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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笺疏
【校文】
「王大甚以为佳」「王大」,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主人」。
【笺疏】
〔一〕嘉锡案:此见王?意在奖拔贤能,不以侵官为虑。而王忱亦能服善,惟以人才为急,不以侵己之权为嫌。为王?易,为王忱难。
王东亭与张冠军善。张玄已见。王既作吴郡,人问小令曰:续晋阳秋曰:「王献之为中书令,王?代之,时人曰『大小王令』。」「东亭作郡,风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一〕
【笺疏】
〔一〕嘉锡案:本书言语篇注引续晋阳秋,称玄之少以学显,论者以为与谢玄同为南北之望,名亚谢玄。可见玄之甚为时人所推服。小令为东亭之弟,不便直誉其兄,故举此以见意耳。
殷仲堪当之荆州,王东亭问曰:「德以居全为称,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宰牧华夏,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为不贤;古史考曰:「庭坚号曰皋陶,舜谋臣也。舜举之于尧,尧令作士,主刑。」孔丘居司寇之任,未为不仁。」家语曰:「孔子自鲁司空为大司寇,三日而诛乱法大夫少正卯。」
【校文】
「王东亭问曰」「问」,沈本作「谓」。
注「三日」景宋本作「七日」。
文学第四
郑玄在马融门下,融自叙曰:「融字季长,右扶风茂陵人。少而好问,学无常师。大将军邓骘召为舍人,弃,游武都。会羌虏起,自关以西道断。融以谓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而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何则?生贵于天下也。岂以曲俗咫尺为羞,灭无限之身哉?』因往应之,为校书郎,出为南郡太守。」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一〕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之叹。高士传曰:「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八世祖崇,汉尚书。」玄别传曰:「玄少好学书数,十三诵五经,好天文占候,风角隐术。年十七,〔二〕见大风起,诣县曰:『某时当有火灾。』至时果然,智者异之。年二十一,博极群书,精历数图纬之言,兼精算术。遂去吏,师故兖州刺史第五元。先就东郡张恭祖受周礼、礼记、春秋传。周流博观,每经历山川,及接颜一见,皆终身不忘。扶风马季长以英儒著名,玄往从之,参考同异。季长后戚,嫚于待士,玄不得见,住左右,自起精庐,既因绍介得通。时涿郡卢子干为门人冠首,〔三〕季长又不解剖裂七事,玄思得五,子得三。季长谓子曰:『吾与汝皆弗如也。』季长临别,执玄手曰:『大道东矣,子勉之!』后遇党锢,隐居著述,凡百余万言。大将军何进辟玄,乃缝掖相见。玄长八尺余,须眉美秀,姿容甚伟。进待以宾礼,授以几杖。玄多所匡正,不用而退。袁绍辟玄,及去,饯之城东,欲玄必醉。会者三百余人,皆离席奉觞,自旦及莫,度玄饮三百余桮,而温克之容,终日无怠。献帝在许都,征为大司农,行至元城卒。」〔四〕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五〕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马融海内大儒,被服仁义。郑玄名列门人,亲传其业,何猜忌而行鸩毒乎?委巷之言,贼夫人之子。〔六〕
【校文】
注「自旦及莫」「莫」,景宋本作「暮」。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说文『筭长六寸。计数者,算数也』。是筭为筹筭实字,算为算数虚字,然古书多不分别。此处李本作算是也。」程炎震云:「『算浑天不合』以下,御览三百九十三引作语林。」
〔二〕王鸣盛蛾术编卷五十八云:「十三岁为永和四年己卯,十七岁为汉安二年癸未。」
〔三〕说郛六十六宋窦革酒谱引郑玄别传曰:「与卢子干相善,在门下七年,以母老归养。」
〔四〕王鸣盛蛾术篇卷五十八云:「世说注『献帝在许都,征为大司农。行至元城卒』。案本传此事无年,而袁宏纪云建安三年,时康成年七十二。合之刘孝标所引别传献帝云云,则袁纪以为三年者是。若孝标所云『行至元城卒』,则大谬。本传于征为大司农乞还家下书五年,方叙袁绍逼康成随军,至元城疾笃不进,卒于元城。此五年事,何得以为三年征大司农事乎?」嘉锡案:此事诚谬,然是别传之谬,不应归过孝标。且别传为魏、晋人作,亦不当谬误至此。盖今本世说注为宋人所删改,非其旧也。
〔五〕李慈铭云:「案史记日者传:『旋式正綦。』索隐曰:『式,即栻也。旋,转也。栻之形上圆象天,下方法地,用之则转。天纲加地之辰,故云旋栻。』周礼:『抱天时与太师同车。』郑司农注云:『抱式以知天时。』汉书艺文志有羡门式法二十卷。王莽传云:『天文郎按栻于前。』师古曰:『栻所以占时日天文,即今之用栻者也。音式。』」嘉锡案:李氏所引书,桂馥札朴三栻字条均已引之,但未引索隐及郑司农颜师古注耳。桂氏又云:「庾开府诗:『枫子留为式,桐孙待作琴。』广韵:『枫,木名,子可为式。』广雅:『曲道,栻梮也。梮有天地,所以推阴阳,占吉凶,以枫子枣心木为之。』」唐六典十四曰:「周礼:太史抱天时与太师同车。」郑司农云:「抱式以知天时也。今其局以枫木为天,枣心为地。刻十二辰,下布十二辰,以加占为常,以月将加卜时,视日辰阴阳,以立四课。」
〔六〕蛾术编卷五十八云:「融欲害郑,未必有其事,而郑鄙融郄有之。盖融以侈汰为贞士所轻,载赵岐传注。郑虽师融,著述中从未引融语。独于月令注云:『俗人云:周公作月令,未通于古。』疏云:『俗人,马融之徒。』」程炎震云:「季长以章帝建初四年己卯生,年八十八。桓帝延熹九年丙午卒。康成以顺帝永建二年丁卯生,少季长四十八岁。季长卒时,康成年四十。」
晋书儒林传序曰:「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述玄虚。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弛废,名教颓毁。五胡乘闲而竞逐,二京继踵以沦胥。运极道消,可为长叹息者矣。」
南史儒林传序亦曰:「两汉登贤,咸资经术,洎魏正始以后更尚玄虚。公卿士庶,罕通经业。时荀顗、挚虞之徒,虽议创制,未有能易俗移风者也。自是中原横溃,衣冠道尽。」嘉锡案:此节盖采自语林,见御览三百九十三,非义庆之所杜撰也。广记二百十五引异苑,载有两说。前一说与此同,后一说云:「郑康成师马融,三载无闻,融鄙而遣还。玄过树阴假寐,见一老父,以刀开腹心,谓曰:『子可以学矣。』于是寤而即返,遂精洞典籍。融叹曰:『诗书礼乐,皆已东矣。』潜欲杀玄,玄知而窃去。融推式以筭玄,玄当在土木上,躬骑马袭之。玄入一桥下,俯伏柱上,融踟?桥侧云:『土木之闲,此则当矣。有水,非也。』从此而归。玄用免焉。」观语林异苑之所载,知此说为晋、宋闲人所盛传。然马融送别,执手殷勤,有礼乐皆东之叹,其爱而赞之如此,何至转瞬之闲,便思杀害!苟非狂易丧心,恶有此事?裴启既不免矫诬,义庆亦失于轻信。孝标斥为委巷之言,不亦宜乎?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汉南纪曰:「服虔字子慎,河南荥阳人。少行清苦,为诸生,尤明春秋左氏传,为作训解。举孝廉,为尚书郎、九江太守。」〔一〕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笺疏】
〔一〕后汉书本传云:「中平末拜九江太守,免,遭乱,行客病卒。」吴承仕经籍旧音序录曰:「汉书序例云:『尚书郎、高平令、九江太守。』案尚书郎、高平令,皆先时所历官也。后汉书朱隽传,陶谦等推隽共讨李傕,奏记于隽,称前九江太守服虔。时为初平三年,知虔官九江太守,首尾不过五年。隋书经籍志云:『春秋左氏传解谊三十一卷,汉九江太守服虔注。』惠栋后汉书补注十八云:『栋案:服氏解谊,僖十五年遇归妹之睽,文十二年在师之临,皆以互体说易,与郑氏合,世说所称为不谬矣。』郑珍郑学录三云:『按六艺论序春秋云:玄又为之注(自注见刘知几议)。』是康成实注左传,自言明甚。其所以世无郑注者,尽用所注之文与服子慎,而与服比注耳。义庆之言,为得其实。」嘉锡案:赵坦保甓斋札记言服注虽本郑氏,然有与郑违异者。曾朴补后汉书艺文志考二既历举服、郑之异义,又胪列其所以同,具详彼书,文繁不录。
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卫式微诗也。毛公曰:「泥中,卫邑名也。」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一〕卫、邶柏舟之诗。
【笺疏】
〔一〕迮鹤寿校蛾术编五十八注云:「『胡为乎泥中』云云,似晋人气习。且郑公厚德,安有曳婢泥中之事?小说家欲以矜郑,适以诬郑耳。」嘉锡案:此事别无证据,难以断其有无。特世说杂采群书,不皆实录,迮氏之言,意有可取,存以备考。
丁晏郑君年谱云:「若夫义庆之说,婢曳泥而知书;乐天之诗,牛触墙而成字,小说傅会,亦无取焉。」马元调本白氏长庆集二十六双鹦鹉诗云:「『郑牛识字吾常叹,丁鹤能歌尔亦知』。自注引谚云:『郑玄家牛触墙成八字。』」嘉锡案:康成盖代大儒,盛名远播,流传逸事,遂近街谈。不惟婢解读书,乃至牛亦识字。然白傅之引鄙谚,虽有类于齐谐,而临川之着新书,实不同于燕说。且子政童奴,皆吟左氏(见论衡案书篇);刘琰侍婢,悉诵灵光(见蜀志)。斯固古人所常有,安见郑氏之必无?既不能悬断其子虚,亦何妨姑留为佳话。丁氏必斥其傅会,所谓「固哉高叟之为诗也!」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挚虞文章志曰:「烈字威考,高阳安平人,骃之孙,瑗之兄子也。灵帝时,官至司徒、太尉,封阳平亭侯。」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能踰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一〕
【笺疏】
〔一〕嘉锡案:崔烈见后汉书崔骃传。史但言其有重名于北州,入钱五百万为司徒,致有铜臭之讥,而不言其经学。然崔骃传言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孔僖传亦称僖与崔骃同游太学,习春秋。崔瑗传言其好学,尽能传父之业。年十八,从侍中贾逵质正大义,逵善待之。逵固以左氏传名家者,然则崔氏盖世传左氏者也。烈承其家学,故亦以左传讲授,与服子慎共术同方,则其于春秋为不浅,得此可补史阙。知冀州名士,固非浪得虚声者矣。其后烈卒死李傕之难。烈子钧身讨董卓,旋欲因报父雠不得而卒。钧弟州平,从诸葛孔明游。奕世忠贞,无负于经学,所宜表而出之者也。
锺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一〕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锺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文多不载。」〔二〕
【校文】
「既定」「定」,沈本作「见」。
「便回急走」「回」,景宋本及沈本俱作「面」。
【笺疏】
〔一〕程炎震云:「『便回』,御览三百六十五面门,又三百九十四走门均引作『面』字,是也。」
〔二〕嘉锡案:南齐书王僧虔传载僧虔诫子书云:「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家口实。如客至之有设也,汝皆未经拂耳瞥目,岂有庖厨不修,而欲延大宾者哉?」清谈之重四本论如此,殆如儒佛之经典矣。
何晏为吏部尚书,〔一〕有位望,时谈客盈坐,文章叙录曰:「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魏氏春秋曰:「晏少有异才,善谈易、老。」王弼未弱冠往见之〔二〕。晏闻弼名,弼别传曰:「弼字辅嗣,山阳高平人。少而察惠,十余岁便好庄、老。通辩能言,为傅嘏所知。吏部尚书何晏甚奇之,题之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矣!』以弼补台郎。弼事功雅非所长,益不留意,颇以所长笑人,故为时士所嫉。又为人浅而不识物情。初与王黎、荀融善,黎夺其黄门郎,于是恨黎,与融亦不终好。正始中以公事免。其秋遇疠疾亡,〔三〕时年二十四。弼之卒也,晋景帝嗟叹之累日,曰:『天丧予!』其为高识悼惜如此。」〔四〕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
【校文】
「仆以为极」「为」下景宋本有「理」字。
【笺疏】
〔一〕魏志管辂传注引辂别传曰:「举为秀才,辂辞裴使君,使君言『何尚书神明精微,言皆巧妙,巧妙之志,殆破秋豪,君当慎之』。」又曰:「裴使君问:『何平叔一代才名,其实何如?』辂曰:『其才若盆盎之水,所见者清;所不见者浊。神在广博,志不务学,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则知由此惑。故说老、庄则巧而多华,说易生义则美而多伪。华则道浮,伪则神虚。得上才则浅而流绝,得中才则游精而独出。辂以为少功之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