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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园丛话
◎秦泰山石刻秦泰山石刻,唐时已亡,今所传者二十九字,二世之文也。据宋人刘模拓,尚有二百廿三字,可读者一百四十有六字。据《集古》、《金石》二录,犹存四十字。本朝乾隆初,碧霞元君庙灾,则并二十九字亦亡之矣。嘉庆乙亥岁,前泰安令蒋君伯生赋闲无事,独游岱顶,闻之故老云:“玉女池中有古刻。”遂车水寻觅,果得残石两小块,审之仅十字,即二十九字中文也。遂拓数十纸以贻海内博雅君子,则有翁覃溪阁学、阮云台宫保、粱ぇ林方伯、孙渊如观察俱赋诗作跋,为一时佳话。按二世元年是壬辰,至今道光壬辰,已三十五甲子矣。
◎秦琅琊台刻石琅琊台刻石,十二行,计八十有六字,亦是二世之文。今在山东诸城县东南百六十里,三面临海,即琅琊台也。案始皇刻石之文,具载《史记》,凡七处,峄山、泰山、琅琊、之罘、东观、碣石、会稽是也。惟峄山之文独阙,故宋时郑文宝补刻之。元至正间,鲁人申屠又以会稽刻石模于绍兴府学。余又尝得徐弦所模碣石门墨本刻之焦山方丈,实可补《史记》阙文,而学者有信之,有疑之,皆尚古之过也。
◎新莽天凤刻石山东邹县野田间新出王莽时天凤二年刻石,七行,俱有界道,其后有“后子孙毋坏败”六字,似是墓间石也。今《五经》博士孟公继良移置孟庙。嘉庆庚午春,山东金乡县马进士又于巨野县之昌邑聚田间得残碑一段,仅存铭文,上下亦不相连续,有云“宣仁播威,赏恭纠[1234]”,又云“奋旅扬旌,殄灭丑类,勋烈焕尔,聿用作诗”,云云,似此人以武功而显者。惜无纪年可考,惟存“七月六日甲子造”七字而已。
◎汉燕然山铭吴江翁海村征君惠余双钩《燕然山铭》,云得之曲阜桂大令未谷,未谷得之玉虹楼所藏宋拓本,真如景星庆云,世未易见。余细审之,谓必是后人重模,如西之作卤,旦之作氏,寇之作寇,铄之作烁,之作,皆非汉人字体,又脱去“乘燕然”三字。然未谷深于汉隶,必有精鉴,即是重模,亦非近时人所能为之。
案此铭,《集古》、《金石》二录及《隶释》、《隶续》、《汉隶》、《字原》俱不载,惟刘球《隶韵》引模数十字。于奕正《天下金石志》、孙克宏《金石志》皆谓原石在今宣化府,而绝无传拓之本,何耶?余恐宣府之本亦是重模耳。
◎汉西岳华山庙碑(延熹八年)
是碑旧在陕西华阴县西岳庙中,明嘉靖三十四年地震,碑毁,片石无存。海内所传,惟有两本,一为商丘宋氏漫堂所藏,一为华阴王无异所藏。然宋本缺十字,王氏本缺百五字,可以辨拓本之先后。近阮云台宫保又得一本,云是宁波天一阁藏本,亦有缺字,是又在王本后矣。宫保尝自刻一石于雷塘祖茔,并将欧阳《集古录》跋语真迹附刻其上,可谓嗜古者矣。
◎汉元儒先生娄寿碑(熹平三年)
是碑旧藏吴门蒋韵涛学博家,前阙四十八字,后有丰道生题跋,知明时与《夏承碑》同藏于吾乡华东沙氏,即真赏斋主人名夏者也。乾隆六十年,余从韵涛侄春皋明经双钩得之,以寄翁覃溪先生,曲阜桂未谷遂以刻之京邸,此顾南原作《隶辨》时所未见。
◎汉熹平石经(熹平四年)
《熹平石经》,见于《后汉书。灵帝纪》,熹平四年议郎蔡邕与堂典、马日、张驯、韩说、单等奏求正定诸经,而刻至光和中。寻遭董卓之乱,焚烧洛阳宫府官舍,碑已残阙。后魏武定四年,由洛阳移至邺城。周大象元年,又从邺城移至洛阳。隋开皇六年,又从洛阳徙至长安。转移迁徙,碑益漫灭,故唐初已有十不存一之叹。洪氏《隶释》所载,不过九百七十又一字而已。余于乾隆五十年七月偶于书肆中购得旧本《管子》一部,中夹双钩五六纸,率皆残阙不全,细心寻绎,得《尚书。洪范篇》七十八字,《君篇》十三字,《鲁诗。魏风》七十三字,《唐风》三十一字,《仪礼。大射仪》三十七字,《聘礼》廿八字,《公羊》隐公四年《传》十八字,《论语。微子篇》百七十字,《尧曰篇》三十九字,又盍毛、包、周有无不同之说及博士左立姓名十八字,合五百余字,不详何人所摹。惟视《管子》第一本上有国初徐树丕印记,则知为墙东老人所钩无疑矣。故翁覃溪阁学有诗云:“《熹平石经》纸摹十,钱子得自徐墙东。”盖纪实也。自余模勒之后,南昌学宫有重模本,绍兴学宫有重模本,如皋姜氏有重模本,而王司寇《金石萃编》亦载之。五十七年,余北行过济宁,钱塘黄小松时为运河司马,又藏有旧拓《尚书。盘庚》五行,《论语。为政》八行,《尧曰》四行。
小松属余并刻之,均为艺林罕见之宝。
◎汉凉州刺史魏元丕碑(光和四年)
《魏元丕碑》,泰安赵氏所藏,世无第二本。洪氏《碑图》云:“碑十六行,石已断剥,所存者行三十一字,题名四行,行四人。”然则洪不言有阴者,是题名即在正面也。翁覃溪、张瘦铜、孔荭谷、孙渊如诸先生俱为考证,实存四百九十九字,较《隶释》少二十五字,此本却多出七字。审其用笔之妙,较《张迁》结体相似,而苍劲过之,汉隶中能品也。
◎汉幽州刺史朱龟碑(中平二年)
是碑系旧纸旧拓,亦是人间希有之物。据《隶释》云有四百十三字,今本只有一百六十四字,尚是三分之一。惟碑中书惠两字,洪氏所无也。
◎汉郭有道陈仲弓碑(建宁二年)
《郭有道》、《陈仲弓》二碑,皆蔡中郎撰文,所谓无愧辞者。惟两碑久亡,欧、赵亦未之见也。今山西介休驿路旁有《郭有道碑》,是国初傅青主重书,后郑谷口又书一碑,与傅书并峙,故顾南原有以五十步笑百步之讥。《陈仲弓碑》世亦无有,洪氏所载惟有《太丘长陈坛碑》。嘉庆元年,余偶书一本赠山阴陈雪樵骑尉,骑尉遂以刻石,因椎拓数百纸传播坊间,不知何时流入海外,日本人视为原刻,戊辰、己巳之间,寄信中华海舶,一时要五百本,市者仍以余书翻刻以应之。海外人以耳为目,不知真伪如此。
◎汉淳子长夏承碑(建宁三年)
吴门陆谨庭孝廉家有《夏承碑》,中阙“化行”以下三十字,后有丰人叔、杨景西二跋,即吴山夫双钩之所自出也。王虚舟所见亦即此本。明嘉靖间,是碑与《娄寿碑》俱吾乡华东沙氏故物,今重刻本甚多,不堪入目矣。
◎汉成阳灵台碑(建宁五年)
此碑是黄小松司马所藏,翁覃溪先生定为重刻本,近亦不可多得矣。碑中字数与《隶释》相符,惟笔画间稍有讹处。江秋史诗御尝释出数字,可补洪氏之阙。
◎汉小黄门谯敏碑(中平四年)
是碑前有额曰“汉故小黄门谯君之碑”九篆字,亦小松所藏。审其结体用笔,其为重刻无疑。洪氏亦载此碑,“优游”下似是“氐”字,盖借作“京邸”之“邸”也。“丧亡”上似是“乃”字,又“七月廿八日癸卯”,今验此本是“十八日”,俱可证《隶释》之误。
◎汉圉令赵君碑(初平三年)
往时见海盐张芑堂征君案头有此碑,是全张未装者,既复见家竹汀先生家亦有全碑一张。洪氏云碑在南阳,即今河南之南阳府。数年之内凡两见,似此碑犹在人间,或隐于荒山穷谷间,难以寻觅耳。
◎汉巴郡太守樊敏碑(建安十年)
乾隆四十九年,余寓吴门春晖堂陆氏,友人王晋康示余《樊敏碑》,视其拓本,的是原刻,为临一过而还之,以为坊间尚有也。后数年欲购不得,当面错过,至今犹悔。是碑在四川雅州府芦山县,后山阴李松云先生知雅州,屡有书托其寻访,终不可得。道光辛卯四月,余在袁浦节署,晤武威张介侯大令,知此碑尚在芦山,完好如旧,又知《高颐碑》在绵州之德阳县城外大路旁。则诸汉碑之存于人间者自亦不少,特无好古之士为之传拓耳。
◎汉酸枣令刘熊碑郦道元《水经》载酸枣城有县令《刘孟阳碑》,即是碑也。曩时见歙县巴隽堂氏有双钩本,既又见扬州汪容甫家有宋拓原本,虽经残蚀,其字较多于巴氏,且有出于洪《释》之外者。后江秋史又为双钩,以巴、汪两家合参之,然总缺上半截。后见明州天一阁旧拓本,有“君讳熊字孟阳”(下缺十字,始接“大帝垂精接感笃生圣明”)等字,则知江秋史所钩是下半截也。
◎汉杨氏四碑《太尉杨震》、《沛相杨统》、《繁阳令杨君》、《高阳令杨著》四碑,欧、赵、洪氏俱有之,惟罕见拓本。嘉庆元年春,青浦王兰泉司寇游西湖,携于行箧。
时余在两浙转运使幕中,司寇出以见示,观其刻画显著,神气不侔,且字多别体,与《隶释》不合,当是宋人翻本。
◎两晋六朝碑两晋六朝之间,最重书法,见于《晋书》、《南》、《北》诸史,而碑刻无多。今所传者惟《刁遵》、《司马绍》、《高植》、《高贞》、《高湛》、《元太仆》以及《孔庙》、《乾明》、《贾使君》、《郑昭道》、《启法寺》、《龙藏寺》诸碑最为ピ赫。其时已重佛法,造像尤多,要而论之,大半为俗工刻坏。
故后人皆宗唐法,而轻视六朝,殊不知唐初诸大家之皆出六朝也。(余则曰:“譬诸友朋,但择贞贤可交而已,追问其乃祖乃父乎?”)
◎唐观音寺碣陆德明为秦王世民撰《观音寺碣》,在武德五年,谓秦王平王世充、窦建德,班师凯旋,驻跸广武,值夜雨作,东南云际,光焰射天,见观音菩萨全身毕露,王顿首拜瞻,乃建此寺。观此已开有唐一代奉佛之端矣。余谓德明著《经典释文》,世称儒者,何乃作此语,为后世口舌乎?援儒入墨,当自德明始。
◎唐化度寺碑欧阳率更《化度寺碑》,李百药撰文,世无全本。案解大绅《春雨集》载河南范谔跋语,云庆历初,其高王父开府公讳雍举使关右,历南山佛寺,见砌下有石,视之,乃此碑也,叹为至宝。既而寺僧误会石中有宝,破而求之,不得,弃之寺后。公他日再至,失石所在,急问之,僧以实对,石已分三段,乃取数十缣易之以归,置于里第赐书阁下。遭靖康之乱,范氏诸子取而藏之井中。兵罢后,好事者始拓之,已而碎其石,又分为数片。今世所传宋拓本,皆是也。《宋潜溪集》谓当时南北俱有翻刻,南本失于瘦,北本失于肥,殊乏率更精绝之气。则今世所传宋拓者,恐未必尽是原石耳。
◎唐孔子庙堂碑虞永兴《孔子庙堂碑》有两本,一在西安府学,一在城武县学,皆非原刻。
在西安者,五代王彦超所刻也,至元、明时已剥蚀不全矣。往时见商丘陈伯恭学士家一本尚有全文,余尝缩临刻入《小唐碑》中。
◎唐九成宫醴泉铭欧阳书《醴泉铭》,自宋、元、明以来为艺林所重,几至家弦户诵,人人家有一本。惟椎拓日多,佳本日少,故字多残阙,又经俗工洗凿,满纸模糊,率更面貌,十不存一矣。少时闻吴门蒋氏有佳本,据唐拓刻之,一字无损,然未见原拓,不敢信也。惟吾乡秦氏有旧本,千金不易,有秦仲坚者遂取翻刻,以售于人,谓之秦板。今坊家锦装檀匣,转相售易,所称宋拓者大半皆秦板也。
◎唐砖塔铭《砖塔铭》,明末时始出土,石已分为三块,近则愈拓愈坏,又亡去百二十余字,无全本矣。然得片纸只字,犹珍藏之不置者,因其秀劲有法,在欧、褚之间,故学者纷纷,遂为名碑,可见古人用笔,一挑一,皆有法度可寻也。撰者为上官灵芝,其下惟有“敬客书”三字。学者谓敬客当姓王氏,或又以敬客为方外者。余独不谓然,撰文为上官氏,则敬客亦姓上官无疑,与《李辅光碑》巨雅书同一例。今吴门重刻有十余本,皆以西纸拓之,以充原刻,可发一笑。
◎唐郎官石记序张长史以草书得名,世谓之草圣,惟《郎官石记》是真书,太仓王敬美家有一本,为天下所无,董思翁尝模入《戏鸿堂帖》者是也。嘉庆乙丑岁,余在京师,南海叶云谷农部以此见示,后有王济之、元美、敬美诸跋。余为双钩一本藏之。
近日吴门顾湘舟上舍又取双钩重模一碑,立于苏州府学尊经阁下,以存长史旧迹云。
◎唐云麾将军李秀碑李北海书《云麾将军碑》有二,一为李思训,一为李秀,其官同,其姓同也。
《李秀碑》本有六础,明万历初宛平令李荫于署中掘地得之,后为王京兆惟俭取去,今所存惟二础。康熙中,有宛平令吴涵者移置顺天府文丞相祠中,前人载之详矣。其有全文者,一藏吴门蒋春皋氏,一藏歙人罗养芝家,相传俱是唐拓,余犹疑其翻本,殆宋、元物也。嘉庆元年六月,余尝双钩蒋本寄翁覃溪先生,先生报以诗云:“触暑吴阊蒋迳闲,手模唐拓《李碑》还。心驰六础苔岑合,袖有千年翠墨斑。想对湖山盟北海,肯随董莫跋张寰(此碑莫廷韩得自张寰,各有手跋)?
《石经》重晤中郎后,扁二邕斋待我颜(梅溪尝手模蔡中郎《石经》,今又模北海此碑,故余以二邕题其斋扁)。燕山名迹几人知,郭逸钩模复许谁?借问群鸿戏海意(董文敏曾模入《戏鸿堂帖》),何如衣带过江时(毕涧飞跋,称恽南田蓄一旧本,尝缝入衣中,以防失坠,云云)?贞珉元气凭君得,落笔精微不我欺。
今日钱君新拓出,重开仙鹤伏灵芝。“越四年,余至京师,毗陵胡蕙麓为宛平令,即以余所双钩者刻石,署壁仍书李荫旧题,曰古墨斋。蕙麓闻余至,乃置酒招同先生与法梧门祭酒共观新刻,两公又赋诗见赠,为一时佳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