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讳举例

  
  年以来,被略为奴婢者,皆一切免为庶民。”“十四年,诏益、凉二州奴脾,自八年以来,自讼在所官,一切免为庶民。”“殇帝延平元年,诏宗室坐事没入宫者,今悉免遣,及掖庭宫人,皆为庶民。”此庶民悉当作庶人,校书者不知庶民与庶人有别,而一例改之。然“建武五年,诏郡国出系囚见徒免为庶人。”“六年,诏王莽时吏人没入为奴婢,不应旧法者,皆免为庶人。”此两处仍未改也。凡律言庶人者,对奴婢及有罪者而言,与他处泛称庶民者迥乎不同。今本有改有不改者,由当时校书,不出一手故尔。又《崔寔传》引景帝诏曰:“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民。”此亦不当改而妄改者也。
  
  又《宦者传论》:“三世以嬖色取祸。”注:“夏以末嬉,殷以妲己,周以褒姒。”三世当为三代。章怀注,凡世字皆改为代,宋以后校书者复改之。此三代字,乃范氏本文,校书者以为章怀避讳所改,而回改为世,致有此误。
  
  《南史范晔传》云:“元嘉二十二年九月,征北将军衡阳王义季、右将军南平王铄出镇,上于虎帐冈祖道。”考之《宋书》,本作武帐冈。《通鉴》一二四《宋文帝纪》亦作武帐冈。《汉书汲黯传》,上尝坐武帐见黯。应劭曰:“武帐织成帐为武士象也。”《通鉴》廿四《汉昭帝纪》:“将废昌邑王。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元嘉武帐,取此义也。后之校《南史》者,误以为李延寿避唐讳改作武,实当作虎,遂奋笔改之。而初不知其本当为武帐,并非因延寿避讳改也。
  
  卷七避讳学之利用
  第六十一因讳否不画一知有后人增改例
  
  《史记高祖纪》于孝惠不书名,《文帝纪》于景帝不书名。乃文帝名再见于《高祖纪》,一见于《吕后纪》,此必后人所加。《景帝纪》:“四年,立皇子彻为胶东王。”“七年,立胶东王为太子,名彻。”亦后人所加。
  
  杜佑撰《通典》,在唐贞元中,故称德宗为今上。而一七八《州郡篇》书恒州为镇州,且云“元和十五年改为镇州”,此后人附益,本书于恒字初不避也。一六五《刑制篇》“十恶”:“六曰大不恭。”注云:“犯庙讳,改为恭。”按唐诸帝无名敬者。前卷即有大不敬字,此条必宋人添入,非本文也。《州郡篇》改豫州为荆河州,或称蔡州,改豫章郡为章郡,括苍县曰苍县,皆避当时讳。今本或于荆河下添豫字,又有直书豫州、豫章者,皆校书人妄改也。书中虎牢,皆避讳作武牢,而《州郡篇》汜水县下,直书虎牢,且有获虎字,皆后人妄改,又改之不尽也。
  
  《通鉴稽古录》,于古人姓名犯宋讳者,往往易以他字,或二名减一,或以字易名。然其中如刘弘、桓玄、徐圆朗、许敬宗、敬晖、马殷、朱守殷、李匡威、乐彦贞之类,又直书不避。而李敬玄作李敬贞,于玄字敬字,一避一否。末卷书仁宗建储事,于英宗庙讳皆称“讳”,而卷中陈曙一人凡三见,恐出后人擅易,非本文矣。
  
  第六十二因讳否不画一知有小注误入正文例
  
  《后汉书郭太传》,称郭太为郭林宗,唯传末一段,忽书太名,曰:“初,太始至南州,过袁奉高不宿而去,从叔度累日不去,或以问太,太曰:‘奉高之器,譬之泛滥,虽清而易挹;叔度之器,汪汪若千顷之陂,澄之不清,挠之不浊,不可量也。’已而果然。太以是名闻天下。”竹汀先生曰:“蔚宗避其父名,篇中前后,皆称林宗,即他传亦然,此独书其名;且其事已载《黄宪传》,不当重出;叔度书字而不书姓;前云‘于是名震京师’,此又云‘以是名闻天下’,
  词意重沓。后得闽中旧本,乃知此七十四字,本章怀注引谢承《后汉书》之文。叔度不书姓者,蒙上‘入汝南则交黄叔度’而言也。今本皆儳入正文,惟闽本犹不失其旧。”【乃和案:钱说见《后汉书考异》三。】此则因讳否不画一,而知其有小注误入正文也。
  
  第六十三因讳否不画一知有他书补入例
  
  《魏书肃宗纪》,及《景穆十二王彝兄顺传》,李崇、崔光、辛纂、贺拔胜、儒林、文苑等传,俱有广阳王渊,而《太武五王传》作广阳王深。盖《魏书太武五王传》已亡,后人取《北史》补之,《北史》避唐讳,校者不知追改也。《通鉴》一五○梁普通五年,亦作广阳王深。《考异》云:“《魏》帝纪作渊,今从列传及《北史》。”此则误从避讳之名者也。
  
  《北齐书》纪传中,于齐诸帝或称高祖、世宗、显祖、肃宗、世祖,或称神武、文襄、文宣、孝昭、武成,晁公武谓:“百药避唐讳,不书世祖世宗之类。”不知百药修史在贞观初,其时世字并不必避。《梁、陈、周书》皆不避世祖世宗字,百药与思廉、德棻同时,何独异其例?盖《北齐书》久已残阙,后人取《北史》补之,其称世祖世宗者,百药旧文;其称文襄文宣者,《北史》之文也。然此非关避讳,晁氏以为例有不一,非也。
  
  《北史高熲传》:“俄而上柱国王积以罪诛。”即王世积也。王懋竑曰:“《北史》例不避世字,此卷世室作代室,王世积去世字,与他卷例异。《李德林传》称晋王讳而不名,亦与他传异。每卷末各有总论,而此卷无之。”疑《北史》阙此卷,后人别据他书补之。
  
  杨守敬《跋隋太仆卿元公墓志》云:“六世祖遵,高祖熹,曾祖忠,并见《魏书》及《北史》。唯祖昺,徐州刺史,《魏书》、《北史》无昺名,而有忠子寿兴,亦徐州刺史,为其兄晖所谮死,临刑自作墓志铭曰:‘洛阳男子,姓元名景,有道无时,其年不永。’”竹汀先生云:“寿兴名景,不见于史,当由名犯唐讳,故书其字。此铭作韵语,不可称字,乃以景代之。”【乃和案:钱说见《北史考异》一。】今证以此志,实由李延寿避唐讳,以景代昺。《魏书》多阙,后人取《北史》补之,故仍以景代昺,而以寿兴标目也。然《魏书崔亮传》:“徐州刺史元昞,抚御失和,诏亮驰驿安抚。亮至劾昞,处以大辟。”即此元景。《北史崔亮传》同。《北史》避唐讳,不应作昞,此昞字又后人据《魏书》回改也。
  
  第六十四因讳否不画一知书有补版例
  
  《十驾斋养新录》十三《东家杂记》条云:“卷中管勾之勾皆作勹,避宋高宗嫌名。间有不缺笔者,元初修改之叶。辨宋板者当以此决之。”
  
  又卷十三《论语注疏正德本》条云:“首叶板心有正德某年刊字,但遇宋讳,旁加圈识之。疑本元人翻宋板,中有避讳不全之字,识出令其补完耳。若明刻前代书籍,则未见此式,必是修补元板也。”
  
  又卷十四《颜氏家训》条云:“淳熙中,高宗尚在德寿宫,故卷中构字,皆
  
  注太上御名,而阙其文。前序后有墨长记云‘廉台田家印’。宋时未有廉访司,元制乃有之。意者元人取淳熙本印行,间有修改之叶,则于宋讳不避矣。”
  
  又卷十四《韦苏州集》条云:“后有拾遗三叶,其目云:‘熙宁丙辰校本添四首,绍兴壬子校本添三首,乾道辛卯校本添一首。’验其款式,当即是乾道椠本。而于宋讳初不回避,盖经元人修改,失其真矣。”
  
  第六十五因避讳断定时代例
  
  《潜研堂文集》卅四《答卢学士书》:“读阁下所校《太玄经》云:向借得一旧本,似北宋刻,末署右迪功郎,充两浙东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张寔校勘。大昕案:宋时寄禄官分左右,唯东都元祐,南渡绍兴至乾道为然。盖以进士出身者为左,任子为右也。而建炎初避思陵嫌名,始改勾当公事为干办公事。此结衔有干办字,则是南宋刻,非北宋刻矣。《宋史》遇勾当字,多易为干当,此南渡史臣追改,非当时本文也。”
  
  又卷廿五:“《宝刻类编》,不著撰人姓名。考其编次,始周秦,讫唐五代。其为宋人所撰无疑。宋宝庆初避理宗嫌名,改江南西路之筠州为瑞州。此编载碑刻所在,有云瑞州者,又知其为宋末人也。”
  
  又卷廿八:“《宋太宗实录》八十卷,吴门黄孝廉荛圃所藏。仅十二卷,有脱叶。每卷末有书写人及初对复对姓名,书法精妙,纸墨亦古。于宋讳皆阙笔,即慎、敦、廓、筠诸字亦然。予决为南宋馆阁钞本,以避讳验之,当在理宗朝也。刘廷让避太宗讳改名,《宋史》阙而不书,亦当依《实录》增入。”
  
  又卷廿八:“《大金集礼》四十卷,不知纂辑年月,要必成于大定之世,故于雍字称御名,而不及明昌以后事。独补阙文一叶,有明昌、承安、泰和及世宗庙号,盖后人取他书搀入,非《集礼》元文也。”
  
  《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十四:“程闳中等题名凡七行,文云:‘程闳中点青田常役,廖君宪漕台校试还,摄永嘉管勾,邂逅游,己卯闰月二十三日。’何梦华自青田石门山拓以见赠,并贻书询己卯系何年号。予考漕司校试起于宋时,若今之乡试,此题当是宋刻。南渡后避高宗嫌名,易管勾为干办,而此刻称管勾,则必北宋刻矣。”
  
  又卷十一:“《祈泽寺残碑》,寺在江宁通济门外三十里,碑已碎裂,仅存中间一段。有云:‘保大三年起首,迄于四载兴功。’又云:‘升元岁末,保大惟新。’知其为南唐碑也。予初见碑中有宋代字,疑为宋初刻,及读元僧伯元所撰记云: ‘寺建于宋营阳王义符景平元年。’始悟碑云宋代,乃追叙之词,谓刘宋,非赵宋也。观碑文匡字并未回避,其为南唐石刻无疑。”
  
  又卷十三:“《石林亭诗》,永兴军路安抚使兼知军府事刘敞作。次其韵者,
  
  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公事苏轼也。嘉祐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守凤翔府麟游县令郭九龄建。按签署改为签书,本是避英宗嫌名。嘉祐七年之冬,英宗尚未即位,无缘先为改易,殆刻于次年三月以后也。”
  
  《雪堂校刊群书叙录》下,《跋敦煌本残道书》云:“文中‘民归于主’,民字改作人,避唐太宗讳。而治字屡见不讳,盖书于贞观之世也。书法清健,有钟薛风。唐室肇造之初,崇尚道术,至祖老子,而以明老之学诏天下,故此书写于是时。
  ”然考唐之崇尚道术,莫甚于会昌。高宗讳,元和元年以后已不讳,安知此卷不出于晚唐耶。
  
  又《跋唐写本卜筮书残卷》云:“卷中别构字甚多,与六朝碑版合。凡丙丁之丙皆作景,白虎皆作白兽,而隆字不缺笔,乃初唐写本之证。”然考玄宗讳,宝历元年,准故事已祧迁不讳,见《册府元龟》卷二。隆字不缺笔,似亦不足为初唐写本之证。
  
  第六十六因避讳断定二人为一人例
  
  《周书后妃传》:“文帝元皇后,魏孝武帝之妹。初封平原公主,适开府张欢,遇后无礼,后诉之于帝,帝乃执欢杀之,改封冯翊公主,以配太祖,生孝闵帝。”太祖,宇文泰也。张欢《北史》无传,惟《张琼传》:“琼子欣,尚魏平阳公主,除驸马都尉、开府仪同三司,与公主情好不笃,为孝武所害。”欣,《北齐书张琼传》作忻,避北齐高欢讳改为忻,或为欣,实即《周书后妃传》之张欢也。惟公主封号,一为平原,一为平阳,不免牴悟耳。
  
  钱氏旧谱有钱让,不见于史册。《养新录》十九据郑樵《氏族略》:“汉哀平间,钱逊为广陵太守,避王莽乱,徙居乌程。而让亦官广陵太守,意让逊本即一人,夹漈避宋濮安懿王讳,改让为逊耳。”
  
  句容县城南,有元至正二年五月《重建达奚将军庙碑》。将军名字事迹无可考。碑称殿东楹帖,数字可辨,云:梁承圣初,洪逊为国子祭酒,似洪逊即将军之名。《金石文跋尾》二十:“据《南史周弘让传》:‘承圣初为国子祭酒,二年为仁威将军,城句容以居之,命曰仁威垒。’今达奚庙正在仁威故垒。宋人避讳,往往改弘为洪,让为逊,殿楹帖必宋人所题,洪逊即弘让耳,于达奚何与!”
  
  第六十七因犯讳断定讹谬例
  
  《通鉴》七:“秦始皇二十四年,虏楚王负当,以其地置楚郡。”注:“秦三十六郡无楚郡,此盖灭楚之时暂置。后分为九江、鄣、会稽三郡。”按《史记楚世家》,有“灭楚名为楚郡”之文,故《通鉴》从之,其实秦未尝置楚郡也。
  
  秦始皇父名子楚,当时称楚为荆,岂有转以名郡之理。《集解》引孙检云:“灭去楚名,以楚地为三郡。”其说是也。《史记》楚郡之楚,盖三字之讹,后人因此谓三十六郡之外有楚郡,固谬;胡氏谓暂置而后分,亦非也。
  
  《汉书游侠传》:“陈遵祖父遂,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弈,数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师古曰:“进者,会礼之财也,谓博所赌也。史皇孙名进,而此诏不讳之,盖史家追书,故有其字耳。”刘攽曰:“颜云史家追书,妄也。诏书本字,史家何苦改之。盖进音赆,自不犯讳也。”但荀悦《汉纪》十八“数负进”作“数负遂”,“可以偿博进矣”作“可以偿遂博负矣”。则悦所见《汉书》乃遂字,而非进字也。然《汉书宣帝纪》,地节四年七月诏亦有进药之文,则进字当时似可不讳。
  
  《说文》鉊字引张彻说一条,竹汀先生谓:“汉人不当以武帝讳为名,疑是张敞。”【乃和案:钱说见《养新录》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