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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新语
张由古,有吏才而无学术,累历台省。尝于众中叹班固有天才,而文章不入《文选》。或谓之曰:“《两都赋》、《燕山铭》、《典引》等并入《文选》,何为言无?”由古曰:“此并班孟坚文章,何关班固事!”闻者掩口而笑。(又谓同官)
曰:“昨买得《王僧孺集》,大有道理。”杜文范知其误,应声曰:“文范亦买得《张佛袍集》,胜于僧孺远矣。”由古竟不之觉。仕进者可不勉欤!
周矩为殿中侍御史,大夫苏味道待之甚薄,屡言其不了事。
矩深以为恨。后味道下狱,敕矩推之,矩谓味道曰:“尝责矩不了事,今日公了事也。好答辩!”味道由是坐诛。
严识玄为巩令,中书舍人路敬潜黜陟河南道,使还次巩。
识玄自以初莅,复以敬潜使还,颇有慢色,虽郊迎之,才上马,弛镫揖鞭而已。敬潜怒,摄而案之,曰:“郊外远迎,故违明敕。马上高揖,深慢王人。礼律有违,恭倨无准。仰具之。”
识玄拜伏流汗,乃舍之。后转魏州刺史,为魏令李怀让所辱。
俄又俱为兵部郎中,既同曹局,亦难以为容。举朝以为深戒。
李知白为侍中,子弟才总角而婚名族,识者非之:“宰相当存久远,敦风俗,奈何为促薄之事耶!”
惠妃(武氏)有专房之宠,将夺嫡,王皇后性妒,稍不能平。玄宗乃废后为庶人,肤受日闻,次及太子。太子之将废也,玄宗访于张九龄,九龄对曰:“太子,天下本也,动之则摇人心。自居东宫,未闻大恶。臣闻父子之道,天性也。子有过,父恕而掩之,无宜废绝。且其恶状未著,恐外人窥之,伤陛下慈父之道。”玄宗不悦,隐忍者久之。李林甫秉政,阴中计于武妃,将立其子以自固,武妃亦结之。乃先黜九龄而废太子。
太子同生鄂王瑶、光王琚同日并命,海内痛之,号为“三庶”。
太子等既受冤死,武妃及左右屡见为祟,宫中终夜相恐,或闻鬼哭声。召巫觋视之,皆曰:“三庶为厉。”先是,收鄂王、光王,行刑者射而瘗之,乃命改葬而酬之。武妃死,其厉乃息。
玄宗乃立肃宗为太子,林甫之计不行,惕然惧矣。三庶以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死,武妃至十二月而毙,识者知有神道焉。
天宝中,李林甫为相,专权用事。先是,郭元振、薛讷、李适之等,咸以立功边陲,入参钧轴。林甫惩前事,遂反其制,始请以蕃人为边将,冀固其权。言于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国家富强,而诸蕃未灭者,由文吏为将怯懦不胜武事也。陛下
必欲灭四夷,威海内,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将。夫蕃将生而气雄,少养马上,长于阵敌,此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将之,使其必死,则狄不足图也。”玄宗深纳之,始用安禄山,卒为戎首。虽理乱安危系之天命,而林甫奸宄,实生乱阶,痛矣哉!
●卷十二
◆劝励第二十六
徐文远,齐尚书令孝嗣之孙,江陵被虏至长安,家贫,无以自给。兄林,鬻书为事。文远每阅书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经》,尤精《左氏》。仕隋国子博士,越王侗以为祭酒。大业末,洛经饥馑,因出樵采,为李密所得。密即其门人也,令文远南面坐,率其徒属北面拜之。远谓密曰:“将军欲为伊、霍,继绝扶倾,鄙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迫险乘危,老夫耄矣,无能为也。”密谢曰:“敬闻命矣。”密败,归王充。充亦曾受业,见之大悦,给其廪食。文远每见充,必尽敬拜之。或问曰:“闻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郦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杀故人之义。相时而动,岂不然欤!”入朝,迁拜国子博士,甚为太宗所重。孙有功,为司刑卿,持法宽平,天下赖之。
赵郡王孝恭,少沉敏,有识量,及为佐命元勋,身极崇盛。
尝谓所亲:“吾所居宅,微为壮丽,非吾心也。将卖之,别管一所,粗充事而已。身没之后,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事未果,暴薨。
宋守敬,为吏清白谨慎,累迁台省,张于绛州刺史。其仕龙门丞,年已五十八,数年而登列岳,每谓寮曰:“公辈但守
清白,何忧不迁?”俗云‘双陆无休势’,余以为仕宦亦无休势,各宜勉之。”
狄光嗣,仁杰长子也,历淄、许、贝等州刺史。居丧备礼,睿宗朝,起复太府少卿。光嗣频表不赴。乃降敕曰:“朕念卿家门忠于王室,夺卿情礼,以展殊恩。屡表固陈,词理恳至,循环省览,有足可矜。今遂所请,用劝浮薄。待卿情理云毕,更俟后命。”仍编入史。
赵武盖,少孤,生于河右,遂狎弋猎,获鲜禽以膳其母。
母勉之以学,武盖不从,母歔欷谓曰:“汝不习典坟,而肆情畋猎,吾无望及!”不御所膳。感激而学焉,数年博通经史,进士擢第,侍御史,著《河西人物志》,有《集》行于代。
于彦昭,兵部侍郎、知政事,封耿国公。睿宗朝,左授岳州司马而终。张说为岳州,著《五君咏》,述彦昭曰:“耿公山岳灵,思远神亦妙。鸷鸟峻操立,哀玉振清调。叶赞休明启,恩华日月照。何意瑶台云,风吹落红缴。湘流下浔阳,洒泪一投吊。”为时贤器重如此。
韩思彦,以御史巡察于蜀。成都富商积财巨万,兄弟三人分资不平争诉。长吏受其财贿,不决与夺。思彦推案数日,令厨者奉乳自饮讫,以其余乳赐争财者,谓之曰:“汝兄弟久禁,当饥渴,可饮此乳。”才遍,兄弟窃相语,遂号哭攀援,相咬肩膊,良久不解,但言曰:“蛮夷不识孝义,恶妻儿离间,以至是。侍御岂不以兄弟同母乳耶!”复擗踊悲号不自胜,左右莫不流涕。请同居如初。思彦以状闻,敕付史官,时议美之。
张汯,自左拾遗左授许州司户,有侍佐自相殴竞者,汯曰:“礼宗贤,尚齿者,重耆德也。奈何耆旧而有喧竞,此牧宰之政不行耳。汯主司户,忝参其议。”乃举罚刺史已下俸,行乡饮之礼,竞者惭谢而退。风俗为之改焉。
开元初,工部尚书魏知古卒。宋璟闻之,叹曰:“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魏公乎!”
◆酷忍第二十七
太宗征辽东,留侍中刘洎与高士廉、马周辅太子于定州监国。洎兼左庶子,总史、礼、户三尚书事。太宗谓之曰:“我今远征,使尔辅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尔宜深识我意。”洎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僣失者,臣谨即行诛。”太宗以其言发无端,甚怪之。诫之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及征辽还,太宗有疾,洎从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犹可忧圣躬耳!”黄门侍郎褚遂良诬奏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也。正当辅少主,行伊、霍之事耳。大臣有异志,诛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遂良执证之。洎引马周以自明。及问周,言如洎所陈。遂良固执曰:“同讳之耳。”遂赐洎死。遂良终于两朝,我所匡正;及其败也,咸以为陷洎之报焉。
吴王恪母曰杨妃,炀帝女也。恪善骑射,太宗尤爱之。承乾既废,立高宗为太子,又欲立恪。长孙无忌谏曰:“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且举棋不定,前哲所戒。储位至重,岂宜数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违,阿舅后无悔也。”
由是恪与无忌不协。高宗即位,房遗爱等谋反,敕无忌推之。
遗爱希旨引恪,冀以获免。无忌既与恪有隙,因而毙恪。临刑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若宗社有灵,当见其族灭!”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后性长厚,未尝曲事上下。母柳氏,外舅奭,见内人尚宫,又不为礼。则天伺王后所不敬者,倾心结之。所得赏赐,悉以分布。罔诬王后与母求厌胜之术。高宗遂有意废之。
长孙无忌已下切谏,以为不可。时中书舍人李义府,阴贼乐祸,无忌恶之,左迁璧州司马。诏书未至门下,李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王德俭。王德俭曰:“武昭仪甚承恩宠,上欲立为皇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大臣异议耳。公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坐取富贵。”义府然其计,遂代德俭宿直,叩头上表,请立武昭仪。高宗大悦,召见与语,赐宝珠一斗,诏复旧官。
德俭,许敬宗之甥也。癭而多智,时人号曰“智囊”。义府于是与敬宗及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等,观时变而布腹心矣。高宗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将议废立。勣称疾不至,志宁顾望不敢对。高宗再三顾无忌曰:“莫大之罪,无过绝嗣。皇后无子,今欲废之,立武士彟女,何如?”无忌曰:“先朝以陛下托付遂良,望陛下问其可否?”遂良进曰:“皇后出自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伏事先帝,无违妇德。愚臣不敢曲从,上违先帝之旨。”高宗不悦而罢。翌日,又言之。
遂良曰:“伏愿再三审思。愚臣上忤圣颜,罪当万死。但得不负先帝,甘心鼎镬。”因置笏于殿阶,曰:“还陛下此笏。”
乃解巾叩头流血。高宗大怒,命引出。则天隔帘大声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
“翌日,高宗谓李勣曰:“册立武昭仪,遂良固执不从,且止。”勣曰:“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许敬宗又宣言于朝曰:“田舍儿剩种得十斛麦,尚欲换旧妇。况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关汝诸人底事,而生异议!”则天令人以闻,高宗意乃定。遂废王皇后及萧淑妃为庶人,囚之别院。高宗犹念之,至其幽所,见其门封闭极密,唯通一窍,以通食器,恻然呼曰
:“皇后、淑妃何在复好在否?”皇后泣而言曰:“妾得罪,废弃以为宫婢,何敢窃皇后名!”言讫呜咽,又曰:“至尊思旧,使妾再见日月,望改此为回心院,妾再生之幸。”高宗曰:“朕即有处分。”则天知之,各杖一百,截去手,投于酒瓮中,谓左右曰:“令此两妪骨醉可矣。”初,令宫人宣敕示王后,后曰:“愿大家万岁。昭仪长承恩泽,死是吾分也。”次至淑妃,闻敕骂曰:“阿武狐媚,翻覆至此,百生千劫,愿我托生为猫儿,阿武为老鼠。吾扼其喉以报今日足矣!”自此,禁中不许养猫儿。频见二人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则天恶之,命巫祝祈祷,祟终不灭。
则天以长孙无忌不附己,且恶其权,深衔之。许敬宗希旨乐祸,又伺其隙。会栎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交通朝贵,有朋党之事,诏敬宗推问。敬宗甚急,季方自杀,又搜奉节,得私书与赵师者。遂奏言:“赵师即无忌,少发,呼作赵师,阴为隐语,欲谋反耳。”高宗泣曰:“我家不幸,亲戚中顿有恶事。往年高阳公主与朕同气,与夫谋反。
今阿舅复作恶心。近亲如此,使我惭见百姓,其若之何?”翌日,又令审问,敬宗奏曰:“请准法收捕。”高宗又泣曰:“阿舅果耳,我决不忍杀之。”竟不引问,配流黔州。则天寻使人逼杀之。凉州长史赵持满,与韩瑷、无忌姻亲,许敬宗惧为己患,诬其同反。追至京,考讯,叹曰:“身可杀,词不可辱!”吏更代占而结奏之,遂死狱中。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
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之哭彭越,大义也。周文之掩枯骸,至仁也。绝友之义,蔽主之仁,何以事君!”遂具礼葬之。高宗义之,不问。
周兴、来俊臣等,罗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胜纪。俊臣案诏狱,特造十个大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
吼,四曰着即承,五曰失魂魄。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遭其枷者,宛转于地,斯须闷绝。又有枷名■尾 ,棒名见即承;复有铁圈笼头,名号数十,大略如此。又与其徒侯思止、卫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数百人,造《告密罗织经》一卷,其意网罗平人,织成反状。
每讯囚,先布枷棒于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见者魂魄飞越,罕不自诬。由是破家者已千数。则天不下阶序,潜移六合矣。天授中,春官尚书狄仁杰、天官侍郎任令晖、文昌左丞卢献等五人,并为所告。俊臣既以族人为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请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乃胁仁杰等令承反。仁杰叹曰:“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俊臣乃少宽之。其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事已尔,且得免死。德寿今业已受驱策,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寿曰:“尚书昔在春官,执柔任其司员外,引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自行此事。”以头触柱,血流被面。德寿惧而谢焉。仁杰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复严备。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帛,书之叙冤,匿置于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之虑。仁杰子光远得衣中书,持以称变,得召见。
则天览之悯然,问俊臣曰:“卿言仁杰等反,今子弟诉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寝处甚安,亦不去巾带。”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使者将复命,俊臣乃令德寿代仁杰等作《谢死表》,代署附使者进之。则天召仁杰等谓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于枷棒矣。”则天曰:“何为作《谢死表》。”仁杰等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仁杰等五人获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