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襄公奏牍

　　二年二月，奏言：『帮办军务刘典抵兰，臣与商定留防善后事宜，启行而西。前路进止机宜，面授刘锦棠相机办理。巴里坤有数路可通安西，不由哈密，饬徐占彪驻之；张曜扼哈密，防吐鲁番东犯之贼，庶后路常通，粮运不匮。乌鲁木齐踞逆，本地土回居多；白彦虎带陕、甘逆回踞红庙子、古牧地、玛纳斯等处，皆与南路踞逆安集延回酋帕夏通。自俄罗斯灭浩罕所部，安集延独免。同治四年乘回部之变，入踞喀什噶尔及各回城；于是吐鲁番辟展以西，土回附之。官军出塞，宜先剿北路乌鲁木齐之贼，而后加兵南路。臣年六十有五，岂思立功边域，觊望恩施；顾事有万不容已者。乾隆中，准部既克，即平回部，于各城分设军府，然后九边靖谧者百数十年。今虽除异世殊，不必尽遵旧制；而伊犁为俄人所据，喀什噶尔各城为安集延所据，事平后应如何布置，尚费绸缪。若此时即置之不问，似后患环生，不免有日蹙百里之患』。奏入，上嘉宗棠公忠体国，力任其难；所陈贼势、军情，了如指掌。命随时相机筹办，奠定西陲，为一劳永逸之举。三月，宗棠驻军肃州，刘锦棠率所部分起出塞。闰五月，于古城取齐。六月，与金顺会师阜康，拔黄田贼卡，克古牧地贼巢，乘胜复乌鲁木齐、迪化州、昌吉呼图壁及玛纳斯北城。宗棠檄锦棠布置后路，进规南路，达阪城；张曜取道七克腾木，徐占彪由木垒河搜捕而进，会师辟展，以规吐鲁番，由锦棠酌定师期。九月，克玛纳斯南城，北路肃清。

　　三年三月，徐占彪会张曜部将孙金彪克辟展、鲁克沁、哈拉和卓城，会湘军部将罗长祜复吐鲁番满汉城，刘锦棠克达坡、托克逊两城。四月，逆酋帕夏阿古柏仰药自毙；子海古拉负尸西窜，为其兄伯克胡里所杀。宗棠以闻，得旨：『关外军情顺利，吐鲁番等处收复后，南八城门户洞开，自当乘胜底定回疆，歼除丑类，以竟全功。其即统筹全局，直抒所见，以慰廑念』。六月，宗棠奏言：『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联，形势完整，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各边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将无晏眠之日。况俄人拓地日广，由西而东万余里，与我北境相连，仅中段有蒙部为之遮阂，尤不可不豫为绸缪。今北路止伊犁未收，南路已复吐鲁番全境；惟白彦虎率其余党偷息开都河西岸，喀什噶尔尚有叛弁逃军，终须兵力。此外各城，则如去虎口、投慈母之怀，无更抗颜行者。新秋采运，足供鼓行而西；且剿且抚，无难挈旧有疆宇，还隶职方。安集延、布鲁特诸部落，则等诸邱索之外，听其翔泳故区。俄人方争土耳其，与英相持；我收复旧疆，兵以义动，设有意外争辩，在我仗义执言，决无挠屈。窃以为地不可弃、兵不可停，饷事匮绝，非速复腴疆，无从着手。至省费节劳，为新疆画久安长治之策，纾朝廷西顾之忧，则设行省、改郡县，其事有不容已者』。奏入，上谕令督饬将士戮力同心，克期进剿；并揆时度势，将如何省费节劳为新疆计久远之规，与拟改行省郡县，一并通盘筹划具奏』。七月，刘锦棠由托克逊进师。九月，复喀喇沙尔、库车等城。十月，复阿克苏、乌什等城。十一月，复叶尔羌、和阗、英吉沙尔、喀什噶尔等城；安集延贼党及陕、甘、新疆逆回悉数诛戮，南路回疆肃清。

　　四年二月，捷闻，谕曰：『左宗棠督办新疆军务，剿抚兼筹，定议先规北路，首复乌鲁木齐，以扼其总要；旋克玛纳斯数道，并进规复吐鲁番等城，力争南路要隘。然后整队西行，势如破竹，见在南八城一律收复。允宜特沛殊恩，用酬劳勋。左宗棠筹兵、筹饷，遍历艰辛，卒能谋出万全，肤公迅奏；着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寻有旨：『仍用「恪靖」字样』。三月，宗棠疏辞至再；上温谕勉之。十一月，奏逃匿俄境陕回分道寇边，截剿净尽。十二月，奏阿克苏缠回聚众谋叛，安集延逆目阿里达什入卡谋逆，均剿捕竣事。

　　五年三月，奏安集延、布鲁特两部合谋入寇，刘锦棠大破之，十月，奏贼酋复犯边，追剿大胜；并请以刘锦棠帮办新疆军务。从之。

　　六年四月，『奏新疆善后事宜，以修浚河渠、建筑城堡、广兴屯垦、清丈地亩、厘正赋税、分设义塾、更定货币数大端为最要，已次第兴办，兼推行蚕桑之利』。奉旨：『所陈井井有条，皆地方切要事务。既已渐着成效，即着认真经理，以期次第就绪，教养有资』。又履陈新疆开设行省事宜；下部议，如所请。是月，以俄人未交还伊黎，宗棠督师出屯哈密。七月，上谕：『左宗棠奏：见已行抵哈密；关外军务，谅经布置周详。见在时事孔艰，正须老于兵事之大臣，以备朝廷顾问；左宗棠着来京陛见，一面慎举贤员堪以督办关外一切事宜者，奏明请旨，俾资接替』。九月，命通政使刘锦棠督办新疆军务，宗棠交卸启程。

　　七年正月入觐，命管理兵部事务，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二月，奏请教练旗兵、兴修畿辅水利；诏允行。七月，因病屡请开缺，上一再慰留。九月，授两江总督，兼办理通商事务大臣。宗棠请回籍省墓，并便道查阅长江水师。十二月，抵任。

　　八年三月，筹办导维入海水利工程，修复淮南通泰场地堤墩。四月，奏请兴复淮鹾引地；为川、鄂两省总督奏格，不果行。十一月，奏开采铜山县属煤铁、酌减税银；从之。

　　九年，山东教匪王觉一等谋逆，饬将弁缉获匪目，解散余党。三月，出省勘收大江下游及朱家山、赤山湖水利工程。时法兰西兵扰越南，奏筹办海防机宜；略言：『自古谈边防者，不外战、守、和三事。要必能守，而后能战；能战，而后能和。吴淞为进黄浦江之口，系苏、松门户。敌船若不进黄浦，即由崇明趋狼、福山，径入长江；长江海口，应以狼、福山为第一要隘，江阴次之。臣因验工之便，会集各营将领熟商布置添造炮船、修理炮台，庶期有备无患』。诏嘉之。七月，因越南告警，请令前福建布政使王德榜募勇出关助剿，并请缓开龙江、西新、浒墅各关。诏如所请。十月，因病奏请开缺；赏假两月。

　　十年正月，以病尚未痊，仍恳开缺；谕曰：『左宗棠宣力疆圻，劳勚懋着，朝廷深资倚任。屡次陈请开缺，均经赏假调理。兹复迭据奏称目疾增剧、气血渐衰，非静心调摄，断难见效；情辞恳挚，不得不勉如所请。左宗棠着准其开缺，赏假四个月，回籍安心调理』。寻内阁学士周德润奏：『勋臣不宜引退，请旨责以大义，令其在任调理』。有诏：『赶紧医治。一俟稍愈，不必拘定日期，即行销假』。四月，遵旨销假；命即入朝。五月，到京；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谕曰：『左宗棠卓著勋绩，年逾七旬，着加恩无庸常川入直。遇有紧要事件，豫备传问；并着管理神机营事务。所有应派差使，毋庸开列』。时法兵扰及福建台湾；七月，命以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十月，抵福州；恭遇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五旬万寿，恩赏御书扁额并上方珍物。时法人封禁海口，宗棠派军潜雇商船渡台助剿。

　　十一年三月，法人议和；宗棠密陈要盟宜慎，防兵难撤。五月，和议成，恳交卸差使，回京复命；并恳先行开缺，回籍调理。诏赏假一个月。六月，请设海防全（船）政大臣，并保荐兵部侍郎曾纪泽堪胜海防重任。又奏：『台湾孤注大洋，为七省门户，关系全局；请将福建巡抚移驻台湾，以资镇摄』。卒如所请行。旋因病剧，再恳开缺。谕曰：『览奏病情，殊深廑念。左宗棠着准其交卸差使，不必拘定假期，回籍安心调理。该大学士吏治、戎机久深阅历，如有所见，仍着随时奏闻，用备探择。一俟病体稍痊即行来京供职』。七月，卒。遗疏入，谕曰：『大学士左宗棠学问优长，经济闳远；秉性廉正，莅事忠诚。由举人兵部郎中带兵剿贼，迭着战功；蒙文宗显皇帝特达之知，擢升卿寺。同治年间，剿平发逆、回捻各匪，懋建勋劳。穆宗毅皇帝深资倚任，畀以疆寄，洊陟兼圻，授为钦差大臣，督办陕甘军务。运筹决胜，克奏肤功。简任纶扉，优加异数。朕御极后，特命督师出关，肃清边圉，底定回疆。厥功尤伟；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爵，宣召来京，管理兵部事务，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竭诚赞画，悉协机宜。旋任两江总督，尽心民事，裨益地方，扬历中外；格矢公忠，洵能始终如一。上年命往福建督办军务，劳瘁不辞。前因息病吁恳开缺，迭经赏假；并准其交卸差使，回籍安心调理。方冀医治就痊，长承恩眷；讵意未及就道，遽尔溘逝！披阅遗疏，震悼良深。左宗棠着追赠太傅，照大学士例赐恤。赏银三千两治丧，由福建藩库给疏；赐祭一坛，派古尼音布前往致祭。加恩予谥「文襄」，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并于湖南原籍及立功省分建立专祠。其生平政绩事实，宣付史馆；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应得恤典，该衙门察例具奏。灵柩回籍时，着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伊子主事左孝宽，着赏给郎中；附贡生孝勋，着赏给主事。均俟服阕后，分部学习行走。廪贡生孝同，着赏给举人，准其一体会试。其二等侯爵应以何人承袭，着杨昌浚迅速查明具奏，用示笃念荩臣至意。寻闽浙总督杨昌浚、甘肃新疆巡抚刘锦棠奏陈宗棠历年勋积。昌浚略云：『宗棠三试礼部不第，遂绝意仕进，究心经世之学；伏处田里十余年，隐然具公辅之望。前两江总督陶澍、前云贵总督林则徐、贺长龄交相推重，湖南巡抚骆秉章延佐军幕。适朝命在籍侍郎、故大学士曾国藩练团御寇，乃就商意见甚合；遂各举平素知名之士，召练乡勇，激以忠义。一时民气奋兴，所向有功。湖南之得为上游根本，湘、楚军之能杀贼者，曾国藩主之，宗棠实力成之。用兵善于审机，坚忍耐苦，洞烛几先。戊辰召见，面奏西事以五年为期，人或以骄讥之；及事定，果如所言。克一城、复一郡，即简守令以善其后。用人因材器使，不循资格；为政因时制宜，不拘成例。外严厉而内慈祥，所至威惠并行。甘省安插回众十余万，不闻复有叛者；固措置之得宜，亦恩信之久孚也。廉不言贫、勤不言劳，绾钦符十余稔，从未开支公费；官中所入，以给出力将士及亲故之贫者。督两江时年七十余矣，检校簿书、审视军城，事事亲裁。其言办洋务要诀，不外「论语」『言忠信，行笃敬』六字。以为物必相反而后能相克，西人贪利而尚廉、多诈而尚信，彼亦人耳，未必不可以诚动，以理喻也。居尝以汉臣诸葛亮自命；观其宅心澹泊、临事谨慎，鞠躬尽瘁以终王事，可谓如出一辙』。锦棠略曰：『宗棠事无巨细、精粗，必从根本做起，而要以力行。师行万里沙碛之地，虽酷暑、严寒，必居营帐，与士卒同甘苦。垒旁隙地，悉令军士开垦荒芜；既辟，招户承种，民至如归。城堡、桥梁、沟渠、馆舍，乘战事余暇，修治完善；蚕织、牧畜，罔不因势利导，有开必先。军兴日久，文教寖衰；宗棠身在行间，讲学不辍。每克一城，招徕抚绥，兴教劝学。俄官索斯诺福斯齐游历过甘，阐说西教；宗棠接见，讲孟子「三必自反」之义，俄官为之敛容。其能以诚感人如此』。寻赐祭葬。

　　十五年正月。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归政届期；追念前劳，命赐祭一坛。孙念谦袭侯爵，太常寺少卿。

　　——见左文襄公全集卷首

　　左文襄公神道碑吴汝纶

　　赠太傅二等恪靖侯大学士（谥文襄）左公者，湖南湘阴人也；讳某，字季高。曾祖某某官、祖某某官、父某某官，三世皆以公贵，赠如公官。公少有大志，使气喜为壮语惊众。年二十一，与兄宗植并举于乡。三试礼部不弟，遂绝意仕进；究心舆地兵法、讨论国闻，名在公卿间。

　　当道光时，英吉利构祸；公已深愤国兵之不竞、当事淟涊恇怯，顾不肯苟出。年且四十，顾谓所亲曰：『非梦得敻求，殆无幸矣』。会广西盗起，始佐湖南幕。在幕府以诸葛亮自比；与人书，辄戏自署为「亮」，人亦以「亮」归之。麾兵四援，尤以策应曾文正一军为己任。常曰：『曾公，办贼之人，不可不赴其急』。胡文忠在鄂屡谋劫公出助，而文正曰：『湖南，吾根本；不可无左公，慎安无动』。是时，公名日盛。

　　文宗虚己待公，知编修郭嵩焘籍湘阴，召问嵩焘：『若识左某乎？何久不出也』！已又问：『年几何矣』？对曰：『四十七矣』。上曰：『过此精力且衰，当及时为吾出办贼；汝可为书告左某，谕吾意』。于是胡文忠闻之；喜曰：『梦得敻求，时至矣』。会有为蜚语上闻者，文宗察其诬，而下诏曾公谋所以用公者。于是，命以四品京堂从曾公治军。已而蜀事急，又命公治军入蜀。公曰：『蜀缓、吴急，吾当从曾公』。乃以五千人东助曾公。

　　初，曾公创立军号曰「湘军」；湘军制四哨为营，营凡五百人。诸军遵用之，独王壮武公鑫不用，别为营制。公所募五千人，参用壮武法，有营、有旗，旗凡三百二十余人；不称「湘军」，别自号为「楚军」。楚军名由此起。公既成军而东，胡文忠为书告湖南曰：『左公不顾家，请岁筹三百六十金以赡其私』。而曾公见公所居幕狭小，为别制二幕贻公。寻请以公为帮办，率师援浙。上命曾公节制浙江，曾公固让；荐公督办浙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