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名臣奏议

  稽古
  臣闻尧舜之道载于二典者其目虽多而总其大美皆曰若稽古而巳而傅说之戒髙宗亦曰不师古训于何其训诗人之颂成王亦曰日就月将学有缉熈于光明夫帝王以一身而应万有茍不该博古今以深究夫明君贤臣脩身治国之要隽功伟烈谋猷方畧之施与夫昏虐贼乱祸根罪首之由取是舍非执古道以御今其何以堪之哉是故尧舜之所以若而顺稽而考髙宗之所以师成王之所以学者如斯而已矣若夫畧典坟之大道好雕虫之小技竞一韵之竒争一字之巧者此腐儒之所爲而蕴德行志功名者鄙之况于帝王日有万机而尽心于卉木之间极意于烟霞之表将焉用之隋炀帝尤善于文不欲人出已右薛道衡被诬而死则曰复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之诛则曰复能作庭草无人随意緑否又曰设令朕与士夫髙选亦当爲天子梁武帝父子尤刻意于文学乃至隂阳卜筮骑射声律草围棊无不精妙又何补于治适足致乱耳何则既骋此以爲智能矣则必恃此以骄慢天下故贤者由是解体而小人竞学是以资妩媚则向之所谓智能者翻爲亡身之具遗后世之所闵笑者臣闻陛下潜德藩邸时则已留意翰墨矣即位以来好爲诗曲以赐亲幸镌石镂板传播逺近臣愚过计恐天下之人不能尽知陛下由天纵之能不思而得肆笔而成妄以前代帝王之刓精竭虑于雕虫篆刻之细爲比且曰天下之政未理而游心于是岂不爲盛德玷乎又恐用小人之能是者则士风靡矣臣愿陛下痛屏浮华无用之文不使胶于心术惟一以切磨治道听政之余躬阅书史取其闗国家之兴废生民之休戚成者袭之败者反之以资益圣治之道以懋稽古之德岂不伟欤
  脩身
  臣闻之诗曰鹤鸣于九臯声闻于天鼓钟于宫声闻于外易曰行发乎迩见乎逺葢脩身之应也如此歴观古之创业之君与夫中兴之主承乎离乱之绪其俗其民乆已安于无治急之则怨缓之则偷赏之不劝刑之不变于斯时也而能肇造天命平涤九区恢廓宇宙致治之效可计日而待者岂有他哉葢明乎人可以诚感难以户说乃正其心以及身正其身以及国故道德由是而明风俗由是而美也何则人君之所恃以有天下者曰天命之民归之贤者附之耳而天亲有德民懐寛仁邦无道则贤者巻而懐之是三者皆非脩身则莫能致不然则昭昭之鉴可以矫饰僞行而欺之乎亿兆之心可以舆金辇寳而召之乎有道之士可以髙爵厚禄而诱之乎非所闻也又况君者民之师表动静举措发于中必形于外民影从矣将欲兴崇礼义厚人伦而美教化者其可以言率之哉此孟子所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也是故尧之民比屋可封桀之民比屋可诛岂民异习哉格之者异也魏武好法律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岂士异尚哉格之者异也此皆前事之验也其可忽乎仁宗尝书无逸于迩英閤之屏岁乆而弊命王洙复书之且曰朕不欲背圣言乃置之左取孝经天子孝治圣治广要道四章命蔡襄书以对于右欲使圣言时存乎顾眄虽以声爲律而身爲度者何以尚兹其兴事造业制度遗文独超于百王之表宜矣臣愿陛下遹追仁祖愼厥身修日新其德使百官有司相儆曰圣德如斯其可自怠岩谷之士相勉曰圣德如斯其可自弃黎民戒其子弟曰圣德如斯其忍犯上盗贼率其党与曰圣德如斯其敢猖獗如是则成康之治可立而待也
  仁民
  臣闻天之视听在乎民国之存亡系于天王者之所以得天下者民归之而天命之也所以失天下者民叛之而天祸之也是故民归一德天乃命汤庻民子来天乃命周百姓弗堪天命殛桀民罔不欲防天讫商命黔首愁叹天亡秦祀百姓怨望天剪隋虐古人以水能覆舟朽索御马爲戒者岂徒念民之孔艰则彊者爲盗贼弱者膏草野耶诚恐人君因之不免其身而毁辱及其宗庙困穷及其妻子也夫爲人父母而生灵涂炭爲人子孙而宗庙毁辱贵爲天子不能保其身以及其妻子岂宜忍哉是以盛王兢兢业业以图治者诚畏此耳惟知畏此故恶衣菲食轻徭薄赋使民家给人足知礼义亷耻之尚举天下而安乐之也频年以来水旱屡作疾疠尤炽而两河之民服役科须烦费愁苦而官司催科急于星火贪墨之吏从而诛求窃恐供者有限而取者无厌以有限供无厌天下一动变生无方此臣所以痛心疾首栗栗危惧也陛下虽屡形诏命备陈至诚恻怛忧民疾苦之意惠泽之下如置邮传命今乃公然废格是朝廷之恩夺于州县可不痛哉自古所患者君泽壅而不下达民情郁而不上通以致君勤恤而民不懐民愁苦而君不知至于离叛危亡者踵相及也臣愿陛下申勑台谏监司常切紏察严刑名以杜絶之如救焚拯溺以幸社稷
  崇俭
  臣闻禹卑宫室恶衣服克俭于家以有天下再传而之太康则已色荒禽荒矣及桀之身竭百姓以爲倾宫而天下亡之唐明皇之初乗舆服御金银器玩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前殿及其晚节穷天下之侈不足以供其欲由是观之创业之君昭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滛靡始于克俭者其终犹至于骄奢况无以啓迪后人不谨其始者哉天下习安于侈靡乆矣于今爲甚贵介之族与夫兼并之家燕饮之物歌謡之具穷竒极巧以相倾胜销金铺翠旬翻月异一领之细至有千 之直者此风其可长哉臣愿陛下以道德爲丽仁义爲华以珍玩竒巧爲防国之斧斤以珠玉绣锦爲迷心之鸩毒芟夷蕴崇之絶其根本痛自裁抑以禁之褒进朝士之约素清脩者贬退其滛荒骄奢者以敦薄俗顾不美哉昔孝文惜百金不爲露台而天下衣食滋殖晋武焚雉头裘而士敦朴素唐太宗以亡隋爲鉴而公私富给夫失节之嗟愚智同恶由耻不及其羣故勉强爲之以相髙耳人主傥能躬俭以率之其趣也孰御臣闻僞蜀以珠饰溺噐太祖命碎之且曰以此奉身不亡何待呜呼圣人之虑逺矣是岂特化当时之习使知其所尚哉
  用人
  臣尝学稼于农矣凡播殖之宜耕锄之功等则获无或异茍隂阳之和雷风之动雨露之泽不时则与之同饥馑时则与之同丰穰由是而知天地之所以能成其大者岂非以其无私者耶是故先王法之其于用舎也能激天下之不善而使之退愧劝天下之良才而使之乐进以致治者抑亦法天地之无私故能成其私耳后世不该不徧之主鲜克由是其于用舎之际或崇势地而抑寒门或任亲宻而弃踈逺或采虚誉而废卑贱或恱其才能而略歴试或重朝廷而轻四方或皆反是而益乱其故何也夫君子与小人所出不在于世禄与侧防而言行非一事之可槩出处非一端之可见此愚智同知也奈何立贤而有方哉以谓必出于势地与亲宻耶而膏梁子弟至有不辨菽麦而髙车大马以爲民上则版筑之叟渭滨之渔何从致哉以谓必出寒防与踈逺耶而碌碌腐儒持方尺之纸书骫骳之文以享万钟则伊尹之伊陟周公之鲁公何从致哉至或采虚誉而废卑贱恱其才能而略歴试内外迭爲轻重是皆昏君之所爲可深戒者夫王者一视而同仁茍德义可尊无择负贩故管仲之举二盗穆公之用由余齐威王以左右誉而烹阿大夫功成于当年名著于后世可谓明也已矣以舜之圣受命之初且犹歴试诸难况其他乎近古汉宣亦可谓急贤之主矣而萧望之杜延年葢其所尤厚者或出而治民或出爲边吏非惟烦使之以观人才亦所以维持四方均内外势也其治优于文景者不其然乎夫禄一不才爵一无功未病于国而终爲害者非惟其忌贤者进而害能者用也而贤能亦羞与同羣或耻居其下此其所以爲害也自古人君之于进贤也罔间亲踈贵贱无有爱憎惟较其贤否耳故丁公于汉祖有活已之恩非徒不用而加诛焉唐太宗不恤秦王府官吏之怨嗟以爲朕与卿軰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设官分职以爲民也当择贤而用之岂以新旧爲先后哉臣愿陛下稽古先王法天地之无私鉴汉祖唐宗之公正不以布衣寒士公卿子弟惟贤是用不及私昵无所偏徇庶几贤者彚征以光左右【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上时除左谏议大夫】
  上钦宗论致太平在得民心 陈公辅
  臣比縁奏对特防圣慈谕臣亲自擢用之意令臣协心助成太平臣皇恐感激臣诚何人获闻此语臣固当展尽底蕴以补报万分之一然臣自愧学术智识皆不逮人但有朴忠而巳惟陛下怜之臣尝询诸朝士大夫皆谓今日国家夷狄之患未除太平之治诚未易致也然以臣观之所以胜夷狄者必在于治中国所以治中国者必在于得民心陛下无以臣言爲迂阔而不切于治也孟子尝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然则民心乌可失哉臣尝原先王所以得民心者无他莫先乎有德而已葢易感者羣心难忘者盛德唯圣人躬行于上者既有感民之盛德故百姓欣戴于下者斯有爱上之诚心非特如此因所欲而与之因所恶而去之皆所以得民之心者也是故善政者民之所欲也虐政者民之所恶也君子者民之所欲也小人者民之所恶也善政行之虐政除之君子用焉小人去焉此因所欲而与之因所恶而去之民心其有不得哉臣不敢逺引前古请以今日观之陛下养德东宫十有余年恭俭出于天性聪明本乎生知爱民之诚未占有孚动民之行不言而应盛德之至固足以感民心矣及乎一旦即位遂取其政之善者略施行之政之虐者略除去之忠良之君子以次召用奸恶之小人以次窜殛于是天下翕然莫不仰戴圣朝如重隂蔽天初见赫日如大暑执热初濯清风岂有不得其心者故虽金冦之兵围逼京师几四十日而都城百姓咸愿固守无一人有离心四方援兵不日皆集无一士有叛志以至于州县之间人情帖然盗贼不敢乗间而起此何以致其然哉实有以得民之心而已陛下诚能効大禹之克勤体文王之节俭至诚以行之不倦以终之检身不及从諌如流孜孜图治日谨一日则其德愈盛而不替矣民心焉徃而不归哉然后与宰执大臣相与讲明求其善政尽举行之凡所谓虐政蠧国害民者除之唯恐不尽择其君子尽召用之凡所谓小人蠧国害民者去之唯恐不至则所以得民心者至矣夫民心既得则中国焉有不治中国既治则夷狄焉有不服哉此太平之功所以可图也昔齐宣王畏诸侯之侵孟子曰臣闻七十里爲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滕文公以小国间于齐楚孟子独告之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効死而民弗去孰谓陛下以一人之尊有天下之大尺地无非王土一民无非王臣区区以夷狄爲畏哉臣愿陛下勉之但思所以得民之心彼诚不足畏矣【靖康元年上时为左司諌】
  上钦宗论君道本于民   胡安国
  臣闻古者人君南面向明而治葢取诸离爲日至明之象也日食常数耳春秋每食必书何也日者人君之表茍有食之则暗而不明矣臣子倍君父则暗而不明妾妇乗其夫则暗而不明政权在臣下则暗而不明夷狄侵中国则暗而不明故春秋每食必书所以爲南面之大戒也昔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余事以公田及苑振业贫民减乐府贠罢黄门狗马除甘泉宫卫息角抵齐三服官节用爱民其称甚美然纪纲日紊国祚日衰奸宄日彊黎元日困以知人不明失其操柄耳萧望之社稷之臣而恭显譛令引决于私室张猛忠正之士而自杀于公车刘向宗室之英也排摈诋毁令不得进用至于许史宦官则信任不疑大本既失虽有恭俭之小节何足以正纪纲隆国祚抑奸宄救黎元之困厄乎至如昭帝以齿则不逮孝元之长以文学则不如孝元之愽雅以奉身调度又未必如孝元之节俭也然能辨上官桀之诈信任霍光汉祚复安黎元按堵诚得君人之本耳陛下有温恭之德有俭约之行有忧勤愿治之诚有好谋纳谏之善过于汉元逺矣抑未知羣臣之邪正皆巳明白于胷中而不惑乎亦有疑焉而未之决也如其不惑则固善矣傥有疑焉而不决之于早则君子必逺小人必亲天下之事去矣小人善窥人主之指意以求合君子则惟义之从而不茍是故古之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正其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四者不除亲小人逺君子必矣陛下诚能格物致知以诚意正心而鉴于春秋所书侵蚀之咎洞察正邪灼知忠佞如日中天临照万物则君人之本立而天下之事定矣【靖康元年上时爲中书舎人】















  宋名臣奏议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宋名臣奏议巻五
  宋 赵汝愚 编
  君道门
  帝学上
  上神宗论人主有髙世之资求治之意在成
  之以学       孙 觉
  臣闻人主患无髙世之资有有其资而无求治之意有有其意而无好学之实三者之备而治效不成者未之有也然此三者常若不可以兼备何也聪明睿智博达而防通者髙世之资也然或矜其才以天下之万事爲不足爲若此者必无成蚤朝晏罢选用羣臣孜孜而不懈者求治之意也然或蔽于一曲而不见圣人之全因陋就寡而不本先王之意若此者虽安易危虽强易弱可以偷安于一时而不可传之后世人主欲无此患其惟学乎夫学非笃好而审问谨思而力行则不足以揽道德之粹精极性命之防妙人主之学茍不深造于道德性命之际则无以应万务之变知羣下之情以尧舜之圣而称之曰若稽古夫古者人主之所当若又当稽也以孔子之圣而孟子称之曰学不厌诲不倦夫已诲人矣然犹不忘于学学可以已耶陛下以髙世之资求治甚力好学而不倦可谓不世出之主矣然臣独以爲未者窃观朝廷之政未尽得先王之意而先后之序未尽合圣人之道也臣非以谓朝廷无贤臣左右无端士顾恐陛下于学问之道未能极髙明而道中庸政事之间未能先本务而后末业也陛下幸听臣言以听政之暇特召两府大臣或从官之中素所亲倚者虚心克巳问以上躬之所不逮时政之所过差使之具以条对必有能言之者矣陛下増益其所未至勉强其所不能救其所偏解其所蔽则臣将见陛下之治度越汉唐而比隆于三代矣【熈寜元年上时爲右正言供谏职】
  上神宗论诚明之学   陈 襄
  臣窃以帝王之德莫大于务学学莫大于根诚明之性而蹈乎中庸之德也生而不动之谓诚知而有爲之谓明正而不邪之谓中故诚者立善之本也明者致道之用也中庸者常德之守也三者立天下之能事毕矣圣人者先得乎诚者也因诚而后明必资乎学全静以居之神固以行之酬酢万物而无失于曲当此之谓诚则明矣贤人者思诚也因明而后诚也者必择乎善所谓善者可欲之谓也性也正而公者也所谓恶者有所不可爲之谓也情也邪而私者也存其所谓正而公者而去其所谓邪而私者此之谓择善矣精一以守之中正以养之持循戒惧于不闻不覩之际此之谓谨独而固执之矣乆而不息则形形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动动而不息则化化而不已则神髙明博厚而配乎天地此之谓明则诚矣子思曰溥愽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言其诚之笃也诚之者笃则其爲之者至是以其政不肃而行其教不言而谕其事不劳而成举而措之天下之民无不从服而不知爲之者故曰凡爲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此之谓也是之谓诚明之学伏望留神省覧【熈宁二年四月上时知明州被召除修起居注】