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续稿


谢曰:“翅老西风绝点瑕,秋江难认宿芦花;云边字缺银钩断,月下筝开玉柱斜。影乱飞鸥回远浦,阵迷宿鹭落平沙;声声唤起苏郎恨,为带胡霜染鬓华。”

顾曰:“万里西风吹羽仪,独传霜翰向南飞;芦花映月迷清影,江水涵秋点素辉。锦瑟夜调冰作柱,玉关晓度雪沾衣;天涯兄弟离群久,皓首江湖犹未归。”

袁曰:“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柳絮画檐香入梦,梨花深院冷侵衣;赵家姊妹应相忌,莫向朝阳殿里飞。”

翟曰:“脱却乌衣绝点瑕,银屏珠箔旧生涯;玉京老去妆初改,王谢归来鬓已华。避雨有时粘柳絮,梦云何处认梨花;飞琼不向瑶台去,却入录常百姓家。”

四公:顾字光远,姑苏人,终郎中;袁,云间人,终侍御;瞿名佑,钱塘人,终教授;皆国初名儒。惟谢,元人。

○神童对

尝闻何仲默入场时最少,其兄背以进之,御史见而口语一对曰:“弟骑兄作马”,遂应曰:“子证父攘羊”。又阁老袁元峰,十岁时,县审里役于清道观,随父至观,不畏而立于人前,知县见其如成人,唤问何人家儿也,其父忙应之,知县曰:“曾习对乎?”曰:“方学之。”时有双鹤飞鸣,知县遂曰:“三清殿上飞双鹤”,袁应声曰:“五色云中驾六龙”。县主惊喜,与果而退。少间,学谕抬酒来饮,县道其事,而谕曰:“恐正读此诗,而即换其车字也。”众曰:“亦难,亦难。”因复召见,语之曰:“投子四方开六面”,袁即曰:“丈夫一德贯三才”。众遂惊愕。此真可谓神童也。

○恰字

恰字有三义;适然貌,用心也,又莺声。杜诗皆具之,如“野航恰受两三人”,当训适然。“恰有三百青铜钱”,用心之义也。“自在娇莺恰恰啼”,则声矣。《猗觉寮》不察此意,反引《广韵》云:“恰恰用心,啼非止声也。”岂非不知字义而误以一偏言之耶?

○唐宋用字之别

陆提学举之有句云:“岩边桂树团丹雾,石上苔花阁绿云。”王荫伯为更“团”为“生”,“阁”为“动”。陆闻而喜之。夫律诗妙在活字,观“生”之于“团”,“动”之于“阁”,可以悟唐、宋之别矣。

○破题

尝闻或因俚语,或因事物,滑稽者以之为题而作破,虽无惊人之才,亦得游戏三昧。录共闲谈,不犹愈于谩言者乎。<疒它>人云:“仰足观于天文,俯难察于地理。”“月子湾湾照几州,几人欢乐几人愁。”运于天者,未尝有远近之殊;感于人者,不能无悲喜之异。“看看月上蒲萄架,那人因甚不来也;最苦一双凤鞋,闲在绣帏下。”破云:“时至而人不至,君子疑其人之有所拘;物偶而人不偶,君子伤其物之无所用。”楼屋破云:“占天之有余,补地之不足。”父子东厕,父子座席。破云:“事之至急也,不择地而施;居欲其安也,必严分以处。”三月大雪,未几雷鸣又雹。破云:“阴极而凝寒,欲驱而寒,必有物以丽诸天;阳极而生怒,欲杀其怒,必有物以投诸地。”

○俗语本诗句

今世所道俗语,多诗也,如“十指有长短,痛惜皆相似。”曹植诗。“何人更向死前休”,韩退之诗。“林下何曾见一人”,灵彻诗。“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罗隐诗。“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李白诗。“世乱奴欺主,年衰鬼弄人。”“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举世尽从愁里过,谁人肯向死前休。”“仔细思量底模样”,皆杜荀鹤诗。“事向无心得”,章碣诗。“但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龚霖诗。“忽事敌灾星”,司空图诗。“一朝权在手,看取令来时。”朱湾诗。“自己情虽切,他人未肯忙。”裴说诗。“但知行好事,不要问前程。”冯道诗。“团团似磨驴”,东坡诗。“真个有天没日头”,宋神童诗。“在家贫亦好”,戎昱诗。“睡到人间饭熟时”,本朝钱宰诗。“月终斋满谁开素,日暮一炉麸炭火。”乐天诗。“田妇有嘉献,泼撒新岁余。”韦苏州诗。前稿已拈出全篇者六人,今欲省刻,止揭其名。

○风水

《易》曰:“俯察乎地理。”《诗》曰:“相其阴阳。”《书》曰:“乃卜涧水东,水西,惟洛食。”是古人必明其阴阳,而又欲协乎天也。至晋陶、郭出,而方有地理之说,鸣其葬地。及后纷坛立论,斯又下矣。士衡有曰:“是气先天地而常存,后天地而固有。气盛而化,气衰而朽;藏以承之,于焉悠久。”则亦论其理,而欲安其体魄也。景纯即杂于相术,故于葬事,则曰:“木骸得气,遗体受荫,葬者返气入骨,以应其所生。”考之士衡之后,四世拜公,景纯罹害,王敦祸不旋踵。是盖据其理者获其报,主其术者致其害,盖观秦、汉以前,圣哲帝王,层见叠出;晋、唐以来,著书择地,术亦精矣。富贵之久,子孙之多,何尝过于三代哉?天盖生人,不由人力,若吾大圣张真人,未闻其先之葬也何如,历世又孰有过者哉?

或曰:“如子所云,地无吉凶,亲委沟壑,诸先漫言,而朱、蔡亦不足轻重矣。”予应曰:地必择吉,葬必尽善,岂可一切委之于无用而不问耶?但当择其宽厚聚气之所,无水泉蝼蚁之属,即为吉矣,葬巳善矣,祖宗神灵必亦安矣。彼安而已亦安也,又何必深求众合克应,以求其富贵利达哉。故朱子曰:“子孙藏祖考遗体,必致其谨重诚敬之心,以为安固久远之计。”程子曰:“地之美则其神灵安,子孙盛也。”

余尝譬人之坐卧也,得其所则心安魄静,可以长久,可以观乐,可以生育也。善乎欧阳玄曰:“作室先主乎寝所,相墓先妥乎亲灵。”是惟欲其安而已。今乃委之术士,只求其富贵利益于子孙,岂孝子慈孙之意耶?且人家之子世多不才,父母亲教之而尚不能从,况欲枯骨以荫之耶?苟但求其美地,虽未必尽合于诸法。惟取山水之相,因气脉之凝聚,所谓精光时露于一分者,然而登山之际,形迹指陈,亦未可得也。况欲从其野师俗巫,迁就谬言,以成何局,以图未来利益,何其愚耶?且欲报其爱亲之情,以窃山川之灵秀,以致子孙之富贵,已逆其理矣。逆其理而受其害者,十常八九,自然之理耳。何以言之?世之术士,得陶书者为陶,得郭书者崇郭,得杨曾之书与各书者,纷纷藉藉,真伪纯驳,世乏圣贤,卒难以辩。是以淫巫瞽叟,遍满天下,蒙昧仓遑之际,托之以贻祸害,往往见之。盖以不惟其理而惟其术,惟其术而又不精也。谢子期尝曰:“世间万事欲顺,惟风水金丹要逆。”盖以生气周遍乎天地,浸灌于一身。善摄生者识生气之根,凝于一身;善葬地者识生气之止,欲聚之于一穴。窃取生化之机,岂易得哉?一错其旨,其何不致于蹙寿致祸也。然而名卿士夫,专信其术,迷而不返,贪心使之,可慨也夫!

○又

刘文安公曰:“地惟由于术,则通其术者得吉,懵其术者得凶,是地何足为后祗,而能母万类耶?天惟听于地之所役,则葬吉者不复因其恶而降殃,葬凶者不复因其善而降祥。是天何足为上帝?而能父群伦耶?”余又尝曰:惟天之理可括乎地,地之利不可逆诸天。故谚有曰:“未看山头土,先观屋下人。”天生善人,必得吉地;人坏而求诸地,理所无也。故谚亦曰:“主者福寿,良师辐辏;主者当衰,盲师投怀。”何莫而非天也。

以近验之,吾杭邵氏之家旧矣,至公明而有声场屋,徒有名而未第,生二子,俱登进士。公明曰:“使吾家葬地善耶?不当隔余而发其子;使不善耶?吾尝安饱,今子孙绳绳,又多富贵,岂非天生二子,因有以得其地利耶。”苟以术者言之,必以邵氏之墓善矣,是公明之言反为谬戾者,必有所归也。又尝验之吾家葬地,俱当五害;伯叔五人,俱富于财;因以墓不佳而寻师求地,遂无虚日。先君曰:“汝辈皆有子而我独无,汝辈皆宜择而吾当守其先,葬余妻而与己焉。”继而吾母老而余亦知地之不佳也,意其二百余年之墓,三代不可迁矣,因吾母而迁二亲,宁不动其遣骸而求富贵,吾心安耶?因亦卒葬焉。然而葬前母时,先君无子;葬吾母时,余亦无子。后考生余,余又三子矣。百五十年间,伯叔之墓木虽已抱矣,皆乏子嗣,岂非信淫巫瞽叟之过欤?究而言之,又岂非由于人而成于天欤?

至于阴德之说,亦术士之所不弃。故卜氏有曰:“吉地乃神之所司,善人必天之所相。”又曰:“必欲求滕公之佳城,须积叔敖之阴德。”此又意外之论,亦归之天而已。

●卷六 事物类

○舞马

世惟知唐玄宗有舞马,而不知前已有之,非常马也。《山海经》述海外大栾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马。宋大明五年,河南国进赤龙驹,能拜伏善舞。唐中宗景龙间,文馆记有舞马。又《异物志》云:大宛有解人语、知音律者,观此,自有一种,其来久矣。《广川画跋》以马异于今也,或角或距,朱尾白鬣,亲见其图矣,胡未能述其真。予读唐史,明皇教舞马百驷,为左右部,因谓之“某家骄”,衣以文绣,络以金铃,杂以珠玉,舞曲谓之《倾杯乐》、《升平乐》,凡十数曲;用乐工姿秀者数十人,衣淡黄衫,文玉带,立于马之前后左右,施板床三层,或令壮士举一榻,乐作而马舞,床榻如飞,俯仰腾跃,皆合节奏。故张说诗曰:“试听紫骝歌乐府,何如骐骥舞华阳。”杜诗云:“斗鸡初赐锦,舞马更登床。”徐积诗曰:“绣榻尽容骐骥足,锦衣浑盖渥洼泥。”皆其证也。

○喷嚏

诗曰:“愿言则嚏。”注云:汝心思我,则嚏也。今人嚏而云有人说己,岂无谓哉。故汉有《嚏耳鸣杂占》十六卷,东坡有“晓来喷嚏为何人”之诗,来亦远矣。昨见《柳氏旧》一嚏事,虽非正义,赘之亦可发笑也。唐玄宗友爱诸昆弟,一日同宁王饮食,宁王挫喉,喷食上髭。王惊渐不安,玄宗亦不怿,黄幡绰在侧,曰:“不是挫喉,乃喷帝耳。”帝遂悦,因戏曰:“幡绰佞臣乎?”黄又曰:“臣知上思臣,臣乃愿言则嚏耳。”帝又大悦。

○鱼袋金花帖子

鱼袋始于唐高祖,取李淳风鲤鱼得众之谶,又袭古义鱼符之事,故制为鱼袋,以藏符契也,悬之于带。有金银绯紫四种,论官职也。开元以后,敕非战功不给,历代因之。宋仍以品级定四种云。金花帖子报进上之名,亦始于唐,至文宗时革之,宋则复用也,似在南宋不用。然考其制,用黄纸涂金,大书姓名于上,下有两知举官花押,仍用白纸为套贮之,亦题姓名于上,登第者随附家书于中云。

○痘疮

痘疮,儿在胎时受母氏热毒秽气而成,遇阳长之时发出,故医书载人身有三秽液毒之说焉。又曰:“痘因热毒而生。古今以儿生时,即挖出口中秽血;未食时,与饮黄连汁,使胎粪同下。以治痘之源,最为有理。盖儿在胎而食秽,啼声出而秽血下矣。庞氏以为天行痘疮,汉、魏以前经方不载,建武征虏而染来,呼为“虏疮”,此成胡说也。夫人生出痘,自为常理,壮夫征虏染于小儿,据可信乎?既口“天行”,又曰“虏疮”,不亦自相悖乎?虏人不生痘疮,以其不食五味也,东汉方书不载,正见古人饮食淡薄,非若后世膏腴厚味也。考之椒蒜,由西汉通东夷始有美酒佳肴,至唐方盛,发于晋,唐以后彰彰矣。且痘于富贵者多重,贫贱者常轻,尤可见其母氏所食而然也。至有不出如吾母,重出如吾友陈敬亭之子,则又原受毒气至有轻重,不为常也已。

○妇女杀贼

正德间,流贼刘六等剽掠山东。一日过东平州,而州中姑嫂三人,避之方回,一贼遗后,见其姿色美而驱入林莽,污其大姑与嫂矣,将污幼妹,妹俟其上身,两手交按贼颈,号叫之,嫂遂踞坐贼背,大姑抽贼刀斫其脑以死,报官准赏格。嘉靖壬寅,北虏入山西汶水,两贼至一村,有姑嫂二人急避,而姑下枯井,嫂为贼擒以问,适尚有一女何在,对以井中,贼以有物随下矣,一在上而一下以筐扯女起,视之无物,叱立井傍,欲污也,方复起贼,姑嫂见其用力,因势共推贼落而下其土石焉,二贼俱死于井。播之四方。予闻二事而感杨铁崖薛花娘之乐府非诬矣。第人患无心耳,东平之事,亏其小姑成其大功;汶水之贼,虽得其机,实多其勇也。

○盐

天地之元所,寓之于水,故水能载乎地也。然水体轻清者则上浮而淡,重浊者则浚下而咸,故曰海咸河淡。盐井有深至五六十丈者,东南卑下,煮海为盐,易成而最广,所谓斥卤润下水泉咸,淖积而成盐耳。若山西忻、崞,平原弥望,皆若霜然,土人刮而熬之为盐,由地近滹沱,亦卑下也。沙漠有盐泽,河东有盐池者,又非是欤?常哂陈水南云:“太谷榆次,地高产盐;又且寻丈之间,复能种艺尤盛,此不可以常理论。”殊不思生气既厚,泉脉不泄,而为井则峻发于上,种植亦茂矣。第盐池凡物下皆面成盐,真理不可晓也。惜未经其地,目审其事,以寻绎其理耳。

○从葬沙板

以人殉葬,见于《黄鸟》之诗,秦穆公事也。及读《史记 秦本纪》,武公葬雍之平阳,以人从死者百七十七人。又曰:“至献公元年方止。”则知武公而下,十有八君,皆言殉焉,其来远矣。惟黄鸟彰彰者,为惜三良,且殉者百七十七之多故也。后世帝王,意亦有之,或宫人一二,少而无闻焉。棺用沙枋,意起于宋后,盖闻古冢之发,无沙棺而惟志石五金之类。及读程明道文集记,葬曾祖,累岁求其不朽之木。后因咸阳人发东汉时墓,柏棺尚在;又其寺完地而得古棺,裹以柏木;某地修城得古柏,坚润如新;且思柏木之理,详察地中之事,因用之以葬七柩。据此,则南宋以前无也。惜未有以柏木与沙枋同埋数十年以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