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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知记
二四、明论、新论、樵语、雍语,吾闲中皆尝披览再三。中间以知觉为心之本体,凡数处;又以天理为心之本体,亦数处。不知所谓本体者,一耶二耶?谓心体有二,断无此理。体既不容有二,用其所认以为天理者,非知觉而何?其教学者,每以“随处体认天理”为言,此言如何破得?但以知觉为天理,则凡体认工夫,只是要悟此知觉而已。。分明借天理二字,引人知觉上去。信乎,教之多术也!
既又得观其问辨录,乃有“知觉是心,必有所知觉之理”一言,似乎稍觉其误。然问辨录又其后出,复有“光明洞烛便谓之知性”之语。又其门人因或者“堕于有物”之疑,而自为之说曰:天理者,天之理也。天之理则有体而无物,变动不居,神妙不测,是故“知微知彰,知柔知刚”,“通乎昼夜之道而知”。何谓为有物也!答词明以“此说见得是”许之。据此二条,似其惑终未之解。夫“光明洞烛”“神妙不测”,心之为物然尔,岂可谓以为性与天理乎!且“知微”以下五知字,皆指人而言,经文甚明,不应彼此俱失照勘也。
二五、雍语有云:佛之广大高明,吾圣人已有之。而圣人之中庸精微,佛又何尝有邪。又曰:中庸精微,即是此心感应发用之妙,而广大高明,则心体也。据此言,则是佛氏心体与吾圣人无异矣。。及答周冲问儒释之辨,则曰:圣人之学,至大至公。释者之学,至私至小。大小,公私足以辨之矣。。夫既许之以“广大高明”矣。,何为又有“至私至小”之议哉!?,盖佛氏之“广大高明”,即本觉之境界也,此正是元明悟处,其所谓“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即此,是以概之圣人而不疑。殊不知天德乃帝降之衷,非本觉也。本觉何有于中乎?不中故小,不中故私。狭小偏私,,盖先儒之所以议佛氏者,舍此则无以为儒释之辨,故不得不援之耳。
二六、新泉问辨录有云:不若大其心,包天地万物而与之一体,则夫一念之发,以至天下之物,无不在内。此非余之所敢知也。夫程子所谓“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乃其理之自然。今欲大其心以包之,则是出于人为,非所以为自然之理矣。。如此体认,其于道也不亦远乎!中庸论至诚之德,到其极处惟曰“浩浩其天”,此其所以为实学也。
二七、程子所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须是灼见仁体后,方可议此。今犹未识仁体,便要做自然的工夫,已明是助长了。只管翻来覆去,将勿忘勿助四字滕说不置,岂程子之所望于后学乎!诚欲识仁,须实用格物工夫乃可。格物工夫脱不得勿忘勿助,然便要不费纤毫之力,是诬也。凡程子之言具于大学或问中者,断不容易。真积力久,自当豁然有个觉处,斯识仁矣。。识仁固已得其大者,然其间精微处,未必便能尽。故程子又有“存久自明”之训,说得都无渗漏也。以此知吾人为学,必须循序渐进,范我驰驱,如行万里之途,决非一蹴所能到。其或好高欲速,有能免于差缪而得所归宿者,鲜矣。。
二八、孟子尝言:尧舜性之,汤、武反之。又以“由仁义行,非行仁义”称舜,其善云何?,盖“由仁义行”,自然从容中道,是则所谓“性之”也。“行仁义”者,于道亦无不中,所不足者从容,是则所谓“反之”也。比观雍语诸书,每自以为“由仁义行”之学,谓世之学者皆只是“行仁义”,而以伯道眇之,其言殊可骇。夫苟能躬行仁义,惟日孜孜,斯固可以希反之之圣矣。,求十一于千百,未易得也。彼伯道,直假之而已。,何有于躬行乎!吾夫子誉言: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已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谓之“用力”,非行仁义而何?吾夫子不应错以伯道诲人也。为此言者,亦何不思之甚乎!且舜,大圣人也,其命禹也,犹曰“予违,汝弼”,未尝自以为圣也。吾夫子亦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由仁义行者之言,盖如是。吁,言其可不慎乎?
二九、孟子尽心一章,实与大学相为表里。,盖“尽心知性”乃“格物致知”之验也,“存心养性”即“诚意正心”之功也,“修身以俟”则其义亦无不该矣。。孟得圣学之传,实惟在此,始终条理甚是分明,自不容巧为异说。且学而至于“立命”,地位煞高,非平生心事无少愧怍,其孰能与于此!
三〇、王、湛二子,皆与余相知。于王,,盖尝相与论文,而未及细,忽焉长逝,殊可惜也。湛则会晤绝少,音问亦稀。然两家之书,余皆得而览之,区区之见终未相合,因续记一二于册。道无彼此,自不容有形迹之拘。后之君子,幸从而折其衷,斯道之明,庶乎其可望矣。。
三一、宋儒林希逸,尝着三子口义。近有以刻本贶余者,因得而遍览之。其于庄、列两家,多用禅语以释其义,往往皆合。余尝谓:庄子、列子出入老佛之间。乃知昔人固有先得我心者矣。。希逸高才能文,学博而杂,亦是无奈胸中许多禅何,故假庄列之书以发之。然于二子本意,十可得其七八,明白条畅,贤于郭、张之注远矣。。
至于老子,殊未见得,只是以己意凑合成文。,盖此书劈初便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两句。至第二十章乃曰“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五十二章又曰“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五十九章又曰:“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五千言中,母字凡屡出,词皆郑重,则此一字当为一书之要领无疑。中间许多说话,皆是作用工夫。其言取天下,言治国,言用兵,诸如此类,皆是譬喻,其道不出乎深根固柢而已。。希逸于譬喻之言亦看得出,但不知其要领之所在耳。三子者之言,皆非正当道理,本无足论。顾其言颇有切中事情者,至于造化之妙,亦时或窥见一二,要在明者择之。
三二、“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此言以议扬子云可也。荀卿得罪于圣门多矣。,“不精”恶足以蔽之!如苏东坡所论“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乃为切中其膏肓之病耳。且如非十二子及性恶等篇,类皆反复其词,不一而足,不可谓不详矣。,颠倒谬戾一至于此,尚何详略之足议耶!韩昌黎之待荀卿,未免过于姑息矣。。
三三、文中子议论,先儒,盖多取之。至于大本大原,殊未有见。观其称佛为“西方之圣人”,可以知其学术矣。。
三四、欧阳子所著本论,,盖原于孟子“反经”之意,可谓正矣。。惜其不曾就君相之身,直推明大本所在,犹落第二义也。夫教由身立,法不徒行。诚使君相交修,明善以诚其身,稽古以善其政,风行草偃乃其自然之理。邪慝之息,宁须久而后验乎?
三五、苏东坡论子思、孟轲及扬雄,累千百言,于性实无所见。独所谓“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此言却偶中也。自扬雄而下,以及近世诸儒,误处往往在此。有能洞明思、孟之本旨者,岂非后学之大幸欤!
三六、张子曰: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盖兼人心道心而言也。程子曰:自存诸人而言谓之心。则专指道心而言。道心即性,性命于天。程子方欲申明其所谓一理者,故于人心有未暇及尔。夫理之所在,神明生焉,理一定而不移,神万变而不测。凡有心者,体用皆然。须如此推寻,心之为义方尽。张说可疑,乃在上三句,末句则明有所本,初非臆见,自不容不尊信也。
困知记四续 凡三十一章
一、大学诚意是一刀两段工夫,正心、修身是磨棱合缝工夫。
二、大学所谓明德,即中庸之所谓德性。章句似指心而言,与孟子集注“尽心”之解无异,恐当与德性一般解说,于义为长。
三、生民之诗,恐当从毛说为正。元妃、世妃之辨虽久远难明,然姜嫄固为人妇矣。。夫为人妇,祈子而得子,此常理也,安得谓之“无人道而生子”乎?然其所以见弃者,意必有奇形怪状,可骇可疑,如宋芮司徒女子之比,其为祥为妖,莫可测也。故屡置之危地以验之,至再至三而不死,则其为祥也可知矣。。是固天意之所存也,何取于巨人迹乎?玄鸟生商,毛说亦正。
四、先天横图最宜潜玩。奇偶二画之中,当一线空白处,着太极两字,其旨深矣。。阳奇而阴偶,二气流行不容有纤毫间断,但画而为图.若非留一线空白,则奇偶无自而分,此即邵康节所谓“一动一静之间,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也。。”偶画亦有空者,,盖二气之分,实一气之运,直行去为阳,转过来便是阴,须空一线,方见其转折处。阴之本体,只是后半截耳。只此一奇一偶,每加一倍,其数至不可胜穷。然倍至六画,则三才之道包括已尽。图虽无文,而其理甚显,要在默而识之。
五、范景仁、司马君实皆以文王配上帝,终周世常然。此当为不易之论。
六、孔门诸弟子之言,散见论语中者,凡四十五章,子张第十九在内。若挑出别为一篇,以附尧曰篇后,尤得尊圣言之体。当时记录者虑不及此,何也?
七、洪范五行,以其为民生日用之最切者,故列于九畴之初,所谓“民非水火不生活”也。五事固切于人身,然心稍有知识,习闻师训,乃能以渐修其德,而弘其用,故次之。蔡传谓“五事本于五行”,殊未见得。谓“庶征本于五事”,详经文“验用”之义,本字疑亦未安。又以庶征配五行,则箕子原无此意。,盖五行,质也,质附于地。庶征,气也,气运于天。以“润下、炎上”等语观之,谓“在天为五行”非其实矣。。看来庶征一畴,但顺经文解说,便见天人感应之理,似不必过求。
八、中庸章句解“天命之谓性”大概是祖太极图说。“气则阴阳五行,理则健顺五常。”欲令一一相对,自不觉其言之多也。然太极乃性命之全体,恐须提出此两字,方见头脑分明。
九、中庸章句谓“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不致知。”说得极是。但谓“尊德性所以存心”,质之孟子“存心养性”之言,似乎倒说了。且专言知,而不及行,终是欠事。余尝再三寻绎,见得“致广大”“温故”两句是致知工夫,“极高明”“敦厚”两句是力行工夫,此皆同学之事,即所以尊德性也,意义甚明,但与章句欠合。又尝从头体认,见得“洋洋乎”三句是以造化言,“优优大哉!”三句是以人事言。即其散殊观之,为万为千,皆小也。自其体统观之,合千万以为一,不亦大乎?德性之中,固无不具。学问之道,又安得遗其大而专力于其小也?恐不须分小大立说。往答林次厓书虽尝引章句为证,只是要见两股分晓,义无取于小大也。
一〇、议礼最难。盖天下之事,有常有变,所遇虽异,而其理皆有不容易者。要在虚心无我,庶几得之。或稍有偏徇,则更无可言者矣。。
一一、丧礼之废,莫甚于近世,更不忍言。其所以异于平人者,仅衰麻之在身尔,况复有墨其衰,以营营家计者乎!
一二、世道升降,系于人,不系于天。诚使吾人顾惜廉耻之心,胜于营求富贵之念,三代之盛,未有不可复者。
一三、尝闻京师有讲攘抢之谣。士风之陋一至于此,非国家之福也,此当有任其责者。
一四、诗云: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又云: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土,日监在兹。何等说得分明,只是人不见。诗云:雝雝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斁亦保。此文王所以与天为一也。
一五、“有来雝雝,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余尝喜诵此数句,但觉其妙,而不能言其所以妙者。
一六、刘静修有诗云:鸟声似共花枝语,好个羲皇向上人。觉得颇露筋骨。杨月湖特称赏之,人各有所见耳。
一七、陈子昂感遇诗首章仅四十字,太极生生之妙,阴阳消长之机,隐然皆见于言外。非有所见,安能及此?然不知反求诸身,只将作外边物事看了,故无益于修德之实。“知者见之谓之知”,其诸若人之类乎!
一八、孔父、仇牧、荀息之死,春秋皆书曰“及其大夫”。说者皆称孔父“义形于色”,仇牧“不畏强御”,荀息“不食其言”,故为圣人所与。余意不然。仇牧事迹弗详,姑勿论。若孔父徇其君,以数战殃民,民心离矣。。荀息徇其君,以废嫡立庶,诸大夫之心贰矣。。督与里克,因是乃敢肆其逆谋。即此论之,二人之罪,自不容掩。纵其大罪而取其小节,岂所以为训乎?原二人之心所以曲拘其君之欲者,凡以为利其身家计耳。安知胎祸其君若是之烈,而其身卒亦不免,则所谓身家之利果安在哉!?窃详经意,,盖所以深着二人不忠之罪,为万世人臣怀利以事其君者之大戒耳。“义形于色”之说,左传无之。传引白圭之诗以断荀息之事,司马温公独看得好,以谓“荀息之言,玷于献公未没之前,而不可救于已没之后。左氏之志,所以贬荀息,而非所以为褒也。”以此观之,是二人者,必非圣人所与。仇牧之死,亦可例推。
一九、“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别传之真伪。”程子此言,学春秋者断不容易。传之所以有伪,,盖传闻之误耳。爱憎之言,何所不至?一或不审,而遂书之于册,流传既久,孰从而正之?此史家之通患也。圣经笔削,必无所苟。故凡三传之说有与经文不合者,但当一以经文为正,则辞不费而理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