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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摭言
论曰:范宣之三立,德居其首;夫子之四科,行在其先。矧乃五常者,总之于仁;百虑者,试之于利。祸福不能回至德,贫富不能窥至仁。夫炯戒之伦,而穷达不侔者,其惟命与!苟届诸道,又何穷达之异致矣!
○与恩地旧交
刘虚白与太平裴公早同砚席。及公主文,虚白犹是举子。试杂文日,帘前献一绝句曰:“二十年前此夜中,一般灯烛一般风。不岁月能多少,犹著麻衣待至公!”
孟棨年长于小魏公。放榜日,棨出行曲谢。沆泣曰:“先辈,吾师也。”沆泣,棨亦泣。棨出入场籍三十余年。主
长孙籍与张公旧交。公兄呼籍。公尝讽其改图。籍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师友
李华以文学名重于天宝末。至德中,自前司封员外,起为相国。李梁公岘従事检校吏部员外,时陈少游镇淮阳,尤仰公之名。一旦,城门吏报华入府,少游大喜,簪笏待之;少顷,复曰:“云已访萧公功曹矣。”即颖士也。
卢江何长师,赵郡李华,范阳卢东美,少与韩衢为友,江淮间号曰“四夔”。
裴佶字弘正,宰相耀卿之孙,吏部郎中综之子,卒于工部尚书。郑余庆请先行朋友服,私谥曰“贞”,子曰泰章。
乔潭,天宝十三年及第,任陆浑尉。时元鲁山客死是邑,潭减俸礼葬之,复恤其孤。李华《三贤论》曰:“潭,昂之孙,有人风。”李华称元德秀、张友略:“志如道德,行如经术。”
贞元十三年,李挚以大宏词振名,与李敏同姓,同年,同登第,又同甲子(及第时俱二十五岁),又同门。挚尝答行敏诗曰:“因缘三纪异,契分四般同。”
陇西李舟与齐相国映友善,映为将相,舟为布衣,而舟致书于映,以交不以贵也。时映左迁于夔,舟书曰:“三十三官,足下近年已来,宰臣当国,多与故人礼绝。仆以礼处足下,则足下长者,仆心未忍;欲以故人处足下,则虑悠悠之人,以仆为诡。我欲修书,逡巡至今,忽承足下出守夔国,于苍生之望,则为不幸;为足下谋之,则名遂身退,斯又为准。仆昧时者,谨以为贺。但鄱阳、云安,道阻且长;音尘寂蔑,永以三叹。仆所疾沈痼,方率子弟力农,为世疏矣,足下亦焉能不疏仆耶!足下素□,仆所之;其于得丧,固怡如也。然朝臣如足下寡矣,明王岂当不察之耶!惟强饭自爱。珍重,珍重!”
李华《祭萧颖士文》:“维乾元三年二月十日,孤子赵郡李华以清酌之奠,敬祭于亡友故杨府功曹兰陵萧公之灵:呜呼茂挺,平生相,情体如一;岁月之别,俄成今。天乎丧予,此痛何极!华亹罚深重,艰难所钟;殊方永慕,触目号裂;途穷易感,况哭故人。以足下才惟挺生,名盖天下,道孤命屈,沦厄终身。避乱全洁,忠也;冒危迁祔,孝也。有王佐之才,先师之训,而殁于道路,何负于天乎痛哉!华畴昔之岁,幸忝周旋,足下不弃愚劣,一言契合,称管、鲍,今则萧、李,有过必规,无文不讲。名当世,实类无人;循环往复,何日忘此!存实等泣血千里,羁旅相依;闻其一哀,心骨皆断。夫痛之至者,言不能宣;虽欲寄词,只益填塞。茂挺,君其降灵!尚享!”
韩文公《瘗砚文》:“陇西李元宾始従进士,贡在京师,或贻之砚。四年,悲欢否泰,未尝废用。凡与之试艺春官,实二年登上第。行于褒谷间,役者误坠之地,毁焉。乃匣归,埋于京师里中。昌黎韩愈,其友人也,赞而识之:士乎成质,陶乎成器。复其质非生死类,全斯毁,不忍弃,埋而识之仁之义。砚乎砚乎瓦砾异!”
杜工部交郑广文,尝以诗赠虔曰:“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先生有义出羲皇,先生所孤或屈宋。德尊一代常壈坎,名垂万何用!杜陵野老人更嗤,短褐身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衾期。得钱则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我师。清夜沈沈动春酌,灯前细雨帘前落。但觉高歌有鬼神,焉饿死填沟壑!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儒术于我何有哉孔某盗跖俱尘埃。不须闻此意惨澹,生前相遇且衔杯!”又曰:“广文到官舍,系马堂阶下。醉则骑马归,频遭官长骂。垂名三十年,坐客寒无毡。赖得苏司业,时时与酒钱。”及虔即世,甫赋《八哀诗》,其一章诔虔也。
崔群字敦诗,贞元八年,陆贽下及第,与韩愈为友。群佐宣州幕时,愈与群书论交,略云:“考之百行而无瑕,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然晓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晦明,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源者也。以此而推之,而广之,诚足下出群拔萃,无谓仆従何而得也。”
刘驾与曹邺为友,俱攻《风诗》。邺既擢第,而不即出京,俟驾成名同志,果谐所志。
毛杰《与卢藏用书》:“月日,云梦子毛杰谨致书于卢公足下:杰闻君所贵者,道也;所好者,才也。故才高则披襟而论翰墨,道狎则言事而致谈笑。必何鸡鸣狗盗,始资侥幸之能;簟食瓢饮,不顾清虚之用!自公立名休代,博物多能。帝曰尔谐,擢为近侍。所以従容禁省,出入琐闱;忠弼在躬,优柔荐及。杰时在草莽,运厄穷愁,思折俎而无因,嗟帚门而不逮。岂群邪遘逆,联声嗷嗷;紫夺我朱,远诣恶土。赖公神色自若,心行不逾;饵芝术以养闲,坐烟篁而收思。杰梁鸿远旅,闵仲未归;留恋德音,徘徊失路。互乡童子,当愿接于宣尼;苏门先生,竟未言于阮籍。公子杰者如彼,仆于公者若此。百年朝夕,何事惜于交游;四海兄弟,何必轻于行路!贾生不云乎:‘达人大观,物无不可;小智自私,贱彼贵我。’况公拂衣高尚,习静闲局,世事都捐,尤精道意,岂有自私而已,无大观者哉!傥能怜云壑,奖无,愍张良小子,说鸿蒙之偈,遗黄石之书。虚往实归,沾雾露之微润;哀多益寡,落邱山之一毫:则足下之眷深焉,小人之庆毕矣。”卢答毛公:“毛子足下:勤身访道,不毒氛瘴,裹粮鬼门,放荡云海,有足多矣。一昨不遗,猥辱书礼,期我遐意,询于道真,使人惭愧也。仆之矣:士之生代,则有冥志深蔽,灭木穹窒,炼九还以咽气,味三秀以咏言;固将养蒙全理,不以能鸣天性,则其上也。养感当途,说动时主;怀全德以自达,裂山河以取贵,又其次也。至于诚信不申,忠孝胥缺,独御魑魅,永投豺虎;无面目以可数,椎心膺以问天,斯最下也。仆在壮年,常慕其上,先贞后黩,卒罹忧患,负家为孽,置身于此,何颜复讲道德哉!虽然,少好立言,亟闻长者之说;老而弥笃,犹怜薄暮之晷。加我数年,庶无大过。览壮生鹍鹏之喻,则乾坤龙马之旨可好矣;培风运海,则六九之源无差矣;隳之正气,则洗心藏密有由矣。开卷独得,恬然会真,不寰宇之廖廓,不生之与谢,斯亦暧昧所守,何必为是!傥吾人起予指掌,而说今之隐几,不亦乐乎!道在梯稗,无相阻,曷为区区,过劳按剑也!顷风眩成疾,下泪,复厉笔力此还答,无所铨次,淹迟日期,庶不我责。卢藏用顿首。”
方干师徐凝。干常刺凝曰:“把得新诗草里论。”反语曰:“村里老李频师。”方干后频及第。诗僧清越赠干诗云:“弟子已得桂,先生犹灌园。”
韩文公名播天下,李翱、张籍皆升朝,籍北面师之,故愈答崔立之书曰:“近有李翱、张籍者,従予学文。”翱《与陆傪员外》书亦曰:“韩退之之文,非兹世之文也,之文也;其人非兹世之人,之人也。”后愈自潮州量移宜春郡,郡人黄颇师愈为文,亦振大名。颇尝睹卢肇为碑版,则唾之而去。案《实录》:愈与人交,其有沦谢,皆能恤其孤,复为毕婚嫁,如孟东野、张籍之类是也。李义山师令狐文公,呼小赵公为“郎君”,于文公处称“门生”。
○气义
郭代公年十六,入太学,与薛稷、赵彦昭为友。时有家信至,寄钱四十万以为学粮。忽有一衰服者叩门云:“五代未葬,各在一方,今欲同时举大事,乏于资财。闻公家信至,颇能相济否?”公即命以车,一时载去,略无留者,亦不问姓氏。深为赵、薛所诮。元振怡然曰:“济彼大事,亦何诮焉!”其年,为粮食断绝,竟不成举。
熊执易赴举,行次潼关,秋霖月余,滞于逆旅。俄闻邻居有一士吁嗟数四,执易潜伺之,曰:“前尧山令樊泽举制科,至此,马毙囊空,莫能自进!”执易造焉,遽辍所乘马,倒囊济之。执易其年罢举,泽明年登科。
代公为通泉县尉,掠卖千余人以供过客。天后异之,召见,大惬圣旨。并口占《剑》一篇以进。上奇之,命缮写,当直学士。
杨虞卿及第后,举三篇,为校书郎。来淮南就李郐亲情,遇前进士陈商启护穷窘,公未相识,问之,倒囊以济。
李北海年十七,携三百缣就纳国色,偶遇人启护,倾囊救之。
许棠久困名场,咸通末,马戴佐大同军幕,棠往谒之,一见如旧相识。留连数月,但诗酒而已,未尝问所欲。一旦,大会宾友,命使者以棠家书授之;棠惊?咢,莫其来。启缄,即戴潜遣一介恤其家矣。
赞曰:孰以显廉临财不苟。孰以定交宏道则久。穷乃益坚,达以胡有!无得无丧,天长地久。君子行之,小人则否。
卷五
○切磋
大居守李相读《春秋》,误呼叔孙婼(敕略?为婼(敕晷)日读一卷,有小吏侍侧,常有不怿之色。公怪问曰:“尔常读此书耶!”曰:“然”。”胡为闻我读至此而数色沮耶!”吏再拜言曰:“缘某师授,误呼文字;今闻相公呼婼(敕略?为婼(敕晷),方悟耳。”公曰:“不然。吾未之师也,自检释文而读,必误在我,非在尔也。”因以释文示之。(盖书“略”)字以“田”加首,久而成“各”,“曰”配“咎”为“晷”小吏因委曲言之。公大惭愧,命小吏授北面之礼,号为“一字师。”
韩文公著《毛颖传》,好博塞之戏。张水部以书劝之,凡三书。其一曰:“比见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于前以为欢,此有累于令德。又高论之际,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胜者,亦有所累也。先王存六艺,自有常矣,有德者不为,犹不为损;况为博塞之戏,与人竞财乎!君子固不为也。今执事为之,以废弃时日,籍实不识其然。”文公答曰:“吾子讥吾与人言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吾子讥之,似同浴而讥裸体也。若高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诲之耳。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
羊绍素夏课有《画狗马难为功赋》,其实取“画狗马难于画鬼神”之意也,投表兄吴子华。子华览之,谓绍素曰:“吾子此赋未嘉。赋题无鬼神,而赋中言鬼神。子盍为《画狗马难于画鬼神赋》,即善矣。”绍素未及改易,子华一夕成于腹笥。有进士韦彖,池州九华人,始以赋卷谒子华。子华闻之,甚喜。彖居数日,贡一篇于子华,其破题曰:“有丹青二人:一则矜能于狗马,一则夸妙于鬼神。”子华大奇之,遂焚所著,而绍素竟不能以己下之。其年,子华为彖取府元。
陈峤谒安陆郑郎中諴,三年方一见。従容谓峤曰:“识闵廷言否?”峤曰:“偶未闻。”諴曰:“不妨与之还往,其人文似西汉。”
吴融,广明、中和之际,久负屈声;虽未擢科第,同人多贽谒之如先达。有王图,工词赋,投卷凡旬月,融既见之,殊不言图之臧否,但问图曰:“更曾得卢休信否何坚卧不起,惜哉!融所得,不也!”休,图之中表,长于八韵,向与子华同砚席,晚年抛废,归镜中别墅。
李翱与陆傪书:“李观之文章如此,官止于太子校书,年止于二十九,虽有名于时俗,其率深其至者,果谁哉!信乎天地鬼神之无情于善人,而不罚罪也甚矣!为善者将安所归乎翱书其人,赠于兄;赠于兄,盖思君子之我也。予与观平生不得相往来,及其死也,则见文,尝谓:使李观若永年,则不远于扬子云矣!书巳之文次,忽然若观之文,亦见于君也;故书《苦雨赋》缀于前。当下笔时,复得咏其文,则观也虽不永年,亦不甚远于扬子云矣。书《苦雨》之辞,既又思:我友韩愈,非兹世之文,之文也;非兹世之人,之人也。其词旨,其意适,则孟轲既没,亦不见有过于斯者。当下笔时,如他人疾书之。写诵文,不是过也。其词乃能如此,尝书其一章曰《获麟解》,其他亦可以类也。穷愁不能无述,适有书寄弟正辞,及其终,亦自觉不甚下寻常之所为者,亦以赠焉。亦惟读观、愈之词,冀一详焉。翱再拜。”
李元宾与弟书曰:“年不甚幼,近学何书拟应明经,为复有文。明经世传,不可坠也。文贵天成,强不高也。二事并良,苟事立,汝择处高。”
景福中,江西节度使钟传遣僧従约进《法华经》一千部,上侍之恩渥有加,宣従约入内赐,而锡紫衣一副。将行,太常博士戴司颜以诗赠行。略曰:“远来朝凤阙,归去恋元侯。”时吴子华任中谏,司颜仰公之名,志在属和,以为従约之资。融览之,拊掌大笑曰:“遮阿师更不要见,便把拽出得!”其承奉如此矣。
皇甫湜答李生二书。第一书:“辱书,适曛黑,使者立复,不果一二,承来意之厚。《传》曰:‘言及而不言,失人。’粗书其愚,为足下答,幸察:来书所谓今之工文,或先于奇怪者,顾其文工与否耳。夫意新则异于常,异于常则怪矣;词高出众,出众则奇矣。虎豹之文,不得不炳于犬羊;鸾凤之音,不得不锵于乌鹊;金玉之光,不得不炫于瓦石;非有意先之也,乃自然也。必崔巍然后为岳,必滔天然后为海。明堂之栋,必挠云霓:骊龙之珠,必锢深泉。足下以少年气盛,固当以出拔为意。学文之初,且未自尽其才,何遽称力不能哉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其仅自见也,将不胜弊矣。孔子讥其身不能者,幸勉而思进之也。来书所谓浮艳声病之文,耻不为者,虽诚可耻,但虑足下方今不尔,且不能自信其言也。向者,足下举进士。举进士者,有司高张科格,每岁聚者试之,其所取乃足下所不为者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足下方伐柯而舍其斧,可乎哉耻之,不当求也;求而耻之,惑也。今吾子求之矣,是徒涉而耻濡足也,宁能自信其言哉来书所谓急急于立法宁人者,乃在位者之事,圣人得势所施为也,非诗赋之任也。功既成,泽既流,咏歌记述光扬之作作焉。圣人不得势,方以文词行于后。今吾子始学未仕,而急其事,亦太早计矣。凡来书所谓数者,似言之未称,思之或过;其余则皆善矣。既承嘉惠,敢自固昧!聊复所为,俟见方尽。湜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