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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笺疏
〔一〕盐铁论杂论篇曰:「车丞相即周、鲁之列,当轴处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汉书车千秋传赞作「车丞相履伊、吕之业」,余同。文选干令升晋纪总论曰:「秉钧当轴之士,身兼官以十数。」
王僧弥、谢车骑共王小奴许集。王?、谢玄并已见。小奴,王荟小字也。僧弥举酒劝谢云:「奉使君一觞。」谢曰:「可尔。」谢玄曾为徐州,故云使君。〔一〕僧弥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耳!〔二〕何敢诪张!」玄叔父安,曾为吴兴,〔三〕玄少时从之游。故?云然。谢徐抚掌而笑曰:「卫军,僧弥殊不肃省,〔四〕乃侵陵上国也。」〔五〕
【笺疏】
〔一〕程炎震云:「玄前为兖州,不必定作徐州乃云使君也。此注殊泥。」
〔二〕李慈铭云:「案碣当作羯,玄之小名也。世说作遏。以封、胡推之,作羯为是。盖取胡、羯字为小名,寓简贱之意。如犬子、狗子、(亦作苟子。)佛犬之类。古人小名皆此义也。此举其小名,故曰钓羯。」嘉锡案:御览四百四十六引语林:「谢碣绝重其姊」,正作「碣」。盖羯、碣通用。又八百三十四引谢玄与兄书曰:「居家大都无所为,正以垂纶为事,足以永日。北固下大有鲈鱼,一出手,钓得四十七枚。」又与书曰:「昨日疏成后,出钓。手所获鱼,以为二坩鲊,今奉送。」又八百六十二引谢玄与妇书曰:「昨出钓,获鱼,作一坩鲊。今奉送。」是则谢玄平生性好钓鱼,故王?就其小字生义,诋为吴兴溪中钓碣,言汝不过钓鱼之羯奴耳。
〔三〕嘉泰吴兴志二记州治坊巷,有车骑坊。引旧图经云:「城东北二里,有晋车骑将军谢玄宅,在衙东门投北大街。」
〔四〕程炎震云:「晋书王荟传不言为『卫军』。?为荟族子,玄长?八岁,故得于荟许斥?小字。」
〔五〕嘉锡以为?先斥玄小字,故玄以此报之,不必更论长幼也。然?语近于丑诋,想见声色俱厉,而玄出之以游戏,固足称为雅量。
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誉,公甚欲其人地为一府之望。初,见谢失仪,而神色自若。坐上宾客即相贬笑。公曰:「不然,观其情貌,必自不凡。吾当试之。」后因月朝阁下伏,〔一〕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动。名价于是大重,咸云「是公辅器也」。续晋阳秋曰:「珣初辟大司马掾,桓温至重之,常称『王掾必为黑头公,未易才也』。」
【校文】
「欲」沈本作「敬」。
【笺疏】
〔一〕嘉锡案:「阁下伏」,详见文学篇「王东亭到桓公吏」条。
太元末,长星见,孝武心甚恶之。徐广晋纪曰:「泰元二十年九月,有蓬星如粉絮,东南行,历须女、〔一〕至央星。」按太元末,唯有此妖,不闻长星也。且汉文八年,有长星出东方。〔二〕文颖注曰:「长星有光芒,或竟天,或长十丈,或二、三丈,无常也。」〔三〕此星见,多为兵革事。此后十六年,文帝乃崩。盖知长星非关天子,世说虚也。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桮属星云:「长星!劝尔一桮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四〕
【校文】
注「至央星」「央」,沈本作「哭」。
注「太元」景宋本及沈本作「泰元」。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天文志作『历女虚,至哭星』。」嘉锡案:注文「历须女」当作「女虚」,见前引文。
〔二〕「汉文八年,长星见」,见汉书文帝纪。
〔三〕嘉锡案:此引文颖汉书注也。今颜师古注亦引之。
〔四〕嘉锡案:开元占经八十六引]萌曰:「蓬星出太微中,天子(当为下)立王,期不出三年。」又引荆州占曰:「蓬星出北斗魁中,王者坐贼死。若大臣诸侯,有受诛者。蓬星出司命,王者疾死。」又引何法盛中兴书曰:「晋孝武太元二十年九月,有蓬星如粉絮,东南行。历女虚、危至哭星。其年烈宗崩。」然则孝武因蓬星之出,其占为王者死,故言古无万岁天子。世说误「蓬星」为「长星」耳。其言未必虚也。占经八十八引幽明录与此同。末多「取杯酬之,帝亦寻崩也」二句。
殷荆州有所识,作赋,是束?慢戏之流。文士传曰:「?字广微,阳平元城人,汉太子太傅广后也。王莽末,广曾孙孟达自东海避难元城,改姓,去『』之足以为束氏。〔一〕?博学多识,〔二〕问无不对。元康中,有人自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两行科斗书,司空张华以问?。?曰:『此明帝显节陵中策文也。』检校果然。曾为?赋诸文,〔三〕文甚俳谑。三十九岁卒,〔四〕元城为之废市。」殷甚以为有才,语王恭:「适见新文,甚可观。」便于手巾函中出之。〔五〕王读,殷笑之不自胜。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恶,但以如意帖之而已。〔六〕殷怅然自失。
【笺疏】
〔一〕晋书束?传载改姓之说,略同文士传。二十二史考异二十一曰:「说文:疏,从□,从疋,以疋得声。隶变疏为疏,与束缚之束本不相涉。疋古胥字,古人胥、疏同声,故从疋声也。疏之改束,自取声相转,如耿之为简,奚之为嵇耳。唐人不通六书,乃有去足之说。」嘉锡案:此说出自张骘文士传。骘虽不详时代,然裴松之、刘孝标皆引其书,则其人当生于晋代,不得归罪于唐人也。钱氏但就晋书言之耳。松之于魏志王粲传注中讥骘虚伪妄作,是其学识甚陋,容或不知六书。然疏孟达时,佐隶书已盛行,隶书疏字变为从足从束。去其偏旁,因有去足之说。此如说文序所谓马头人为长,人持十为斗,何必定合六书耶?考元和姓纂入声三烛引晋书云:「疏广曾孙孟达,(今本姓纂作疏广之后孙孟达,据古今姓氏遥华韵癸集一引改。)避王莽乱,自东海徙沙鹿山南田,因去疋为束氏。」则晋书本作去疋,不作去足,未尝误也。第不知所引是否唐修晋书耳?
〔二〕御览三百六十二引作「广曾孙孟造,自东海避难归芜城。」非是。文选补亡诗注引王隐晋书曰:「束?字广微,平阳阳干人也。父惠,冯翊太守。兄璨,与?齐名。尝览古诗,惜其不补,故作诗以补之。贾谧请为著作郎。」嘉锡案:今晋书束?传称「祖混,陇西太守。父龛,冯翊太守。?与兄璆俱知名」云云。其父兄之名与王隐书皆不同,未详其故。
〔三〕嘉锡案:?饼赋,严可均全晋文八十七据书钞、类聚、初学记、御览辑录成篇。考宋祝穆事文类聚续集十七,亦载有此赋。视严辑本仅少六句。若非自古书录出,则必是宋人已有辑本也。
〔四〕程炎震云:「晋书云:『年四十卒。』」
〔五〕程炎震云:「御览三百九十一引函中二字作亟。」
〔六〕程炎震云:「帖,御览作点。」
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益寿,谢混小字也。尝蚤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来。王睹已见。〔一〕齐,王熙小字也。中兴书曰:「熙字叔和,恭次弟。尚鄱阳公主,太子洗马,早卒。」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说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二〕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三〕羊义不住,直云:「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四〕二王是孝伯两弟。
【笺疏】
〔一〕嘉锡案:睹,王爽小字。见文学篇「王孝伯在京行散」条。
〔二〕嘉锡案:二王敬其人,故代谢作主人,劝其加餐。
〔三〕嘉锡案:「苦相留」,二王留之也。
〔四〕嘉锡案:二王先欲羊去,羊已觉之,而置不与较。及二王前倨后恭,苦留共谈,羊乃云:「向者,君欲我去。不得从命者,直因腹内尚虚。今食已饱,便当径去耳。」云中国尚虚者,盖当时人常语,以腹心比中国,四肢比夷狄也。
识鉴第七
曹公少时见乔玄,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续汉书曰:「玄字公祖,梁国睢阳人。少治礼及严氏春秋。累迁尚书令。玄严明有才略,长于知人。初,魏武帝为诸生,未知名也,玄甚异之。」魏书曰:「玄见太祖曰:『吾见士多矣,未有若君者!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一〕按世语曰:「玄谓太祖:『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太祖乃造子将,子将纳焉。」孙盛杂语曰:「太祖尝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固问,然后子将答曰:『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太祖大笑。」〔二〕世说所言谬矣。
【笺疏】
〔一〕嘉锡案:桥玄称曹操之语,后汉书玄传作「今天下将乱,安生民者,其在君乎」?盖即翦裁魏书之语。魏志武纪直与魏书同,但无首二句耳。而裴注引魏书曰:「太尉桥玄,世名知人,睹太祖而异之曰:『吾见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愿以妻子为托。』由是声名益重。」反无「命世之才」等语。盖裴以其与魏志同而删之也。合此注所引观之,其文乃全。
〔二〕人物志英雄篇曰:「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若校其分数,则互相须,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后乃成。必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胆能决之,然后可以为英。张良是也。气力过人,勇能行之,智足断事,乃可以为雄。韩信是也。体分不同,以多为目,故英雄异名。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高祖、项羽是也。」今人汤用彤读人物志曰:「英雄者,汉、魏闲月旦人物所有名目之一也。天下大乱,拨乱反正,则需英雄。汉末豪俊并起,群欲平定天下,均以英雄自许。故王粲着有汉末英雄传。夫拨乱端仗英雄,故后汉书言许子将目曹操曰:『子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而孟德为之大悦。盖操素以创业自任也。」
曹公问裴潜曰:「卿昔与刘备共在荆州,卿以备才如何?潜曰:「使居中国,能乱人,不能为治。若乘边守险,足为一方之主。」〔一〕魏志曰:「潜字文行,河东人。避乱荆州,刘表待之宾客礼。潜私谓王粲、司马芝曰:『刘牧非霸王之才,而欲以西伯自处,其败无日矣!』遂南渡,适长沙。」
【校文】
注「待之宾客礼」「之」,景宋本作「以」。
注「遂南渡适长沙」景宋本作「累迁尚书令,赠太常」。
【笺疏】
〔一〕嘉锡案:以刘备之才,若使早居中国,乘时得位,与曹操易地而处。备既宽厚爱人,辅之以诸葛亮,皋、伊之亚,其施政治民,奚啻高出于操,何至不能为治哉?而裴潜之言乃如此。考之潜本传,叙潜与操问答后即云:「时代郡大乱,以潜为代郡太守。在代三年,还后数十日,三单于反。问至,乃遣鄢陵侯彰征之。」检魏武纪:「代郡、上谷、乌丸、无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讨破之。」事在建安二十三年夏四月。故潜之守代郡,通鉴六十七叙之于二十一年五月之后。刘备已先于十九年夏四月克成都。方操与潜问答之时,备之取蜀,亦已久矣。此必二十年冬操已降张鲁,与备争汉中之时。方以备为劲敌,惧其不克,故发此问。潜知备之才足以定蜀,而地狭兵少,必不能遽复中原。操虽强盛,而所值乃当世人杰,亦决不能并蜀。故推测形势而为是言。此特战国策士揣摩之余习,不足以言识鉴也。
何晏、邓扬、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魏略曰:「邓扬字玄茂,南阳宛人,邓禹之后也。少得士名。明帝时为中书郎,以与李胜等为浮华被斥。正始中,迁侍中尚书。为人好货,臧艾以父妾与扬,得显官,京师为之语曰:『以官易富邓玄茂。』何晏选不得人,颇由扬,以党曹爽诛。」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隙。二贤若穆,则国之休,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史记曰:「相如以功大拜上卿,位在廉颇右。颇怒,欲辱之。相如每称疾,望见,引车避匿。其舍人欲去之,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吾廷叱之,何畏廉将军哉?顾秦强赵弱,秦以吾二人故不敢加兵于赵。今两虎斗,势不俱生,吾以公家急而后私雠也。』颇闻,谢罪。」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邓扬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耳!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一〕傅子曰:「是时何晏以才辩显于贵戚之闲,邓扬好交通,合徒党,鬻声名于闾阎,夏侯玄以贵臣子,少有重名,皆求交于嘏,嘏不纳也。嘏友人荀粲有清识远志,然犹劝嘏结交云。」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夏侯重德,平叔名儒,嘏于是时名位未显,何至内交见拒,且烦奉倩为言?观晋书列女传,当何、邓在位时,嘏之弟玄以见恶于何、邓,至于求婚不得。岂有太初岳岳,反藉嘏辈为重?此自缘三贤败后,晋人增饰恶言,国史既以忠为逆,私家复诬贤为奸。如魏志嘏传,皆不可信。傅子即玄所作,出于仇怨之辞,世说转据旧闻,是非多谬。然太初名德,终着古今,不能相累。平叔论语,永列学官,以视嘏辈,直蜉蝣耳。近儒王氏懋竑白田杂着中言之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