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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史
论曰:乱臣贼子,弑父弑君,夫子不能遍诛,独先之以少正卯。盖乱臣明叛,吾道不足开千古之惑。夫异端则窜入人心,而风气为之大坏,是鸩毒也。两观之诛,其为万世道统虑乎!
三、王安石父子济恶
王安石,临川人。宋仁宗朝,擢进士上第,授河南判官。性强收善辨,躁迫执拗,果于自用,以矫世、变俗为己任。外示恬退,屡召不起。神宗熙宁元年,越次入对,参知政事,议行新法,用吕惠卿、曾布、蔡确、元绛、章等,创制置三司条例司,以青苗、保甲、方田、免役、市易、均输等法,颁行天下。由是出内库缗钱百万,给乡小民。户借钱一千,使纳一千三百。民不愿者,州县强散之,谓“青苗常平钱。”保甲以民为兵,立保正副连坐之法。苛急纷更,至有断腕、截指以避丁者。市易、均输则以内藏钱帛,置市京师,悉鬻于民以给用。甚至果茹薪炭,悉令给置,收其息于官。于是,天下场务冶坑,河渡房垣,皆有租课。中外骚然。迄无成功,其余法不便者类如此。斥逐大臣异己者,贬韩琦、司马光、富弼、程灏、苏轼、文彦博等数十人。引用险邪,盘据近要。又以己说创立新经,使主司用以取士。黜孔子《春秋》为断烂朝报,不列学宫。穿凿字说,流于佛老,而士风学术,颓然一变矣。安石一子名,敏慧豪横,未冠能著书数万言。然悍阴刻,无所顾忌,早举进士,睥睨一世。不欲做小官,安石乃以所作策及注《道德经》,刊之坊间,传达于帝,使其党交荐之。帝召见,除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尝称商鞅为豪杰,以新法不行,劝诛异己者。安石一曰与程颢论事,囚首跣足携妇人冠以出,问所言何事,曰“因新法不行。”大言曰:“枭韩琦、富弼之首于市,则法行矣!”其横肆如此。熙宁八年,以《三经新义》,加安石左仆射、龙图阁直学士。明年,疽发背死。帝亦久厌安石,遂罢之。司马光入相,尽改新法。及安石死,卒成元党人之祸。宋室遂衰。
论曰:安石,一执拗果窒人也。其志亦欲有为,但学古画葫芦耳。力欲伸其说,仇众护短,意气用事太过,故以乱宋天下,卒之天杀其嗣,身死而法不行。故君子之学,不可不纯也。虽然,洛阳鹃声,天授白眼,固宋祚之将移也。不然,地气何由南乎?
四、宋徽宗崇道乱儒
徽宗崇宁三年,既用蔡京为宰相,立党人碑,禁锢元大臣,遂以王安石配孔子。诏曰:“荆国公王安石,孟轲以来,一人而己。其以配享孔子,位次孟轲,封舒王。”帝锐意制作,以又太平,用蜀方士魏汉津定药,铸九鼎,安于九成宫,酌献受贺。明年,汉津死,赐号“广成侯”。政和二年,有温州人林灵素者,善妖幻,知帝崇信邪术,贿左右以进。帝拜为“通真达灵先生”。灵素大言曰:“陛下为上帝之长子,号‘长生大帝君’,下降于世。蔡京、王黼等皆左右仙官。后宫刘贵妃乃九华玉真安妃。”帝甚宠信,为作上清宝宫,所费巨万。出入诃引,至与诸王争道,都人称曰“道府”。其徒锦衣玉食,几二万人。政和六年,立道学于辟雍,诣玉清和阳宫,上玉帝徽号。求道教仙经于天下,设千道会于宝宫,命士庶听林灵素讲经。帝为设幄其侧,因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尝出祀天于南郊,以道士百人执幡幢前导。帝自言亲见空中楼阁、仙子往来之状,遂作天神降诏以示百官。宣和元年,都城有女子忽生髭,上命度为道士。是岁,京师大水,平地高十余丈。帝命林灵素祈之。方城上步虚,为夫役所挞而死。后数年,徽宗父子北狩而中原沦为夷狄。
五、王衍清谈败晋
晋惠帝元康中,尚书令王衍善清谈,崇尚虚无,宅心事外,以狂放为达。名重当世,好品题人物,举世以为仪准。衍神情明秀,少时山涛见之曰:“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必若人也。”怀帝永嘉五年,衍助司马越为乱,为太尉,使弟澄、敦各据要地,曰:“足以为三窟矣!”及越死,汉石勒追而执之,问以晋室乱故,衍曰:“事不在己。”且言少无宦情,不预世事,因劝勒称尊号,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言无宦情耶?破坏天下,非君而谁?”遂排墙杀之。
论曰:溺身富贵之场,借口虚无之说,虽风生玉麈,而棘长铜驼,坐使神州陆沉,中原左衽,而兔窟未安、龙舆不守矣。士君子之名教,固可一日忘哉?
六、栾大丹术尚主
汉武帝元鼎四年,栾大敢为大言,处之不肄。见上言曰:“臣尝往海上,见安期、羡门之属,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师非有求人,人自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则可使通言也。”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封药通侯,食邑赐甲第,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上亲幸其第,贵震天下。后入海求师,帝使人验之,无所见,乃腰斩。
论曰:仙人而曰必有也,愚者之所笑也。仙人而曰必无也,达者之所笑也。仙人可有而可无,黄金可无而可有。有者,有之;无者,不得而有之也。盖仙人者,圣人之小乘,得清虚长住一道,自子其性命而结局焉。较之圣人,如大川之与大海。海可纳川而川不能纳海也。黄帝可以见广成子,武帝则文成、栾大而已。所谓有者有之,无者不得而有之也。
七、鱼朝恩恃宠辱教
唐肃宗乾元元年,命郭子仪等九节度使讨安庆绪之乱。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听其节度。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不识章句,自谓才兼文武。大历元年,代宗释奠于国子监,命朝恩率子弟皆往听讲,遂以判国子监事。中书舍人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适以宦官领之。”不听。朝恩执经升座,讲鼎折足,以讥宰相。识者丑之。大历五年,朝恩专典禁兵。势倾朝野,与汾阳郭子仪有隙,尝使其人掘其父冢。仪不敢问。干预朝政,凌侮相臣,上浸不能平,乃使宰相元载密谋诛之。
论曰:吾于阉宦事非大恶奇祸,多略而不载。盖彼刑余厮役,惟以温饱宠幸是图,非有以道事君之责者也。惟引君者绝其佞端,清其党与,譬如元气有余,则饥饱不伤,竖刁易牙,所以不能害管仲之霸也。朝恩执经升座,大开千古笑端,故榜之为泽宫一劫云。
八、魏拓跋崇佛乱国
南北朝魏主拓跋恪,专尚释氏,不事经籍。沙门自西域来者三千余人,为之立永明寺千余间。处士冯亮巧于营建,魏主使择嵩山形胜之地,立闲居寺,备极岩壑土木之美。远近承风,州郡有一万三千余寺。延昌四年,冀州沙门法庆,以妖幻惑众,以尼惠晖为妻,自号“大乘”。能合狂药,使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于是作乱者,僧俗响应数十万人,杀害淫掠,备其残酷。魏主遣光禄大夫元遥讨平之。及明帝立,胡后作九层浮屠,高九十丈于宫侧,立寺所费亿万。因与沙门私通,魏遂衰灭。
论曰:佛无所用于人者也。一万三千余寺,非崇佛也。崇其借佛名而为盗者耳。至于法庆被诛,胡后沉河,乃真佛也。何也?天佛之大者也。
九、梁主舍身佞佛
梁萧衍崇尚浮屠,好生恶杀。祭宗庙皆以面为牺牲,释御服乘法衣。三舍身同泰寺,设大会亲为四众,讲涅盘经,命群臣以钱亿万,奉赎还宫。修长干寺阿育王塔,出佛爪发舍利,幸寺设食,大赦天下。大同元年,同泰寺浮屠灾,梁主曰:“此魔也,宜更广为法事。”遂大起浮屠十二层,穷其民力。兴兵取魏寿阳,塞淮水以灌之。驱军民二十余万人,夏暑负士,肩穿疫死者相枕,蝇出昼夜声合。冬寒,淮泗冰冻死者十七八九。三筑淮堰,成而复坏,漂没居民十余万口。堰卒不成。梁太清二年,东魏将侯景叛魏降梁,梁复欲卖景,与东魏通好。景遂举兵,结梁主少子临贺王萧正德为内应,启陈梁主十失,攻陷台城。梁主蔬茹皆绝,因食鸡子,索蜜不得,曰“荷荷”而殂。正德亦为景所杀。
论曰:夫佛者,慈悲之教主也。因其国俗而立之教,乃有髡剃、披缁、茹素、读经之事,非必尽弃绝伦类、毁冠裳摩顶踵而相率于禽兽也。盖依然父子、君臣、男女、饮食之情,而异其面貌土俗耳。使佛生中国,以承吾尧、舜、周、孔之道统,必以慈悲行吾仁、断忍行吾义,以舍身行吾捐躯成仁之名节,以戒贪嗔行吾廉洁,以说法演教行吾明心见性之经书。所食者,不必不鸡猪鱼蒜也;所衣者,不必不章服缝掖也;所涅般坐化者,不必不棺衣衾也。后人不师其心而师其貌,是犹尧服而桀行,吾将病尧之不足法乎?抑佞佛者迂也?斥佛者,矫也,吾以一贯之。虽周公、孔子,皆佛菩萨也;颜、闵而下,皆难那伽叶也,则两教可以不争。若梁武,非佞佛也,叛佛、窃佛而谤佛也。习其法而坏之,为千古斥佛之口实,佛何罪焉?知爱牺牲而不知驱民为鱼鳖,能舍身而不能断寿阳之一城。受降以为利者,贪也;卖景以求和者,诈也;竭民膏以为浮屠,碎民命以为精卫,嗔痴也。卒至骨肉生魔,台城堕劫,所谓毒螫满怀,妄敦戒业者乎!善佛法者,则法吾佛可也,不必彼之所谓佛也。
一十、王凝之借鬼
晋隆安三年,会稽世子元显,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官者,置京师以充兵。民心骚动。孙恩寇居海岛,因乘乱攻会稽。内史王凝之世奉天师教,不出兵,亦不设备。官属请讨,曰:“我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不足忧也。”恩遂陷会稽,杀凝之。
论曰:鬼可借乎哉?借鬼者,鬼乃得而借之矣。虚无庄老,流为异端,此晋祚所以不兴也。
十一、殷仲堪奉天师法殷重堪,殷浩之从子也。晋孝武帝太元十七年,以为都督荆、益、宁州军事。堪少有明誉,信奉天师道法,祷请鬼神,不吝财贿而啬于周急,好行小惠,多疑少决。安帝隆安三年,与杨期谋袭桓玄,不果,为玄所杀。
论曰:天师有之乎?曰:有风雨雷电,各有所司,岂无道以处此。孔子闻迅雷风烈必变,是善奉天师法者也。殷浩以清言庄老贻其子,遂窜入史巫。若天师而可祷祈,则一受贿之宵小耳。何天师之有?异端杀身,故学者当先明器识。
十二、高骈信崇妖法
高骈,幽州人,崇文之孙。唐懿宗咸通中,为岭南西道节度使。骈好读书,喜谈古兵法,敏决多智。平南诏,伐蛮,取交趾,所向有功。僖宗朝为西川节度使,筑成都罗城二十五里,三月而就,人服其神。中和元年,黄巢乱长安,以骈为东都统,观望不进,信用方士吕用之妖法,谢绝人事,宾客将吏,皆不得见用之。与其党诸葛殷、张守一等,共为蛊惑。骈以为神。用之曰:“宰相有遣刺客来刺公者,今夕至矣。”骈大惧,问计,乃使骈衣妇人衣,潜于他室而代居。骈寝中夜,掷铜器于阶,铿然有声,曰:“几落奴手。”明旦,骈泣谢之。又刻石遗于香案,云:“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骈得惊喜,以为不日上升,刻木鹤于庭,时着羽服跨之。其诞如此。用之欲以兵威胁制诸侯,乃请募骁勇二万人为莫邪都,置将吏于帅府。骈从之。由是专行威福,无复忌惮,境内不复知有骈者矣。埋木于庭,书骈姓名而钉之,故骈常昏蛊。僖宗光启二年,高骈将毕师铎等,起兵诛用之。骈惊急无措,用之徐曰:“不过烦玄女一力士耳。”骈亦渐觉其诈。用之亡走,为杨行密所诛,举家刳裂之。守一等为乱军所杀。初,骈在成都,杀一妇人,临刑戟手大骂曰:“我诉于上帝,使汝举家屠灭!”及骈为师铎所囚,送秦彦杀之,无少长,皆不得免。
论曰:高骈筑城伐蛮之日,才气过人远矣。一旦蛊惑狂愚,为竖子所弄而不之觉,岂魇所致耶?夫清明之气,邪不能干,骈固有妖心焉。雉集空城,惑于讥谶,视皇舆之播迁而甘心,此用之乘其败也。呜呼!骈死而用之亦刳,左道何为者乎?
十三、肃宗置道场于三殿
唐肃宗上元二年,帝以生日为天成地平节,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诸菩萨,武士为金刚神王,使大臣百僚膜拜围绕。明年,帝崩,有李辅国之祸。
论曰:三痴六狂,不知昏明。朽根枯株,欲生肌肤,抑忘其所本欤?人道闭塞,鬼祟其宇欤?
十四、唐懿宗佞佛
懿宗成安国祠,赐宝座二度,高二丈,构以沉檀涂髹,镂龙凤葩金扣之。上施复座,陈经几其前。四隅立瑞乌神人,高数尺。磴道以升,前被锦囊绣,珍丽精绝。咸通四年春,诏迎佛骨于凤翔。或言昔宪宗尝为此,俄晏驾,帝曰:“使朕生见之,死无恨。”乃以金银为刹,珠玉为帐,孔鹬周饰之。小者寻丈,高至倍。刻檀为檐柱,陛涂黄金。每一刹,数百人举之。香舆前后,缀珠幡盖,为幢节。费无资限。夏四月至长安,天子至御安福楼迎拜,至泣下。诏赐两街僧金币,遍赐京师耆老。于是不逞小人,皆断臂燃指,相望于途,争以金翠拖舍。集大衢作僧台幔门,注水银为池,金玉为树木,聚桑门罗像,考鼓鸣螺,继日以夜,锦车绣舆,载歌舞从之。秋七月,帝崩。
论曰:佛而可佞也,一好声色好货利之男子耳。不然,一清净人而为流俗所粉饰,譬如转蜣丸于檀麝之前,吾知其欲呕也。嗟夫!佛可佞乎?则多积金钱贝缯,可以为佛矣。
十五、天毁玉清宫
宋真宗惑于王钦若之言,欲假祥瑞以涂饰太平。大中祥符元年正月,帝谓群臣曰:“朕去冬寝殿中,尝见有神人告以当降天书《大中样符》三篇,此其时矣。宜中外斋戒,以候神贶。”明日,果有天书降于承天门南鸱尾上。缄以黄帛,缠以青缕。帝遂与大臣等跪拜迎受,盛以金柜,遣官告天地宗庙社稷,大赦改元。宰相王旦等率中外文生蕃僧道二万四千三百余人,表贺请封禅。乃以旦兼封禅大礼使。自是,或得天书于泰山,或言圣祖降于延恩殿,王钦若献芝草一万三千本。言祥瑞者,殆无虚日。作玉清昭应宫,以贮天书。七年而成,凡三千六百一十楹。金碧之费,殆亿万计。封王旦为玉清昭应使,铸玉皇圣祖像,安之宫中。刻天书于石,以御立侍于侧。天僖二年,大会道释于天安殿,凡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人。是时,蝗旱连年,河决数百里,慧出北斗,有两月并现东南,京师民讹言妖至欲走,灾变相仍。明年,帝崩,以天书殉葬。仁宗立。天圣七年丁未夜,大雨震电,火随而起,延烧宫殿数千间,玉清昭应宫尽烬。后数十年,徽宗自号“道君”,乃有父子北狩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