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槐岁钞

　　凡出纳，虽丝毛事，咸有文可覆。诸妇惟事女红，不使豫家政。内外极严，舆台通传，不敢越堂限。家畜两马，一出则一为之不食，人以为行义所感。有《家范》二卷行于世。入国朝，曰渊、曰洧、曰濂、曰湜，皆以行谊闻。上召濂等人见，问以治家长久之道。对曰："守家法而已。"上深嘉奖之，拜湜为福建参议。其家僮施庆，居亲丧，哀泣不辍，亦三年不御酒肉，其薰染如此。洪武癸酉，尚书严震直述其家世孝友以闻，上遣官简拔其家子弟年三十以上者二十四人，赴京选用。曰济最有文学，除左春坊左庶子，侍从东宫，丙子复选才闾右。曰沂者，召为礼部尚书。其从子斡，拜御史，楷，蜀府教授。辛巳夏四月，旌表门闾。曰渶者，以宗长诣阙谢恩。当陛辞日，上御奉天门，亲书"孝义家"三大字，题其傍曰："赐浦江郑渶"，而识以"精一执中"之玺。百僚卿士，成为诗文以颂之。
　　臣节忠谨
　　高皇帝奉"若天道刑乱，国用重典"。洪武庚申正月，左丞相胡惟庸与御史大夫陈宁等谋反，既伏诛，乃大治党与。遂罢中书省，升六部为正二品，分理政务，而命群臣各举所知。
　　五月甲午，雷震谨身殿，大赦。九月丙午，始置四辅官，兼太子宾客，位列公侯都督之次，秩正三品。告于太庙，必欲德合天人，均调四时，以臻至治。以王本、李祐、龚敩为春官，杜敩、赵民望、吴源为夏官，惟秋冬官缺，以本等摄之。尝谕本等沐浴致斋，精勤国务。逮立冬，朔风酿寒，以成冬令，有敕奖之。每赐坐，讲论治道，且令图其像，并赐诰命及衣三袭，又有《待漏院记》之赐。既而本犯极刑，召前御史中丞安然代之，然忧惧而死，于此见臣节忠谨之难也。李祐，安邑人。龚敩，贵溪人。
　　杜敩，壶关人。吴源，莆田人。安然，颍州人。又有何显周，内黄人，多坐罪黜，惟祐以老疾还乡。尝主本省乡试，甲子、丁卯、庚午，连三科，皆无所避嫌云。予按，洪武二十年八月戊午，遣国子监生郅敏、周彬，以牲醴奠祭通政使荥河蔡瑄，谕文略曰："自昔君臣相遇，非徒臣之得君者不易，而君之得臣者尤难。朕求多士，以显用之。人各务私而不务公，以致乱政坏法者，前后相蹈。惟尔瑄。起自儒生，朕授喉舌之任，命令出纳，少有乖谬。随即奏闻，使有司肃然，毋敢妄为。婴疾弗瘳，特命还乡。何期登途未远，即以讣闻。今特遣奠，并赐宝钞二百五十贯，仍免尔家差税三年。"又洪武三十年七月甲戌，遣行人董镛，谕祭故兵部尚书太子少保虹县唐铎，其文略曰："呜呼！大丈夫生世，五福具备者，鲜闻其人。尔之于朕，始友及臣，今四十年矣。交不知变色，绝不出恶声，幽德有余，芳　名显著，高位厚禄，优游太平。年已七十，考终于家，可谓备膺五福，古今之所罕有。人生若此，死何憾焉？"始终保全若二人者，不多见也。惟镊工杜安道，起自尚冠郎，终大常卿。厨子徐兴祖，起自典膳丞，终光禄卿。侍上起兵吴、越，略淮、楚，攻齐、鲁、汴、蔡，以至统一天下。三十余年，出入内廷，慎密不泄。遇要官势人，如不相识，一揖之外，不启口而退。故上每称忠谨必以二人为言。噫！搢绅之徒，无亦愧哉！
　　咏初月
　　父老相传，懿文皇太子生皇孙建文，顶颅颇偏，高庙抚之曰："半边月儿"，知必不终。及读书，甚聪颖。胐夕，懿文与之侍侧，上命咏初月。懿文诗曰："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推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照九州。"皇孙诗曰："谁将玉指甲，掐作天上痕。影落江湖里，蛟龙不敢吞。"上览之默然，盖知懿文必早世，而皇孙将免难也。乃授钥匣，戒以临难乃启。比得披剃之具及杨应能度牒，出走，无知者。正统庚申春，思恩土官知州岑瑛奏送还京。
　　姓名相同
　　庚辰廷试，王艮当魁，貌不及胡广，且广策斥亲藩，上遂擢广第一，赐名靖。后复旧名，与杨东里善，约致仕后挚舟往来。及广死，杨梦与广对酒联句，恍然夙约也。诗有"金螺潇洒对芙蓉，鹭渚渔洲窈窕通"之句。广病笃时，人投诗假杨作，云"汉朝胡广号中庸，今日中庸又见公。堪笑古今两奸宄，天教名姓正相同。"得诗惭愤，数日卒。按，宋陈贾劾朱子，人诮之云："姬周大圣犹遭谤，伊洛名贤亦被讥。堪笑古今两陈贾，　如何专把圣贤非？"诗盖祖此。广在内阁，歌颂祥瑞，以启佛老大兴，杨实怂恿之。
　　纲常为治
　　至正甲辰，天竺中印度僧板的达至燕，元主受灌顶净戒。
　　洪武甲寅，至金陵，召见，称旨，赐银印，号善世禅师，统制天下诸山，仍移文各郡，许诣蒋山受菩萨戒法，所司勿禁。人多绘像事之，以为活佛。御制《善世歌》有"笑谈般若生红莲"之句。寻游方三年，复还蒋山，依止八功德水，赐金环茜衣。车驾临幸，必造其室，咨问法要，屡赋诗。有曰："晨坐岩前观日出，暮禅松底听风来。"盖规之也。辛酉五月，患足疾死，了无他异，葬天禧寺右，塔而屋之。富平丘玄清者，年十二，因病出家为道士。洪武辛酉，遇张三丰于武当山，居五龙雷应宫。有荐其材者，上召，与语，大悦，拜监察御史，赐之室，辞不受。明年春，超擢太常卿，赠其祖茂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父济川布政使司右参政，母张氏，赠淑人。每大祀天地，上宿斋宫，谘以雨晹之应。玄清奏对，称旨，益敬焉。一夕，谓门徒曰："我弃世去矣。"瞑目而逝，年六十七，亦无他异。二人者，终非仙佛，徒叨冒一时光宠耳。于是上著论有曰："圣贤善守一定不易之道，而能身行之，以化天下愚顽。其道云何？三纲五常是也。"大哉皇言，与孟子"经正民兴"之旨符矣。故我国家以纲常为治，终不惑于异端者，实本诸此。
　　御宝文移
　　南京礼部有御宝文移。庚辰十二月初十日，敕谕："朕闻有天下者之有宝，所以昭大信、示传承也。然中古传记莫考。　自汉以来，始因传国玺，演而为六，唐、宋又益以镇国、定命、受命诸名，厥数愈繁矣。我朝国初，尝备用之，后复中止。朕承序之初，因得贞玉，协于异梦受命之符，遂考古典，乃造为大宝，以'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为文，定名曰：'凝命神宝惟以镇国宝藏'，因而备造六宝，以复近古之制。并'皇帝奉天、恭■〈礻垔〉、制诰、敕命'四宝，及'精一执中、御府丹符'二图记，凡十有三。'皇帝之宝'，诏赦用之；'皇帝行宝'，命将出师用之；'皇帝信宝'，征兵用之；'天子之宝'，诏四夷用之；'天子行宝'，赐四夷物用之；'天子信宝'，征兵四夷用之；'奉天之宝'，郊■〈礻垔〉用之；'恭■〈礻垔〉之宝'，封印香合用之；'制诰之宝'，制谕诰文用之；'敕命之宝'，敕谕敕文用之；'精一执中'，手书用之；'御府丹符'，封记符号用之。所以备一代之制，传子孙于永久也。尔礼部其宣教天下，使明知之。"此史之阙文也。

　　双槐岁钞卷第三
　　三丰遁老
　　"璚枝玉树属仙家，未识人间有此花。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标犹带古烟霞。历年既久何曾老，举世无双莫漫夸。便欲载回天上去，拟从博望借灵槎。"此三丰遁老张玄玄诗也。玄玄，名全一，或曰通一，三丰，其号也，世呼为"张邋遢"。或谓宝鸡人，或谓辽东人。丰姿魁伟，龟形鹤骨，大耳圆目，须髯如戟，顶作一髻，手中执方尺。无寒暑，惟衣一衲，或处穷寂，或游市井，浩浩自如，傍若无人。有问之者，终日不答一语。及与论三教经书，则吐辞衮衮，皆本道德忠孝。每事来，辄先知之。三五日或两三月始一食。然登山，其行如飞，或隆冬卧雪中，齁鼾如常。时人皆异之。洪武初，入武当，登天柱峰，遍历名胜，使其弟子丘玄清住五龙，卢秋云住南岩，刘古泉、杨善登住紫霄。乃自结草庐于展旗峰北，曰遇真宫，立草庵于黄土城，曰会仙馆，令弟子周真得守之。洪武庚午，拂袖长往，不知所在。明年，高皇帝遣三山道士请玄玄造朝，了不可觅，或谓在青州云门山洞窟中。永乐初，文皇帝累遣使求之，以给事中胡公往，遍物色之，不能得。十年二月十日，致书曰："皇帝敬奉书真仙张三丰先生足下：朕久仰真仙，渴思亲承仪范。尝遣使致香奉书，遍诣名山虔请。真仙道德崇高，超乎万有，体合自然，神妙奠测。朕才质疏庸，德行菲薄，而至诚愿见之心。夙夜不忘。敬再遣使，谨致香奉书虔请，拱俟云车夙驾，惠然降临，以副朕拳拳仰慕之怀。"三月六日，诏道士虚玄子孙碧云者，往武当，于玄玄旧游处建道场，冀有闻焉。御制诗赐之，曰："太华山高九千仞，幽人学道巢其巅。云边一卧知几年？悬崖铁锁常攀缘。世间万物无所累，饥食琼芝渴乳泉。炼就还丹握化权，三关透彻玄中玄。高奔日月呼紫烟，绛宫瑶阙长周旋。五华灵牙植丹田，明珠一点方寸圆。左挹神公右白元，夜开明堂相与言。窈冥恍惚合自然，飘飘直上大罗天。时人欲见不可得，三峰下俯飞鸿翼，丹丘羽人常往还。红厓赤松旧相识，只今邂逅契心期。青瞳绿发烟霞姿。洞天福地游欲遍，逍遥下上骖虬螭。若遇真仙张有道，为言伫俟长相思。"
　　诗意盖拳拳于三丰也。碧云亦受命于武当之南岩修炼，以冀见之。
　　圣孝瑞应
　　文皇帝在藩，闻乌思藏有尚师哈立麻者，异僧也。永乐初，遣中官侯显赍书币往迎。五历寒暑，丙戌十二月乃至，车驾躬往视之，无拜跪礼，合掌而已。上宴之华盖殿，赐金百两，银千两，彩币、法器，不可胜纪。寻赐仪仗，与郡王同，封为万行具足、十分最胜、圆觉、妙智慧、善普应、佐国、演教、如来大宝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领天下释教，赐印诰，及金银纱彩币、织金珠袈裟、金银器皿、鞍马，其徒封拜有差。五年春二月庚寅，命于灵谷寺启建法坛，以荐皇考皇妣。尚师率天下僧伽，举扬普度大斋科十有四日，上伸诚孝，下及幽爽。自葳事之始，至于竣事，卿云天花，甘雨甘露，舍利祥光，青鸾白鹤，连日毕集。一夕，桧柏生金色花，遍于都城；金仙罗汉，变现云表，白象青狮，庄严妙相；天灯导引，幡盖旋绕，亦既来下；又闻梵呗空乐，自天而降。群臣上表称贺。学士胡广等献《圣孝瑞应歌颂》。自是，上潜心释典，作为佛曲，使宫中歌舞之。永乐十七年，御制佛曲成，并刊佛经以传。九月十二日，钦颁佛经至大报恩寺。当日夜，本寺塔现舍利，光如宝珠。十三日，现五色毫光。庆云奉日、千佛观音、菩萨罗汉，妙相毕集。续颁佛经佛曲，至淮安给散。又现五色圆光，彩云满天，云中现菩萨、罗汉、天花、宝塔、龙凤、狮象，又有红鸟白鹤，盘旋飞绕。礼部行翰林院撰表，往北京称贺，上甚嘉悦。明年五月十六日，命礼部尚书吕震、右副都御史王彰，赍奉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名称歌曲，往陕西、河南颁给。神明协应，屡现庆云、圆光、宝塔之祥，在京文武衙门，上表庆贺。上益嘉悦，知皇心之与佛孚也。中官因是益重佛礼僧，建立梵刹以祈福者，遍南京城内外云。
　　刘伯川善观人
　　泰和刘伯川，平生轻财如粪土，中年尚有田数十亩，一日悉散予其亲戚闾里。又散遣臧获，独与其妻处敝庐数椽，仅蔽风雨，而旦暮饘粥，休休如也。平居不与俗人接，然善观人。时杨士奇年十四五，与陈孟洁往候之。伯川以二人皆故人子，入见款治焉。是日雪霁，酒酣，伯川命各赋诗言志。孟洁赋云："十年勤苦事鸡窗，有志青云白玉堂。会待春风杨柳陌，红楼争看绿衣郎。"士奇即景赋云："飞雪初停酒未消，溪山深处踏琼瑶。不嫌寒气侵人骨，贪看梅花过野桥。"伯川顾盂洁笑曰："十年勤苦，只博红楼一看邪？子当不失风流进士。"顾士奇笑曰："虽寒，士当耐。"又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子当大用，尚勉之。惜予不及见也。"伯川卒后，孟洁果登第，为翰林庶吉士，而士奇官至少师。皆如伯川言。
　　胡贞女
　　永乐初，学士解缙、胡广侍燕文渊阁。太宗皇帝曰："缙、广，少同业，仕同官。今缙已有子，广宜妻之以女。"广俯首曰："臣妻有娠，未卜男女。"上曰："定生女，勿疑矣。"越数月，而贞女果生，因名吉庆奴，以上所料也，遂订盟缙子祯亮。未几，解氏遭高煦诬谮；举家戍辽。欲使贞女改适，女窃人室，以刀截耳，家人觉而救之，血被两颊，且言曰："薄命之婚，皇上主之，父面承之，一与之盟，终身不改，况背主违父，何用生为？"越数年，洪熙改元，特宥解氏，桢亮归娶。女既归解氏，事二姑极孝，事夫惟谨。姑徐氏多病，不离床席十余年，虽浣涤秽污，皆亲为之。且知书史，性柔愍，侧室子女，视如己出。卒年八十五。广有此贞女，然建文擢为状元，乃弃之若弁髦，何也？无亦愧其女邪！
　　史孝子
　　史五常，内黄人。父萱，洪武间，任广东按察司佥事，卒于官。五常始七岁，母以幼且无资，不能归葬，遂权厝之，遂携五常北返。每谕之曰："汝父棺中有大钱可验，待汝长成时，寻骨归葬，则汝可报父恩，而我亦尽妇道矣。"后母没，五常年五十，乃往至殡所求焉。既至，弗获，旦夕泣告于天，路人怜之，遗以饮食。数日，宪幕张珪知之，为白于台。驰简巡司李斌多方物色，果得所殡遗骸，大钱犹在。五常以礼敛榇，当道重其孝，给以舟车路费，赠以诗文。既返葬，结庐墓侧，居三年。正统间，有司列状，上闻，诏旌表其门。左布政锦川梅应奎赠诗云："河北史孝子，万里来广州。暮投和光寺，惨淡如羁囚。相见不肯言，哽咽涕泗流。侵晨趋相府，长跪述所由。儿昔方七岁，严亲此宦游。三年佐风宪，长贰资良筹。严亲忽亡逝，母氏深怀忧。陆行之舆马，水宿畏蚊虬。舁棺寸步难，何以归故丘？禅关有隙地，乞土寄一捧。母子孤且茕，粥钏促归舟。还乡理先业，薄有旧田畴。儿年日已壮，痛父骨未收。忍离母膝下，望望倚门愁。向来萱花陨，丧葬事已休。即为岭表行，不与妻子谋。路苦焉足恤，到来述所求。门巷非旧日，顾瞻林木稠。重泉深且閟，踯躅空夷犹。上官幸垂悯，庶得志愿酬。言讫即撝泣，感动仁公侯。霜简发严令，通衢广寻诹。父老四五人，指示东墙幽。发掘见青钱，棺底昔所投。黄金与白璧，次第归衾绸。孝子悲且喜，胜获千琳璆，稽首谢苍天，伏地礼比丘。拜辞乌府旧，金帛仍相周。山川耿南北，何暇畏阻修。亲魂既安妥，祖陇茂松楸。孝子亦年老，华发风飕飕。诚心格穹壤，孝行遍遐陬。我作短歌行，送别南海头。瘴疠不尔毒，盗贼不尔仇。安行至乡里，嗟哉谁与俦？愿尔增寿考，在世百春秋。愿尔贤子孙，世业治箕裘。以永敦薄俗，芳名千载留。"今按《广州志》，和光寺在南海西南街，乡人以祀六祖者，洪武二十四年，归并光孝寺。梅应奎，作应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