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笺疏

  【校文】
  注「文武之阼」「阼」,景宋本及沈本作「祚」。
  【笺疏】
  〔一〕程炎震云:「与和峤同往观太子者,干宝以为荀顗,孙盛以为荀勖,王隐亦以为荀勖。晋书勖传与王隐、孙盛同。盖取刘氏此注也。峤传则并举顗、勖二人,殊罕裁断。惟裴松之注三国志荀彧传云『和峤为侍中,荀顗亡没久矣。荀勖位亚台司,不与峤同班,无缘方称侍中。二书所云皆非也。考其时位,恺实当之,恺位至征西大将军。』其辨确矣。刘氏于孔融二儿事引世期说,以惑孙盛之伤理。而此未及引,或亦偶有不照欤?王隐说见御览一百四十八太子门。」嘉锡案:恺,荀彧之曾孙,魏志附见彧传。裴注先引荀氏家传曰:「恺,晋武帝时为侍中」,然后引干宝、孙盛之说,而辨其不然。盖以据荀氏家传,惟恺与和峤同时为侍中也。程氏不引家传,则「考其时位,恺实当之」二语,不知所谓,今为补出。
  诸葛靓后入晋,除大司马,召不起。〔一〕以与晋室有雠,常背洛水而坐。与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二〕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今日复睹圣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晋诸公赞曰:「吴亡,靓入洛,以父诞为太祖所杀,誓不见世祖。世祖叔母琅邪王妃,靓之姊也。帝后因靓在姊间,往就见焉,靓逃于厕中,于是以至孝发名。时嵇康亦被法,而康子绍死荡阴之役。谈者咸曰:『观绍、靓二人,然后知忠孝之道,区以别矣。』」〔三〕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诸葛恢传云:『父靓奔吴,为大司马。吴平,逃窜不出。武帝与靓有旧云云。诏以为侍中,固辞不拜。』此『除大司马,召不起』七字有误。」
  〔二〕程炎震云:「平吴之役,琅玡王?出涂中,靓归命于?。见晋书?传。靓姊即?妃。此云太妃,或于太康四年?薨后,始与武帝相见耳。」
  〔三〕嘉锡案:靓姊为司马懿子琅邪王?妃,?先封东莞王。晋书?传:「?长子恭王觐,字思祖。」考书钞六十三、御览二百四十二引晋武起居注均作「东莞王世子瑾」。则觐本名瑾,乃与诸葛子瑜同名。其字思祖,欲令思其外祖也。三子繇字思玄。诸葛亮传称「亮从父玄」,本书品藻篇称「诞为瑾、亮之从弟」,则诞盖玄之子。思玄者,欲令思其外曾祖也。御览三百七十六引魏末传曰:「诸葛诞杀文钦。及城陷,钦子鸯、虎先入杀诞,噉其肝。」魏志诸葛诞传注曰:「鸯一名俶。」又引晋诸公赞曰:「东安公繇,诸葛诞外孙。欲杀俶,因诛杨骏,诬俶谋逆,遂夷三族。」按晋书?传:「繇诛俶后,始遭母丧。」则繇之此举,疑出诸葛妃之意,使其子杀俶,以报父雠。然则不独靓为孝子,即其姊亦孝女也。诸葛氏之世泽,可谓远矣。然傅畅没在胡中,为石勒之臣,乃着诸公赞,降志辱身,何足以议绍?
  武帝语和峤曰:「我欲先痛骂王武子,然后爵之。」峤曰:「武子俊爽,恐不可屈。」帝遂召武子,苦责之,因曰:「知愧不?」晋诸公赞曰:「齐王当出藩,而王济谏请无数,又累遣常山主与妇长广公主共入稽颡,〔一〕陈乞留之。世祖甚恚,谓王戎曰:『我兄弟至亲,今出齐王,自朕家计,而甄德、王济连遣妇入来,生哭人邪?济等尚尔,况余者乎?』济自此被责,左迁国子祭酒。」武子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耻之!汉书曰:「淮南厉王长,高祖少子也。有罪,文帝徙之于蜀,不食而死。民作歌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瓒注曰:『言一尺布帛,可缝而共衣;一斗米粟、可舂而共食。况以天下之广,而不相容也。』」它人能令疏亲,臣不能使亲疏,〔二〕以此愧陛下。」
  【校文】
  注「以天下之广」景宋本及沈本作「以天子之属」。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王济尚常山公主。晋书济传称:『济既谏请,又累使公主及甄德妻长广公主俱入稽颡泣请。』此注下亦有甄德、王济云云,盖此处常山下脱公字,与下脱甄德二字。」
  〔二〕程炎震云:「晋书济传作『他人能亲疏,臣不能使亲亲』。」
  杜预之荆州,顿七里桥,〔一〕朝士悉祖。王隐晋书曰:「预字符凯,京兆杜陵人,汉御史大夫延年十一世孙。祖畿,魏太保。父恕,幽州、荆州刺史。预智谋渊博,明于治乱,常称立德者非所企及,立功、立言所庶几也。累迁河南尹,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以平吴勋封当阳侯。预无伎艺之能,身不跨马,射不穿札,而每有大事,辄在将帅之限。赠征南将军,仪同三司。」预少贱,〔二〕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济既名氏,〔三〕雄俊不堪〔四〕,不坐而去。八王故事曰:「济字文通,弘农人,杨骏弟也。有才识,累迁太子太保,与骏同诛。」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预传:『预以羊祜荐,以本官领征南军师。』武纪:『咸宁四年十一月,杜预都督荆州诸军事。』武纪:『泰始十年十一月,立城东七里涧石桥。』」洛阳伽蓝记二曰:「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以石为之。中朝时,杜预之荆州,出顿之所也。」案据伽蓝记:「洛阳城东面北头第一门曰建春门。门外御道北名建阳里。建阳里东有绥民里。绥民里东,即崇义里也。」
  〔二〕嘉锡案:预为杜延年十一世孙,系出名家。祖、父仕魏,亦皆贵显。而谓之少贱者,据晋书预传言「其父与宣帝不相能,遂以幽死。预久不得调,故少长贫贱」。魏志杜畿传不言恕与司马懿不相能。第谓恕为征北将军程喜所劾奏,下廷尉,当死。以父畿勤事水死,免为庶人,徙章武郡。裴注引杜氏新书,亦只言程喜深文劾恕,不及司马懿。盖恕之得罪,实出懿意。杜氏子孙不欲言其祖与司马氏不协,故讳之耳。预于司马昭嗣立后,得尚昭妹高陆公主,始起家拜尚书郎,袭祖爵,遂以功名自奋。预卒于太康五年,年六十三,则当生于魏黄初三年。
  〔三〕程炎震云:「济为右卫将军,本传不载,盖略之。」
  〔四〕李慈铭云:「案『雄俊不堪』四字有误。」
  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语林曰:「中朝方镇还,不与元凯共坐。预征吴还,独榻,不与宾客共也。」〔一〕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晋诸公赞曰:「羊琇字稚舒,泰山人。通济有才干,与世祖同年相善,谓世祖曰:『后富贵时,见用作领护军各十年。』世祖即位,累迁左将军、特进。」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还杜许。〔二〕
  【笺疏】
  〔一〕程炎震云:「按预传,拜镇南在赴荆之后,则朝士无缘悉至也。注引语林云征吴还为是。晋书羊琇传悉取此文,自与预传违伐矣。」
  〔二〕嘉锡案:晋书琇为司马师妻景献皇后之从父弟,杨济亦司马炎妻武悼皇后之叔父,与杜预并晋室懿亲。预功名远出其上,而二人皆鄙预如此者,盖以预为罪人之子,出身贫贱,故不屑与之同坐也。此为挟贵而骄,不当列于方正之篇。又案:此出郭子,见书钞一百三十三。
  晋武帝时,荀勖为中书监,虞预晋书曰:「勖字公曾,颍川颍阴人,汉司空爽曾孙也。十余岁能属文,外祖锺繇曰:『此儿当及其曾祖。』为安阳令,民生为立祠,累迁侍中、中书监。」和峤为令。故事,监、令由来共车。峤性雅正,常疾勖谄谀。王隐晋书曰:「勖性佞媚,誉太子,出齐王,当时私议,损国害民,孙、刘之匹也。后世若有良史,当着佞幸传。」后公交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一〕,不复容勖。勖方更觅车,然后得去。监、令各给车自此始。曹嘉之晋纪曰:「中书监、令常同车入朝。至和峤为令,而荀勖为监,峤意强抗,专车而坐,乃使监、令异车,自此始也。」
  【笺疏】
  〔一〕吴承仕曰:「登车正向前坐,此时已不立乘矣。」
  山公大儿着短帢,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一〕晋诸公赞曰:「山该字伯伦,司徒涛长子也。雄有器识,仕至左卫将军。」
  【校文】
  注「雄有器识」「雄」,景宋本及沈本作「雅」。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晋书山涛传以为『涛第三子允,少尪病,形甚短小。武帝欲见之,涛不敢辞,以问允,允自以尪陋不肯行,涛以为胜己。』与此互异。」嘉锡案:晋书涛传:「涛五子:该、淳、允、谟、简。」此称山公大儿,自是该事。详其文义,该所以不肯行者,即因着帢之故,别无余事。御览三百七十八引臧荣绪晋书曰:「山涛子淳、元尪疾不仕,世祖闻其短小而聪敏,欲见之。涛面答:『淳、元自谓形容宜绝人事,不肯受诏。』论者奇之。」元盖允之误。其说与世说不同,或者各为一事也。而唐修晋书兼采两说,合为一事,曰「淳、允并少尪病,形甚短小,而聪敏过人。武帝闻而欲见之。涛不敢辞,以问于允,允自以尪陋不肯行,涛以为胜己。」其文左右采获,使两书所载皆失其真,可谓大误。
  程炎震云:「晋书舆服志:『成帝咸和九年制:听尚书八座丞郎门下三省侍官乘车,白幍低帏,出入掖门。又二宫直官着乌沙幍。』则前此者,王人虽宴居着幍,不得以见天子。故山该不肯行耳。」
  向雄为河内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淮横怒,〔一〕遂与杖遣之。雄后为黄门郎,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二〕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汉晋春秋曰:「雄字茂伯,河内人。」世语曰:「雄有节概,仕至黄门郎、护军将军。」按:王隐、孙盛不与故君相闻议曰:「昔在晋初,河内温县领校向雄,送御牺牛,不先呈郡,辄随比送洛。值天大热,郡送牛多暍死。台法甚重,太守吴奋召雄与杖,〔三〕雄不受杖,曰:『郡牛者亦死也;呈牛者亦死也。』奋大怒,下雄狱,将大治之。会司隶辟雄都官从事,数年,为黄门侍郎。奋为侍中,同省,相避不相见。武帝闻之,给雄酒礼,使诣奋解,雄乃奉诏。」此则非刘淮也。晋诸公赞曰:「淮字君平,沛国杼秋人。少以清正称。累迁河内太守、侍中、尚书仆射、司徒。」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四〕礼记曰:「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邪?』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渊,退人若将坠诸渊。无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有?』」郑玄曰:「为兵主求攻伐,故曰戎首也。」
  【校文】
  「加诸」「」,景宋本作「膝」。
  注「求攻伐」「求」,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来」。
  【笺疏】
  〔一〕程炎震云:「淮字君平,则淮当作准,因准省为准,故误为淮耳。」
  〔二〕程炎震云:「何如晋书雄传作如何是也。」
  〔三〕程炎震云:「吴奋为河内太守,亦见晋书孙铄传。」
  〔四〕程炎震云:通典九十九引王隐议曰:「礼虽云:『君不君,臣不可以不臣,当为小恶也。三谏不从则去,不见齿于其君,则不敢立其朝。』至于仲子称『人以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以凡人遇我,我以凡人报之』。此犹轻于戎首,则可逢而避之,至死不往可也。雄无诏敕逢避,未可非也。」嘉锡案:通典于王隐议前叙雄、奋事,与刘注所引同,但较略耳。盖隐为此议先具其事之始末,以为缘起也。其孙盛议叙事同,而议则亡矣。李慈铭云:「案晋书向雄传言太守刘毅常以非罪笞雄,及吴奋代毅为太守,又以小谴系雄于狱。司隶锺会于狱中辟雄为都官从事,后为黄门侍郎。时吴奋、刘毅俱为侍中,同在门下,雄初不交言。武帝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乃诣毅再拜云云。与此又异。考刘毅传,未尝为河内太守。盖唐人修晋书,杂采诸说,既并两事一之,又误淮为毅,前云吴奋、刘毅两人同为侍中,后止云诣毅再拜,皆不合也。」
  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虞预晋书曰:「冏字景治,齐王攸子也。少聪惠,及长,谦约好施。赵王伦篡位,冏起义兵诛伦,拜大司马,加九锡,政皆决之。而恣用群小,不复朝觐,遂为长沙王所诛。」嵇绍为侍中,诣冏咨事。冏设宰会,〔一〕召葛旟齐王官属名曰:「旟字虚旟,齐王从事中郎。」晋阳秋曰:「齐王起义,转长史。既克赵王伦,与董艾等专执威权。冏败,见诛。」董艾等八王故事曰:「艾字叔智,弘农人。祖遇,魏侍中。父缓,秘书监。艾少好功名,不修士检。齐王起义,艾为新汲令,赴军,用艾领右将军。王败,见诛。」共论时宜。〔二〕旟等白冏:「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却不受。冏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邪?」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吴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旟等不自得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