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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史
论曰:齐自伐燕之乱,五旬而举者,至是殆三十年矣。至王骄残,燕一举而墟其国,天道好还,讵不信耶?迨一传而至建,松柏兴歌,其国遂灭。然则,强弱虚盈,更迭为之矣。
七、白起坑卒
白起善用兵,为秦昭王将,封武安君。伐赵长平,报上党之怨也。赵受反间,以赵括代廉颇。括屡战不利。秦遮绝赵粮道,降赵卒四十万人。起恐为乱,挟诈而尽坑之于长平。血流成川,沸声若雷,前后斩首虏无计。赵割地以和。明年,秦复攻越邯郸,遣兵不果行。秦王怒,赐之剑使自载。死之日,引剑将自刎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矣,长平坑卒数十万人,是足以死。”遂死。
论曰:诛降杀顺,大不义也。弱鸟投人,犹为依依。一日而坑四十万,为造物忌必矣。何至引天咎?曰“是足以死?”然而亦已晚矣!
八、商鞅作法自弊
商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好刑名之学。事魏为中庶子,魏不用而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求见,说以强国变法之令,峻刑尚功,逆民反古。令既具,立木以南门,予徙者五十金以示信。民之言不便者以千数。太子犯法,黥其师公孙贾,刑其傅公子虔,又劓之。民始趋令。为大筑冀阙宫廷于咸阳,自雍徙都。令民父子兄弟同室相禁,有连坐告奸之法,有弃灰、偶语、腹诽之刑。决狱渭水尽赤,赭衣满道,民无完肤。虽日富强而民不堪命。行之数年,鞅伐魏,欺虏公子,尽破其军。魏献河西之地,秦封鞅为商君。商君相秦十年,孝公卒,太子秦惠王立,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舍主曰:“商君法严,舍人无验者坐之。因不纳。”商君曰:“嗟乎!为法之弊一至此乎!”因走魏,魏弗受,曰:“商君,秦之贼,弗归不可。”遂纳之。秦惠王车裂商君于市,灭其家。
论曰:先王知人情之不可以法治也。养老恤孤,尊德序礼,而民犹不返古。至于刑罚,羁縻之而已。尝按商君开郡县阡陌,后世亦有便之者,但阴狠峭深,操之太急,是欲以秋冬之气治天下者,求阳和得乎?故作法自弊,而秦亦以亡天下。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九、晋司马氏自剪宗亲
晋武帝司马炎篡位自立,因惩魏孤立之弊,欲大封宗室以自强。故兄弟皆封王,假节授以大郡,得督中外诸军事。国中长吏皆得以自选。及武帝崩,传位惠帝。赵王伦以平贾后之乱,自为相国,加九锡,杀淮南王允及诸大臣。永宁元年,迁帝金墉城,杀太孙臧,伦自称皇帝。齐王、成都王颖、河间王等迎帝还宫,收伦及其子皆赐死,凡内外杀十余万人。齐王以平赵王伦之乱,自为大司马辅政,加九锡,与颖、相图。骄晏乐荡,不入朝省,拜百官不告,嬖宠用事。中外失望。河间王听长吏李含之谋,表陈罪,请檄长沙王义讨,以成都王颖辅政,遂使张方举兵趋洛阳。义入宫辅天子攻,斩之。是日大战,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初,河间王以李含谋,欲齐王杀长沙王义而后讨之,废帝立颖,因乘便图颖自立。不虞义遂诛,不如所谋,因嫌义居内有功,不得逞其欲,与颖遂表义争功擅政,请遣义还国,乃以张方、陆机为都督,将兵二十余万,中洛阳奉帝入芒山。张方入就城大掠,死者万计。东海王越收义,使张方炙杀之。颖入京为丞相,寻还邺。
司马表颖为皇太弟,自为大宰。颖僭侈日甚。东海王越奉帝征颖,檄召四方兵十余万。东安王司马由劝颖出迎请罪,颖不从。遣石超拒战。乘舆败绩,帝颊中三矢,侍中嵇绍死之。颖执帝入邺,改元,杀东安王由。及幽、并兵至,奉帝御犊车还洛阳,舍卒南奔。至于贷黄门钱三千,为帝道中买饭。帝丧履,纳从者之履。窘无策,遂为张所劫,迁帝于长安。后军府藏为空,太宰废颖,以越为太傅。惠帝光熙元年,颖据洛阳复谋叛,为长史刘与所诛。
初,与张方劫帝,司马越传檄讨张方,使人说太宰,奉帝还洛,约与分陕为伯,不从,及杀张方,送首于越,请和。越不许,遣将祁弘帅师攻之。逃入太白山中。帝从东还,内外皆服于越。越自为太傅,录尚书事。帝中毒崩,越召未至,为南阳王模所杀。后永嘉五年,刘曜寇长安,模出降,亦为曜所杀。
司马越以讨张方之乱,奉帝东还,政由己出。惠帝即崩,怀帝元嘉元年二月,越杀故太子清河王覃及中书令缪播。帝舅王延等数十人,使将军何伦领东海国兵数百人入宿卫,伦因抄掠公卿,逼辱公主,帝亦恶越专权,密诏苟讨之。遂下诏。越遂忧死,以丧还葬东海。石勒率轻骑追之,戮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世子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死于勒汉,遂陷洛阳。刘曜、王弥、石勒皆引兵入室,大掠。杀太子诠等,发掘诸陵,焚宫庙佛寺,贵官宗室死者数万人。刘曜自纳羊后,迁帝及六玺于平阳。晋室遂微。
论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束箭难折,孤掌不鸣。王者有亲亲之经,所以为盘根固本计耳。典午氏以偏反交兵,引虎入室,卒至天下土崩,亦各不得其死,作法可不善乎?
十、晋景公膏肓入疾
《左传》鲁成公八年,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晋侯梦大厉,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予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如何?”巫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治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其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胀如厕,陷而卒。
论曰:宿冤之报,古有然矣。或曰鬼果有知者,或曰心气所召者,吾尝见人有亏心之行,多致奇疾异祟。至于悬符以避邪,媒巫以赂鬼,而现世得报焉。然亦有杀人而享长寿者,何耶?岂鬼亦有灵有不灵耶?抑将有所待耶?
十一、吴主嗜杀
吴主孙皓,每宴群臣,咸令沉醉,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宴罢之后,各奏阙失。或剥人面皮,或凿人眼睛。由是上下离心,莫为尽力。晋王浚上书武帝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愿陛下无失事机!”晋咸宁五年冬十一月,大举兵分道伐吴。吴将迎降,遂灭吴,执皓。
论曰:皓乘江东三世之资,恣重凶暴,以狂乐饮人而罔罪快刑,桀纣何加焉?至青盖入平湖,虽天运有终,而楼船铁锁,固皓为之獭也。他日语足折充,佞能卒岁,后犹称其才也。不足观矣。
十二、严延年母识天刑
延年,汉宣帝五凤元年为可东太守,阴鸷酷烈,冬月论属县囚,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母从东海来,见报囚,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因责延年曰:“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义教化,生全愚民,顾乘刑罚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刑戮也。行矣!去汝东归,扫除墓地耳。”后岁余,延年以诽谤弃市。
论曰:“有此母乃有此儿,天何以报此母乎?天道无亲,唯与善人。盖延年之报,非母所得掩也。故仁人乃能事亲。
十三、李广终身不侯汉李广功高数奇,终不得侯。一日,谓术士王朔曰:“广部下皆中人耳。借广力封侯者数人,广卒不封,岂相不当侯,抑命也?”朔曰:“将军自念之,或尝有所恨乎?”广曰:“为陇西守,羌尝反,诱降八百人,皆同日杀之,至今为恨。”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将军之所以不侯也。”先广以罪失位,出猎至霸陵。霸陵尉不为礼,广衔之。后广复位为将军,以术取尉,置麾下杀之。汉元狩四年,广同大将军卫青击匈奴,失道当斩,亦引刀自刎。
论曰:广善射,得士卒死力,称汉“飞将军”。报怨杀降,福量固不宏哉!功高不侯,既杀身而灭名,至李陵臣虏而宗遂灭。天之报广,若或过焉。然而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君子已言之矣。
十四、齐桓公杀弟纠
《左传》:齐襄公私文姜,杀鲁桓公,为无知所弑。国中乱作,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鲁侯伐齐纳纠。小白自莒先入,是为桓公。使鲍叔帅师取公子纠于鲁,杀之于生窦,以管夷吾为相,称霸焉。公好内宠,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武孟、无亏。少卫姬,生惠公元。郑姬生孝公昭。葛嬴生昭公蕃。密姬生懿公商人。宋华子生公子雍。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雍巫有宠于卫共姬。因寺人貂以荐馐于公,亦有宠。公复许之立武孟。周襄王九年十月乙亥,齐桓公卒,五公子争立相攻。宫中空,莫敢棺,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易牙与寺人貂作乱,杀群吏而立武孟。至十二月已亥,乃棺。辛巳夜殡焉。武孟三月死,宋襄公以诸侯兵纳公子昭,是为孝公。孝公卒,弟蕃杀孝公之子而自立,是为昭公。昭公卒,商人复弑昭公之子舍而自立,是为懿公。懿公被弑,齐人乃迎卫姬公子元而立之。齐祸始平。
论曰:甚矣,天之祸淫也。淫者阴气,阴则杀伤随之。故齐襄内行不修,身死而乱及子孙。生窦之惨,天其以报襄乎!至桓公以杀弟称霸,阴孽成疾。及庶子一死,而内乱如纠之死者三焉。尸虫出户,床第之风流乎?偏反之遗臭乎?
十五、唐太宗喋血三朝
唐高祖李渊有三子,长曰建成,仲曰世民,季曰元吉。惟世民英武绝世,有帝王度,人皆归之。高祖起兵关中,皆世民力,故卒成帝业。渊以建成实居长,立为皇太子,封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内外征伐,世民实任之。因以平薛仁杲、王世充、窦建德、宋金刚、刘武周、刘黑闼等,前后亲历百战,世民功多焉。元吉素多凶德,建成长而无功,构隙相倾,以危世民。武德九年,建成夜召世民饮而鸩之,吐血数升得解。上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吾将迁汝居洛阳,如汉梁孝王故事。”将行,建成、元吉谋留之,不得住。又遣散秦府骁将,以益诸军。忌尉迟敬德勇,谮于上,将杀之,世民固请得免。以上命逐房玄龄、杜如晦、程知节等。秦府智勇,驱遣将尽,相与谋杀世民益急。是时,世民腹心惟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数人,劝之决计。六月四日,世民率长孙无忌等伏兵玄武门。元吉、建成亦皆勒兵入朝。至临湖殿,世民返射建成,杀之。敬德射杀元吉。上闻变,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遂降手敕,内外诸军皆受秦王节制,以世民为皇太子。乃更杀建成、元吉诸子十人。帝自称太上皇。八月,秦王即位,是为太宗。贞观十六年,太子承乾谋反,魏王泰亦图相倾。帝不知所立,因自投于床,举刀欲自刎。褚遂良止之,遂立晋王而幽诸子于远州。及高宗朝,武后杀宗室,灭太宗子孙殆尽。
论曰:手足而生疔毒,良约敷之不痊,则溃及腹心。割疮断肉者,轻重之势也。太宗不杀兄弟,兄弟必杀太宗。太宗死而元吉复谋吞并,则宗社亡而神民无主,天治乱之大关也。鸱破斧,何累东山,所以有间然者,诛其身而复夷其后,彼孰非高祖之子孙乎?他日太宗两子相谋,亲见其事,投床拔刃之时,雄心尽矣。盖猛虎万物咸伏而不能不受害于毛间之虫,力之所不能及也。当时武氏已在后宫,形之谶卜,得非巢刺之榻,兆其秽乎!黄台瓜尽,始于豆釜箕然,比周公蔡仲之封,为不可及也已。
十六、齐萧鸾灭宗
南北朝齐萧鸾,既杀诸王,遂弑其主而自立。以兄子遥光为扬州刺史,立宝卷为太子。鸾有疾,以近亲寡弱,而高武子孙犹有十五人,欲尽除之。遥光力赞以为当,以次施行。每屏人语毕,鸾遂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大有所诛。遂杀河东王铉等十人,太宗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鸾殂,宝卷立,临丧大笑,以君臣为戏。与左右刀,敕杀大臣江、江祀、萧坦之等,常以夜三四更,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遇人则立杀之。尝至沈公城,有孕妇临产,不能避,因剖腹视其男女。士民震惊,樵苏绝路。又好担幢,戴金箔帽,着织成裤褶,乘马驰驱,昼夜不息。大起芳乐、玉寿等殿,穷极绮丽。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金莲也。”百姓困尽,号泣道路。与潘妃在宫为戏市。巫觋诈云:“见先帝大嗔。”遂缚菰为高帝形,跪斩之,悬首苑门。及梁萧衍起兵入建康,宝卷以金银为铠,饰以孔翠,骑马宫殿,游戏如常。雕镂杂物,督工倍急。左右御刁、法珍等谋为内应。宝卷方在含德殿调笙歌,遂入斩之,谥为“东昏侯”,诛法珍及潘妃,尽灭齐宗室而梁代。
论曰:卷为萧鸾之子,鸾之所以为卷虑者,悉当其索香火流涕之时,惟恐高武之子孙有一之不尽,为吾后患。而不知为后患者,非高武之子孙也。不过代萧衍先为屠灭耳。出尔反尔,贻谋燕翼,夫岂有毫厘之爽哉?
十七、吕后杀戚夫人
吕太后,汉高祖妃也。刚毅有谋,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皆出后力。生孝惠帝,为人仁弱。高祖尝欲废之而立戚姬子如意。赖留侯不果。高祖崩,后囚戚夫人,鸩赵王如意,断戚姬手足,去眼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孝惠感愤崩,后称制,自临天下,封诸吕为王,女弟女为列侯,以所幸审食其为丞相,使吕台、吕产、吕禄统南北军。又以女吕故杀赵王友、赵王恢。三月祓还,过枳道旁,见物如苍犬,据后腋中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遂病,断其腋,时见戚夫人若追索者。吕后四体溃裂,暴崩。诸吕欲作乱,用平、勃谋入北军,军皆左袒。朱虚侯刘章诛吕产,捕斩吕禄等,而笞杀吕。诸吕俱族。审食其为淮南王所杀。至后汉光武时,赤眉发掘后陵,割辱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