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语林

张杰夫前白襄州从事至京,失马,台中三院多亲友,为求马价。同列或有,不肯署字,权独先署,谓众曰:“某向不与张熟,但闻其在穷丧马,正当求禄求知之际,不可使徒行。且一千何足为轻重?”
开成中,李石作相兼度支。一日早朝中箭,遂出镇江陵。自此诏宰相坐檐子,出入令金吾以三千人宿直。李卫公复相,判云:“在具瞻之地,自有国容;居无事之时,何劳武备?所送并停。”(原注:李卫公初入相是大和七年,居李石之前,卫兵不因李事。记之者有误)
武宗将赐杜之子无逸衣,所司条列其目衫色奉进。上曰:“不可赐白衣。又其年幼未有官,不可假以服色。但赐青衣无衫可也。”
会昌中,晋阳令狄惟谦,梁公之后,善为政。州境亢阳,涉春夏,数百里水泉耗竭。祷于晋祠者数旬,无应。有女巫郭者,攻符术厌胜之道。有监军携至京师,因缘出入宫掖。其后归,遂号“天师。”天既久不雨,境内莫知所为,皆曰:“若得天师至晋祠,则旱不足忧矣。”惟谦请于主帅,曰:“灾厉流行,庶焦灼。若非天师一救,万姓恐无聊生。”于是主帅亲自为请,巫者许之。惟谦具幡盖,迎自私室,躬为控马。既至祠所,盛设供帐饮馔。自旦及夕,立于庭下,如此者两日。语惟谦曰:“为尔飞符于上帝,请雨三日,雨当足矣。”观者云集,三夕,雨不降。又曰:“此土灾,亦由县令无德。为尔再请,七日当有雨。”惟谦引罪于己,奉之愈恭。及期,又无应,郭乃骤索马入州宅。惟谦曰:“天师已为百姓此来,更乞祈祷。”勃然怒骂曰:“庸琐官人,不知礼!天时未肯下雨,留我复奚为?”惟谦谢曰:“明日排比相送。”迟明,郭将归,肴醴一无所设。坐于堂上,大怒。曰:“左道女子,妖惑日久,当须毙此,焉敢言归?”叱左右曳于神堂前,杖背三十,投于潭水。祠后有山极高,遂令设席焚香,端笏立于其上。阖县骇云:“长官打杀天师。”驰走者纷纭。祠上忽有云如车盖,覆惟谦。逡巡四合,雷震数声,甘泽大澍数尺。于是士民自山顶拥惟谦而下。州将初责以专杀巫者,既而嘉其精诚有感,与监军表言其事,制书褒曰:“狄惟谦剧邑良才,忠臣华胄。睹此天厉,将殚下民,当请祷于晋祠,类投巫于邺县。曝山极之畏景,事等焚躯;起天际之油云,法同剪爪。遂使旱风潜息,甘泽施流。昊天犹鉴于克诚,余志岂忘于褒善。特颁朱绂,俾耀铜章。勿替令名,更昭殊绩。”赐章服,并钱五十万。后历绛、隰二州刺史,所治皆有名称。
卢元公钧镇北都,推官李璋幕中饮酒醉,决主酒军职衙前虞候。明日,元公出赴行香,其徒百八十人横街见公,论无小推巡决得衙前虞候例,元公命收禁责状。至衙,命李推官所决者更决配外镇,其余虞候各罚金,内外不测。璋惶恐,衣公服求见。公问:“何事公服?请十郎衫麻鞋相见。”璋欲引咎,公语皆不及。临去,曰:“十郎不决衙前虞候,只决所由。假使错误,亦不可纵。况太原边镇,无故二百虞候横拦节度使,须当挫之。”璋后为尚书右丞。
卢公镇太原,同日补左右都押衙。其牒置案前阶上,补右者先自探之,展见“右”字,却摺于阶上,退身致词云:“在军门几十年,前后主办,未尝败绩。伏蒙右补,情有嫌郁,谨未敢受。”公曰:“君近前。君知军中无年劳,知有拔卒为将否?君不同蔡袭,有功朝廷,合议超宠。”其人未逊,公复召前,并排衙大校悉前,曰:“君快恨右补都衙军,不见卢钧耶?”军中见节使自呼姓名,皆悚然。“卢钧进士出身,历中外五十年,岂不消中书一顿饭?临年暮齿,亦是得一裹香纸,合如何?”于是牙中感泣,领拜谢而去。蔡受左都押衙,即日表荐为上将军,寻建幢,节镇湖南。
武宗好神仙,道士赵归真者,出入禁中,自言数百岁,上颇敬之。与道士刘元靖力排释氏,上惑其说,遂有废寺之诏。宣宗即位,流归真于岭南,戮元靖于市。
宣宗性至孝,奉养郑太后于大明宫,不为别宫。舅郑光为平卢、河中两镇节度使。大中七年,自河中来朝。上询其政事,光不知文字,对皆鄙俚。上命留光奉朝谒。后以光生计为忧,乃厚赐金帛,不复更委方镇。
宣宗微行至德观,有女道士盛服浓妆者,赫怒归宫,立召左街功德使末叔康,令尽逐去,别选男子二人,住持其观。
武宗于大明筑望仙台,其势中天。宣宗即位,杀道士赵归真,而罢望仙台院。大中八年,复命葺之。右补阙陈嘏已下面论其事,立罢之,以其院为文思院。
宣宗能纳谏。李遂除岭南节度,已命中使颁旄节矣,给事中萧仿封还诏书。上正听乐,不暇别差中使,谓伶人曰:“汝可就李遂宅,却唤使来。”旄节及遂门而返。刘潼自郑州刺史除桂州观察,右谏议大夫郑裔绰上疏言不可。中使至郑,赐告身已数日,亦命追还。
宣宗命相,一出于己。尝诏枢密院,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邺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仰指挥学士院降麻处分。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以邺先判度支,再审圣旨,未审下落,抑或仍旧?上疑左右党萧,乃诏翰林院,户部侍郎判户部事崔慎由,可工部尚书平章事,落下判户部。
故事:京兆尹在私第,但奇日入府,偶日入递院。崔郢为京兆尹,囚徒逸狱,始命造京兆尹廨宅,京兆尹不得离府。宣宗以崔罕、郢并败官,面召翰林学士韦澳授之,便令赴任。上赐度支钱二万贯。令造府宅。澳公正方严,吏不敢欺。委长安县尉李信主其事,造成廨宇,极一时壮丽,尚有羡缗却进,澳连书信两上下考。
京兆府进士、明经解送,设殊、次、平等三级,以甄行能,其后挠于权势而不行。宣宗时,韦澳为尹,榜曰:“礼部旧格,本无等第;京府解送,不当区分。今年所送省进士、明经等,并以纳策试前后为定,更不分等第之限。”词科本以京兆等第为梯级,建中二年,崔元翰、崔敖、崔备三人,府元、府副、第三人;于邵知贡举,依次放及第,盖推崇艺实不能易也。自文学道丧,朋党弊兴,纷竞既多,澳虽愤浇弊而革之,然人亦惜其故事之废。
牛丛任拾遗、补阙五年,多论事,上密记之。后自司勋员外郎为睦州刺史,入谢,上命至轩砌,问曰:“卿顷任谏官,颇能举职,今忽为远郡,得非宰臣以前事为惩否?”丛曰:“新制:未任刺史县令,不得任近侍官。宰臣以是奖擢,非嫌忌也。”上曰:“赐紫。”丛谢毕,前曰:“臣所衣绯衣是刺史借服,不审陛下便赐臣紫,为复别有进止?”上遽曰:“且赐绯。”上慎重名器,未尝容易,服章之赐,一朝无滥邀者。
李藩自司勋郎中,知制诰,衣绿如故。郑裔绰自给事以论驳杨汉公忤旨,出商州刺史,始赐绯。沈自礼部侍郎为浙东观察,方赐紫。苗恪自司勋员外郎,除洛阳县令,蓝衫赴任。裴处权自司封郎中出河南少尹,到任,本府奏荐赐绯,给事中崔罕驳还。手诏褒之,曰:“有不当,卿能驳还,职业既修,朕何所虑?”
●卷二 政事下
宣宗密召学士韦澳,屏左右,谓澳曰:“朕每与节度、观察、刺史语,要知所委州郡风俗物产,卿采访撰次一书进来。”澳即采十道四藩志,撰成,题曰《处分语》,自写面进,虽子弟不得闻。后数日,薛弘宗除邓州刺史,澳有别业在南阳,召弘宗饯之。弘宗曰:“昨日中谢,圣上处分当州事惊人。”澳访之,即《处分语》中事也。
宣宗猎城西,及渭水,见父老数十人,于佛祠设斋。上问之,父老曰:“臣醴泉县百姓,本县令李君有异政,考秩已满,百姓借留,诣府乞未替,来此祈佛。”上归,于御大书君名。中书两拟醴泉令,上皆抹去之。逾岁,怀州刺史阙,请用人,御笔曰:“醴泉县令李君可为怀州刺史。”人莫测也。君中谢,上谕其事。
宣宗厚待词学之臣,于翰林学士恩礼特异,宴游无所间,惟于迁转皆守常法。皇甫自吏部员外郎召入,改司勋员外,计吏员二十五个月,转司封郎中,知制诰。孔温裕自礼部员外郎改司封员外,召入二十五个月,改司勋郎中,知制诰。
乐工罗程者,善弹琵琶,为第一,能变易新声。得幸于武宗,恃恩自恣。宣宗初,亦召供奉。程既审上晓音律,尤自刻苦,往往令侍嫔御歌,必为奇巧声动上,由是得幸。程一日果以眦睚杀人,上大怒,立命斥出,付京兆。他工辈以程艺天下无双,欲以动上意。会幸苑中,乐将作,遂旁设一虚坐,置琵琶于其上。乐工等罗列上前,连拜且泣。上曰:“汝辈何为也?”进曰:“罗程负陛下,万死不赦。然臣辈惜程艺天下第一,不得永奉陛下,以是为恨。”上曰:“汝辈所惜罗程艺耳,我所重者高祖、太宗法也。”卒不赦程。
故事:每罢左护军,由右出;罢右护军,由左出;盖防微也。宣宗既以法驭下,每罢去,辄令自本军出,中外不能测。
宣宗虽宽仁爱人,然刻于用法,尝曰:“犯朕法,虽我子弟亦不宥。”内外由是畏惮。
优人祝汉贞者,累朝供奉,滑稽善伺人意,出口为七字语。上有指顾,遽令摹咏,捷若夙篝,尤为帝所喜。上行幸,召汉贞前,抵掌笑谈,颇言及外间事。上正色曰:“我养汝辈供戏乐耳,敢干预朝政耶?”遂疏之。后其子犯赃,上命杖杀,而徙汉贞于边。
柳仆射仲郢任盐铁使,奉敕:医人刘集宜与一场官。集医行闾阎间,颇通中禁,遂有此命。仲郢手疏执奏曰:“刘集之艺若精,可用为翰林医官,其次授州府医博士。委务铜盐,恐不可责其课最。又场官贱品,非特敕所宜,臣未敢奉诏。”宣宗御笔批:“刘集与绢百匹,放东回。”数日,延英对,曰:“卿论刘集大好。”
宣宗猎苑北,见樵者数人,因留与语。言泾阳百姓,因问:“邑宰为谁?”曰:“李行言。”“为政何如?”曰:“性执滞。有劫贼五六人匿军家,取来直不肯与,尽杖杀之。”上还宫,以书其名帖于殿柱上。后二年,行言领海州,中谢。上曰:“曾宰泾阳否?”对:“在泾阳二年。”上曰:“赐金紫。”再谢,上曰:“卿知著紫来由否?”行言奏不知。上顾左右,取殿柱帖子来宣示。
宣宗微疾,召医工梁新对脉(原注:禁中以诊脉为对脉)。数日,自陈求官,不与,但每月别给钱三百缗。
高尚书少逸为陕州观察使,有中使于石硖驿怒饼饵黑,鞭驿吏见血。少逸封饼以进,中使亦自言。上怒曰:“高少逸已奏来。深山中如此食,岂易得也?”遂谪配恭陵,复令过陕赴洛。
宣宗赐郑光云阳、县田,皆令免税。宰臣奏不可。上曰:“朕初不思尔。卿等每为匡救,必极言毋避。亲戚之间,人所难言,苟非忠爱,何以及此!”
郑光,宣宗之舅,别墅吏颇恣横,为里中患。积岁征租不入。户部侍郎韦澳为京兆尹,擒而械系之。及延英对,上曰:“卿禁郑光庄吏,何罪?”澳具奏之。上曰:“卿拟如何处置?”澳曰:“臣欲于法。”上曰:“郑光甚惜,如何?”澳曰:“陛下自内庭用臣为京兆,是使臣理畿甸积弊。若郑光庄吏积年为蠹,得宽重典,则是朝廷之法独行于贫下,臣未敢奉诏。”上曰:“诚如此。但郑光再三干朕,卿与贷法,得否?不然,重决贷死,可否?”澳曰:“臣不敢不奉诏,但许臣且系之,俟征积年税物毕放出,亦可为惩戒。”上曰:“可也。为郑光所税扰乡,行法自近。”澳自延英出,径入府杖之,征欠租数百斛,乃纵去。
宣宗京兆府有厌蛊狱,作符劾者郭群,属飞龙,三牒不可取。韦澳入奏之,上曰:“郭群属飞龙,不错否?”翌日,内养押郭群付府。
宣宗每行幸内库,以紫衣金鱼、朱衣银鱼三二副随驾,或半年或终年不用一副,当时以得朱、紫为荣。
宣宗坐朝,次对官趋至,必待气息平均,然后问事。令狐进李远为杭州,上曰:“我闻李远诗云,‘长日惟消一局棋’,何以临郡?”对曰:“诗人言,不足有实也。”仍荐廉察可任,乃许之。
宣宗视远《郡谢上表》,左右曰:“不足烦圣虑。”上曰:“远郡更无非时章奏,只有此《谢上表》,安知其不有情恳乎?吾不敢忽。”
宣宗暇日,召翰林学士韦澳入。上曰:“要与卿款曲。少间出外,但言论诗。”上乃出诗一篇。有小黄门置茶床讫,亟屏之。乃问:“朕于敕使如何?”澳曰:“威制前朝无比。”上闭目摇手曰:“总未,依前怕他。在卿如何,计将安出?”澳既不为之备,率意对曰:“谋之于外庭,即恐有太和事,不若就其中拣拔有才者,委以计事。”上曰:“此乃末策。朕行之。初擢其小者,至黄、至绿、至绯,皆感恩;若紫衣挂身,即合为一片矣。”澳渐汗而退。
大中初,云南朝贡及西川质子人数渐多,节度使奏请厘革。有讠人录诏报云南,云南词不逊。词云:“一人有庆,方当万国而来朝;四海为家,岂计十人之有费。”尔后纳贡不时,境上骚扰。宣宗崩,命内臣告哀,行及其国。南诏王丰已死,子坦绰酋龙继立,号曰“骠信”,凶很悖慢。谓:“我国亦有丧,朝廷不赐吊问,诏书又赐故王。”于是待使者礼薄,旋又累犯封疆,掠越。朝廷以骠信名近庙讳,复无使朝贡,不告国丧,遂绝册立吊祭使。杜再入辅,议曰:“云南向化七十余年,泸水之阴,弓弛甲解,诸蛮纳职如编,抚慰怀来,不劳筹策。二十年间再领西蜀,近者费用多于往年,聚蓄不得盈实,今者虽起衅端,未深为敌,宜化以礼谊。夷狄之君,立名犯上,难为奏闻,下诏令其改更。纵未行典册,且发使吊祭,以恩信全其国礼。诏清平官已下,谕其君长,名犯庙讳,朝廷未可便行册命,骠信必遣使谢恩,易名献贡。若不纳使臣入国城,即遥陈祭礼,令使臣录文,并赙赠帛以送骠信,具报清平官已下。”乃命左司郎中孟穆为云南吊祭宣抚册命使,已报破越,攻邛崃关,使臣逗留数月不发。未几,出镇凤翔,议多异同,复言未可发使,乃诏西川令遣使示朝旨。尔后连陷城邑,征兵讨逐,朝贡遂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