。待舅姑处,即是儿妇待我样子;待伯叔妯娌处,即我儿妇相处家法。日与人亲厚,好恩情,好礼数,岂不快活?!终日与人作对,赤面拌舌,懊恼争竞,有甚佳趣?要不过放宽些肚肠,时带些忍耐,略让些便宜,就人人和好矣!我以好意待人,人必知;一时不知,过后必知。纵彼人不知,旁观诸亲感我盛德,亦必加亲加敬于我也。但要实心相爱,积久自能感动,不可以我有好意,遂责望于彼。一不见答,而遂谓好意无用也。盖感动自有渐尔。」
福建漳浦卫氏,妯娌三人,最不和顺。日诟悖相胜,各以恶言唆斗其夫。嘉靖辛卯七月中,白昼轰雷一声,化为牛羊犬三畜,惟头面不变。雷神现于空中,观视良久而后隐。三畜见人,口不能言,惟低头垂泪而已。久之方死。时陈瀛为令,图形刻传其事。(以上辑妯娌)
邹偀,宋人,继母之女也。前母兄娶妻荆氏,继母恶之,饮食常不给,偀私以己食继之。母苦役荆,偀必与俱。荆有过误,偀不令荆知,先引为己罪。母每扑荆,则跪而泣曰:「女他日不为人妇耶?有姑若是,吾母乐乎?奈何令嫂氏父母日蹙忧女之眉耶?」母怒,欲笞偀。偀曰:「愿为嫂受笞,嫂无罪。」母徐察之。后适为士人妻,归宁,抱数月儿,嫂置诸床上。儿偶坠火烂额,母大怒。偀曰:「吾卧于嫂室不慎,嫂不知也。」儿竟死,嫂悲悔不食。偀不哭,为好语相慰曰:「嫂作意耶?我夜梦凶,儿当死,否则我将不利。」强嫂食而后食。卒劝母成慈。偀尝病,嫂为素食三年。偀五子,四登进士。年九十三而卒。
欧阳氏,廖宗臣之妻也。嫁甫踰年,而舅姑死于疫,遗一女闰娘,纔数月。欧阳适生女,同乳哺之。又数月,乳不能给,乃以其女分邻妇乳,而自乳闰娘。二女长成,欧阳于闰娘每加厚焉,女以为言。欧阳曰:「汝我女;小姑,祖母之女也。且汝有母,小姑无母,何可相同?」因泣下。女愧悟,诸凡让姑,而自取其余。宗臣后判清沔,二女及笄,富贵家多求己女。欧阳曰:「小姑未字,吾女何敢先?且聘吾女者,非以吾爱吾女乎?其问诸邻人。」卒以富贵家先闰娘。簪珥衣服器用,罄其始嫁妆奁之美者送之;送女之具不及也。终其身如是。闰娘每谓人曰:「吾嫂,吾母也。」欧阳殁,闰娘哭之至呕血,病岁余。闻其哭者,莫不下泪。(以上辑姑妗)
鲍宣,汉渤海人。娶妻桓氏,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读,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装送资贿甚盛;宣不悦,谓妻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实贫贱,不敢当礼。」妻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贱妾执侍巾栉。既奉承君子,惟命是从。」宣答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先辈有云:「余尝见娶富室之女者,骄奢淫佚,动笑丈夫家之贫,务逞华靡以图胜人。一切孝公姑、睦妯娌、惠臧获,置弗预闻。曾几何时,而奁橐俱罄。其夫始虽得沾余沫,而举动受制,笑啼不敢,并为其下而不辞矣!」若少君之谦顺,鲍宣之志节,得数数见哉?
刘廷式,定邻女为婚。俄入太学,越五年登第。及归,则定婚女双瞽矣;家又不振。廷式涓日成礼,女家辞曰:「女子已为废人,何可奉箕帚?」廷式竟娶之,生二子。及倅高密,盲女得疾死,廷式哭之哀。时苏轼为守,慰之曰:「予闻哀生于爱,爱生于色。子娶盲女,爱从何生?」廷式曰:「某知所亡者妻,所哭者妻而已,不知有盲。若缘色生爱,缘爱生哀,色衰爱绝,于义何有?今之扬袂倚市,目挑心招者,皆可使为妻耶?」苏为叹服。盲女所生二子皆登第。
文绍祖,福州人。有子,聘柴氏女。寻柴女中风,绍祖欲更之,其妻怒曰:「我有儿,当使顺天理,自然长久;悖礼伤义,是为速祸。」即娶柴女为妇。次年,子即登第;柴氏风疾竟痊。生三子,皆登第。
全副道理,几句朴实话头说尽。
南昌有李某业木,段某业针,刘某业星命。俱以嘉靖岁饥,迁湖省金沙洲,比邻亲戚,至厚也。李有侄名乔者,依于叔,工文章。刘视其命当显,为作伐,聘段女。隆庆庚午,乔当应试,欲娶女偕归,而段妻忽中变,谓富贵未可期,奈何舍爱女远适乎?遂以假女代行。乔与刘媒,皆不知也。乔归,即联捷。擢守成都,过湖省,馈遗段父女甚厚。段女适萧氏子,习为贱工,日至贫瘁,私羡膺者荣显,郁愤而死。
汉王骏,为少府,丧妻。或劝其更娶,骏曰:「昔曾子丧妻不娶,其子元请焉,曾子曰:『高宗以后妻杀孝己,尹吉甫以后妻杀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于非乎?』逐终身不娶。吾德非曾子,子非曾元,亦何娶为?」
凡人之丧偶,多在中年。其继娶者,耽少姿,入巧言,缠爱狃情,牢不可拔。妻计日行,夫势日削,因而惨酷遗孤,甚至亡人之家者多矣!魏管宁丧妻,亦不娶。或问之,宁曰:「每省曾参、王骏之言,意尝嘉之,岂违其本心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