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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宝训
洪武四年闰三月乙丑,命吏部定内官监等官品秩。太祖谓侍臣曰:“古之宦竖在宫禁,不过司晨昏、供役使而已。自汉邓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自此以来,权倾人主。及其为患,有如城狐社鼠,不可以去。朕谓此辈但当服事宫禁,岂可假以权势,纵其狂乱。吾所以防之极严,但犯法者,必斥去之,不令在左右,慎履霜坚冰之意也。”
八月庚子,太祖因与侍臣论用将曰:“秦裕伯尝言:‘古者帝王之用武臣,或使愚使贪。’其说虽本于孙武,然其言非也。夫武臣量敌制胜,智勇兼尽,岂可谓愚?攻城战野,捐躯殉国,岂可谓贪?若果贪愚之人,不可使也。”
洪武九年三月乙卯朔,大祖谓群臣曰:“智力虽足以取天下,而不足以得人心。朕每忆斯言,竟夕不寐,静观往事,无不皆然。朕当取天下之初,论智不如张士诚之狡,论力不如陈友谅之众。而朕一以诚心待之,未尝以诈力加人,然二人卒为吾所擒者,要之智力有穷,惟至诚人自不能违耳。”群臣顿首称善。
洪武十七年七月丁酉朔,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官监文移往来。太祖谓侍臣曰:“为政必先谨内外之防,绝党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纪纲振肃。前代人君不鉴于此,纵宦寺与外臣交通,觇视动静,夤缘为奸,假窃威权以乱国家。其为害非细故也。间有发奋欲去之者,势不得行,反受其祸,延及善类。汉唐之事,深可叹也。夫仁者治于未乱,智者见于未形。朕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
丁未,河南吏人上书言利民事,所言卑陋,又多摭拾陈言。太祖谓群臣曰:“谋国之道,习于旧闻者当适时宜,狃于近俗者当计远患。苟泥古而不通今,溺近而忘于远者,皆非也。故凡政事设施,必欲有利于天下,可贻于后世,不可苟且,惟事目前。盖国家之事,所系非小。一令之善,为四海之福;一令不善,有无穷之患。不可不慎也。”
封建
洪武三年四月辛酉,以封建诸王告太庙。礼成,宴群臣于奉天门及文华殿。太祖谕廷臣曰:“昔者元失其驭,群雄并起,四方鼎沸,民遭涂炭。朕躬率师徒以靖大难,皇天眷佑,海宇宁谧。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长久长治之计。”群臣稽首对曰:“陛下封建诸王以卫宗社,天下万世之公议。”太祖曰:“先王封建,所以庇民,周行之而久远,秦废之而速亡。汉晋以来,莫不皆然。其间治乱不齐,特顾施为何如耳。要之为长久之计,莫过于此。”
兴学
洪武二年三月戊午,诏增筑国子学舍。初,即应天府学为国子学。至是,太祖以规制未广,谕中书省臣曰:“太学育贤之地,所以兴礼乐,明教化,贤人、君子之所自出。古之帝王。建国君民,以此为重。朕承困弊之余,首建太学,招徕师儒,以教育生徒。今学者日众,斋舍卑隘,不足以居。其令工部增益学会,必高明轩敞,俾讲习有所,游息有地,庶达材成德者有可望焉。”
十月辛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学校之教,至元其弊极矣。使先主灰冠礼乐之教号为夷狄,上下之间,波颓风靡,故学校之教,名存实亡。况兵变以来,人习于战斗,惟知干戈,莫识俎豆。联恒谓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礼延师儒,教授生徒,以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以革污染之习。此最急务,当急行之。”
洪武六年正月庚申,礼部奏增广国子生。太祖曰:“须先择国子学官。师得其人,则教养有效,非其人,增广徒多何益?盖瞽者不能辨色,聋者不能辨声,学者而无师授,亦如聋瞽之于声色。朕观前代学者出为世用,虽由其质美,是亦得师以造就之。后来师不知所以教,弟子不知所以学,一以记诵为能,故卒无实。今民间俊秀子弟,可以充选者虽众,苟无端人正士为之模范,求其成材,难矣。故曰:‘务学不如务求师。’今祭酒乏人,卿等宜为朕询采天下名士通今博古、才德兼备、宜为人师者,以名闻。”
洪武八年三月戊辰,命国史台官选国子生分教北方,太祖谕之曰:“致治在贤,风俗本乎教化。教化行,虽闾阎可使为君子;教化废,虽中材或坠于小人。近北方丧乱之余,人鲜知学,欲求方闻之士,甚不易得。今太学诸生中,年长学优者,卿宜选取,俾往北方各郡分教,庶使人知务学,人材可兴。”于是选国子生林伯云等三百六十六人,给廪食、赐衣服而道之。
洪武十五年四月丙戌,诏天下通祀孔子,赐学粮,增师生廪膳。太祖谕礼部尚书刘仲质曰:“孔子明帝王之道以教后世,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以正,彝伦攸叙,其功忝于天地。今天下郡县庙学并建,而报祀之礼止行京师,岂非阙典?卿与儒臣其定释奠礼仪,颁之天下学校,令以每岁春秋仲月通祀孔子。”
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壬子,命礼都给赐国子生钞。北平、陕西、山西、山东、广东、广西、四川、福建之人,在监三年以上者,人五锭;二年,人二锭。俾制冬衣。复命工部于国子监前造别室一区,凡百余间,具灶釜、床榻以处诸生之有疾者,令膳夫二十人给役。侍臣进曰:“陛下作兴学校,推心悯下,无所不至,从古未有。”太祖曰:“诸生去乡土,离亲戚,远来务学,日久衣必敝。或有疾,无人具汤药。朝廷作养之,必使之得所,然后可必其成材。盖天生人材,皆为世用,人君育材,当有其实。惟能有以作养之,则未有不成材者也。”
洪武二十四年六月戊寅,命礼部颁书籍于北方学校。太祖谕之曰:“农夫舍耒耜,则无以为耕;匠氏舍斤斧,则无以为业;士子舍经籍,则无以为学。朕尝念北方学校缺少书籍,士子有志于学者,往往病无书读,向尝颁与《四书》《五经》,其它子史诸书未赐予,宜于国子监印颁。有未备者,遣人往福建购与之。”
明太祖宝训 卷二
尊儒术
洪武元年二月丁未,诏以太牢祀先师孔子于国学,仍遣使诣曲阜致祭。使行,太祖谓之曰:“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故后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尽礼,修其祀事。朕今为天下主,期在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今既释奠国学,仍遣尔修祀事于阙里,尔其敬之。”
四月戊申,元国子监祭酒孔克坚来朝。先是,大将军徐达至济宁,克坚称疾,遣其子希学见达于军门。达送希学赴京,希学奏言:“臣父久病不能,令臣先入见。”太祖乃以敕往谕之曰:“朕闻尔祖孔子垂教于世,扶植纲常。孔子非常人等也,故历数十代,往往作宾王家,岂独今日哉?胡元入主中国,蔑弃礼义,彝伦攸斁,天实厌之,以丧其师。朕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以复先王之旧。虽起自布衣,实承古先帝王之统。且古人起布衣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违之?闻尔抱风疾,果然否?若无疾而称疾,则不可。谕至思之。”会克坚亦自来朝,行至淮安,遇敕使,拜命惶恐,兼程而进。既至,召对谨身殿。太祖从容慰问:“尔年几何?”克坚对曰:“臣年五十有三。”太祖曰:“尔年虽未耄,而疾婴之,今不烦尔官。但尔家先圣之后,为子孙者不可以不务学。朕观尔子资质温厚,必能承家,尔更加诲谕,俾知进学,以振扬尔祖之道,则有光于儒教。”克坚顿首谢。即日赐宅一区,马一匹,月给米二十石。又明日,复召至谕之曰:“尔祖明先王之道,立教经世,万世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实有赖焉。故尔孔氏高出常人。常人且知求圣贤之学,况孔氏子孙乎?尔宜勉尔族人,各务进学。”因顾谓群臣曰:“朕不授孔克坚以官者,以其先圣之后,特优礼之,故养之以禄而不从之以事也。”
洪武二年四月己巳,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诸子经,功臣子弟亦令入学。太祖谕之曰:“人有积金,必求良冶而范之,有美玉,必求良工而琢之。至于子弟,有美质,不求明师教之,岂爱子弟不如金玉耶?盖师所以模范学者,使之成器,因其才力,各俾造就。朕诸子将有天下国家之责,功臣子弟将有职任之寄,教之之道,当以正心为本,心正则万事皆理矣。苟导之不以正,为众欲所攻,其害不可胜言。卿等宜辅以实学,毋徒效文士记诵词章而已。”
洪武六年九月庚戌,诏禁四六文词。先是,太祖命翰林儒臣择唐宋名儒表笺可为法者,翰林诸臣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贺雨表》进,太祖命中书省臣录二表,颁为天下式。因谕群臣曰:“唐虞三代,典谟训诰之词质实不华,诚可为千万世法。汉魏之间,犹为近古。晋宋以降,文体日衰,骈丽绮靡,而古法荡然矣。唐宋之时,名儒辈出,虽欲变之,而卒未能尽变。近代制诰表章之类,仍蹈旧习。朕尝厌其雕琢,殊异古体,且使事实为浮文所蔽。其自今凡告谕臣下之词,务从简古,以革弊习。尔中书宜播告中外臣民,凡表笺奏疏,毋用四六对偶,悉从典雅。”
洪武十四年三月辛丑,颁《五经》《四书》于北方学校。太祖谓廷臣曰:“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夫《五经》载圣人之道也,譬之菽粟布帛,家不可无。人非菽粟布帛,则无以为衣食。非《五经》《四书》,则无由知道理。北方自丧乱以来,经籍残缺,学者虽有美质,无所讲明,何由知道。今以《五经》《四书》颁赐之,使其讲习。夫君子而知学,则道兴;小人而知学,则俗美。他日收效,亦必本于此也。”
洪武十五年五月乙丑,太祖诣国子监谒先孔子,释菜礼成,谕学官曰:“中正之道,无逾于儒。上古圣人不以儒名,而德行实儒。后世儒之名立,虽有儒名,或无其实。孔子生于周末,身儒道,行立德,教率天下后世之人,皆欲其中正。惜乎鲁国君臣无能用之者。当时独一公父文伯之母知其贤,责其子之不能从,则一国之君臣可愧矣。卿等为师表,正当以孔子之道为教,使诸生咸趋于正,则朝廷得人矣。”复命取《尚书.大禹》《皋陶谟》《洪范》亲御讲说,反复开谕,群臣闻者莫不悚悦。
十一月壬戌,太祖命礼部臣修治国子监旧藏书板,谕之曰:“古先圣贤,立言以教后世,所存者书而已。朕每观书,自觉有益。尝以谕徐达,达亦好学,亲儒生,囊书自随。盖读书穷理于日用事物之间,自然见得道理分明,所行不至差谬。书之所以有益于人也如此。今国子监旧藏书板多残缺,其令诸儒考补,仍命工部督匠修治之,庶有资于学者。”
洪武十八年十月甲辰,太祖谓工部臣曰:“孟子传道,有功名教,历年既久,子孙甚微。近有以罪输作者,朕闻即命释之。假令朕不知之,或致死亡,则贤者之后寝以微灭,是岂礼先贤之意哉?尔等宜加询问,凡有圣贤之后在输作者,依例释之。”
洪武二十年正月己未,诏修阙里孔子庙宇。太祖曰:“春秋之世,人纪废坏。孔子以至圣之资删述六经,使先王之道晦而复明,万世永赖,功莫大焉。夫食粟则思树艺之先,衣帛则思蚕缫之始,皆重其所出也。孔子之功,与天地并立,故朕命天下通祀,以致崇报之意,而阙里又启圣降神之地,庙宇废而不修,将何以妥神灵,诏来世?尔工部其即为修理,以副朕怀。”
圣学
丙申五月庚寅,太祖尝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藏之秘府,以资览阅。因谓侍臣詹同等曰:“三皇五帝之书,不尽传于世,故后世鲜知其行事。汉武帝购求遗书,而《六经》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始得而见。武帝雄才大略,后世罕及,至表章《六经》,开闸圣贤之学,又有功于后世。吾每于宫中无事,辄取孔子之言观之,如‘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真治国之良规。孔子之言,诚万世之师也。”
吴元年四月庚戌,太祖至白虎殿,见诸子有读《孟子》书者,顾问许存仁曰:“《孟子》何说为要?”对曰:“劝国君行王道,施仁政,省刑薄赋,乃其要也。”太祖曰:“孟氏专言仁义,使当时有一贤君能用其言,天下岂不定于一乎?”
洪武二年三月乙未朔,太祖与儒臣论《易》,至“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太祖曰:“人主职在养民,但能养贤,与之共治,则民皆得所养。然知人最难。若所养果贤,而使之治民,则国无虚禄,民获实惠。苟所养非贤,反厉其民,何辅于国哉?故人主养贤非难,知贤为难。”
辛丑,太祖与翰林待制秦裕伯等论学术。太祖曰:“为学之道,志不可满,量不可狭,意不可矜。志满则盈,量狭则骄,意矜则小。盈则损,骄则惰,小则卑陋,故圣人之学,以天为准,贤人之学,以圣为则。苟局于小而拘于凡近,则亦岂能充广其学哉?”裕伯对曰:“诚如圣言。”
洪武三年二月辛酉,太祖御东阁,翰林学士宋濂、待制王祎等进讲《大学》传之十章,至“有土有人”,濂等反复言之。太祖曰:“人者国之本,德者身之本。德厚则人怀,人安则国固。故人主有仁厚之德,则人归之,如就父母。人心既归,有土有财,自然之理也。若德不足以怀众,虽有财,亦何用哉?”
洪武五年十二月己卯,太祖谓礼部侍郎曾鲁曰:“朕求古帝王之治,莫盛于尧舜。然观其授受,其要在于允执厥中。后之儒者,讲之非不精,及见诸行事,往往背驰。”鲁曰:“尧舜以此道宰制万事,如执权衡,物之轻重长短,自不能违,而皆得其当,此所以致雍熙之治也。后世鲜能此道,于处事之际,欲求其—一至当,难矣。”太祖曰:“人君一心,治化之本。存于中者无尧舜之心,而欲施之于政者有尧舜之治,决不可得也。”鲁又曰:“尧舜之道,载之典谟者,无以加矣。至于修身理人,本末次第,具在《大学》一书。”太祖曰:“《大学》,平治天下之本,其可舍此而他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